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九十九朝突然眉眼一彎,表情就變成了正常的笑容。
“嚇到了嗎?”
雖說他對自己現在的長相很有逼數,但有點高估了見過他全息式呈現的過去的好友。
不過可能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然後在未來的某一天喜聞樂見的翻車。
現在他隨意地蹲了下來,笑瞇瞇地拉了拉夏油傑的臉。
九十九朝用一幅教育的語氣說,“想要走上某條艱難的道路的時候,你就不該需要認同和理解,你隻需要屬下和能開闊眼界的朋友,你還不夠決絕,還太心軟,所以就不要總是想那麼多。”
這個心軟不是指對待敵人不夠心狠手辣,而是對待自己的方麵。
兩個多月的相處,他發現夏油傑是把盤星教裏的親信當作是家人看待,他需要被理解和被認同,所以給了理解他的:“同類”很大的寬容。
那麼遲早有一天,他會因此關係在千鈞一發之際摔落懸崖。
——用賀茂朝義的看法來說,夏油傑會失敗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夏油傑一下忘了,他麵前的人不止是賀茂朝義,也是九十九朝。
如果夏油傑真的做到了決絕而不心軟,那他就要敲著他的腦袋把他按迴頭了。
嘴上說著你不夠格,實際上不希望你夠格,但是還是會告訴你,怎麼好好真正當一個莫得感情的反派。
夏油傑看著九十九朝,還有些發愣。
能把當世最強的兩個咒術師放在弱者的角度來看,先不說旁人會如何看待,至少夏油傑本人的心裏,在看見九十九朝變迴正常的笑容的一瞬間,陡然萌生了一種“輸了”的感覺。
徹徹底底地,輸了。
九十九朝甚至不清楚他九年來做了什麼,為自己設置的底線也全然和他不相同。
他是一個能絕不動搖地堅持著自己的人,而夏油傑卻在強弱者觀念動搖的時候,開始了憎惡和顛覆。
原來他才是被落下,又被對方等待著的人。
九十九朝不知道夏油傑心中的理念有種別樣的崩盤。
因為一直在吸收詛咒,所以夏油傑是非常容易被負麵情緒影響的,為了避免好友再次想太多,他站起來的輕輕踢了他一腳,沒什麼力道,就是催促,“趕緊起來工作吧,教祖大人。”
他在室內錯落的光影下,笑著伸出手,“要我拉你起來嗎,夏油。”
……
不知道為什麼,詛咒師們覺得在吃了這頓賞櫻壽司之後,九十九朝的心情越發愉快了起來。
反觀他們的教祖大人,卻變得更沉默了。
兩人似乎商量了什麼事,夏油傑變得越發神出鬼沒。
菜菜子:“朝義大人是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嗎?”
“我感覺最近身體的狀況越來越好了,”九十九朝輕快地從文件裏抬起頭,笑意盎然,“真想出去近距離地賞櫻啊。”
少女記起來,“啊!拉魯說給您約好的那位目標人物敵派的議員就在這個月底,聽說附近正好有一個中學的櫻花都開了。”
九十九朝感歎,“是嗎,那可真是太貼心。”
給拉魯加點工資吧,九十九朝心情不錯地想。
他低頭又看了會資料,又看到菜菜子還站在旁邊,問她,“怎麼了,是有什麼問題嗎?”
菜菜子表情嚴肅了一點,自打上次聚餐之後,她和美美子就得到了夏油的同意來多和九十九朝說話,但不知道為什麼姐妹倆突然從拉家常的模式變成開始詢問九十九朝各種問題。
“朝義大人,最近我們的工作都是在接觸非咒術師的政府,這對針對咒術會有什麼幫助嗎?”
原來是這個問題……
九十九朝一邊看迴文件一邊迴答她,“因為咒術會雖然一直打著保護非咒術師群體的旗號,但實際上他們能做的事情也是有限的,很多地方他們也需要政府的支持,隻是因為能力的特殊性才有著顯得很非同一般的特權。以保護去換取特權,必要的時候二者相互協助,雙方底蘊都非常豐厚,那麼那將是一個很可怕的力量。”
菜菜子點點頭,努力去理解這段話。
“而我們如果想要針對咒術會,就要保證非術師這邊的支持和他們持平,不然我們的敵人就不隻是咒術會。”
“可是這樣的話……”
美美子幽幽地探出頭,想了想,不確定地問,“您是想要……建立一個新的咒術會嗎?”
說完她就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覺得有些離譜。
可九十九朝偏過頭,對她誇讚地笑笑,“現在的咒術界一家獨大,咒術會內部勢必有著分裂,正好是建立新體係的好時候。”
他是要針對咒術會,可咒術會已經是一顆深入脈絡中的毒瘤,暴力刨開隻會血流成河。
但若沒有暴力,情況也不會有顯著的改變。
如果他的判斷沒有出錯,夏油傑是前者,五條悟是後者。
九十九朝一直在想這兩人為什麼不能中和一下,偏偏要自己來幹這檔子事。
九十九朝:罵罵咧咧。
越大的計劃越是不可能一蹴而就,隻能徐徐圖之,他現在隻是起步,要去一點點分化咒術會的勢力,給本就自由的詛咒師一方有機可趁。
等二者兩敗俱傷之後,盤星教興起,手握情報一脈,那麼咒術會和詛咒師,也隻有向他們低頭的份。
要知道,人隻要低下了頭,那就隻有露出脖子,任人宰割的結局了。
菜菜子這時候悄聲:“大人的表情似乎變得有點陰險。”
美美子點點頭。
“咒術會、詛咒師、盤星教。”
九十九朝一字一頓地念道,他已然把盤星教摘離了詛咒師的勢力,悠然地說,“畢竟隻有三角形才是最穩定又最混亂的結構啊,先以這一步為目標開始吧。”
……
三月底,九十九朝在詛咒師們不大放心的目光中,成功出獄,還把夏油傑留在了盤星教總部裏。
與議員安排的會麵是在一家很高檔的和式料理屋,白石環繞,小池綠樹,比起禦所的庭院差不了多少。
九十九朝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一個又長又臭,絕對不可能會一帆風順的計劃。
尤其是盤星教現在麵臨的問題也不能忽視,雖然以前的記錄基本沒了,但他多少還是能感覺到教眾們的作風比較容易樹敵。
詛咒師嘛,都是自由又自在開車要一百八十邁的愉悅犯,所以和非咒術師那邊的勢力交往都是要從頭來的。
還有就是……他們人手不夠。
作為親信的詛咒師就幾個,還有未成年和不大聰明的,所以經常會忙不過來。
在往下就是普通的教眾,也沒怎麼被好好管理過,大一點的事就不能放下去做。
九十九朝有點愁。
更讓他愁的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碰上了絆腳石。
盤星教動作太大,勢必也會有人發現和忌諱,好巧不巧,原本是他們想要為之提供協助清掃敵派的議員,就是一個已經和其他詛咒師勢力有聯係,看盤星教早就不順眼的人。
和九十九朝的會麵,這個議員直接帶來了一個詛咒師,談判自然而然往崩裂的方向發展。
“你就是盤星教的那個新教祖!?”
具有準一級咒術師能力的詛咒師顯然對自己很自信,外貌太過駭人所以略。
他想得很美,一腳踩在桌子上,直接在九十九朝麵前趾高氣揚道,“咒力的容量那麼低,是不是把你控製住了,就能讓那些詛咒師乖乖聽話?!”
九十九朝認真地想了想,迴答他,“應該有點難。”
無形的鏈鋸切割起四方的和室,在牆麵上留下了猙獰的的痕跡,守在兩側的咒靈因為差距太大被直接格殺,血肉飛濺到素色的牆麵上在青年的身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x”的形狀。
在這樣死亡預告的中心裏,還微帶病氣的青年偏過頭,像是盼著什麼看向窗外,完全沒有把詛咒師放在眼裏。
九十九朝還是有點愁,“不知道出門前禰木說的支援會是哪個分部的人……”
如果聰明又有能力,那就要吸收到總部!
詛咒師氣極,九十九朝的看不起人是真看不起人,好像自己在他麵前就是空氣,再怎麼交流都是雞同鴨講,何況那麼漂亮的臉孔到現在都還硬氣的沒有變色,更增加了他內心的施虐欲。
最可恨的,是九十九朝展露出來的段位。
對自己實力自信爆棚的人,最無法接受的就是有人行走在他們的頭頂,還看不到他們。
詛咒師衣袍無風自動,青紫色的血脈像是細蛇一樣爬上他的皮膚,眼瞳豎成針尖一樣的細點,五官猙獰起來看得更醜了,他就像是一條載滿了毒液的毒蛇,隻想去把青年的脖子給囫圇咬下了。
他不知道,九十九朝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因為這陣子在盤星教裏盤出來的養老心態沒辦法讓他像是少年時代那樣再輕狂起來,自帶裝逼如風效果。
他現在的能力說點實際的,換了軀體後隻知道技巧沒有力道,體術已經不得行了,安倍晴明在他打開地獄通道時也費盡了力氣。
所以他在嘀嘀咕咕地盼著支援的人,是真的在等著人來救他。
因為他相信夏油傑,相信盤星教的詛咒師。
他從來都不是單打獨鬥。
這就是他所信任的聯係之美。
……
【2006年冬季的某一天。】
【我在高專的冬假中收到了一條來自前輩短信。】
【前輩叮囑我,如果想要繼續堅持現在這條道路,比起單純的增強力量,更重要的是要深入這個環境;如果我不願意,那就該在畢業後立刻離開,因為“咒術師都是狗屎”。】
【然後,前輩就失蹤了,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失蹤於寒冷的冬夜裏。】
【事後我去拜訪了前輩的好友,那是一個性格很糟糕實力卻很強大的人,但我無法討厭他。】
【這麼強大的人都沒有辦法阻止前輩的離去,那我這樣弱小的術式,又怎麼能站在前輩身後。】
女生曾在垂死之際迴光返照,微微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被一個人抱在懷裏。
那個人是個和他同齡的少年,周身有鶯鳥和繁花揮散出夢幻一般的光。
他用一種難過的眼神看著她的傷口,在為她致命的傷勢愁眉不展,抬眼時,眼底又有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冷漠。
仿若動了雷霆之怒的神明和心思悲憫的少年。
——少女時代,誰沒有給異性上過濾鏡的時候,何況對方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小林涼子想,自己已經厭倦了嚴肅的家教和禮儀,不如這次就按自己的心情,聽之任之吧。
女性纖細的手腕繃緊,手握一振名刀。
電光火石間,她兀地出現在和室中央光潔的桌麵上,呈現出一個矮身踏步的姿勢,盤起的長發在急速的身姿下飛揚起來,桌麵上所有用來迎賓的花朵和具有格調的和食紛紛被震起,一時清香四溢。
“咒術協會,京都內務部管理員,準一級咒術師。盤星教,京都分部教員,小林涼子。”
九十九朝看著眼前背對自己的女性,驚訝地睜大眼睛,然後笑了起來。
真·陰流。
居合。
夕月!*
刀光一閃。
“許久不見,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