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還是幾十年了?
祥子的笑容總是出現在夢裏,學生時代的夢一般的少女、新婚時美麗又溫柔的麵孔,後來,嘀嘀咕咕為生活瑣事的抱怨、日漸能從碗旁撿起的發絲、隨著熊太郎的誕生變化的口味……
二十多年了,漆黑的夢中男人像是尋常推開門,拿上公文包。女性的手就會伸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出道別的語句。
可轉身之後,祥子的笑容就出現了變化,一片漆黑,一臉空洞。
啊啊,祥子啊……
……
俗話說,成熟的大人是要講究麵麵俱到。
九十九朝對這樣的俗話不屑一顧,看看他的模樣,又不是成年人,就沒必要為了裝逼俱到到小島田頭上。
幾個月前的交流會上這位學長還想:“教育”他,他現在沒睡醒,為什麼要給對方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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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九十九朝就打了一個噴嚏。
既然是要進行祓除任務的一天,作為一個合格的陰陽師,早起沐浴淨身還是要做的,雖然九十九朝已經很與時俱進地用了熱水,但秋天早晨已經開始發涼,吹得他有點小感冒。
其實九十九朝也不是很在意身體淨不淨神明喜不喜歡,到了他這種級別的陰陽師,淨身更表達的是一種態度。
反正神明請不到就換妖怪唄,下次還是不要這麼折騰自己好了,生病的身體更不幹淨。
然後他又打了個噴嚏。
小島田木然地看著信太森關心地掏了一件備用的外套給九十九朝,看情況還想直接給他套上,後者瞥了一眼,伸手拿過衣服過來就下車了。
白發學長披衣未果,連忙跟上少年的腳步。
“……”
小島田還不是特別清楚信太森和九十九朝的相處模式,隻覺得強者和強者做朋友都這麼不矜持的嗎。
他之前被幹脆利落折斷的手骨仍有幻痛,決定在這次任務中好好做一個吉祥物,非常有自知之明。
影像店是一個很普通的影像店,小泉一雄也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最近總在做噩夢,又在前幾天目睹了一件可以說得上是靈異的事情。
京都是一個古都,到處都是曆史和自然的痕跡,小泉一雄的家就住在一個偏靜的區域裏,每天帶著他的父親都會帶著小孫子出去遛狗。住宅區很安靜,隻有兩個從鄉下來的女孩下了園藝課後恰好會和他們在住宅處栽了一片藤花路口碰麵。
其中一個十五歲的女生很喜歡貓貓狗狗這類小動物,性格很開朗,會與小泉一雄的父親和兒子說上幾句話。
時值入秋,小泉一雄的父親最近不大適應變化的天氣流感在家休息,小泉一雄就擔任起了帶兒子出門遛狗的活。
補充一下,小泉一雄是在早幾年前搬來京都的,他的妻子在移居京都的事情上和他產生了分歧,加之一些矛盾,二人還算是和睦地離了婚。
不過小泉一雄就算想要再婚也不會對一個十五歲的女生有什麼想法,不過在看到小林涼子的時候,眼中還是升起了一種對於平輩女性的欣賞。
小林涼子打小就和花鳥打交道,算得上是一個花藝家的傳人,眼瞳清亮,烏黑的頭發紮著半長的麻花辮,一身校服幹幹淨淨,開朗又極有氣質,以後保底是個受歡迎的大美女。
小泉一雄當時的心態其實就是一般父母看到一個出彩的比自家孩子大點的鄰居家小孩,禮貌地招待後迴頭就會叮囑自家小孩要多向對方學習的心態。
這位漂亮的花藝少女十分喜歡兒子手裏牽著的德牧犬,就算是碰到陌生的小泉一雄也沒有忍住習慣去摸著德牧的頭。
平常在家裏比較高冷的德牧在她的手掌下像是變了一個性格,對少女非常親近。
小泉一雄長見識了:所以狗也是會看顏值的。
小泉一雄打哈哈:“看來健太郎很喜歡小林桑啊。”
小林涼子笑了笑,小泉一雄五六歲的兒子就差點沒蹦起來炫耀:“涼子姐姐能聽懂小動物們說話!健太郎很喜歡涼子姐姐的!我也喜歡!”
聽得懂動物說話啊。
九十九朝拿著一個扁平的光盤盒子裝模作樣地打量,一心兩用地聽著背後坐在休息位置上的信太森和小泉一雄的談話。
信太森問:“然後呢。”
小泉一雄當然不會相信這種話了,不過還是給兒子麵子地裝作驚奇反問道是嗎,好厲害啊。
少女微笑地也和德牧犬說了說話,然後擺出了類似於傾聽的姿勢,怎麼看都是那種懂事的小姐姐配合大人逗小孩。
隻不過小林涼子像是聽完了德牧的低吠聲後,臉色就變了。
“她忽然向我鞠躬說是想起了家裏有熱水壺沒關,要趕緊迴家……”小泉一雄這麼迴憶道。
明明是剛下課走在迴家路上,怎麼會想起水壺沒關。成年男性當然聽出來這是告辭的借口,見少女神色不對,沒有多問,讓兒子趕緊告別。
就在少女匆忙轉身的一瞬間,低著頭的小泉一雄就感覺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泥土的混合著草木的腥氣突然濃鬱起來,四周的環境明明沒有任何改變,卻像是鍍上了一層陰影。
身後突然有一隻手伸了過來,拍了拍小泉一雄的肩膀,像是要撫去他肩頭上的灰塵,讓他全身猛地一震,迴頭望過去。
“啊——!”少女的驚叫聲很快在耳邊響起,小泉一雄又馬上迴頭。
濃鬱的腥氣和環境上別樣的陰影像是在一瞬間全然褪去了,就這麼一個迴頭轉頭的時間裏,他的麵前隻剩下掉落在地上的女生的手提包,和一如既往的窄街道。
風輕輕吹著,好像從沒有一個明眸少女出現過。
“小誌在那天之後就被嚇得不敢說話,他以前喜歡聽他媽媽彈琴,我就來了影像店,想……”
小泉誌,小泉一雄的兒子,名字可以不記。
小泉一雄很老實,基本把什麼都交代了。
習慣性地篩掉沒什麼用的信息,小島田覺得應該去小林涼子失蹤的地方看一看,事情剛剛過了兩天,原地還剩有咒力殘穢也說不準。
平常失蹤的人口如果是詛咒所為,基本沒有活路,能發現屍體都是運氣好,小林涼子的情況基本可以當成是已死亡的案件去搜查了。
小島田把想法說出來,合情合理,信太森點點頭,九十九朝還在看時下流行專輯的光碟,就當作是沒反對。
小島田忐忑的心稍微放下來了一點。
小泉一雄遂帶路,三人轉移地點。
古代侍從跟著主君出行都是很講究,放現代日本,除了領路人,低一輩的人也都會稍落後半步在前輩身後,等級和禮節都很嚴謹嚴格。
“九十九朝大人,請讓在下走在您身後!”
“……”
九十九朝迴頭:“你什麼毛病,給我走前麵,這是命令!”
“是!”
小島田:……
太不矜持了!
至關重要的細節往往都是要在最平凡最容易讓人忽視的地方出現。
少女突兀消失地街口是個普通的住宅和住宅形成的街道口,最多足夠一輛汽車通行,便利店都沒有。刷得光滑的水泥牆連著別人家的院子,電線桿和自動售貨機旁的爬山虎枝藤塞滿了一小麵牆,可惜入秋後也漸漸萎靡不振起來,像是知道了漂亮的少女不會再來光顧此地,沒有興奮的理由。
顏狗的世界就是那麼不講道理。
小島田經過的時候,藤葉上還掉下了一個蟲子,嚇了他一下。
罵罵咧咧。
把力量集中在雙眼上就可以看到咒力量的遺留,在小泉一雄什麼都看不到的困惑目光下,三人看到了地上星星點點的暗色光斑,順著方向依稀隻能看得出是延向哪個方向,幾米開外就中斷了。
小島田下意識地看向九十九朝。
他和信太森都不是擅長追蹤的術式,九十九朝的術式雖然也不是,但是作為陰陽師——咒術師也是補過基礎課程的,陰陽師這種古老的職業,會的花樣也就是後天學的術式可多多了,祭祀、占卜、修曆……換點現代術師的說法,天文學、符咒學、結界學應該是都會的。
小島田沒見過九十九朝召喚式神,還不知道他連請神馭妖也會。
但是追蹤力量的痕跡應該沒什麼問題。
“九十九大人。”信太森果然也開口了。
九十九朝蹲在地上看剛剛從葉子上落下來的蟲子。
說來也巧,因為身邊眼睛多了,他對視線的注視就比較敏感。
動物也有眼睛,陰陽術裏也有讓小動物作為自己耳目的術式,於是他的敏感就擴大到了小動物的範圍。
不過摔在地上的螻蛄已經被小島田無情的按死了,他看了一下沒看出個所以然。
聽到叫聲,黑頭發的少年抬頭。
“您能追蹤到殘穢的方向嗎?”信太森問。
小島田聽到九十九朝很幹脆地答:“不想,會痛。”
不同的術式都有不同的流程,人類能使用非人的能力也是需要代價的,地上力量的痕跡就這麼點,小林涼子的書包小泉一雄也沒帶出來,想要在不動用式神的情況下找人,九十九朝肯定要花費一點什麼。陰陽師的身體本身就是一個最好的素材庫,不然禦門院也不會養著他等到年紀。
小島田有槽想吐,但他不敢,隻能看信太森操作。
信太森:“好的!”
耳朵一樣地白發抖了抖,就沒下文了。
小島田:……
淦。
小泉一雄依舊是一頭霧水地站在旁邊,你說正常人對於靈異事件地態度大多是不相信的,但是小泉一雄飾親眼見了大變活人還每晚噩夢,又見到三個學生有板有眼地找他詢問情況,看起來也不像招搖撞騙的那種人士。所以他一直保留態度,不過現在的情況看起來他好像不得不說點什麼。
“那個……”
小泉一雄剛開口,就看到三學生裏個子最矮看起來最乖的那個突然湊近自己。
少年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小泉一雄一臉驚恐:!!!
九十九朝對著小泉一雄的驚訝臉,發出疑問:“奇怪,明明過去了兩天,事發地點就隻剩下這麼一點痕跡,為什麼會正常上下班迴家也會換洗衣服的小泉先生身上,反而還有殘穢?”
小島田和信太森一愣。
“您的意思是……”
嘴巴裏說著奇怪,其實是九十九朝在給他們解釋。
不是他嬌氣,是他根本沒必要白放血。
小泉一雄身上除了殘穢還有一股很陰暗的氣息,有刻意遮掩的痕跡所以容易被下意識地忽視掉。
九十九朝記得相關人物的資料包括住址,他看了一眼地上星點痕跡延伸出去的方向,像是有了新的發現站直身體。
沒有一點點防備,小泉一雄就見這個黑頭發的少年語氣輕飄,態度友善又帶著點發現了線索的小開心對自己說:
“你家裏可能有髒東西啊,小泉先生!”
不,這可能不是因為發現線索感到開心,而像是發現了一頭好騙的肥羊。
小泉一雄篤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