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的確是個紙人的頭,它的半個腦袋都被燒糊,裏麵的竹篾清楚可見。那張原本兇惡囂張的臉上,被燒出了好幾個窟窿,隻剩下一雙通紅的眼睛。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從小到大,我是泡在紙人堆裏長大的,這東西司空見慣。但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這紙人被燒的殘破不全的頭顱上的那雙眼睛。
紮紙人最後一道工序,就是給紙人畫五官,我們稱之為“畫魂”,其中這雙眼睛的畫法,是有說道的。
我七歲跟師傅學習,也是在兩年前師父才允許我?guī)兔Α爱嫽辍钡模煌猛镜募埲擞胁煌漠嫹ǎ攸c都在眼睛上。
比如用來燒替身的,是不能畫眼睛的。因為這紙人的用途是拿去與陰鬼交易,換迴被其扣押的活人的魂魄。畫了眼睛,紙人會望見迴頭路。
但用於祭祀的,就要畫要完整的五官,而且要畫的慈眉善目。紙人焚化之後,到陰間為已故的先人做奴仆。沒有眼睛就沒辦法好好的照顧已故的先人,先人的魂魄便會迴來鬧事。
但這個紙人的眼睛,卻與眾不同,他的眼珠是紅色的,這是
用人血調(diào)和朱砂畫出來的,這樣的畫法,叫做“血目兇瞳”。
畫了“血目兇瞳”的紙人,左眼為陰,右眼為陽,加上紙人本身的陰邪屬性,會連通陰陽,邪氣灌注,太陽落山之後,陰氣充盈,便會化作窮兇極惡的猛鬼。
雖然“山”門玄術(shù)中有“驅(qū)”字訣,可以驅(qū)使紙人為我所用,但卻無法完全控製畫了“血目兇瞳”的紙人。因為它陰怨之氣太重,好比一隻兇殘嗜血的猛獸,發(fā)起瘋來不分敵我,直到滅絕他七七四十九步之內(nèi)的一切生靈,或者等到太陽出山之後,才會罷休。
七七四十九步,店鋪的院子橫跨都沒那麼大,那麼我的師父……
“師父……”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看來之前所有不詳?shù)念A兆都成真了。
顧不得許多,我大喊了一聲,一個健步衝進了屋子。
太陽已經(jīng)升起老高,煞白的陽光透過打開的屋門,傾斜著照進屋子,光線中,塵糜飛揚。
一股焦糊的味道迎麵撲來,目光所及之處,橫七豎八的倒著幾個殘缺不全的紙人。
他們有的少了胳膊,有的斷了腿,有的缺了半截身子,有的丟了腦袋,還有的胸口好似被
什麼東西掏了一個大洞,竹篾的骨架淩亂的伸展出來。
這裏仿佛經(jīng)曆了一場激烈的戰(zhàn)鬥,所有紙人都在戰(zhàn)鬥中被瘋狂屠殺,慘烈殉難。
在這些紙人屍骸的中央,擺著一口大紅的棺材,棺材頭上那巨大的燙金的“壽”字被太陽照的爍爍放光。
這口棺材我認識,是去年夏天師父托城西的楊木匠給打的,用的是上好的鬆木。師父說,這棺材是留給他自己百年之後的。
師父剛剛六十出頭,身體倍兒棒,我不解的問他為啥這麼早給自己準備身後的壽材,師父說,幹我們這行的,命犯五弊三缺,所以多半都陽壽短死的早,早做準備,免得萬一到了那時候手忙腳亂。
這口棺材厚重,足有三百多斤,原本好好的放在倉房的最裏麵,可現(xiàn)在,居然出現(xiàn)在屋子的正中央……
我連忙衝過去,雙臂一震,推開了厚重的棺材板,慌張的低頭看去,裏麵果然躺著一個人,他身上穿著黑色的大褂,頭上的戴著青布的八角小帽,這一身裝束,也是師父早就給他自己準備好入殮時候穿的“裝老衣”。
他的麵色慘白,嘴唇青紫,雙目緊閉,臉上已經(jīng)沒
了一絲一毫的生氣。
沒錯,這正是養(yǎng)育我十五年的師父!
我顫抖著抬起身,伸到棺材裏去試探師父的鼻息,棺材裏冷氣彌漫,我的這隻手仿佛塞進了寒冷的冰窟窿。
師父沒有唿吸,已經(jīng)斷氣了。
一股悲愴之情一下子襲上心頭,胸口仿佛被什麼東西重重的砸了一下,沉悶的疼痛令我無法唿吸。
“師父……”
良久,我終於喊出聲,眼淚劈裏啪啦的成串的往下掉。師父紮了一輩子的紙人,做了一輩子的死人生意,沒想到如今自己卻躺在了棺材裏。
看著屋子裏的這慘烈的狼藉,再加上剛才闖進陽光裏,瞬間燒成灰的“血目兇瞳”的紙人,我終於明白了,昨晚這裏一定發(fā)生了一場慘烈的戰(zhàn)鬥,這些淩亂殘缺的紙人,一定是師父施展“驅(qū)”字訣控製他們,來保護他自己的。躲進棺材,應該是他最後的保全之策,可看來,他還是失敗了。
迴想起昨天,民管局的程寧來找我麻煩,我?guī)煾敢欢ㄖ牢沂窃┩鞯模瑓s並未阻攔,讓程寧順利的把我?guī)ё摺.敃r我還在心裏埋怨師父的膽小怕事,現(xiàn)在終於明白,師父是早就預料到了,所以
才故意那麼做,本意是讓我去民管局避難……
到底是什麼東西,能就這麼輕易的害死一個修煉到玄門聖境的強者?是那個血目兇瞳?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悲痛和疑惑一起占據(jù)我的腦海,我扶著師父的棺材放聲大哭。
我伸出雙手,試圖把師父的屍體從棺材裏抱出來,看看他的身上,是否會留下什麼痕跡或傷口,以便我能搞清楚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麼。
可就在我的手剛要觸碰到師父的時候,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沙啞的中年女人的聲音。
“別動!”
聲音不大,但卻鏗鏘有力,蘊含著強大玄門真氣,一下子灌進我的耳朵。我的身子一震,慌忙縮迴了手。
趕緊扭頭,循聲望去,說話的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女人。
她衣著華麗,穿金戴銀,門外的陽光在她背後照射進來,渾身上下爍爍生輝,乍看上去,好似南海觀音臨世。
這人我認識,是北山福祉的老板娘,也就是黃美麗的母親——左青蓮。
黃美麗在她的身邊,麵色凝重一言不發(fā),身後還跟著幾個身著黃色西裝帶著墨鏡的“小平頭”。
“別動,別壞了你師父安排好的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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