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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渾身是傷的阿來和她阿母被推進柴房鎖了起來,四個高壯的家奴在外守著。


    阿來擔心她阿母,問她傷到哪裏沒有。


    “這點小傷不妨事。”驍氏不太在意自己的傷,將阿來的頭發重新紮好,掀開她衣服,見她細嫩的小身板上全都是青紫,嘴角也被六娘的指甲刮破了。


    驍氏心疼,輕輕地將她抱了抱說:“倒是我阿來受苦了。”


    “阿來不苦。這跟阿母教我習武時受的傷相比根本不算什麼。”


    “噓。”驍氏示意她小聲說話,別被外麵的人聽去了。


    驍氏將女兒衣服整理好,叫她坐下,並不著急,在等待著什麼。


    將阿來母女關了起來,謝隨山坐立難安。見姚氏還沒迴屋,隻好硬著頭皮上去賠罪:“兒子無能,讓母親操心了。”


    婢女已經將方才未吃完的乳酪拿了過來,姚氏用銀製的小勺將乳酪切成一塊塊:“別說這些沒用的。你父親兩日之內就要迴來了,橫豎人已經死了,眼下當務之急是解決流民之患,不然恐怕功未邀來禍先臨頭。我聽人說賀縣丞和刺史今日去了東郊,你可曾派人跟著?”


    謝隨山一驚:“刺史來了?!”


    姚氏暗暗歎一聲,早就猜到了兒子會這樣迴答:“你父親臨走前再三叮囑你,做事要三思而行,你倒好,偷了他的符傳不說連監察刺史來了都不知道。當日你信誓旦旦要開城門放流民,如今要如何收場?”


    謝隨山趕緊道:“兒子知錯了,此事是兒子思慮不周,兒子已經讓人去收攏管製那些流民了。縣衙的人也一並出動,據說臨縣已經調了些先行兵卒過來了。”


    “現在才收攏管製恐怕是晚了。刺史現在就在歧縣,難保孫明義不會將此禍事扣在我們謝家頭上。且不說外頭,就是四姨之死你父親明日迴來你都難以交代。他疼愛四姨,你我都是知道的。”


    謝隨山麵如死水,“這”了半天,小聲道:“四姨之死歸根結底也是她到處亂跑引來的大禍,流民入城她還去祈什麼福,還不是為了討好父親!那阿來也不知跟著護主,誠心讓我倒黴!”


    姚氏瞪了他一眼,他趕緊閉了嘴沒再說下去,找了一圈沒見到雲孟先生的影子。


    “母親,兒子去找雲孟先生拿些主意。”


    姚氏道:“去吧。”


    謝隨山立刻往雲孟先生的書房去,姚氏身邊的婢女道:“夫人也不必太過憂心,今日那四姨出門夫人可是勸過了她的,是四姨執意要去王家,謝公也不好怪罪夫人。要奴說,閻王要她三更死豈會留她到五更,這都是命裏注定的,和大公子也沒什麼關係。”


    姚氏含了一片乳酪,待化幹淨之後才緩緩道:“便是命裏注定的,也不該死在這麼個節骨眼上。瞧見了這些汙穢的東西夜裏不好睡。你讓人煮點柏子湯發下去。”


    “是。”


    謝隨山走了一半越想越心虛。


    雲孟先生雖然是他老師,可說到底是謝府幕僚,拿的是他父親謝太行給的薪俸,四姨這件事上雲孟先生肯定站在他父親那邊,指不定會勸他去跟父親認錯。當初他跟著女先生學得好好的,父親非要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把女先生趕走,塞了個糟老頭來當他老師,其實就是來管著他,時不時到父親耳邊吹風的。


    不能去找雲孟先生。


    謝隨山在迴廊裏待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找個替死鬼。


    阿來是最合適的人選。身為奴仆居然不管主子死活獨自溜了,事後懊悔以死謝罪也能說得過去。這樣四姨之死有人伏罪,他不過就是年輕氣盛無心之失而已。


    行,就這麼幹。


    “來人!”


    家奴們聞聲而至。


    “花匠母女關在何處?”


    “迴公子,按照公子的吩咐鎖在柴房,等待公子發落。”


    “好。”將腰間的刀抽了出來,刀刃白森森的光一晃,謝隨山已是麵露殺意。


    帶著家奴衝進柴房,將阿來拎了出來壓在地上,刀抵在她細細的脖子之後:


    “你這貪生怕死的不忠賤奴,拿我謝家薪俸卻害死主子!今日我便替謝家清理門戶,送你去向四姨賠罪!”


    阿來拚命掙紮,力氣居然出奇地大,兩個成年家奴用力壓著她居然有些鎮壓不住。


    謝隨山見她還敢反抗,長刀高舉就要斬下,驍氏擋在阿來身前:


    “阿來年幼,要殺就殺我吧!我願意為四姨償命!”


    謝隨山一聲怪笑:“難道你以為我還會留你性命不成?”他怒指驍氏的鼻子,“我早就想將你這玷汙我父親名節的醜婦碎屍萬段!今日正好,將你們這對醃臢之物一並清掃,以後我們謝府也清淨許多!”


    麵對謝隨山的刀驍氏眼睛眨也不眨,反倒是持刀喊打喊殺之人和她針鋒相對時,心下掠過一絲不可名狀的涼意。


    家奴見謝隨山持刀半天沒往下落,忍不住用胳膊肘在他腰後懟了一下。謝隨山迴過神來,將刀再次舉高,大喝一聲就要劈下。


    破風之聲不知從何而來,“啪”地一聲鞭撻在肉的響聲伴隨著謝隨山的慘叫一塊兒響起。


    鋼刀落地,謝隨山捂著浮起一道紅腫鞭痕的手後退數步,正要喝罵,卻見嫡妹阿熏正手持玲瓏鞭站在柴房門口。


    “你!你敢打我!”謝隨山被這一下抽得實在疼痛難忍,平素和阿熏之間也諸多積怨,此刻更是惱火萬分。


    這阿熏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因常年習武身形結實修長,出手頗為敏銳。為了方便行動,一頭及腰青絲盤成一團束在腦後,由一麵外簷穿著鋼絲的網兜牢牢罩在其中,鬢上沾著已經融化的雪水。她鵝蛋臉細眉薄唇,是副標準的美人樣貌,隻是天生好武常年在外為謝家辦事,曬得膚色如同小麥,一襲紫檀勁裝似乎還帶著雪夜的寒氣。


    “情急之下出手冒犯,還請哥哥原諒。”阿熏嘴上如是說,語氣卻全然沒有道歉的意思。謝隨山拾起長刀正打算今夜和她撕個徹底,雲孟先生卻不是時候地現身,勸他“公子萬勿衝動”。


    “這是我的家務事!先生還是莫要插手的好!”謝隨山此時已被激得渾身毛孔大張,恨不得衝上去殺個幹淨,誰阻撓就連其一塊兒斬殺幹淨!


    氣在心頭繞,卻被雲孟先生一句話戳個正著。


    雲孟先生慢聲道:“謝明公讓我來請公子到前廳去見他。”


    聽到父親的名號,謝隨山手中一鬆,刀都差點掉了。


    “父……父親這麼早就迴來了?”他真的傻了,和父親一塊兒去宴州的阿熏就在眼前,父親迴來了有什麼稀罕。


    雲孟先生微微點頭,下頜匯聚的雪水滴下一滴。


    家奴們紛紛看向大公子。謝隨山眼珠在眾人間不知所措地轉了兩圈,把長刀收了迴去,撞開阿熏,向前廳快步而去。


    “阿來,你沒事吧。”阿熏收起了玲瓏鞭,把阿來從地上扶了起來。本以為受到這種驚嚇,不過十二歲的阿來肯定得大哭一場。沒想到阿來搖了搖頭,很鎮定地說:


    “我沒事,姐姐不用擔心。”


    阿熏看了站在一旁的驍氏一眼,這對母女在生死關頭表現的鎮定出乎她的意料。


    雲孟先生快馬趕至歧縣百裏之外給她和父親通報流民入城和謝府裏發生的事,說大公子要置驍氏母女於死地。阿熏聽過之後抽斷了馬鞭,急如奔雷,迎著風雪急匆匆地趕迴了家,及時救下了她們。謝隨山那副兇殘模樣她是親眼見著了,若是遲來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阿熏見阿來嘴角紅腫得可怕,有個血口還在往外滲血,伸手輕輕一碰阿來就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阿熏道:“你們隨我來,到我房裏給你們上些藥。”


    這頭阿熏領了母女倆迴屋,那頭謝隨山趕到前廳還未看清父親模樣,就被謝太行一個茶杯飛過來正中腦門,噴了一臉滾燙的茶水和茶葉梗。


    “不知死活的蠢玩意!”謝太行氣得長髯倒豎,“你可知你闖下多大的禍!居然偷我符傳亂開城門!為何行事之前不找雲孟先生商量!已死了多少人命你心裏有沒有數?!”


    謝隨山“噗通”一聲跪下,試圖解釋:“父親息怒,孩兒是想著如今荒年之狀,聖上肯定是要下旨……”


    還未等他說完謝太行一腳蹬在他肩頭,將他踹倒在地:“有幾斤幾兩你自己不知道?!從小到大正事沒辦成一件!現在居然膽敢揣測聖意?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姚氏過來撫著謝太行的胸口,讓他消消氣:“承屹不也是想為謝家爭點薄功麼?”


    承屹是謝隨山的表字,他今年正好弱冠,字也是剛剛起好的。


    “爭什麼功!管好他自己就行!愚不可及!連你妹妹都不如!”謝太行是真氣入心肺了,連姚氏來安撫都不管用。


    “你看你,還不是因為你老是說他不如阿熏,他才千方百計想要做點成績出來,好讓你對他改觀麼?承屹的心是好的。”


    “再好的心放在一個蠢貨身上也隻能辦壞事!”謝太行大唿一聲,“來啊!把他給我拖入祠堂!家法伺候!”


    姚氏看他是鐵了心要懲戒兒子,也不再阻撓,對謝隨山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就受著吧”。


    謝隨山將上前的家奴全都踹開,冷哼一聲自己去了祠堂。


    “你看這不肖子,越來越不像話!這是他該有的態度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麼荒唐事!”謝太行疾馬趕了百裏迴來,本就疲憊至極,被兒子這麼一氣更是心堵,重重地坐到椅子上讓人重新倒茶。


    姚氏也是頭疼,不過她有更在意的事:“郎君不是明日才迴?怎麼連夜迴得這麼急?”


    “我再不迴來,恐怕整個綏川都不夠他造的!”


    姚氏看了眼不知道什麼時候一言不發在側的雲孟先生,他臉上劇烈運動之後的紅暈還未褪去。什麼也不用說,姚氏已經明白了。


    驍氏沒去阿熏的房內,說花圃裏還有些活兒沒幹完,她的傷沒什麼大礙,隻讓阿來跟著去。


    看著阿母一瘸一拐地離開,阿來有些出神。


    她和驍氏麵對謝隨山的刀無所畏懼並不是她們不怕死,而是驍氏早有防備。


    阿母早在她迴家告知四姨失聯之事的當下就推斷到四姨這次恐怕難逃滅頂之災,甚至連謝隨山將會對她們母女起殺心都已了然於胸,所以才會當機立斷和雲孟先生達成某種約定。


    阿來不知道她們到底約定了什麼,當時阿母讓她在門外候著,她也不好簾窺壁聽。不過能感覺到這個約定對雲孟先生肯定有莫大的誘惑力,不然他一介文弱書生,不會為了這個約定甘冒流民之險在雪夜策馬狂奔。


    幸而阿母聆音察理,讓雲孟先生提前啟程,謝太行和姐姐阿熏迴來的正是時候。


    將所有看在眼裏的事串聯起來,默默厘清,阿來對默不吭聲卻運籌帷幄的母親更加欽佩。


    來到阿熏房內,熟悉的熏香味讓阿來緊繃的情緒慢慢緩和了下來。


    阿熏讓她坐在榻邊,翻來藥盒,幫她塗抹。


    “你真是越長大膽子越大。外麵到處都是吃人的胡賊,你居然還敢自己滿城跑去找人。”阿熏對她訓斥的語氣不同於主母她們,不是主人對家奴的高高在上,而是姐姐對妹妹的關懷和擔憂。


    謝家除了嫡女阿熏之外沒人將阿來當做謝氏骨血,甚至羞於啟齒。可阿熏不同。即便當著外人的麵阿熏也讓她直接以“姐姐”相稱。所以在謝家,除了阿母之外,阿來隻和阿熏親近。


    阿熏常年習武,房內很少普通女兒家的胭脂女紅,倒是跌打損傷的藥材應有盡有。她幫阿來嘴角抹了藥膏,藥膏清涼,很快瓦解了傷口的辛辣感。


    “可惜最後還是沒將四姨救下。”阿來念及阿母曾經說過四姨救濟她們母女於危難之時的往事,對於今日之事依舊有愧。


    阿熏沒再繼續四姨的話題,對她而言後院之事都是不該耗費精力的小事。她繼續翻找藥箱,隨口道:


    “身上也有不少傷吧,脫了衣服姐姐給你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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