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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


    宇文會帶兵衝上, 高阿那肱的隊伍瞬間慌亂無比,加之高阿那肱本人也慌亂著,根本無人指揮, 軍隊便像是一盤散沙一般,轟然崩潰。


    四周殺聲震天, 高阿那肱眼看著周師軍隊舉著火把直衝而上, 這才反應過來,大喊著:“不要跑!不要慌亂——給我殺!給我上!不許做逃兵!上!上啊——!”


    高阿那肱用馬鞭驅趕著身邊的士兵,馬鞭在空中掄出爆裂的聲音, 啪啪有聲,士兵們本就害怕,被高阿那肱一打,更加沒有作戰的心思,四散奔逃,也不知反擊,向四周衝突企圖逃跑。


    “給我上——不許跑!”


    “不要跑!上!”


    “逃兵格殺勿論!格殺勿論。 


    宇文會衝上去迎戰, 齊國公宇文憲卻沒有著急上前,而是令左右士兵對齊軍士兵喊話,說:“告訴他們, 投降不殺, 否則格殺勿論!


    “是!”


    宇文憲的親信士兵立刻組織人喊話,起身對著對戰中慌亂無比的齊軍士兵大喊:“齊軍聽著——投降不殺!否則格殺勿論!”


    “投降不殺!”


    “投降不殺——”


    高阿那肱一個勁兒的在穩定軍心,嗬斥著士兵向前,不許後退, 但是在這種慌亂的情況下, 毒打本就沒甚麼用處, 就在此時, 對壘的周師還喊出了投降不殺的口號,齊軍更加慌亂,那些士兵明顯動搖了。


    “不許後退!!”


    “不許投降!殺啊,給我殺!”高阿那肱眼看著士兵們猶豫,就知道不是個好兆頭,立刻高升大喊著,更加瘋狂的揮舞著手中的馬鞭,大吼:“我們人數占優勢!殺,給我殺!殺出一條血路!”


    宇文會哈哈一聲大笑,說:“還想殺出去?呸!”


    他說著,立刻長劍一擺,催馬直衝,迎著高阿那肱便衝上去,高阿那肱還在大喊,嚇得立刻抽出兵刃,“當——”一聲格擋,宇文會早有準備,繼續迎擊,“當當當!”三聲清脆的金鳴,高阿那肱狼狽不堪,大吼了一嗓子,直接從坐騎上翻了下去,“嘭——”掉在地上,激起陣陣塵土。


    宇文會立刻縱馬去踩踏高阿那肱,高阿那肱隻喊了一聲:“你這豎子……”連忙滾在地上,為了避免踩踏,不停的翻滾著,整個人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宇文會大笑著說:“我看你滾得還挺好,別叫甚麼武衛將軍了,叫滾蛋將軍罷!”


    高阿那肱根本來不及迴嘴,在地上不停的翻滾,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立刻一打挺從地上跳起來,因著介胄厚重,打挺的時候還卡頓了一下,歪歪斜斜的爬起來,那動作好像一隻大狗熊!


    高阿那肱這會子也不喊殺了,也不讓士兵衝了,他的兵器掉在地上根本不去撿,從地上爬起來之後立刻調頭就跑。


    “看看啊!”宇文會朗聲大喊著:“你們的主將自個兒逃跑了!還等什甚麼,投降不殺!否則……格殺勿論。。 


    高阿那肱爬起來竟然自己跑了,發足狂奔,也不騎馬,自己跑的還挺快,衝向黑夜之中。


    “主將逃跑了。俊


    “主將逃跑了,我們還打甚麼!?”


    “投降吧……是了,投降罷……”


    齊軍騷亂起來,士兵們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根本沒有應敵的心思,就聽到“嘭……”一聲,有人將長戟丟在地上,激起一陣陣塵土,緊跟著又是“乒乒乓乓……”的聲響,更多的人把兵器丟在地上,好似有一個人帶頭投降,接下來的人投降便輕鬆了很多。


    一時間,丟棄兵器的聲音此起彼伏,齊軍士兵們把兵器一丟,漠然的看向他們,好似已經放棄了抵抗,任人宰割一般。


    宇文會看到這場麵,立刻便要縱馬去追高阿那肱,宇文憲卻抬手攔住他,說:“莫追,鎮軍將軍交代的任務已然完成,點齊俘虜,迴營罷!


    宇文會剛剛和高阿那肱交手,隻覺得這個高阿那肱就是個慫包,根本沒甚麼本事兒,自己打得正上癮,難得碰到這麼一個不是對手的對手,手癢的厲害,不過宇文憲說的也有道理,畢竟這地方已經出了潼關,不是他們的地界,恐怕有變,還是見好就收最為穩妥。


    宇文會有些戀戀不舍的收起長劍,轉頭招手說:“點齊俘虜,收兵!迴營!”


    “清點俘虜——”


    “收兵!”


    “迴營——!!”


    宇文會和宇文憲的隊伍快速清點俘虜,齊軍沒有了指揮,士兵跑的跑散的散,最後主動投降的俘虜竟然有一萬之多!


    宇文會哈哈大笑,說:“咱們這會可發財了!還沒出潼關,就抓了一萬俘虜,看誰往後見了我的麵兒,還敢說我這個驃騎大將軍是仗著阿爺得來的!”


    齊軍俘虜被綁起來,首尾相接,一個接一個的用繩子串好,大軍這才浩浩蕩蕩的往潼關營地而去。


    潼關營地中燈火通明,萬忸於智聽到遠處的殺聲,又看到遠處齊軍營地竄起火蛇,這時候才醒了酒氣,還不知發生了甚麼事兒,差點子以為是齊軍打過來了。


    萬忸於智站在營地門口,看到黑壓壓一片人向營地撲過來,驚慌大喊:“甚麼情況?快去看看,是不是齊軍殺來了!快做準備!抄起兵刃!”


    萬忸於智慌張之時,親信便稟報說:“將軍、將軍!不是齊賊殺來了,是驃騎大將軍和齊國公,帶著齊賊俘虜迴來了!


    “俘、俘虜。窟@麼多俘虜?!”萬忸於智瞠目結舌,立在營地門口,嘴巴都合不上,風一吹,灌進來不少黃沙。


    小包子楊廣一直在營帳之中,聽到外麵的動靜,便知道大軍已經凱旋,立刻從床上翻身蹦下來,因為這會子的床已經有些高度,對於小包子的身量來說還挺高,所以楊廣下床之時毫無一國之君的威嚴,更別說甚麼暴君不暴君了,隻剩下爆萌……


    小包子肉唿唿的上身趴在床上,兩條小腿使勁晃當,一點點的往下挪,這才沾著地麵,下了地,還伸手拍了拍自己蹭皺的小衣裳,氣定神閑的走出去。


    楊廣來到營地門口之時,宇文會和宇文邕正好從外麵進來,浩浩蕩蕩的俘虜兵馬,比他們原本帶出去的兵馬還要多,人山人海的齊軍,還有他們的兵器,全都繳獲而來,一眼根本望不到頭。


    宇文會心情大好,大搖大擺的走進來,拍著自己腰間佩劍,自豪的說:“鎮軍將軍!鎮軍將軍呢?我立下了這麼大的功,怎麼都不出來迎接於我?”


    他一麵說,一麵朝左右去看,圍觀的人群不少,但多半是萬忸於智的人,根本沒有看到楊兼。


    小包子楊廣裝作奶聲奶氣的模樣,說:“父父還木有迴來!”


    宇文會撓了撓頭,說:“甚麼,還沒迴來?我們都迴來了,他怎麼這般磨磨蹭蹭?”


    齊國公宇文憲聽了,微微蹙眉說:“按理來說鎮軍將軍應該比咱們早一些迴營才是,怕是遇到了甚麼事兒耽擱了?”


    宇文會一揮手,豪爽的說:“不怕!甚麼耽擱?高阿那肱的兵馬多一半兒都在這裏了,剩下的根本不成氣候,再者說了,他們還帶著小玉米呢,小玉米的武藝不弱,就是再不濟……鎮軍將軍誰不知道,鬼精鬼精的!”


    宇文會這般說著,十足的放心,卻在此時,突聽“報——!!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潼關士兵從外麵衝進來,還攙扶著一個額角掛著鮮血的年輕男子,這男子可不就是宇文會剛才口中武藝不弱的小玉米尉遲佑耆麼?


    眾人乍一看到尉遲佑耆都有些懵了,而且尉遲佑耆額頭上掛著血跡,走路打晃,精神還有些恍惚。


    宇文會震驚的說:“怎麼迴事兒!?”


    宇文憲一語問到了點子上:“尉遲將軍,鎮軍將軍人在何處?”


    尉遲佑耆立刻說:“我們被伏擊了!”


    “甚麼?”宇文會登時有些發慌,說:“伏擊?甚麼人伏擊了你們?在甚麼地方埋伏的?鎮軍將軍人在何處?現在怎麼樣了?”


    宇文會一連串的發問,尉遲佑耆根本不知先迴答哪一個才好,著急的說:“將軍不見了!我們當時都暈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將軍!


    宇文會狠狠的一拍牙旗,說:“該死豎子!是甚麼人偷襲了你們?”


    尉遲佑耆搖頭說:“卑將根本沒有看清楚對方,好像……好像依稀看到對方的臉上,戴著一張鬼麵具……”


    小包子楊廣瞇了瞇眼睛,用奶聲奶氣,卻十足低沉的嗓音說出了三個字:“蘭陵王!


    “糟了!”宇文會說:“我說剛才怎麼沒看到蘭陵王,原來他根本不在齊軍的隊伍裏,這下可如何是好?!”


    宇文會沒了主見,士兵們聽說主將被擒,立刻喧嘩了起來,萬忸於智還以為他們立了大功,哪知道下一刻主將都不見了,心中隱隱鬆了口氣。


    要知道如果鎮軍將軍的先鋒隊伍俘虜敵軍一萬,大破潼關,那這功勞可就比天還大了,這場戰役中萬忸於智壓根兒沒有幫忙,若是鎮軍將軍真的上告朝廷,任是萬忸於智的阿爺官階再大也兜不住他。


    如今楊兼不見了蹤影,八成是被敵軍的蘭陵王給抓走了,旁人憂心忡忡,唯獨萬忸於智狠狠鬆了一口氣,恨不能齊軍把楊兼殺了才好。


    “怎麼辦……如何是好?”


    “主將被抓走了……”


    “這可如何是好啊,這仗還怎麼打啊?”


    人群騷亂不已,潼關答應瞬間陷入一片喧嘩之中,小包子楊廣瞇了瞇眼睛,奶聲奶氣的說:“大家不要亂,為今之計,先向齊軍打聽父父的消息才是!”


    小包子還沒變聲,嗓音清脆又有穿透性,齊國公宇文憲第一個冷靜下來,說:“無錯,諸位不要自亂陣腳,一個奶娃娃都懂得的道理,難道眾位不明白麼?!”


    宇文憲發了話,四周這才漸漸平息下來,宇文會說:“我現在立刻便派遣探子出去,向齊軍打聽!”


    ……


    楊兼隻覺得脖頸上一麻,整個人意識飄忽,意識仿佛變成了一根鴻毛,不停的旋轉,即使是夏日裏最微弱的暖風,也能把它吹得四散崩潰。


    楊兼沉入了昏厥,他似乎做了一個夢,逼仄的空間,難聞的異味,小小的楊兼為了躲避母親的毒打,將自己關在黑暗的廁所裏,鎖住插銷,用小小的身板使勁頂住門板。


    ——砰砰砰!!


    門板不停的顫抖著,幾乎不堪重負,母親踹門的聲音穿透了破敗的門板,牆皮撲簌簌的落下來,伴隨著歇斯底裏的大喊。


    ——吃。!你吃!為什麼不吃!是我做的蛋糕不好吃麼?!你不是最喜歡我做的甜品嗎!吃……吃。。。


    ——嗚嗚嗚,媽媽……我、我吃不下,不想吃……不想吃……


    逼仄的噩夢盤旋著,瞬間轉換了場景,不見了異味的廁所,也不見了逼仄的空間,取而代之的是幽暗而沸騰的地下拳場。


    楊兼躺在地上,仿佛一條死狗,血跡黏糊糊的,糊在楊兼的麵目上,粘黏著他的頭發,好像一張碩大的蜘蛛網,讓人喘不過氣來。


    ——哈哈哈,這小子死了!被我打死了!是我贏了!我贏了……


    ——獎金是我的!是我的!


    ——站起來!站起來!打!你知道我在你身上下了多少注嗎?!打。


    那時候的楊兼頭一次知道,原來不隻蛋糕是甜味的,就連血液……也是甜味兒的。


    黏糊糊的血漿,纏綿著透支的汗液,一點點滑進楊兼的口中,鐵血的味道帶著一股難以言會的甘甜,後味卻是精疲力竭的苦澀與辛辣,交織在一起,不死不休……


    “嗬……”


    楊兼狠狠的倒抽一口冷氣,猛地睜開眼目,他的眼睛在黑夜中亮的發光,帶著一股暴怒的冰冷,白色的眼球被血絲濃密的包裹著,幾乎暴凸出來。


    “唿……唿……唿……”楊兼艱難的喘息了幾聲,這才縷清自己的吐息,慢慢的環視了一下四周。


    身體在“飄蕩”,好像坐船一樣,但並非坐船,而是身在馬上,確切的說,楊兼趴在馬背之上,怪不得覺得異常憋悶,他胸腔壓在馬背上,喘氣都很困難。


    馬匹前行著,發出“噠噠噠”的聲音,在黑暗的夜空中,格外清脆。


    “醒了?”


    身後有聲音傳來,原來楊兼並非一個人騎馬,還有人坐在楊兼身後,楊兼努力的抬起頭來,看了看身後的人,隨即笑了起來。


    那人的臉麵藏在一張醜陋猙獰的鬼麵具之後,唇角板著,甚至下壓,一幅肅殺又不茍言笑的模樣。雖然鬼麵具遮住了對方大麵積的容貌,但不難看得出來,下巴的線條異常完美,仿佛老天爺的工藝品。


    “小四兒?”楊兼笑著說。


    無錯,那坐在楊兼身後,與他同乘一匹的,正是蘭陵王高長恭。


    高長恭冷冷的看了一眼“掛”在馬背上的楊兼,說:“死到臨頭,你還笑得出來?”


    楊兼又笑了笑,稍微掙紮了兩下,不過他的雙手被捆在身後,現在就像是一個粽子一樣掛在馬背上,根本無從掙紮,幹脆放棄了,說:“為兄不是說過了,讓你輕一點輕一點,為兄怕疼的緊呢,你這一手刀打下去,不是為兄念叨你,真的會出人命的,萬一給為兄打傻了怎麼辦?”


    楊兼清晰的看到蘭陵王的唇角抖了一下,蘭陵王明智的沒有與楊兼再說一句話。


    楊兼笑著說:“老四,你這是要帶為兄去何處?怕不是去做人質罷?”


    蘭陵王還是不說話,楊兼也不嫌棄冷場,繼續自說自話:“老四啊,你可不厚道,咱們是拜把子的幹係,你說說看,你在我大周之時,為兄可有虧待呢?頓頓兒都給你吃香的喝辣的,還送給你最名貴的衣裳,你看看你呢,這豈是待客之道?”


    不提衣裳還好,一提起那件中官的衣裳,一向冷靜的高長恭腦袋差點炸開了花,氣的他腦海中嗡嗡作響,狠狠瞪了一眼楊兼。


    楊兼見高長恭不理會自己,挑了挑眉,說:“行,咱們說說正事兒罷,言歸正傳。”


    高長恭終於開口了,依舊縱馬前行,身後跟著五十兵馬,淡淡的說:“你能說甚麼正事?”


    楊兼發問說:“你是怎麼找到兼的?高阿那肱的兩萬兵馬,折了一半了罷?你就憑借這麼點人,怎麼找到兼的?”


    “哼,”高長恭冷冷的笑了一聲,說:“你以為自己很聰明?想找到你,再容易不過……你虛晃一槍,帶兵離開潼關營地,目的就是為了引武衛將軍傾巢出動,好燒毀我軍的糧倉大營……”


    齊軍對峙潼關的目的,為的就是拖垮周師的節奏,讓他們無法三麵夾擊晉陽,楊兼的先鋒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蘭陵王才死守潼關,不放楊兼的軍隊向東。


    這死守其實也很容易,關鍵就在糧草上,齊軍糧草充沛,還有將近兩萬大軍,周師人心不齊,萬忸於智不肯發兵,楊兼的一萬先鋒還要用在攻打晉陽,所以也不可在潼關損兵折將,如此一來,蘭陵王便確定,隻要他們糧草充沛,便能拖垮周師,讓他們的大軍不攻自破。


    楊兼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想出了偷襲齊軍大營的法子,把他們的糧草一燒,萬事休矣,一切免談。


    蘭陵王瞇著眼睛說:“你帶兵出來,必然是虛晃,一定會躲藏在一個既不太遠,又不太近,可以掌控局麵的地方,而且這個地方一定要隱蔽……我縱觀地形,這片樹林是最好的選擇!


    楊兼有去就要有迴,因此蘭陵王帶著五十兵馬,立刻趕向林子,在出林子的必經之地設下埋伏,一勞永逸,等著楊兼自己撞上門來。


    “好一個守株待兔,”楊兼笑著說:“大意了大意了,我家老四便是聰慧機敏,五十人也能翻盤!


    蘭陵王幽幽的說:“事到如今你還笑得出來,看你之後還笑不笑得出來!


    蘭陵王並著五十兵馬,很快穿過林子,齊軍大營已經焚燒殆盡,一片荒涼,周軍把能搶的都搶走了,剩下一片焦黑色的殘垣斷戟留給他們。


    蘭陵王帶催馬進入營地,齊軍營地之中零零星星的躲藏著幾個北齊的士兵,聽到馬蹄聲,還以為是周師前來二次搶掠了,嚇得瑟瑟發抖不敢露麵,仔細一看,竟然是蘭陵王。


    “大王!”


    “大王……大王您可迴來了!”


    “營地……咱們的營地,糧草全都給燒了!”


    僅存的幾個齊國士兵立刻圍上來,哭著向蘭陵王高長恭訴說,高阿那肱命令傾巢出動,糧草在營中根本沒人看管,周師軍隊進來之後,把能搬走的糧草全都帶走了,不能搬走的一把火燒幹淨。


    蘭陵王環視著焦黑的營地,一派荒涼,他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其實這個場景他早就想到了,在高阿那肱不聽勸解,執意傾巢出動之時,蘭陵王便已經想到了,一點子也不意外。


    然,如今真真兒的眼看到這荒涼的場麵,心中還是免不得升起一股悲憤,也不知是該憤怒楊兼的狡詐,還是該悲傷齊軍的內亂。


    蘭陵王再睜開眼目,眼中的悲涼已經全部斂盡,瞇了瞇眼睛,沉聲說:“不必著急,本王已經捉拿周師主將,可以用周師主將作為人質,來和周軍對峙!


    “嗬嗬……”楊兼還掛在馬背上,卻突然發出輕笑的聲音,笑聲越來越濃鬱,笑的楊兼整個人吊在馬背上打晃。


    蘭陵王冷聲說:“你笑甚麼?”


    楊兼抬起頭來,說:“你想用我做人質?打錯算盤了罷?倘或兼的二弟三弟還在潼關之中,你還能要挾一二,有些作用,但是現在兼的二位弟親已經離開潼關,取道平陽,你還用兼來威脅甚麼人?是威脅驃騎大將軍宇文會麼?驃騎大將軍乃是大塚宰宇文護的三子,你可別忘了,大塚宰與我們隋國公府勢同水火,你雖遠在齊地,也該聽說過罷?”


    楊兼隨即又說:“難不成,是用兼作為人質,要挾齊國公宇文憲?齊國公也是大塚宰之人,他們兩個能在軍中,完全是大塚宰為了提防兼,派來的監工……所以為兄才說,小四兒你打錯了算盤,你抓住了為兄,根本毫無用處。”


    蘭陵王聽到此處,瞥斜了一眼楊兼,說:“原你也是個可憐人!


    “可憐?”楊兼掛在馬背上還挺清閑,搖搖頭,說:“可為兄覺得,小四兒你才可憐,起碼我不姓宇文,在他們宇文一家子眼裏,我可不是自家人,但你不同,你姓高啊……”


    北周的國姓乃是宇文,宇文護是小皇帝宇文邕的堂兄,這宇文一大家子都是沾親帶故的。北齊的國姓乃是高,蘭陵王高長恭係文襄帝高澄的第四子,算起來,的確是北齊的自家人。


    楊兼複又說:“自家人不相信外家人,這也有情可原,而你們自家人都不相信自家人,嘖嘖,所以說,還是小四兒你更慘一些,為兄不能和你比慘!


    “你!”蘭陵王猛的一瞇眼目,出手如電,劈手拽住楊兼的衣襟,竟然一把將楊兼從馬背上拽了下來,嗓音沙啞到了極點,粗糲的說:“你以為我不敢殺了你麼!?”


    楊兼即使被拽住衣領,也絲毫不見慌亂,笑了笑,好似沒個正行,一副紈絝的模樣,感歎的說:“別說,真不愧是美男子,你生氣的模樣也挺好看的!


    他說著,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低聲說:“你真的不敢,倘或你敢殺了兼,現在的兼……已經是個死人了。”


    蘭陵王的唿吸陡然粗重起來,揪住楊兼衣襟的手竟然在打顫,似乎被楊兼的話氣得立時便要炸裂,但是竟沒有半點法子,隻好受著這氣。


    因著楊兼說的都對,蘭陵王就算再生氣,也不能拿楊兼怎麼樣,他們現在沒有糧食,損兵折將,隻剩下最後這麼點子兵馬,正孤注一擲的用楊兼作為人質,與周師談判,楊兼雖然是人質,但對於蘭陵王來說,也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蘭陵王粗喘著氣,死死盯著楊兼,但他冷酷的目光一點子用也沒有,戳在楊兼的身上,沒有一點子傷害,最後隻能自己氣自己,鬆開了手,冷聲說:“來人,把周師俘虜押解下去,好生看管!”


    “是,大王!”


    齊軍士兵推搡著楊兼關進營中牢房,牢房陰暗潮濕,因著是夏日,還有些悶熱,“嘭!”齊軍士兵狠狠關上牢房大門,一句話不說轉身離開。


    楊兼被推進牢房,定眼一看,這昏暗逼仄的牢房之中,竟然已經有了一個囚徒,不是旁人,正是他們在潼關城門之上,見到過的俘虜宇文胄!


    宇文胄乃是宇文會的堂兄,是大塚宰宇文護的侄兒,早年便被齊軍俘虜,一直沒有放迴,這會子被高阿那肱帶到了潼關,作為要挾。


    楊兼之前在城門上遙遙的看過一次宇文胄,城門太高,因此看的不怎麼真切,隻能看到宇文胄渾身染血,裹著黃沙和泥土,被拖拽在無邊的荒涼之中。


    這會子近距離一看,宇文胄的麵頰和眼眶凹陷,身軀雖然生得高大,卻嚴重的營養不了,瘦的幾乎隻剩下皮包骨頭,身上的傷口根本沒有清理包紮,有的地方已經潰爛化膿,手臂呈現扭曲的姿態,骨折之後沒有處理過。


    宇文胄慢慢抬起眼皮,眼神麻木的盯著楊兼,楊兼也看了一眼宇文胄,抻著脖子對外麵的看守喊著:“兼的手還綁在身後呢,你們齊人就是這樣的待客之道麼?”


    齊軍士兵不理會楊兼,蘭陵王特意吩咐過了,絕對不要和楊兼搭話,楊兼狡詐多端,不得不防,那士兵聽到楊兼隔著牢房喊,因著不想和楊兼搭話,便走遠了一些。


    楊兼挑了挑眉,下一刻麵色凝重起來,立刻來到宇文胄身邊,蹲下來低聲說:“不必擔心,兼是來救你出去的!


    宇文胄麻木的眼目突然動了動,幹裂的嘴唇微微開啟,聲音幹裂而沙啞,仿佛是最粗糙的老樹皮。他一開口楊兼便聽出來了,宇文胄的嗓音絕非他原本的聲音,也不是因為幹渴而至,必然是用過吞碳之類的酷刑,才會如此沙啞粗糲。


    宇文胄低聲說:“有人來了。”


    果不其然,就在他說過之後,便聽到“踏踏踏”的腳步聲,極其粗重,大踏步往牢房而來。


    “哐!”來人粗暴的拽開牢門,月光下,那人臉麵陰狠,掛著狼狽的擦傷血絲,一頭鬢發淩亂不堪,介胄也斑斑駁駁,竟然是做了逃兵的武衛將軍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被宇文會和宇文憲偷襲,兵馬大亂,自己首先做了逃兵,滾下馬背之後驚慌不堪,拔腿便跑,一溜煙兒沒影了。


    高阿那肱躲了大半夜,一直不敢出來,眼看著齊軍營地的火焰熄滅了,殺聲也不見了,這才偷偷的往迴逃命。


    高阿那肱可謂是九死一生,跑迴齊軍大營之後,便聽說蘭陵王僅僅憑借五十人,便捉拿了周軍的主將鎮軍將軍楊兼,一時間又是氣憤,又是羞憤,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頭發也沒梳理,介胄也沒整理,怒氣衝衝便趕了過來。


    “豎子小兒!!”高阿那肱惡狠狠的拽開牢門,一把將楊兼從裏麵拽出來,怒罵:“今兒個我便要給你一些顏色看看,該死小兒,還是個漢兒,你懂個屁!”


    楊兼的雙手還綁在身後,被高阿那肱一把拽出來,根本沒有反抗,高阿那肱一路拖拽著楊兼,說:“你不是陰險嗎!你不是耍詐嗎!好啊,我就看看你現在還怎麼使詐!”


    高阿那肱把楊兼拖到營地的空場上,將楊兼綁在牙旗之上,抽出一根馬鞭,瞪著眼目獰笑,說:“我倒要看看,你這個漢兒還笑不笑得出來!”


    “啪!!!”


    馬鞭應聲抽下去,楊兼的臉麵瞬間偏向一旁,鞭子的尖端染血,鮮血滴滴答答的順著楊兼的下頜滾落下來,“滴答——滴答——”落在滿是焦土的營地上。


    “如何?!”高阿那肱哈哈大笑,說:“看你還如何囂張!”


    “啪——”


    第二鞭子也快速落下,這次馬鞭卷在楊兼的脖頸上,也是立刻見血,脖頸的皮膚比一般的地方都柔軟許多,被鞭笞的皮膚瞬間爆裂,肉屑卷向兩側,可謂是皮開肉綻。


    “快……快去稟報大王!痹谝贿叺氖勘⒖糖穆晜髟挘坪跏桥赂甙⒛请胚@麼打下去,楊兼必死無疑。


    楊兼被打了兩記,疼痛的感覺席卷而來,帶著尖銳的撕裂感,臉頰和脖頸上火辣辣的,高阿那肱專門往沒有介胄遮擋的地方打去,一麵猛揮馬鞭,一麵嘶聲大吼:“該死漢兒!今日我便叫你見識見識我武衛將軍的手段!”


    高阿那肱第三鞭子抽下來,楊兼的頭冠被鞭笞的碎裂,鬢發直接披散下來,黑色的長發沾黏著血水,遮住臉麵,楊兼微微垂頭,一句話沒說,突然沒了動靜,好像被打得昏厥了一般。


    “住手!”


    高阿那肱狠狠抬起手來,準備第四次鞭笞,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大步從幕府營帳中走了出來,正是蘭陵王高長恭。


    高長恭已經除去了鬼麵具,麵容肅殺陰沉,大步走向高阿那肱,說:“武衛將軍,你這是做甚麼?!”


    高阿那肱掂著手中染血的鞭子,說:“做甚麼?!難道大王看不出來?本將軍在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周賊!”


    蘭陵王沉聲說:“高將軍,此子乃是周師主將,長恭好不容易才抓為俘虜,我軍能否有最後的轉機,都壓在這俘虜身上,高將軍為何如此魯莽,說動刑便動刑?”


    “魯莽?!”高阿那肱因著兵敗,不但損兵折將,還丟了顏麵兒,這會子不知道反思自己,反而覺得蘭陵王是在諷刺自己,他惱羞成怒的說:“大王你可搞清楚,我才是這個營地的主將!就算我輸的一兵一卒不剩,我也是這個營地的主將!周賊俘虜,我說了算!”


    “嗬、嗬嗬……”


    就在高長恭與高阿那肱爭論之時,突聽沙啞輕微的笑聲,卷著沉悶的夏風而來,二人抬頭順著聲音看過去,原是楊兼!


    楊兼被綁在牙旗的殘骸上,足足挨了三鞭子,不過並沒有昏厥過去,他垂著頭,黑色的鬢發披肩而下遮住了顏麵,血水滴滴答答順著下巴往下流,他一動不動,高阿那肱隻當他是暈了過去。


    原楊兼並沒有昏厥過去,隻是一時沒有出聲,聽到蘭陵王和高阿那肱的爭論,不知為何突然發笑,他們的話似乎觸動了楊兼最深的笑點,楊兼雙肩發顫,黑色的長發也跟著顫抖起來,隨即一點點,緩緩的抬起頭來。


    血水順著楊兼皮開肉綻的傷口慢慢流淌,劃過楊兼的麵頰,一直流淌到唇角,楊兼的眼眸呈現血紅色,他伸出舌尖,輕輕的舔舐了一下唇邊的血水。


    預料之中的味道,腥甜中夾雜著苦澀,原來不隻是甜食,鮮血也能讓楊兼感覺到那種發狂的興奮……


    楊兼的笑聲從沙啞的低笑,漸漸演變成癲狂的大笑,高阿那肱冷喝說:“死到臨頭,你竟還能笑得出來?!”


    楊兼血紅的眼眸凝視著高阿那肱,說:“兼為何笑不出來?兼誠不知,自己竟是如此搶手之人。”


    “你這猘兒!”高阿那肱嘶聲力竭大喊:“好!!今日我便讓你看看我的厲害!便閹了你這猘兒,堂堂鎮軍將軍變成了閹人,看你還如何發笑!?”


    高阿那肱說著,迴身“嗤——”一聲抽出身邊士兵的兵刃,大跨一步便要衝上去。


    蘭陵王眼睛一瞇,“啪!”一聲握住高阿那肱的兵刃,手腕一轉,登時緊緊合上刀鞘,低喝說:“高將軍,鬧夠了沒有!這裏是軍營,不是你宣泄怒氣的地方!”


    高阿那肱的兵刃被蘭陵王死死的合著,他的武藝不比蘭陵王,不甘示弱的怒吼:“高肅!你身為我大周臣子,竟然處處維護這個周賊!你敢說自己沒有叛變?”


    高長恭臉色肅殺冷漠到了極點,冷冷的說:“這俘虜乃是我軍與周軍對峙的人質,本王是不是叛變,高將軍心中清晰的很,倘或不是高將軍一意孤行,斷送我軍兩萬之眾,本王也不必如此維護一個俘虜!”


    楊兼看到二人對峙,挑唇笑說:“你們二人怎麼打上了?不是要鞭笞於兼麼?到底打是不打?不打我都要睡著了!


    高阿那肱被楊兼氣的頭發恨不能豎起來,偏生蘭陵王攔在跟前,不讓高阿那肱對楊兼用刑,高阿那肱的怒氣無處宣泄,“嘭!”使勁將馬鞭扔在地上,將地上的焦土激起老高,說:“好好好!高肅,我這就修書一封,上稟朝廷,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叛變的罪名坐不坐得實!”


    高阿那肱說罷,轉身便走,憤憤然鑽進營帳之中,不見了蹤影,蘭陵王眼看高阿那肱離開,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迴頭看向掛著血跡的楊兼。


    楊兼臉麵上雖然掛著血跡,但渾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樣。蘭陵王幽幽的盯著他,隨即開口說:“你是故意激怒高阿那肱的罷?”


    楊兼奇怪的說:“此話何講?”


    蘭陵王篤定的說:“你言辭挑釁,高阿那肱剛剛兵敗,顏麵盡失,你稍微一勾手他必然立刻上鉤,恨不能扒你的皮食你的肉,但是你又算準了,本王會用你做人質與周師對峙,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高阿那肱殺了你,所以……你是故意激怒高阿那肱,好讓我們反目成仇的?”


    蘭陵王雖然是問話,但是他的語氣完全沒有疑問,反而十足肯定,似乎已經看穿了楊兼的“詭計”。


    楊兼笑了笑,說:“真不愧是兼拜把子的兄弟,說實在的,大兄越來越欣賞你了!


    蘭陵王皺了皺眉,上下打量了一眼滿身血跡的楊兼,雖然隻是三鞭子,但高阿那肱氣力驚人,形如一座高山,一身都是肌肉,楊兼的身量對比起來是萬不夠看的,不說大話,高阿那肱十鞭子便能要了一條人命,這三鞭子下去,楊兼也算是丟了三分之一的性命了。


    蘭陵王蹙眉說:“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為了挑撥我軍的幹係,你連命都不要了麼?”


    楊兼幽幽一笑,抬起眼眸凝視著蘭陵王,說:“因為……我是一條瘋狗啊!


    ……


    “大將軍!齊國公!齊賊遣來了使者!”


    潼關大營之中,尉遲佑耆快速衝入幕府營帳,顧不得甚麼禮數,說:“齊賊的使者就在外麵,說是……說是帶來了鎮軍將軍的消息!


    眾人還在商討策略,驃騎大將軍宇文會立刻說:“果然是他們抓走了鎮軍將軍?!齊賊的使者在何處?立刻帶進來!”


    “是,大將軍。”尉遲佑耆快速離開營帳,沒一會子北齊的使者便走了進來,那使者手中托著一個紅色的錦合,恭恭敬敬的說:“大齊使者見過各位將軍!


    宇文會是個暴脾性,立刻上前一步,惡狠狠地說:“你們齊人當真是夠膽識,現在還敢踏入潼關?”


    北齊使者笑了笑,恭敬的說:“將軍有所不知,此次外臣前來,是為了奉上贄敬,我忘說了,前些日子鎮軍將軍送來了一份贄敬之禮,我王十足喜愛,因此這會子便奉上迴禮,還請各位將軍笑納,不要嫌棄。”


    北齊使者所說的贄敬,可不就是那件中官的衣裳麼?因為這件衣裳,蘭陵王與周賊“有染”的事情算是傳開了,北齊立刻派遣了武衛將軍高阿那肱調換蘭陵王。


    眾人狐疑的看向北齊使者手中的紅漆錦合,宇文會說:“合中何物?”


    北齊使者隻是說:“外臣也不知贄敬為何物,我王說了,各位將軍一看便知!


    宇文會當下上前,一把搶過盒子,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錦合中竟然有股子血腥味兒,宇文會當即打開錦合,伴隨著“哢嚓”一聲,濃烈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錦合裏裝的是一件衣裳,但並非中官的衣裳,也並非甚麼不正經的衣裳,而是一件染血的介胄……


    尉遲佑耆立時認出了介胄:“這是鎮軍將軍的介胄!”


    宇文會腦袋裏轟隆一聲,一把揪住北齊使者的脖頸,直接將人拽起來,說:“豎子!”


    北齊使者也有些慌了,趕緊掙紮了兩下,差點被宇文會一把掐死,連聲大喊著:“將軍們別誤會,鎮軍將軍尚在我軍營中,隻是……隻是受了一些輕傷,並不嚴重,並不嚴重!”


    宇文憲連忙攔住宇文會,生怕他真的把北齊使者一把掐死,說:“大將軍,稍安勿躁,聽他把話說完!


    “哼!”宇文會劈手將北齊使者扔在地上,那北齊使者失去了桎梏,整個人一晃,“咚!”坐了一個大屁墩兒,卻也不敢執拗,從地上爬起來,說:“貴軍的鎮軍將軍,的確在我軍營中……做客。我王說了,鎮軍將軍金貴無比,我王想要用鎮軍將軍交換貴軍俘虜的一萬士兵。”


    “一萬?!”宇文會差點子給氣笑了,說:“交換一萬士兵?!你們這是獅子大開口罷!”


    北齊使者說:“大將軍不忙著拒絕,可以考量考量。”


    宇文會瞇著眼睛思慮,宇文憲淡淡的說:“使者遠道而來,請先下榻歇息,待我們考慮清楚,再請使者迴話不遲。”


    北齊使者很快退出幕府營帳,他前腳剛走,後腳萬忸於智便衝進了幕府營帳,說:“齊賊想用鎮軍將軍交換一萬俘虜?分明便是獅子大開口!不行,絕對不行!”


    有人應和說:“是啊!咱們好不容易俘虜了齊軍一萬,這可不是小數目,隻要咱們拿捏住這些俘虜,齊軍的糧草也燒了個精光,必然會退兵!沒必要受他們脅迫!”


    “是了是了,就是這個道理!”


    “但是……倘或咱們不交換俘虜,鎮軍將軍豈不是……”


    宇文會一聽,萬忸於智擺明了不想用俘虜交換人質,想讓楊兼幹脆死在齊軍,氣得他指著萬忸於智大罵說:“你安得甚麼心思?!這一萬俘虜也是鎮軍將軍的計策,倘或沒有鎮軍將軍出謀劃策,哪裏來的一萬俘虜,現在倒好,你們反倒過河拆橋!”


    萬忸於智說:“驃騎大將軍,這話不能這樣說啊,鎮軍將軍被俘,又不是卑將的錯?錯就錯在鎮軍將軍思慮不周,和卑將有甚麼幹係呢?再者說了,這一萬俘虜數目天大,卑將有所考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啊!


    “你這龜孫子!就是討打!”宇文會立刻上前,舉起拳頭就要去揍萬忸於智,想他在京兆裏,就是一個土霸王,而萬忸於智乃是地頭蛇,誰也不服氣誰,自然鬧得不可開交。


    尉遲佑耆冷聲說:“如果萬忸於將軍不打算交換人質,我尉遲佑耆便是單槍匹馬,也要去把鎮軍將軍救出來!”


    眼看著幕府營帳變成了菜市場,眾人吵鬧不堪,齊國公宇文憲蹙眉說:“不要吵了,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諸位都冷靜一些!


    宇文會一聽,因著心中怒氣積攢,矛頭突然轉向宇文憲,不分敵我的一通掃射,說:“別以為我不知,你巴不得隋國公世子死在外麵兒呢罷?你素來與他便有嫌隙,是也不是?!”


    萬忸於智立刻開始和稀泥,說:“大將軍,這一碼歸一碼,雖齊國公與隋國公世子多有不和,但那都是傳聞,在這種用兵大事兒上,想必齊國公必不會公報私仇的!驃騎大將軍您這麼說,好似是齊國公聯合齊賊一般!


    萬忸於智明顯是挑撥離間,從中搗鬼,宇文會又是個暴脾性,即使宇文憲再冷靜,也隻是單方麵的冷靜,這會子更是吵得不可開交,整個幕府大營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嘩啦……”


    就在此時,一個小小的人影突然打起幕府的帳簾子,從外麵矮身鑽了進來。他個頭矮小,還不足旁人一半的身量,年紀也很小,圓圓潤潤的小臉盤子,奶白色的皮膚好像最細膩的米糕,兩頰粉嫩,又像是楊兼親手做成的奶香小壽桃。


    是小包子楊廣!


    楊廣從外麵走進來,他負著手,微微蹙眉,年紀雖小,但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派頭,掃視了一眼吵鬧不堪的眾人,“嘭!”一聲拍了一下案幾,聲音雖然奶聲奶氣,卻帶著不可違逆的威嚴,說:“都不要吵了!


    眾人聽到聲音,下意識的住了口,目光全都凝視著小包子楊廣,小包子楊廣似乎覺得自己的身量不夠高,站在一群人之中太過低矮,於是墊著小腳丫,手腳並用,小腿蹬了好幾下,爬上案幾,站在案幾之上,抖了抖小肉手,他的手中捏著一張類似書信的東西。


    楊廣說:“這是鎮軍將軍臨行之前,留下的書信!


    眾人麵麵相覷,宇文會詫異的說:“書信?”


    宇文憲瞇眼說:“鎮軍將軍臨行之前……留下過安排?”


    楊廣煞有見識的點點頭,一張肉嘟嘟的小臉蛋兒隨著點頭的動作還顫了顫。


    萬忸於智似乎並不相信,說:“鎮軍將軍將書信交給你這個奶娃娃?”


    楊廣唇角一挑,隨著冷笑的動作,肉嘟嘟的臉上還蕩漾起一個“冷酷”的小酒窩,淡淡的說:“信與不信,你們讀過便知!


    宇文憲第一個接過書信,將信件展開,一看上麵的內容,無論是宇文憲,還是宇文會或者尉遲佑耆,登時相信,這信件絕對出自楊兼之手,絕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偽裝。


    一來,是這信件的字跡十足清奇,仿佛要開創一種新的筆體,字形“放浪”,著實難以捉摸,宇文憲可以肯定,即使是書畫大家,也絕對難以模仿的如此活靈活現,惟妙惟肖。


    宇文憲沉吟了一番,說:“這字跡……的確是鎮軍將軍手書!


    這其二,信件上的語氣口吻,透露著一股通俗又市井的氣息,也絕對不是旁人可以偽裝的。


    宇文會也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子說:“這辭藻……也的確是鎮軍將軍本人無疑!


    眾人都沒想到,楊兼臨行之前,竟然留下了一封書信,而且這封書信沒有交給任何人,隻是交給了楊兼的小兒子,一個半大的小包子。


    上麵寫著,此時自己可能已經被蘭陵王俘虜,不過讓大家不要驚慌,因為這一切都是連環計中的一個小小環節……


    “甚麼?”萬忸於智震驚的說:“連、連環計?”


    楊兼先是搓飯、送衣服,成功的把蘭陵王從主將的位置上擼掉,繼而讓楊整和楊瓚領三萬大軍離開,又親自下廚做糕點送到齊軍營中,緊跟著偽裝偷襲鄴城,成功俘虜齊軍一萬兵馬,這竟然都不算完,計策還沒有到頭。


    楊兼在信上說,高阿那肱剛愎自用,勢必會傾巢出動,蘭陵王雖然從主將的位置上被擼掉,但是絕對不會看著高阿那肱毀掉齊軍,一定會想盡最後的法子。


    其實楊兼並非真正大意,才被蘭陵王抓住的,他早有準備,算準了蘭陵王會來一個釜底抽薪,抽薪止沸,畢竟眼前的局麵,蘭陵王想要扭轉乾坤,隻能從俘虜主將下手,還能勉強擠出一線生機。


    所以說,楊兼並非真正大意,斷送了自己,而是故意賣給蘭陵王一個破綻。


    宇文會立刻說:“快!看看下麵怎麼說!”


    楊兼既然算的如此精妙,宇文會覺得,必然還有後招,應該也寫了該如何對付眼下的場麵。


    果不其然,楊兼在信上的確也有說明……


    蘭陵王抓到楊兼之後,勢必要用楊兼來扭轉乾坤,力挽狂瀾,糧餉是一部分,俘虜也是一部分,楊兼猜準了,蘭陵王要用自己交換齊軍被抓的俘虜。


    宇文憲瞇眼說:“鎮軍將軍的意思是……讓咱們同意交換俘虜!


    “同意?”萬忸於智第一個反駁,說:“為何同意交換俘虜?一萬俘虜,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倘或交換迴去,這偷襲的一仗豈不是白打了?小娃帶來的書信,絕對不是鎮軍將軍手筆!你這小娃,一麵頑去,幕府乃是軍機重地,不是你耍的地方!”


    楊廣瞇著圓溜溜的貓眼,冷笑了一聲,說:“鎮軍將軍為何要交換俘虜,各位不妨看下去!


    楊兼留下書信,其實楊廣早就看過了,所以當宇文會宇文憲凱旋之時,沒有看到楊兼,眾人吃驚納罕,而楊廣卻不怎麼吃驚,原因為他……早有準備。


    楊兼臨走之前,將最重要的“錦囊妙計”交給小包子楊廣,其實正是因為小包子年紀小,沒人會注意小包子,交給旁人都容易走漏風聲,唯獨交給小包子,越是不可能的事情,便越是穩妥。


    不過楊兼不知自己的便宜兒子,其實並非一個甚麼事兒都不懂的小包子,楊廣等楊兼離開之後,早早讀過書信,不得不說,楊兼這一出連環計,一環扣一環,精妙的很。


    眾人也和萬忸於智想到一起去了,楊兼故意讓蘭陵王俘虜自己,還要讓他們同意交換人質,如此一來,這齊軍的一萬俘虜,豈不是白抓了?一直在做無用功。


    楊兼果然還有後話。周師出其不意,俘虜了齊軍的兵馬,如此一來,大批量的兵馬需要送入潼關之內,這麼多人馬浪費口糧不說,因著人數眾多,還有可能生出反心。


    曆史中赫赫有名的戰神白起,這輩子唯一的“黑點”可能就是下令坑殺了趙卒四十萬俘虜,但很多人也覺得,當時的白起無能為力,如果不下令坑殺,反過來被坑殺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人。


    如今的潼關有異曲同工之處,潼關軍內部不和,萬忸於智不肯借兵馬援助他們,還在處處使絆兒,楊兼的一萬先鋒還不到用兵的時候,齊國的一萬俘虜就像是燙手的山芋,扔了可惜,但是貿然吃下肚子又會把自己燙壞,得不償失。


    與其將齊國俘虜留在潼關浪費口糧,日日擔驚受怕,還不如賣給蘭陵王一個人情,用這些俘虜交換人質。


    萬忸於智說:“說不通!說不通!還是說不通!”


    他一連喊了三次說不通,又說:“就算一萬俘虜不好安置,鎮軍將軍也沒有道理把自己送到敵軍手中,他圖甚麼。俊


    宇文會也撓了撓頭,心中同樣有一問,楊兼到底圖甚麼?


    宇文憲一直在沉思,沒有開口,這時候終於開口,幽幽的說:“離間!


    無錯,的確是離間。


    楊廣身為一個過來人,比他們看的都透徹,別看他現在是個奶娃娃,但小包子的瓤子,可是親自帶兵統一天下,令四夷臣服的一國之君。他一眼就看穿了楊兼的“詭計”,正是——離間!


    楊兼作為俘虜,高阿那肱恨楊兼恨得牙根癢癢,蘭陵王雖也同樣氣憤楊兼,但到底冷靜沉穩,絕不能讓高阿那肱對楊兼下毒手,如此一來,一來二去,高阿那肱與高長恭的隔閡必然越來越深。


    高阿那肱又是北齊太子眼前的紅人,有他在北齊皇帝和太子前麵嚼舌頭根子,不怕高長恭不被懷疑,楊兼的目的正是進一步分裂高長恭和北齊的幹係。


    要知道,北齊的天下,並不是北齊皇帝支撐下來的,而是北齊三將支撐下來的。北齊三將就好比北齊的頂梁柱,打斷了高長恭這一根頂梁柱,大廈將傾,勢不可擋,怎麼算起來,都比齊國的一萬俘虜來的合算。


    “瘋子!狂人!”萬忸於智看完了書信,不由喃喃說:“怎麼會有人能拿自己做誘餌?”


    不得不說,其他人也有同感,楊兼的計劃雖然周密,但是楊兼俘虜了齊國一萬兵馬,狠狠的打了高阿那肱的臉麵,高阿那肱見到了楊兼,有一百種,甚至一千種法子讓他生不如死,楊兼思慮如此周全,必然不會沒有考慮過這種情況,卻還是用自己做誘餌,果然是個狂人……


    宇文憲沉聲說:“既然鎮軍將軍已經留下了後手,我們便按照信件上的計劃行事。”


    宇文會點點頭,說:“好,我同意!


    尉遲佑耆瞇眼說:“既然是鎮軍將軍的計劃,佑耆也讚同。”


    北齊使者等了一會兒,很快便被叫迴了幕府營帳,齊國公宇文憲說:“勞煩使者迴去通傳,就說我軍願意用一萬俘虜交換鎮軍將軍,但還有另外一個條件。”


    北齊使者震驚不已,沒想到他們真的願意交換,連忙說:“甚麼條件?還請明示!


    宇文憲說:“你齊軍手中可不隻是一個人質,倘或想要交換俘虜,除了鎮軍將軍之外,人質宇文胄也要一並交換!


    “這……”


    北齊使者剛一猶豫,宇文憲已經涼颼颼的一笑,他平日裏不怎麼茍言笑,給人的感覺斯文儒雅,如今突然笑起來,莫名帶著一股子涼意,說:“倘或齊軍拒絕,那咱們就一拍兩散,明日正午還不見二位人質,我便下令,砍下一萬俘虜的項上人頭,拋出關門,你們家大王便等著給這些俘虜收屍罷!”


    宇文憲說完,不給北齊使者還嘴討價的機會,立刻下令說:“送客!”


    ……


    北齊營中,將士們已經盡力收拾殘害,但是營中殘燒殆盡,幾乎收拾不出來,隻能勉強將推倒的營帳紮起來,又從燒焦的糧草中搶救出一些還能入口的餘糧。


    就在這樣的荒涼之中,派遣而出的北齊使者踉踉蹌蹌的跑迴來,大喊著:“大王!大王,好消息。≈軒煷饝粨Q俘虜了!”


    天邊已經泛白,蘭陵王一夜未眠,靜等著使者迴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臉上可算是露出了一些喜色,說:“好,太好了!”


    北齊使者又說:“但是對方還有另外一個要求,要求一同交換人質宇文胄,且今日正午之前,便要交換,時辰很緊!


    蘭陵王瞇著眼睛說:“立刻著手準備,本王親自率兵交換!”


    “是……”


    使者還沒能答應下來,便聽到踏踏踏的腳步聲,武衛將軍高阿那肱大步走出來,惡狠狠的說:“交換人質?!我這個主將還未答應,誰敢交換?!”


    蘭陵王冷冷的掃了一眼高阿那肱,轉頭對使者說:“你去準備!


    使者不敢多說,趕緊低頭快跑,小跑著往牢房而去,準備去提兩個人質。


    楊兼麵上還掛著血道子,鮮血凝著他的鬢發,並著另外一個人質宇文胄,二人很快便被齊軍從牢獄中提出來,剛來到營地空場,便聽到高阿那肱的吼聲說:“這個營地我是主將,我說了才算!高肅,你果然是周賊的細作罷?!竟然要用人質去交換俘虜,你可知道,鎮軍將軍乃是周賊的先鋒,隻要先鋒一死,周賊的兵馬不攻自破,看他們還如何攻打晉陽?你卻執意要用周賊的先鋒去交換俘虜,是何用心!?”


    蘭陵王瞇著眼睛說:“高將軍此言差矣,我們的確俘虜了周師的先鋒,但是難道高將軍看不出來麼,周師的先鋒根本就是個誘餌,隻是前行探路的馬前卒,周師死不死一個先鋒,對他們來說根本無足掛齒!”


    楊兼不由多看了一眼蘭陵王,高長恭果然是個人才,難得看得如此通透,對於小皇帝宇文邕來說,楊兼的確隻是一個誘餌,一塊敲門磚罷了,即使楊兼死了,小皇帝還會派人來頂替,說不定直接派遣萬忸於智來頂替,再簡單不過。


    蘭陵王又說:“殺一個周師先鋒對我軍根本毫無利益!反倒是那一萬俘虜,那一萬兵馬都是跟著高將軍出生入死的兄弟,因為高將軍的指揮失策,足足一萬人被俘,倘或不交換俘虜,一萬兵馬今日正午便會人頭落地,到時候血流成河,高將軍於心何忍!?”


    “於心何忍?”高阿那肱一點子也沒有愧疚,反而說:“戰場不是講究婦人之仁的地方,你乃是我大齊的子民,怎麼比一個漢兒還要婦人之仁?”


    蘭陵王似乎被高阿那肱氣笑了,說:“好,戰場的確不是講究婦人之仁的地方,但是高將軍可也有想過,大軍還未對壘,倘或傳出我大齊棄戰俘不顧的消息,士兵心寒,軍心何如?還有誰,願意給咱們大齊賣命!?”


    潼關隻是一個開胃菜,一旦俘虜被殺的消息傳出去,齊軍的軍心定然會被動搖。


    高阿那肱聽到蘭陵王這話,似乎已經沒了詭辯的言辭,卻執意說:“我是軍中主將,交換不交換俘虜,我說了算!我說不換,你縱使是大王,也不能違逆軍令!”


    他說著,指向扣押楊兼和宇文胄的士兵怒吼:“押解迴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釋放人質!”


    北齊士兵麵麵相覷,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眼看著天色已經大亮,如果不現在準備交換俘虜,怕是根本來不及了。


    就在此時,楊兼突然爆發出“哈哈哈”的笑聲,似乎蘭陵王與武衛將軍並不是在爭論人質的問題,而是現場來了段兒相聲,把楊兼給逗笑了,而且笑得不能自已。


    高阿那肱眼眶盡裂,恨不能吐沫星子橫飛,說:“猘兒!你笑甚麼!?”


    楊兼還是發笑,雙肩不停的顫抖著,好似笑點清奇,笑得不能自已,斷斷續續的說:“太……太好笑了,各位不覺得好笑麼?兼還是頭一次被兩個男人你爭我奪,兼都不知,自己的魅力已經男女通吃了?你們說不好笑麼?”


    “狗賊猘兒。。 备甙⒛请怕犓沧约海瑲獾臐M臉漲紅,“嗤”一聲抽出佩劍,衝上前去便要砍了楊兼。


    “當!”蘭陵王立刻引劍出鞘,阻攔住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怒不可遏:“我今日便要殺了你這個猘兒!”


    蘭陵王攔在中間,楊兼被五花大綁,鬢發披散,麵上還掛著血跡,卻一點子不在意,態度悠閑得很,跨了一步躲在蘭陵王身後,故意笑著說:“你要殺我,也要看我家老鐵同不同意,你說是罷,老鐵?”


    高阿那肱渾身顫抖:“高肅!你果然是叛徒!今日你不讓我殺了這猘兒,你便是叛徒!”


    “殺我?”楊兼的唇角揚起一個挑釁的笑容說:“好得很,兼等著你來殺我,今兒個你若真的殺了我,才算你有種,否則你可就是個食言而肥,沒種的慫貨,是了,那件中官的衣裳,看來應該轉送給這位高將軍才是。”


    “我殺了你——。。 备甙⒛请诺奶祆`蓋差點給楊兼氣崩了,衝上去舉劍便砍,蘭陵王高長恭手腕一抖,並沒有多用力,劍尖巧勁兒一挑,“錚——”的聲金鳴,高阿那肱的寶劍脫手而出,直接插在地上。


    高阿那肱被奪了劍,顏麵更是難堪,手指蘭陵王高長恭,狠狠的說:“高肅!好好好!你今日攔我,我便立刻修書一封,上稟朝廷,看看你這個叛國的罪名,坐不坐的實!”


    他說罷,一甩袖袍,立刻大步離開。


    楊兼從高長恭後背探頭出來,似乎不懂甚麼是見好就收,朗聲說:“高將軍,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迴家告狀去了?可萬勿哭鼻子!你生的本就醜陋,這哭起鼻子,豈不是慘絕人寰的醜陋,嚇壞了花花草草便不好了。”


    高阿那肱的營帳登時傳來“嘭。。 钡木揄,想必是在砸東西。


    蘭陵王幽幽的看了一眼楊兼,“嗤——”把佩劍收迴鞘中,眼神已經近乎麻木,幹練的說:“準備一下,出發,交換俘虜!


    潼關的城門上,驃騎大將軍宇文會、齊國公宇文憲,還有蜀國公之子尉遲佑耆等人已經齊聚。城樓風大,撕扯著北周的旗幟,發出咧咧之響,四處除了風聲,寂靜無聲,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一派肅殺之氣。


    “來了!


    宇文會耳聰目明,第一個開口說話。


    小包子楊廣也跟在隊伍中,聽到宇文會的話,因著個頭太矮,根本看不到城門下的光景,於是立刻又蹦又跳,使勁伸著小脖子去看。


    隻見蘭陵王頭戴鬼麵具,身後跟隨著五十兵馬,緩緩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雖隻有五十兵馬,但兵馬列隊整齊,絲毫不亂,足夠看得出來蘭陵王治軍嚴明,不可小覷。


    蘭陵王的兵馬在潼關不遠處立足,便不再近前,宇文憲低頭看下去,吩咐說:“把俘虜帶上來。”


    齊軍一萬俘虜,早就準備好,隨著宇文憲的嗓音一落,士兵們押解著用繩索串在一起的俘虜,城門轟然打開,從關內慢慢開出。


    宇文會高聲大喊:“你們齊人的俘虜,已經帶出來了,人質在何處?”


    蘭陵王也不廢話,招了招手,身後的親隨立刻押解著一輛運送糧草的輜車緩緩而來,輜車停下來,士兵打起車簾子,從車子上押下二人。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卻猶如皮包骨頭一般,幾乎一碰便倒,渾身的血汙模糊著臉麵,根本看不清顏麵,正是大塚宰宇文護的侄兒,宇文會的堂兄——宇文胄!


    而另外一個被押解下輜車的人,鬢發披散而下,臉麵和脖頸上竟然也掛著血痕,皮開肉綻,橫在那張平日裏溫柔又俊美的容顏上,異常紮眼。


    宇文會“嘭!”使勁砸著城牆,說:“這幫子龜孫子,竟然敢用刑!”


    蘭陵王朗聲說:“可以交換人質了!


    蘭陵王騎在馬上,親自押送著楊兼和宇文胄向前而去,驃騎大將軍宇文會和齊國公坐鎮在城門之上,尉遲佑耆下了城門來接人質。


    雙方在城門下方交換人質,楊兼雙手被綁在身後,看向坐在馬上一臉肅殺的蘭陵王,笑了笑,說:“小四兒,辛苦你親自送我們迴來!


    蘭陵王不開口,似乎知道楊兼的貧嘴都特有所指,所以不想接他的垃圾話,隻選擇沉默。


    當即抱拳對尉遲佑耆說:“人質已經交換,還望周師信守諾言!


    蘭陵王親自來送人質,這裏乃是潼關門外,如果周師接到了人質,反過來放箭或者出兵,蘭陵王隻有五十兵馬,雖接到俘虜一萬,但這一萬齊軍根本沒有兵器,手腳也都被綁住,束手束腳根本無法應戰,稍有不慎便會再一次被俘虜。


    尉遲佑耆沒有理會蘭陵王,快步上前,眼看著楊兼滿臉的血跡,都不敢碰他,著急的說:“世子!世子你怎麼樣?”


    楊兼笑了笑,笑意十足溫柔,帶著一些安撫性,不過一笑起來便牽動了臉上的傷口,不得不說,即使楊兼是一條瘋狗,也覺得有些疼。


    楊兼說:“無妨,小玉米,快扶著宇文胄,咱們上城樓。”


    “是!”尉遲佑耆立刻攙扶著宇文胄,別看宇文胄身材高大,足足比尉遲佑耆高出一個頭,但他現在瘦的已經脫了相,尉遲佑耆又是習武之人,攙扶著宇文胄不在話下。


    眾人快速進入城門,宇文會一聲令下:“關閉城門!”


    “關閉城門!!!”


    “關閉城門——”


    潼關大門發出“轟隆隆——”的巨響,仿佛野獸的獠牙一般死死咬合起來。


    眾人一進城門,宇文會、宇文憲等人立刻從城門上衝下來,一路快跑,宇文會大喊著:“怎麼樣,你沒死罷?!”


    楊兼隻是被俘一天,因為“嘴賤”,挨了三鞭子,又餓了一整天罷了,並沒甚麼大事兒,說:“快找醫官,給宇文胄看看傷勢!”


    宇文會看到堂兄宇文胄,幾乎不敢相認,宇文胄沒有人形,落魄到了極點,麵容枯槁,手臂骨折扭曲著,身上沒有一塊好的皮膚。


    宇文會氣怒的啞聲說:“齊人這幫狗賊!快!醫官呢!醫官在何處!?”


    小包子楊廣也從城門上顛顛顛的跑下來,因為他個頭小,腿也短,所以跑下來費了不少工夫。


    楊廣是第一個看到書信之人,第一個念頭和其他人一樣,都覺得楊兼是個狂人猘兒,否則如此,誰會把自己當做誘餌,深入敵營,隻為了分裂敵方?


    但楊廣同時對楊兼又不得不佩服起來,不僅步步為營,而且手段癲狂,這樣的人又可敬又可怕,楊廣越發覺得,自己討好楊兼的做法沒有錯,這樣的人,討好總比為敵要保險的多。


    小包子顛顛顛跑過來,奶聲奶氣的說:“父父!”


    他說著,根本無需任何醞釀,直接“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活脫脫一個小娃兒的模樣,還十足可憐,好似特別委屈,嘴裏喊著:“嗚嗚……父父——父父腫麼受傷了,嗚嗚,窩給父父吹吹,唿唿便不疼了!”


    小包子一麵哭咽,一麵“堅強”的給楊兼唿氣,時不時還用小肉手擦著擠出來的眼淚,好似特別懂事兒的模樣。


    楊兼連忙把小包子抱在懷裏,說:“乖兒子,父父不疼,我兒做的非常好!


    “尊的……尊的咩?”小包子眨著大眼睛,倒著氣兒,裝作哭到打嗝兒的模樣。


    楊兼點頭說:“自是真的,若不是我兒,計劃怎麼能如此成功?”


    宇文會也說:“的確如此,誰也沒想到,你竟把書信交給了一個小奶娃兒!倘或是一般的奶娃兒,那場麵早就給嚇哭了,這小娃子不可限量,當時可鎮定著呢!”


    當時的楊廣的確十足鎮定,楊廣眼眸微微一動,恐怕宇文會多說,把自己的底細給揭穿了,便把小腦袋靠在楊兼胸口上,特別粘人的蹭了蹭,奶聲奶氣的說:“父父,抱抱!”


    楊兼已經被小包子純天然“不含糖”的代糖假萌徹底征服了,並沒有在意宇文會的話,抱著小包子,溫柔的哄著說:“乖,父父抱著你!


    就在眾人說話的空檔,突聽城門上一陣騷亂,楊兼瞇起眼目,說:“怎麼迴事?何處來的弓弩手?”


    潼關的城門之上,竟然冒出很多弓弩手,一看便知道早有埋伏,此時全都衝出來,對著城樓下麵的蘭陵王等人射擊。


    宇文會抬頭一看,說:“壞了!必然是萬忸於智那廝!”


    雙方交換俘虜,楊兼在書信中強調過,一定不要傷害了蘭陵王的性命,因為他的目的是招攬,蘭陵王如此人才,如果能歸順自己,那日後的日子必然清閑不少。


    萬忸於智顯然不這麼想,如果趁著齊軍交換俘虜沒有撤退的空檔,先發製人,出其不意,將蘭陵王當場射殺,那麼這個天大的功勞便是自己的了,也免得楊兼上稟朝廷,說自己不配合先鋒隊伍。


    萬忸於智打的好算盤,趁著楊兼他們不注意,便立刻下令弓弩手射殺,楊兼瞇眼說:“上城樓,快!”


    眾人快速衝上城樓,果然是萬忸於智正在指揮弓弩手,萬忸於智眼看他們上來,不讓弓弩手停止射箭,反而大喊著:“快!放箭!一個不留!”


    楊兼沉聲說:“立刻鳴金,終止放箭!”


    楊兼的麵向本就不魁梧,也不虯髯,看起來溫柔又儒雅,他如今臉上掛著傷痕,長發還披散而下,看起來更加沒甚麼威脅力。萬忸於智不屑一顧,狡辯的說:“齊賊與我軍不共戴天,手下的將士們恨不能扒掉齊賊的皮,啃爛齊賊的骨頭,我這個將軍縱使下令,將士們殺紅了眼睛,也不一定會聽!”


    “是麼?”楊兼並沒有與他廢話,隻是幽幽的笑了一聲,隨即將小包子輕輕放在地上,往前走了兩步,就在萬忸於智吃驚的目光下,楊兼突然伸手,一把扼住萬忸於智的脖頸。


    “嘭。 


    “啊啊啊啊——”


    隨著一聲輕響,還有萬忸於智的慘叫,楊兼扼著萬忸於智的脖頸使勁向後一撞,萬忸於智感覺半個身子淩空,差點直接飛出城樓去,他雙手連忙亂抓,大喊著:“不……不要鬆手!!”


    但凡楊兼的手勁兒稍微一鬆,萬忸於智必然掉下城樓,摔成肉泥。


    楊兼的眼眸掛著血絲,唇角染著幹涸的血跡,臉上的笑容依舊很溫柔親和,幽幽的說:“現在……你的將士,肯聽你的命令了麼?”


    “聽!聽聽聽!”萬忸於智不敢執拗,大吼著:“鳴金。≌l也不許放箭!誰也不許放箭——”


    萬忸於智的士兵麵麵相覷,立刻放下弓弩,箭雨這才平息下來。


    楊兼冷笑一聲,“嘭!”丟垃圾一般將萬忸於智扔在一麵,看也不看一眼。


    楊兼站在城樓之上,向下看去,因著方才放箭,齊軍有些慌亂,不過楊兼及時阻止,並沒有甚麼大礙。


    他向下看去,蘭陵王正好抬頭向上看來,城樓雖高,但二人都知道他們對上了眼目。


    楊兼挑了挑唇角,攏起手來,朝下朗聲說:“老四,哪天你當真在齊地混不下去了,為兄不會記你的仇,你隻管投奔過來,為兄還是會對你敞開寬宏的胸膛的。”


    蘭陵王的目光微微一動,瞇眼冷聲迴話:“鎮軍將軍安心,本王死也不會!


    “誒,”楊兼溫柔莞爾,還是攏著手朗聲向下喊,用足以讓潼關內外都聽見的聲音說:“凡事別把話說得這般滿,這天底下能把話說得如此滿之人,唯獨為兄一人。”


    蘭陵王不屑一笑,說:“因著你神機妙算?”


    楊兼搖搖頭,一本正經,嗓音還頗有些自豪的隔空喊著:“非也非也,因著為兄臉皮足夠厚,不怕現成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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