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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徽祁門以南的馬鞍山麓,有一片頗為廣大而頹廢了的巨宅,雖然虹梁鴛瓦,久已生塵,綺柱珠簾,半經凋敝;但那一種巍峨氣象,卻依然存在!


    尤其是後園之中,飛花樓閣,積翠亭臺,配上幾座玲瓏山骨,剔透雲根的假山石,和一池清水,曲徑斜通。小橋浮閣,景色仍是不俗。


    這廢宅主人,本是一位顯宦,因事掛誤失官,家道中落,子孫不肖,析產分居,以致把好好一座第宅,弄得如此殘敗。


    但後園的三間精舍之內,卻有主人的一位遠戚,在此借居攻讀。


    這位遠戚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風骨極奇,神儀朗徹,從外表看來,仿佛是一位氣茂神清,誌和音雅的英俊書生。


    其實內行人,隻要從那點漆雙睛之內的湛湛神光,和微向外凸的兩太陽穴之上,便可知道這少年不但允文,而且允武,內功鍛煉,並已到了相當火候。


    他叫公孫玉,怙恃雙失,孑然一身。文事一方麵,天悟神聰,詩書滿腹,武學則得自前文書中,蓋代奇人天南三劍第一位元修道長的秘授心傳。


    是個暮春月夜,公孫玉在園中自行練了一遍劍法掌招之後,在房內略為閑坐,覺得百無聊賴,春愁黯黯,意興慵慵!遂隨手拿了一支玉笛,走到室外假山石後的小亭之內,倚柱吹弄遣愁。


    那知一曲既停,心情益發煩悶,公孫玉竊笑自己還是修習玄門上乘內功之人,怎的靈臺方寸之間,渣滓這多?不能做到清淨無礙!


    蟾華滿地樹影縱橫,抬頭一望晴空不滿半輪的下弦殘月,公孫玉不禁暗想: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即如桂殿嫦娥,還不是缺多圓少,鏡分人恨,眉寫天愁,徒為李義山留下了“碧海青天夜夜心”的一句斷腸好詩而已。


    他心情怔忡,感觸來自無端,難排愁緒,隨口吟著李重光的菩薩蠻道:“人生愁恨誰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


    吟聲未了,突然亭外的假山頂上,有一個嬌朗口音,也自吟道:“王孫莫學多情客,自古多情損少年!”


    公孫玉這一驚非同小可,把方才那些難排難遣的無那閑愁,一下都驚入了烏有之鄉!因為憑自己內功修為,十丈之內,就是飛花墜地,多少也會有點警覺!怎的這吟詩女子,人到了亭外的假山頂上,倘不出聲,自己還自毫不知曉!這等輕功,聽口音又是一個妙齡女郎,夤夜之間,來此何事?


    緩步亭前,隻見假山石上,站著一個白衣少女,風揚羅袂,姿態如仙!因係背著月光而立,麵容看不真切,公孫玉把心神略定,抱拳含笑說道:“不敢動問這位姑娘芳名,夤夜造訪,所為何事?”


    白衣少女身未見動,卻向公孫玉冉冉飛來,雙方相距不過一、二丈遠,晃眼即到,公孫玉才覺得一陣淡淡幽香入鼻,一人已落在眼前,好美的一位妙齡女郎,瑰姿豔逸,儀靜體閑,一雙澄如秋水的妙目,直注公孫玉臉上,輕啟櫻唇說道:“我叫卞靈筠,公子可是天南三劍元修道長的高足公孫玉麼?”


    公孫玉此時頗為這卞靈筠的絕妙輕功所震,聽她一口道出自己師承,不由一愕,正色答道:“在正正是公孫玉,看卞姑娘神色,好似有甚……”


    不等話完,卞靈筠輕輕一喟說道:“公孫公子對月吟詠,我真不忍以這般噩耗,來破壞你的優美情思!但我既奉師命,又受元修道長臨終所托,隻得……”


    公孫玉尖聲叫道:“怎說臨終所托?我恩師他老人家……”


    卞靈筠眼角也現淚珠,低頭說道:“天南三劍,元修元朗元真三位道長,已在括蒼山綠雲穀內,齊歸道山,他們遺蛻還是我親手所葬!”


    公孫玉“哼”的一笑,麵罩寒霜,雙眼神光電射,足下微退半步,看著卞靈筠冷冷說道:“卞姑娘是何人門下?我恩師與兩位師叔,劍術之精,獨步武林,怎會同在括蒼棄世?是傷?是病?望卞姑娘對我實言!師恩重同父母,不容輕侮,如有虛言,請恕公孫玉要無禮得罪!”


    卞靈筠知道天南三劍,確實在武林之中,威望太高,難怪公孫玉不信,遂淒然一笑,從背後解下元修道長所托之物,遞向公孫玉歎道:“我也知公子不信,現有令師遺書遺物在此,還請暫抑悲懷,遵照元修道長遺誌行事!”


    公孫玉接過包裹,一見那半幅道袍,心中已自急得騰騰亂跳,等到看到半截斷劍,兩行英雄珠淚,忍不住地如線急流,一聲淒唿:“恩……”


    “師”字還未出口,人已暈倒在地。


    卞靈筠見他師徒這等天性,感動萬分,不由蹲下身去,扶起公孫玉上半身,從自己懷中取出一粒靈丹,塞向他口中,並為公孫玉慢慢按摩點拍!


    公孫玉悠悠醒轉,見自己倚在卞靈筠的香懷之內,不由臉上一紅,強忍珠淚,起立謝道:“卞姑娘千裏傳書,感激不盡,請恕公孫玉方才出言無狀!”


    卞靈筠幽幽一歎道:“你且慢謝我,先把元修道長遺書看完,我們之間,恩仇尚自難定!”


    公孫玉那裏懂她話中涵意,低頭一看手中恩師所遺血書,不由全身抖顫,有些不忍開視。


    卞靈筠體會他這種心情,輕抬玉臂,把公孫玉按坐亭邊欄桿之上,柔聲說道:“天南三劍橫劍就義之時,何等壯烈?公子且振英風,你方才不是念道‘人生仇恨誰能免?’,這大概也是劫數使然,徒悲何益?”


    公孫玉聞言不禁一陣惶慚,覺得這少女卞靈筠,怎的武功見識,好似件件高過自己!劍眉微剔,一咬鋼牙,把手中血書,展開細看,隻見元修道長除把當年與六詔神君萬俟午結怨經過,及此次冷雲穀中互相賭命情形,詳細寫明之外,並告知公孫玉,說是本門“無極氣功”本來可以獨步天下,勝過六詔神君所練“純陽真解”!但因缺乏一部“柔經”,互相融會貫通,以致不能達到“至柔克剛的無上境界”,而為六詔神君所敗,師兄弟三人,飲恨幽穀!這部柔經,據說共總不過百字,極其奧秘精妙,數十年來,為尋找此物,不知費了多少心力,依然不知究在世間何處?接此遺書之後,不必過分悲戚,我師兄弟舍命成仁,已為中原武林各派,暫時阻止住了一場莫大浩劫,死亦瞑目!你兩位師兄,一塵一鶴,均在江湖行道,蹤跡靡定,可設法將此耗告知,師兄弟三人,專心尋找那部柔經,倘蒼天有眼,此願能償,不但深仇足雪,並可除去這個蓋世魔頭,立場莫大功德!六詔神君萬俟午,人雖兇毒無倫,但極愛羽毛,一言既出,決不反悔,這十年之內,中原不會現他蹤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十年後的六詔之約,禍福吉兇,自難逆料。但能為人忘我,竭力以赴,便不愧為天南三劍的門下弟子!


    末後並又寫著:“三元劍陣,發招收式,均有一定規矩,依我心中默計,與六詔神君的第二場賭鬥,元真師第是在整整第一百招上失手落敗!但他女弟子卞靈筠,卻蓄意成全,多報一招,才使六詔神君,如約在六詔山純陽宮內,自禁十年,中原武林免得驟遭浩劫!此舉功德無量,但此女叛師反助外人,必有隱情,倘若是她傳書,或他年六詔相會之時,不可把這卞靈筠當作仇敵看待!”


    公孫玉看完師傅遺書,益發淚如泉湧,轉過身來,竟向著卞靈筠恭身下拜。


    慌得卞靈筠盈盈還禮,把公孫玉扶起身來,臉泛嬌紅,柔聲問道:“公子怎的施這重禮?”


    公孫玉俊目之中,仍泛淚光,長歎一聲說道:“卞姑娘!你在括蒼山綠雲穀中,不但親手埋葬我三位師長遺蛻,並還在臨場監戰之時,蓄意成全,多報一招,暫免中原武林十年浩劫,此恩此德,實同天大!公孫玉旦夕焚香,猶恐不足,區區一拜,怎有重禮之稱?不過尊師和我卻怨比海深,他日六詔山了斷恩仇,隻能各算各帳呢!”


    卞靈筠見公孫玉神情那等悲切,眼圈也自微紅,和聲勸道:“天南三劍,真個高明,我這一念之私,居然仍能看出!照理說雙方賭鬥,暗助外人,豈不形同叛逆?但一來我與六詔神君,並非純粹師徒關係,另外有一重連六詔神君都想不到的恩怨,存乎其間,二來也著實敬佩天南三劍那種舍身救世的崇高誌願,偏偏在第一百招上,元真道長長劍脫手,倘當真直說,中原武林立時便是一番浩劫,三位老人家,豈非白死?所以才甘冒奇險,多報一招,元修道長遺言之中,若不提起,我也決不會告訴公子!至於埋葬遺蛻一事,慢說是這樣三位武林奇俠年高前輩,就是路見朽骨,也理所應為,怎敢當公子‘恩同天大’之語?我們雖然萍水相逢,但有這段淵源,就此訂交,他年你把絕藝練成,六詔赴約之時,千萬先到白鹿峰腳下的碧雲庵中,請了性大師送信,與我見上一麵,當可知道純陽宮內的不少虛實,再定進取之計!”


    公孫玉見這卞靈筠,吐字清柔,豐神絕世,加上那一身白色衣裙,在夜風之下,飄拂不定,簡直就像一朵無垢蓮花一般,超塵脫俗!


    這樣一位絕代佳人,偏偏會是六詔神君那等蓋世魔頭的門下弟子,雙方師門仇深似海,但她本人卻又對自己有無比厚恩!一席話中萍水訂交,柔情似水,是緣?是孽?是夢?是真?心頭宛如五昧瓶翻,苦辣酸甜,同時並作。


    卞靈筠見公孫玉這種神情,知道他百感交集,想起自己的隱情身世,也是一陣傷懷,淒然一笑,走近公孫玉身邊,宛聲慰道:“六詔神君尚須等我覆命,在此不能久留,今日一別,十年以後,才得重逢!孤煢身世,彼此相憐,玉哥哥若不嫌棄,你叫我一聲筠妹何如?”


    公孫玉自幼孤苦,何曾有過這樣一個如花解語,比玉生香的知心著意之人?雖然乍合便離,但這種曲曲柔情,已足夠鏤心刻骨,相思沒世!脫口叫道:“筠妹恩情,公孫玉粉身難報!你且在六詔,等我十年!”


    卞靈筠望著公孫玉的颯爽英姿,也真不舍遽爾分離,但想起六詔神君的禦下之酷,銀牙一咬,忍淚迴身。


    公孫玉不好挽留,瞥眼又看見地上的元修道長遺書和那半劍一鈴,暗想茫茫天道,太已難論!恩師及兩位師叔,仗義江湖,濟救民物,不知作了多少善事,到頭來怎會落到如此收場?不由得兩淚如傾,念了聲:“底事英雄偏薄命!”


    滿懷怨憤,無處發泄,竟舉起手中玉笛,往假山石上砸去!


    突然香風一陣,玉笛被人接住,卞靈筠偎在公孫玉懷中,取出羅巾,為他拭去頰上淚痕,滿含情意的柔聲說道:“由來紅粉最憐才!十年之約,隻要玉哥哥你能發憤圖強,報仇盡可有望,我在六詔靜候好音,這支玉笛何必毀去,送與小妹,以便對物興念!”


    公孫玉把手一鬆,玉笛被卞靈筠取去,掌心中卻塞進了一件軟綿綿之物。


    卞靈筠柔腸百轉,知道再若不走,必致兩誤!強忍滿眶珠淚,一聲“珍重”連頭都不迴,雙足微點,在月光之下,白衣飄飄,越過假山,電疾而逝。


    這原是卞靈筠和公孫玉牽情相談的經過。


    公孫玉癡癡木立,心頭一片紛紜,半天半天,才稍覺清醒,一見手中軟綿綿之物,原來就是卞靈筠替自己拭淚的那方羅巾,溫香猶存,伊人早渺,由不得又一陣微微出神!


    收拾起恩師遺物,轉迴房中,六詔神君的深仇,卞靈筠的深情,加上兩位師兄行蹤何覓?那部關係報仇大計的“柔經”藏處何尋?


    公孫玉這一夜輾轉反側,那能入睡?好容易挨到天明,把一切琴書,束諸高閣,帶好元修道長血書,和那半劍一鈴,與自己所用的一支長劍,飄然離卻這久所居停的廢宅後園,踏入了險惡無邊的江湖之內,一麵找尋自己兩位師兄,報此兇訊,一麵也想隨緣巧遇,探探那部“柔經”所在。


    離開祁門,茫然不知所措,轉念一想兩位師兄,任意行俠,飄遊無定,均如閑雲野鶴,可遇難尋!那“柔經”則恩師業已留意了好幾十年,依然杳無痕跡,叫自己這初涉江湖之人,卻向那裏去找。


    但奇珍異寶,多半均藏在名山大川的奧秘之區,贛北的鄱陽湖,離此不遠,周圍五百裏的彭蠡風光,久譽於古今文人騷客筆下!何不前往一遊,倘有機緣巧遇,大海撈針,也未可知?


    主意打定之後,遂由祁門,奔向西南,但走到那以產瓷聞名天下的浮梁縣屬景德鎮時,即已遇上了一樁奇事!


    公孫玉因兩位師兄飄萍不定,那部“柔經”,更是虛渺無憑,心中再急,也是無用!想開之後到處流連,這景德鎮已離鄱陽不遠,又為四大鎮之一,頗稱繁盛,遂準備略作勾留,找了一家店房住下。


    店小二見公孫玉人品俊秀,腰懸長劍,含笑搭訕問道:“尊客不似本省人士,可是聞訊從遠處趕來,要想得那寶劍美人,和萬貫財富的麼?”


    公孫玉聽得蹊蹺,好奇問道:“甚麼人肯將寶劍美人,和萬貫財富,平白送人?倒真是一樁奇事,店家你知道詳細情形麼?”


    店小二笑道:“這是轟動我們江西省內的一樁大事,尊客這等人材,倘若武功高強,真可以試試這段緣法呢!”


    說完就桌旁椅上坐下,講出一番話來:


    原來這景德鎮西有一座沈家莊,莊主姓沈,字雄飛,早歲是位江湖豪客,以一柄盤螭劍,名震川東!晚年洗手,帶著萬貫家財,在這景德鎮西,建莊歸隱。


    膝前一位獨生愛女,小字南施,今年二九芳華,一身軟硬輕功,超群拔俗,人又生得美豔,擇婿之目,自然太苛,以致迄今引鳳樓中,猶虛蕭史。


    沈莊主愛女心切,立意尋覓一個人材武藝雙絕的如意東床,竟自生麵別開,對外揚言以一月為期,隻要二十五歲以下品貌端正的未婚少年,能有一身高超功力,通得過沈莊主關於武學方麵的三項考試,即將愛女許之,並以自己成名兵刃,一柄削金斷玉的盤螭劍,及萬貫家財,作為陪嫁。


    黃金、名劍、美人三者均極具誘惑力,消息一傳,遐邇轟動,不知多少武林人物,不辭千裏而來,但沈莊主所訂三項考試的水準過高,迄已二十五日,竟然沒有一個通得過兩項以上的考試,隻得對著黃金名劍,和美貌佳人,望而興歎。


    公孫玉聽完,覺得此舉確屬武林中罕有之事,自己師仇在身,何況已與卞靈筠兩心相印,當然不會企圖入選。不過真想去瞻仰一下,那位沈莊主的三項考試,是怎樣考法?居然能難住了四方遠來的少年英俊。


    遂向店小二打聽去往沈家莊路徑,店小二笑道:“沈家莊屋宇連雲,甚為好找,出得鎮西,約有三四裏路,一片極大莊院便是,沈莊主所訂之期隻剩五日.今天聽說來了幾位特殊人物,下午之會,定然熱鬧,尊客用完午飯就可去了。”


    公孫玉微微一笑,叫店小二送來酒飯,用畢以後,便照聽說途徑信步走去。


    到了沈家莊外,果然爭看熱鬧之人甚多,會場是在後園練武場上,搭了一座高臺和兩座看棚,公孫玉走入東西棚中,忽然眼前一亮,幾乎脫口叫出一聲:“筠妹!”


    原來棚中靠東口處,坐著一個青衣少年,眉目臉龐竟與六詔神君的白衣女弟子卞靈筠,極其相似。


    公孫玉心中暗詫,天下竟有這樣美的男子?除卻左眉梢頭,多生一粒小小黑痣以外,真和卞靈筠換上男裝,一般無二。


    思索之間,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青衣少年麵前。青衣少年兩道冷電似的眼神,往公孫玉的臉上一掃,微微含笑,側身讓出了身邊一個座位。


    人品相若,氣味也就易於相投,公孫玉見青衣少年讓座,拱手稱謝笑道:“小弟公孫玉,敢問兄臺尊姓?”


    青衣少年含笑答道:“小弟甄客周,公孫兄是來應征的麼?憑你這副瀟灑豐神,隻怕那沈南施姑娘一見之下,不必通過那三項考試,也可雀屏中選的呢!”


    公孫玉雖然覺得這甄客周,萍水相逢,便出戲語,似乎有點輕挑,但仍笑道:“小弟誌在觀光,並無逐鹿之想,甄兄人才,勝我何止百倍!朗月秋螢,正自慚形穢,倘再謬讚,小弟便不敢高攀了!”


    甄客周“哦”了一聲笑道:“原來公孫兄不是為這黃金名劍和美人而來,真是高雅之士,令小弟這俗客放心不少!”


    公孫玉見這甄客周語意之間,似諧非諧,似刺非刺,令人難以捉摸答對,正想不出甚話互相攀談,那座高臺之上,已有一個滿麵紅光的壯健老人,和一個身著勁裝,外披淡青披風,肩插長劍的美貌少女站在臺口,老人抱拳發話說道:“老夫沉雄飛,設立此會用意,各位尊客,想已早知,不必再為贅敘,我這三項考試,並不甚難,第一項是與老夫過手,能接百招不敗,便算合格;第二項是與小女比試劍法。每日上下午,以三位為限,會期隻剩五日,時已不多,那位少年英雄,上臺賜教?”


    甄客周向公孫玉笑道:“公孫兄,你看那沈南施姑娘,婀娜剛健,英武大方,何不稍變初衷上臺一試?”


    公孫玉聽他又來相戲,眉頭方自一皺,西麵看棚之中,響起一聲暴吼道:“沈莊主,在下粉麵金剛鄭鼎,討教高招!”


    人隨聲起,一條灰影,從三四丈外直落臺上,輕功確實不俗。


    這“粉麵金剛鄭鼎”六字,江南武林道,均不陌生,是個神出鬼沒的獨腳大盜。


    沉雄飛一聽報名,眉頭先已一皺,但自己有話在先,隻要能通過三項考試,便即妻女贈劍,並賠嫁這萬貫家財,人家既已上臺,怎能不願與之動手?


    舉眼打量這粉麵金剛,雖然尚有幾分人材,但雙眼之中,滿含兇淫之色,內行人一望而知,不是正經人物。


    遂不多搭話,互相開式過手,老莊主在自己一套精研三十多年的“伏虎掌”法之上,暗含著加上了九成內勁,全力施為,打算不滿一百招,就將這粉麵金剛鄭鼎,打下臺去,淘汰了事。


    那知這位粉麵金鋼,一套“燕青十八閃翻”,確已練到火候,老莊主沉雄飛的掌風招術,無論如何沉猛無儔,都被鄭鼎的閃展騰挪,輕輕化解,轉瞬之間,已是七八十招,明眼人並已看出,粉麵金剛鄭鼎,是故意留情,攻少守多,不然老莊主沉雄飛,早已落敗,百招一滿,鄭鼎晃身退出圈外,雙拳一抱笑道:“請老莊主考試鄭某第二場內家掌力‘隔紙劈石’!”


    沉雄飛雙眉緊皺,知道今日要糟,一偏頭看了女兒一眼,沈南施卻滿麵英風,好似示意老父但放寬心,她自有把握。


    沉雄飛雖知愛女劍術,得自名師,不致定會敗在這粉麵金剛鄭鼎手下,心中仍是不免愁急,但眾目睽睽,說不上不算,正待命人準備第二場考試“隔紙劈石”用具,突然東看棚中,一聲清朗高唿:“且慢!”


    那位甄客周,慢慢站起身來,向公孫玉含笑說了聲:“小弟有僭!”


    飄然舉步,也未用甚輕功,就從高臺兩側,所設扶梯,慢慢走上,向著粉麵金剛鄭鼎,老氣橫秋,大邁邁的說道:“鄭賢侄!記得二十年前,我與令師太湖一鶴,交厚之時,賢侄尚在牽衣學步,如今居然長成,大概下認識你這老師叔了吧?我遠遊塞北,對一般江南舊友,久所睽違,令師近來可好?”


    粉麵金剛鄭鼎,正在得意之時,突自臺下走上這麼一個年輕俊美唇生,硬充自己前輩!聽那口氣,二十年前,與師傅太湖一鶴交厚,這人至少也要有四五十歲才對,但看去頂多隻有十八九歲,不由氣往上撞,狠狠打量甄客周兩眼,冷冷答道:“鄭某八歲入太湖,二十年來旦夕侍師,不曾見過尊駕!萍水相逢,無端戲我,不還出一個公道,你休想再下此臺!”


    甄客周那樣英俊風流一表人材,一上高臺,便吸引得老莊主沉雄飛父女,立時矚目!聽粉麵金剛鄭鼎,竟敢在這臺上語意兇橫,老莊主剛把長眉一剔,甄客周已自“噗哧”一聲笑道:“你八歲從師,二十年旦夕侍奉,不用說至少已有二十八歲!沈莊主此會訂有規例,要在二十五歲以下的未婚少年,才有資格,登臺獻技!你雖然武藝不錯,可惜晚來三年,規例不合,第二場自然不必考驗!念你遠來失意,藐視尊長之輩,我也不再責怪,你迴轉太湖去吧!”


    沈老莊主聽完不禁暗罵自己,真有些老悖糊塗,怎的忘了這層限製?倘非這青衣少年上臺點破,看情形憑鄭鼎武學,甚有可能,三場考試,一齊合格,那時難道把自己獨生嬌女,真就這樣的配與匪人不成?


    沈南施姑娘更是芳心可可,一雙秋波,已在暗向青衣少年甄客周,脈脈偷送情意!


    但那粉麵金剛鄭鼎,知道中了這青衣少年巧計,套出了自己的口中之言,黃金名劍,和美人之夢,一齊成虛!怎不氣得目眥皆裂?狂吼一聲,進步揚掌,照甄客周當頭盡力擊下!


    沈家父女見鄭鼎惱羞成怒,出手傷人,剛在同聲怒喝!甄客周左袖微拂,輕輕化解了粉麵金剛的當頭一掌,笑聲說道:“老莊主和沈姑娘不必生氣,這狂徒在下自會打發!”


    身軀一轉,輕輕一掌拍出,粉麵金剛牙關一咬揮掌相迎,突然慘叫一聲,人被震得飛出七八尺遠,差點掉到臺下。


    甄客周冷笑一聲,麵容如罩寒霜,把右手一揚,向鄭鼎說道:“我說你是我晚生下輩,你還不信,迴轉太湖,問問你師傅太湖一鶴他可認識我這隻右掌?我不念他三年前曾因一事與我有點淵源,你今日焉想活命,還不替我快滾!”


    粉麵金剛鄭鼎,對武功一道,向頗自負,如今一掌交接,便被人家震傷,心中大已驚疑!聽完之後,見青衣少年那隻右掌,色分陰陽,半紅半白,驀然想起一人,不禁亡魂落魄,趕緊跳下高臺,連頭都不迴的鼠竄而去!


    甄客周見鄭鼎一走,迴身向老莊主笑道:“小使狡獪,貽笑大方!在下甄客周,願在老莊主掌下討教百招!”


    他這種人材,武學,品貌,聰明,沈家父女二人,早就默默內定了是理想的東床之選,老莊主沉雄飛捋須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方才那位鄭鼎,已然能接老夫百招,但在甄壯士手下,一掌即敗!這第一場不試可免,老夫敬觀你‘隔紙劈石’的內家掌力!”


    隨令四個家丁,展開一大張桑皮薄紙,紙下三四尺處,放著一塊大石,甄客周笑吟吟的,走到紙邊,向老莊主沉雄飛文質彬彬的深施一禮笑道:“在下獻醜,薄技不足當上乘法眼,老莊主請勿見笑!”


    沈氏父女見他起先計誘粉麵金剛自報年齡的那般機智,一掌挫敵的那般英勇,此時翩翩舉止,卻又這樣文采風流!真是越看越愛,滿心望他這場“隔紙劈石”的內家神功,能夠勉強敷衍過去,第三場鬥劍更是略為比劃,便可當眾宣布,合格人選,了卻生平心願。


    一齊凝神注目,看他怎樣發掌?


    甄客周略微卷起衫袖,一雙玉臂,欺霜賽雪,真比女孩兒家還要白嫩,雙掌齊揚向那桑皮紙上,微微虛空一按,紙石均未見動,甄客周卻收掌退步,向沈氏父女笑道:“在下功力尚差,隔紙劈石,未能成粉,不知可否算是勉強合格?”


    老莊主沉雄飛,聽甄客周口氣,大石已碎,心中有點不信,叫家丁拿開桑皮紙,果然紙下大石,看去似尚完整,但略一觸碰,便全部裂成十數小塊!


    這一來不但沈氏父女,大為驚奇!連東看棚中的公孫玉,也覺得這位甄客周,內家掌力,已然練到化石熔金地步,高出自己不少。


    老莊主沉雄飛驚佩之餘,嗬嗬笑道:“甄壯士如此英年,武功練到這般地步,已足傲視當世,老夫欽佩無已!快與小女較量最後一場劍術,彼此心願,即可了卻!”


    甄客周聽出老莊主語意,微微一笑,且不答言,轉麵向沈南施姑娘說道:“在下身無寸鐵,請姑娘借柄劍用!”


    沈南施姑娘一身功力,得自武林怪傑巫山神姥真傳,高出乃父甚多,但此時一顆芳心,已為甄客周的翩翩氣度和俊美容顏所醉!見他問自己借劍,低鬟一笑,竟解下腰間所懸老父成名兵刃盤螭劍,連鞘雙手捧過,秋波流盼,暗送無限柔情。


    老莊主沉雄飛知道愛女眼高於頂、居然肯以盤螭劍,借人使用,無疑大事已定!樂得嗬嗬大笑,手持長須往臺後一退。


    甄客周謙恭稱謝接劍在手,往左腰一懸,右手輕軋劍柄“嗆啷”微響,銀光奪目,宛如一泓秋水,橫在手中,鋒刃之間,隱隱如騰雲霧,砭骨森肌,果是柄希世寶劍!


    甄客周屈指彈劍,聲作龍吟,向沈南施恭身笑道:“承借名劍,甄客周討教姑娘幾手巫山神姥不傳秘學!”


    沈南施聽他居然一口叫出自己師門,不由微愕,但也未加深想。此時家人業已另外送上一柄長劍,沈南施接劍在手,微現梨渦,嫣然一笑,慢啟朱唇說道:“甄公子武學蓋世,不必太謙!沈南施姿質魯鈍,雖經家師十年耳提麵命,愧無所成,尚請公子不吝賜教!”


    甄客周連稱不敢,恭身獻劍,沈南施側身答禮,劍走輕靈,“丹鳳朝陽”向甄客周左肩,慢慢發劍。


    甄客周滑步退身,軒眉笑道:“沈姑娘!這樣不行,請放手施展你師門絕學!”


    沈南施看他方才那手“隔紙劈石”的內功火候,便知此人身負絕世武學,雖然滿心情願有意退讓,締此良緣,但又怕對方以為自己無能,加以輕視!在左右為難之時,聽甄客周這樣一叫,女孩兒家天生的好勝之心頓熾,拿定主意先行顯露一下真實功力,到了恰當時機,再自賣個破綻,讓他一劍。


    一聲清叱:“公子留神!”嬌軀起處,長劍左漩右抖,幻成一片銀星,漫空飛灑,向甄客周當頭罩落。


    甄客周喝采說道:“好一招‘星河倒瀉’,這是巫山劍法九絕三奇的其中之一!”


    盤螭劍一舉,不知用甚身法,竟從漫空銀星之中,飛身直上,反向沈南施逆襲而至!


    沈南施見師門劍法中精奧之處,他都識得,不由暗驚,暫把憐才愛貌之心撇開,澄神一誌,劍化龍蛇,將甄客周當作強敵一般,圈入了一片寒光劍影之內。


    甄客周青衫微拂,不慌不忙,從容應付,雖然一柄神物奇珍在手,卻極少還招,即便還招,也極有分寸,隻要逼退對方,化解自己危機之後,立即緊守門戶,不再追擊。


    二人這一比劍,東看棚中的公孫玉,卻是大行家,看出沈南施姑娘聽用巫山劍術,雖也頗稱神妙,但仍稍嫌駁雜,不是劍術正宗,內家真力方麵,也以尚差幾成火候。


    那甄客周雖然守多攻少,但每攻出一招,定必詭異無倫,迫得對方招架為難,足以解除自己威脅。


    師門劍術,向有天下第一之稱,若以自己所習,與這甄客周相較,則神妙過之,詭異似有不及,這人武學如此高明,是何宗派,怎的絲毫觀察不出?


    公孫玉倚柱觀戰,思索未定,臺上卻已換到了五十餘招,沈南施看出對方功力遠勝自己,要想逼出甄客周一招絕學,就此收場,遂突然施展巫山劍法中的撒手招術“追魂九絕”,一劍連著一劍,九劍迴環並發,在甄客周前後左右各麵,幻起千重劍影,宛如怒潮狂飆,電卷而至。


    果然甄客周劍眉雙剔,“哈哈”一笑,手中盤螭劍,向那千重劍影之中,隨意輕挑,竟似有無窮吸力,與沈南施青鋼長劍,膠粘一處。


    甄客周微用真力,沈南施趁勢撒手,滿麵嬌羞,粉頸一低,走向爹爹身後。


    老莊主沉雄飛一生心願了卻,高興得縱聲哈哈大笑,剛待向眾人宣布,這甄客周三般考試,樣樣合格,業已從此便是自己東床嬌客,並如言以盤螭名劍,和萬貫家財陪嫁!那甄客周卻突然把奪來的青鋼長劍,插向臺板,一看手中盤螭劍,霍地雙眼迸射神光,肅容正色說道:“老莊主與沈姑娘,在下身世畸零,宛如雲浮空際,萍飄水中,生平不願羈絆,也無福消受家室之樂,更著不得絲毫富貴。……”


    說至此處,突又換了一副吟吟笑臉道:“……請看棚中那位穿寶藍長衫的公孫公子,武學文才,勝我百倍,他才配得上沈姑娘的月貌花容,在下敬為執柯作伐,這柄盤螭劍,暫借一用,三年之內,定然送還,請恕在下唐突!”


    沈家父女,做夢也想不到會生出這等變故,氣得一個嬌軀亂抖,一個須發急顫。老莊主沉雄飛手指甄客周道:“你……你……欺人……太……”


    “甚”字猶未出口,甄客周雙足微點,人已倒縱而起,半空中彈劍作歌:


    “飆舉孤雲自在身,青衫浪跡戲風塵。


    刻舟隻為來求劍,不愛黃金薄美人!”


    詩聲瑯瑯,搖曳生姿,並迴頭向公孫玉擺手示意,眼角一擠,微作神秘笑容,青衫飄飄,電閃而逝。


    公孫玉驚愕之餘,這才悟出這青衣少年化名“客周”乃是“刻舟”二字諧音,早已暗寓求劍之意。


    但他臨去這執柯作伐的惡作劇玩笑開得不小,慢說自己已與卞靈筠一見鍾情,就是眼前也急於找尋二位師兄及那部柔經,以報師仇,怎能在此遭遇糾纏,倘或沈氏父女,弄假成真,解釋起來,豈不大費唇舌?


    屈指輕彈,一粒玄門智珠電射而出,把那羞憤得正欲刎頸自盡的沈南施姑娘手中長劍震落,長衫微撩,跺腳飛身、也趕緊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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