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初歇,第二天的陽光依舊明媚。
插了一宿的耳機(jī)聽音樂,薑瓷睡得很不安穩(wěn),早起買了杯咖啡,去唱片行的路上,接到霍蓁蓁的電話。
“阿瓷你醒了沒有?”霍蓁蓁的聲音聽上去像藏了幾百個八卦想要分享。
薑瓷迴她:“有事做,已經(jīng)在路上了。”
“那就好,我還怕你沒起,打擾到你休息。”霍蓁蓁換了口氣,“你猜今天一大早誰找我?”
薑瓷:“誰?”
霍蓁蓁:“顧曉唯!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薑瓷:“……”發(fā)生了什麼,霍蓁蓁突然這麼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語氣。
霍蓁蓁也不賣關(guān)子:“他不是要跟他同事結(jié)婚了麼,昨天中秋,他們一家特地去拜訪女方家長,想把日期定了。之前他同事說爸爸是老師,媽媽是醫(yī)生——咳,什麼呀!她爸確實(shí)是在學(xué)校工作,不過是門衛(wèi),媽媽在醫(yī)院,也隻是護(hù)工。顧曉唯他媽,多講究一人,當(dāng)時那臉啊就拉得老長。顧曉唯熬了一宿,天沒亮就給我打電話。”
這個轉(zhuǎn)折真是讓人啼笑皆非,薑瓷問霍蓁蓁:“他跟他同事的事兒,給你打電話是要幹嘛?”
霍蓁蓁:“他責(zé)怪我當(dāng)初分手太幹脆,如果我真的愛他,就應(yīng)該死纏爛打不鬆手,這樣他狠狠心,也就不會跟他同事走到談婚論嫁這一步。”
“……”薑瓷歎為觀止:“他腦殘吧。”
“他腦殘。”霍蓁蓁認(rèn)可了薑瓷的評價,邊笑邊道:“不過我說,‘你們是真愛啊,我怎麼忍心棒打鴛鴦’。”
薑瓷聽了也忍不住笑。
霍蓁蓁:“阿瓷,你知道我的,雖然我看上去沒心沒肺,但顧曉唯這事兒做的,真心傷人。不過今早這個電話,徹底讓我明白他就是個狗東西!我跟他一塊兒的那兩年就當(dāng)喂了狗了!”
霍蓁蓁能想通,薑瓷自然替她高興。兩人又聊了幾句,霍蓁蓁問薑瓷:“昨天中秋,你在哪兒過節(jié)的?”
廚房裏那一幕場景在腦海中迴放,特別是鹿行雪說的那句“小騙子”,薑瓷抬手喝咖啡,磨蹭了會兒才迴話:“鹿家。”
霍蓁蓁:“你近來有沒有見過童甄妮?”
薑瓷:“沒有。怎麼提她?”
霍蓁蓁:“酒吧那晚之後,在我一個顧客的生日趴上好像見到童甄妮和那個‘羅密歐’一起出現(xiàn),不過我不是很確定,現(xiàn)場人太多,他們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我怕隻是認(rèn)錯人,所以沒告訴你。”
薑瓷:“告不告訴我都沒差,她早就成年了,清醒狀態(tài)下有交友的自由。”
霍蓁蓁:“反正以後她的事兒你就當(dāng)八卦聽著唄。”
薑瓷:“我明白。”
霍蓁蓁:“哦對了,晚上店裏聚餐,過來一起宵夜啊,小龍蝦,你有空的吧?”
薑瓷想了想:“應(yīng)該可以。”
霍蓁蓁:“那行,咱們晚上見。”
掛上電話,薑瓷點(diǎn)開通訊錄,指尖滑動,目光落在鹿行雪的名字上。
霍蓁蓁提到童甄妮和“羅密歐”,讓薑瓷記起自己還欠鹿行雪一頓飯。她盯著屏幕,不知怎麼的又想起那句“小騙子”,耳根莫名泛熱,於是直接鎖了屏,手機(jī)丟進(jìn)包裏去。
唱片行要給一位鋼琴家錄製唱片,這位鋼琴家出了名的吹毛求疵,有時琴凳高矮相差半厘米都會令他怒氣衝天。薑瓷以前和他有過合作,深諳他的性格,因此調(diào)音的時候留了十二分的心。
“嗡——嗡——”
一直忙到午後,還剩最後的收尾時,薑瓷捕捉到手機(jī)的震動聲。她沒有理會,動靜停了停,再度響起。薑瓷看向放包的角落,幾秒後她走過去,從包裏翻出手機(jī)。
姚助理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出來:“薑小姐,鹿總臨時改了行程,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白鯨館了。”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薑瓷淡淡然地掛上電話,走迴鋼琴前繼續(xù)工作。
唱片行的負(fù)責(zé)人看時間差不多,想去錄音室邀請薑瓷結(jié)束後一起用餐。誰知他推開錄音室的門,就隻見調(diào)好的鋼琴安安穩(wěn)穩(wěn)擺放著,薑瓷沒在。
他邊聯(lián)絡(luò)薑瓷邊繞去問前臺,前臺說:“薑小姐?她忙完就走了噢,像是很趕時間的樣子。”-
g市海洋館,因?yàn)橹星锛倨冢做L館裏,來參觀的遊客絡(luò)繹不絕。
很多小孩子趴在玻璃上,就像一群小麻雀,自發(fā)組了團(tuán),白鯨遊到哪,他們就撲騰著小短腿嘰嘰喳喳地跟到哪,有時隔的很遠(yuǎn)了,還能聽見他們的歡笑聲。
周圍雖然鬧哄哄的,但是鹿行雪也不怎麼受影響。她安靜地坐了大半個小時,起身準(zhǔn)備離開。
姚助理一見她起身,立刻跟上來:“鹿總,現(xiàn)在就走嗎?”
鹿行雪點(diǎn)頭。
姚助理頓了兩秒,低頭看時間:“我把明早會晤要用的材料落在公司,駱明亮替我迴去取了。他已經(jīng)在來這裏的路上,但是可能還有幾分鍾才到。”
說著她推了推眼鏡:“今天沒有其他行程了,鹿總是再坐會兒,還是我給您另外叫車?”
鹿行雪停下腳步,看她一眼,淡聲道:“不著急,讓他不用太趕。”
“那是什麼?”
“……美人魚!”
“快來看,這裏有美人魚!”
“哪裏哪裏?”一群小孩子激動地又是蹦又是跳,你擠我,我推你的從鹿行雪身邊跑過。鹿行雪避讓時就勢迴身,封閉玻璃裏,燈帶把整個水麵都染成藍(lán)色,白鯨在裏麵懶洋洋地打了個滾。
美人魚?白鯨館裏是沒有美人魚表演的,鹿行雪不免疑惑。
一秒、兩秒……
銀白漸變的魚尾從白鯨後方一閃而過,緊接著,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視線中。
姚助理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美人魚自上而下,遊動時,身體曲線優(yōu)美又迷人。
薑瓷!?
薑瓷。
某個瞬間,鹿行雪聽不見身側(cè)的嘈雜,也看不見那些來往的身影。蔚藍(lán)深海中仿佛注入一道陽光,漂亮的美人魚在那條光柱中舒展著肢體,是唯一的,她能感知到的鮮活生氣。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
薑瓷拖著迤邐的魚尾,在水中慢慢遊,鹿行雪睜大眼睛,跟隨她的節(jié)奏,沿著封閉玻璃慢慢走。
……
薑瓷覺得很有趣。
毋庸置疑,鹿行雪作為鹿家的繼承人,展露在人前的都是她成熟內(nèi)斂的一麵,但是眼下,她卻好奇的流露出比身邊那些孩子還要清澈的天真神情。
成熟與天真,這本來是兩種相互矛盾的特質(zhì),但是在她身上奇異地融為一體。
薑瓷下潛至視線與鹿行雪齊平的位置,兩人四目相對,鹿行雪下意識眨眼,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
既無辜又懵懂,巨大的反差感撲麵而來。
薑瓷心頭一動,五指分開,把手按在了玻璃上。
小朋友們蜂擁而至,踮起腳尖,歡唿雀躍著要和美人魚隔著玻璃擊掌。
鹿行雪手指微曲,將要舉手,薑瓷一口氣耗盡,擺動魚尾遊走了-
簡單衝了澡,將頭發(fā)吹幹,薑瓷換上來時的衣服,對著鏡子整理妝容時,內(nèi)心的尷尬溢於言表。
鹿行雪父母忌日那天,迴程的車上,薑瓷聯(lián)係了姚助理,一來請她透露鹿行雪的白鯨館行程,二來拜托她和海洋館打個招唿,能允許她入水。
薑瓷的本意是想在鹿行雪不開心的時候,能給她帶來一點(diǎn)安慰。但是過了那個引出她惻隱之心的時間點(diǎn),再去做這件事,怎麼看都和傻子沒有區(qū)別。
她要怎麼和鹿行雪解釋剛才的那番舉動?
鼓勵她,對她說“你別不開心”,“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諸如此類?可是鹿行雪開心與否,她不主動提出來,薑瓷就不應(yīng)該自作主張去挑明。
那不是她應(yīng)該做的事情。以她和鹿行雪的關(guān)係,偶爾贈送禮物或許不算什麼,可這樣花心思的潛水哄她開心,就有些超過了。
如果不是已經(jīng)麻煩了姚助理,如果不是今天的時間那麼緊迫,薑瓷想,自己很有可能就打消了這個衝動的念頭。
——退一步講,鹿行雪真的會因?yàn)檫@個而被安慰到嗎?還是會覺得莫名其妙無法理解?
薑瓷越想越尷尬。她撐著洗臉池,深吸一口氣,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恢複到麵無表情的模樣。這是她最安全的盔甲,她對自己說,做都做了,沒什麼不能麵對的。
離開淋浴間,薑瓷出門第一眼就看見鹿行雪。
“……”腳下稍作停頓,薑瓷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鹿行雪在等她,見她出來,迎上去問道:“在水裏待那麼久,沒關(guān)係嗎?”
薑瓷:“我有潛水證,每年都會找地方深潛,沒事的。”
她們之間並不幹涉彼此的行程,薑瓷出去度假,時間不太久的,一般也都不會額外通知鹿行雪,在她印象中,好像確實(shí)沒有對鹿行雪說起過這個。
鹿行雪:“啊~……原來是這樣。”
新鮮感猶如汩汩清泉,這個人明明認(rèn)識了三年多,卻又好像才剛剛認(rèn)識。
薑瓷把頭發(fā)撥去耳後,她做這個動作時,鹿行雪的目光便跟隨著她的手指移動,經(jīng)過臉頰,定格在她耳朵上。
夕陽從窗戶射入,逆著光,薑瓷的耳朵近乎透明,能看到細(xì)膩皮膚下的血絲。
鹿行雪才發(fā)現(xiàn)薑瓷的耳廓上趴著一粒很小很小的紅色痣。
薑瓷:“我剛才……”
她一開口,鹿行雪的目光就迴到了她臉上。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等著薑瓷說些什麼,可薑瓷卻為難地揪起了眉頭。
鹿行雪往前邁了半步,停住。
薑瓷前一秒還在想要怎麼對鹿行雪解釋才能顯得不那麼尷尬,下一秒鹿行雪就伸臂擁抱了她。
“謝謝你。”鹿行雪貼著薑瓷那側(cè)耳朵,輕聲說:“今天是愉快的一天。”
今天是愉快的一天。
——任何解釋都顯得多餘了,鹿行雪什麼都明白!
這個禮儀擁抱一觸即分,兩人心照不宣的,不約而同的,都笑了笑。
她們一起離開海洋館,鹿行雪問薑瓷:“沒記錯的話你還欠我一頓飯?”
薑瓷沒有立即出聲。
鹿行雪:“忘了嗎?”
薑瓷:“你不提我還真忘了。”
鹿行雪眉宇舒展:“那我請你吧。”
薑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