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夏油傑問。
九十九朝點點頭,“也不是完全都把重心轉到這上麵,隻是覺得現在咒術界沒有這樣一個定位的組織,我們還不插空站上去,不是傻麼。”
平安時代堪比青行燈的情報頭子如是說,“我可不喜歡當睜眼瞎的狀態,再說你我的術式對於這方麵都有很大的便利,我們還要尋找老鼠的蹤跡和摸清咒術會裏麵的一些關係,搞好了情報,才不需要打打殺殺。”
這個打打殺殺是兩個意思,情報是一種資源也是一種武器,用得好雖不說毀天滅地但也能在對峙上不費一兵一卒抓住敵人的弱點;
還有就是,作為情報頭子,根本沒人敢動。
世界那麼大,事情多,消息多,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就需要一個可靠的人提供準確的情報。
所以在從前,哪怕這個山頭的妖怪和那個沼地的精魅鬥法,這邊町的橋姬和那邊京的畫皮要拉負心人下馬,都會在某一刻恭恭敬敬停下所有動作。
哪怕是正趴在敵人的屍體上吮血享受的惡鬼,都會扯著食物避開,給賀茂朝義讓道。
百鬼夜行,諸事退避,可那個黑發的青年隻要邁步,整列浮華光怪的隊伍都會為他分水而開。
他不需要去收服小妖怪,不服他的、一根筋的,隻要看到他能和鬼王平起平坐喝著妖銘酒,也不敢動他。
九十九朝拍了拍夏油傑的膝蓋,心平氣和地表示,這事我熟,你放心。
“……”
夏油傑還能說什麼呢,隻能默默把熱毛巾遞給九十九朝。
兩人現在正坐在榻榻米上,麵前是一張四方小桌,另外兩邊分別是美美子和菜菜子。
事情經過很簡單,二月的冷雨停了,天氣開始慢慢迴暖,櫻花次第開放,他們所在的高樓層地理位置極好,北望就是覆雪的富士山。
日本的櫻花很多,入春後就會從溫暖的南部向著北部次第盛開,粉色的櫻潮形成名為:“櫻前線”的一條線,從南開到北,從山腳爬上到山坡,是一副極壯麗的景色。
九十九朝的身體也跟著天氣一起好了點,他看到壯麗的櫻前線,聽到兩個少女對今天午餐的商議,一拍桌,決定吃點傳統壽司遠距離賞櫻。
詛咒師們已經熟練的遵循他說是什麼我們就幹什麼的打工人精神,直接聯係餐廳大廚揣著食材來到總部樓下現做現上,每個大廚的麵色嚴肅得仿佛是要舉行著什麼儀式。
九十九朝評,有點奢侈。
不過奢侈享樂這種事人人都喜歡,詛咒師們推手,您請您請。
擦了擦手,九十九朝繼續道,“打打殺殺那麼傷和氣,還惹得一身腥,會讓自己顯得很廉價的。”
聽聽,這就是大佬的發言,趕緊做筆記。
一旁的美美子抱著自己的布偶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廉價?”
菜菜子也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與她小聲道,“可是非咒術師有什麼活著的價值嗎?”
九十九朝擦手的動作一頓。
夏油傑:……
詛咒師:……
說出來了,她們說出來了!
美美子和菜菜子都是被夏油傑一手帶大的小女生,在盤星教裏多受關照,但常識性的問題多少還是歪了。
九十九朝來後,平常的商討都比較社會和專業,菜菜子和美美子聽得也是一知半解,會議時九十九朝沒擺架子卻有一股氣場在,她們也不曾多發言。
就算是現在吃著飯也隻是小聲嘀咕,不過當然會被兩個大人聽到。
九十九朝平淡地看了她們一眼,眼底有點奇怪,但還是耐心地迴答了這個問題,“非咒術師群體因為基數大,能辦到的事情遠比咒術師多,至少菜菜子喜歡吃的可麗餅,在盤星教裏隨便抓一個詛咒師出來,也不可能會做吧。”
嘭地一聲,夏油傑忽然把手撐在桌子上,一副要起不起,緊緊皺眉的模樣。
少女們:“夏油大人?”
夏油傑:“……沒事。”
在菜菜子和美美子看不到的視角裏,九十九朝兩根手指死死地掐住了她們教祖大人的腿,他覺得倆小女生被教得有多歪,就扭了多大幅度的圈。
隔壁桌的詛咒師們:不忍直視.jpg
九十九朝問,“除了可麗餅之外,這一桌壽司也沒有哪個詛咒師做得出來,所以你們應該怎麼看?”
扯到了喜歡的可麗餅,菜菜子很積極,“那就先把不會做可麗餅和壽司的非術師都先殺光吧!”
九十九朝手腕又轉了幾度,語氣如常地問,“夏油,你喜歡吃什麼?”
夏油傑一字一頓:“……蕎麥麵。”
菜菜子這次就很靈活地補上了蕎麥麵,但堅定地覺得因為愚昧的行為迫害咒術師的非術師都不能放過。
九十九朝聽說兩位少女都有過不好的經曆,在某些方麵肯定會很偏激。
於是他露出欣慰的表情,內心覺得道理是要循序漸進地教的,而且她們的術式和能力還沒成長,不需要急。
“那就先從非術師中,比會做可麗餅、壽司、蕎麥麵的人都沒有價值的人開始吧。”
九十九朝迴憶了一下最近經手的信息,“正好,有一個外務省的官員最近在從很多封閉的村子裏購入具備咒術師能力的小孩子,也鬧出了人命,可以交給你們去練練手。”
頓了頓,又說,“不過其實沒有必要殺了他,非咒術師的環境有比咒術界更完備的規矩和更大的漏洞,有時候比起血腥的現場,看著這些從政的人士在他們表麵擁護的律法前狠狠跌下來……”
九十九朝記起平安京時,一個又一個貴族公卿在天災到來之前惶惶不已,孕育出了一個又一個詛咒,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白發的陰陽師麵前禮儀盡失,醜態畢露。
他的臉上彎出一抹笑,帶著微冷的溫度,意味深長,“也很有意思。”
隔壁桌的詛咒師們:…………………………
美美子突然出聲,“這樣的人在您的眼裏就是沒有價值的人嗎?”
“不止是在我眼裏。”
九十九朝想了想,耐心又和藹道,“不過你們還不清楚普世價值的定義,暫時聽我的也沒事。”
兩個小女生互看一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在她們眼裏,夏油大人劃的範圍很大,太過遙不可及。朝義大人的這個範圍就很不錯,而且還把她們喜好顧及了進去,又講究循序漸進,也沒和夏油大人的話衝突。
夏油大人也說了,先聽朝義大人的。
菜菜子和美美子一對姐妹邏輯自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讓其他人內心走了一輪過山車。
九十九朝終於鬆開手,沒事人一樣拿起筷子,向隔壁桌吩咐了一聲,“既然這樣的話,約一下那個官員敵派的人,我去和他聊聊。”
星漿體的時候他靈魂不穩,行事溫吞,現在這樣可不行,所以說幹就幹,絕不拖遝。
詛咒師滿頭大汗:“……好,好的。”
餐後,辦公室內隻剩下兩個大boss。
夏油傑單手壓住臉,第一千次頭疼道,“你好歹給我留點麵子。”
菜菜子和美美子雖然看不到,但是其他詛咒師可都看到了。
九十九朝笑睨著他,“咒靈操術術式持有者夏油大人,你覺得咒靈有人權嗎?”
這種陷阱題,夏油傑扯了下嘴角,明智地選擇不答話。
“不過她們也是中二的年紀,會去想一些誰都辦不到的事也不意外。”
九十九朝也不需要他答話,攏攏袖子,休息了一下,就起身走向辦公桌的位置。
“悟也辦不到嗎?”
身後冷不丁地冒來了這句話。
九十九朝腳步一頓,迴過頭來,看見恰好坐在一方淡淡陰影裏的夏油傑,很平靜地看著自己。
因為是強者,所以一切的選擇都有意義。
因為什麼都能辦到,所以可以用輕鬆地口吻說出“你是辦不到的”的判斷。
夏油傑覺得九十九朝肯定會應和他的話,說不定還會用無奈的態度抱怨一句那個人的強大,但他不會嫉妒,也不會覺得這句話有什麼錯誤。
他們理念不同、看法不同、觀念不同,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中,極易產生裂痕的地方。
夏油傑的心在設想中慢慢沉了下來。
噠,噠。
九十九朝動了。
走迴來的腳步聲。
踏上榻榻米的腳步聲。
因為彎下腰衣服布料的摩挲聲。
迴過神來的時候,夏油傑聽到的是一個不在他思考範圍內的反問。
九十九朝輕輕彎下腰,頗為認真地詢問他。
“那你覺得我能辦得到嗎?”
夏油傑一愣,頓然失語。
黑發的青年慢慢張開雙手,漆黑的眼睛微微浮起看似溫和的暖意,可瞳孔的色澤卻變得更深,漸漸變成一個能把人吸引墜落的深淵。
樓層中很安靜。
“我在這個時代裏幾乎什麼都沒有,如果選擇一條道路,肯定會比你都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夏油,你覺得,我能辦到嗎?”
夏油傑猛然動作,伸手抓住了九十九朝的手臂,神經緊繃了起來。
賀茂朝義數次走進深淵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表情。
九十九朝任他收緊手掌,施加力度,另一隻手慢慢順著夏油傑脖頸的線條走,撫上他的臉頰,聲音很輕地說,“你有這個思想,卻沒有那份力量;他有那份力量,卻沒有那個思想。”
他歎了口氣。
“其實你們都是一樣的,弱小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