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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陵王吐息一窒, 突然有些後悔接口楊兼的垃圾話,沉默了下來,也不再說話, 調轉馬頭,揚鞭催馬,低喝說:“迴營!”


    楊兼站在城門上,還是向下喊著:“記住為兄的話,哪天混不下去了,一定來投奔為兄!”


    蘭陵王這次學了乖, 沒有再接楊兼的垃圾話, 頭也不迴, 毅然決然的縱馬離開, 身後一萬俘虜也快速跟上, 很快撤退出眾人的視線。


    北齊軍隊撤退, 眾人還想說些甚麼, 便聽到小包子奶聲奶氣的喊聲:“父父!”


    緊跟著是“嘭……”一聲, 楊兼上一刻還好好兒的, “威風凜凜”的站在城頭之上對蘭陵王“挑釁示威”,下一刻卻突然失去了意識, 身子一歪,一頭栽倒了下來。


    “將軍!”


    “世子!?”


    “快快!叫醫官!醫官!”


    楊兼感覺身體很疲憊, 或許繃著的那根弦終於鬆懈了下來, 脖子和臉麵火辣辣的, 身體也沒有了力氣, 一口氣沒提上來, 竟然直接昏厥在了城門之上, 他昏厥之時, 還能聽到四周慌亂的唿喚聲。


    楊兼也不知道睡了過久,朦朦朧朧的睜不開眼睛,即使知道自己在昏厥,也睜不開眼睛,身體用不出一點子力氣,漸漸的,楊兼才感覺好轉一些。


    楊兼的臉上癢癢的,好像有一根羽毛似的,但感覺不是很真切,他努力睜開眼睛,想要看看“那根羽毛”到底是甚麼。


    一睜開眼目,沒有看到羽毛,反而看到了一個圓圓潤潤,粉粉嫩嫩的雪白小包子,是他的便宜兒子楊廣無疑了。


    那在他臉上瘙癢的並非甚麼羽毛,而是小包子在給楊兼上藥。楊兼多半的傷口都在臉上和脖子上,高阿那肱那三鞭子,全都打在裸露的皮膚上,皮開肉綻,鮮血凝固,小包子趁著楊兼睡著,正在給他擦藥。


    “父父醒啦!”小包子楊廣奶聲奶氣的唿喚了一聲,隨即睜大了眼睛,滿滿都是驚喜的模樣。


    楊兼艱難的點了點頭,還有些沒力氣,雖然虛弱,但還是勉強笑起來,很是溫柔的說:“父父沒事,肯定是餓暈過去了。”


    真別說,楊兼他自從被俘虜之後,一直沒有用膳,肚子裏餓得很。


    小包子眼看著楊兼醒過來,滿臉都是驚喜,隨即臉麵的表情快速的變化起來,眼看著小包子喜悅的表情慢慢變質,竟然說哭便哭,大眼睛含著淚泡,眼眶登時紅彤彤,淚水瞬間蓄滿,好像不堪重負的大壩,馬上就要泄洪。


    楊廣的表情拿捏的恰到好處,眼淚也是收放自如,擔心的表情之中還夾雜著一些許的委屈,把一個小孩子的情緒展現的淋漓盡致,他知道楊兼禁不住小娃娃的眼淚攻勢,奶聲奶氣的嗚咽著:“嗚嗚,父父!想父父!”


    “乖,不哭……”楊兼果然禁不住這個,百試不爽,百發百中。雖剛醒過來,身子上還沒有力氣,卻極力安慰著小包子,說:“乖兒子,不哭不哭。”


    “嗯嗯!”小包子用肉肉的手背抹了抹眼淚,把自己抹成了一個小花貓兒,乖巧的使勁點頭,一臉隱忍的模樣說:“窩不哭,父父……父父會心疼噠!”


    好一個油膩的小包子……


    不過真別說,倘或別人說這話,簡直油膩的不能直視,偏生小包子說出這話來,那隱忍的表情恰到好處,反而不顯得油膩,楊兼當真很吃這一套。


    楊兼看著聽話懂事的便宜兒子,突然溫柔的笑了一記,那笑容無比溫和,仿佛三月春風,帶著一絲絲和煦與溫暖,楊廣看到這樣的笑容,卻沒有被表象迷惑,心裏咯噔一聲,瞇了瞇圓溜溜的貓眼,暗道不好……


    就見楊兼笑瞇瞇的對他招手,說:“兒子,來來,一天不見,是不是特別想父父?”


    楊廣知道這是一個圈套,但隻能硬著頭皮,裝做懵懂的模樣,點點頭,說:“想!想父父!”


    楊兼循序誘導的說:“是不是也特別想給父父做抱枕?”


    楊廣:“……”就知道會這樣。


    小包子肉肉的小臉蛋僵硬了起來,明顯卡了一個殼,咬著肉嘟嘟的小嘴巴不說話了。


    楊兼露出受傷的表情,說:“兒子,父父的傷口又疼了,你不給父父做抱枕,父父的傷口會更疼的。”


    楊廣心底裏翻了個白眼,不過還是奶聲奶氣的配合楊兼的說辭,板著小臉說:“父父,騙人不是好孩紙!”


    楊兼按住自己的胸口,很是浮誇的說:“嘶……哎……真的很疼,怎生是好呢?”


    楊廣心底裏又翻了個白眼,能讓他這個暴君翻白眼之人,當真不多見,或許唯獨楊兼這一人。


    楊廣也沒有旁的法子,雖做抱枕有失體麵,但說到底,自己現在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奶娃娃,誰會在意一個小娃娃的體麵呢?楊廣心想,反正都要討好楊兼,自己也不吃虧。


    小包子立刻邁開小腿跑過來,小肉手扒著床牙子,使勁倒腿兒往床上爬,“嘿咻嘿咻”兩下,這才爬上來,壯士斷腕一般,主動躺在楊兼身邊,還抬起楊兼的手臂,一條龍貼心服務,將自己送到楊兼的胳膊下麵,隨即擺好楊兼的手臂。


    楊兼登時歡心起來,笑得更加溫柔,卻莫名有一種大灰狼看到小紅帽的喜悅,手臂一收,將小包子抱在懷裏,下巴蹭了蹭小包子柔軟的小臉蛋,深吸了一口氣,笑著說:“我兒果然又軟又香,還有奶香味呢。”


    楊廣本想反駁,朕怎麼會有奶香味?但仔細一想,罷了罷了,反駁也毫無意義,還不如省點口舌。


    楊兼摟著小包子,戳戳臉蛋,摸摸小手,把楊廣折騰的沒了脾性,不過也就是一會子,楊兼堪堪醒來,身子還有些虛弱,又抱著這天底下最可愛的人體工學抱枕,精神慢慢放鬆下來,困倦席卷而來,很快便堅持不住,頭靠著小包子合上眼目,陷入睡夢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著抱著小包子的緣故,楊兼並沒有做奇怪的噩夢,對於楊兼來說,對小包子好,好似便是對自己好一般,沒有人會因為愧疚去彌補楊兼童年的陰影,在這個世上,隻有楊兼能彌補自己童年的陰影,對於楊兼來說,小包子好像就是楊兼的一種救贖。


    楊廣保持著“挺屍”的狀態,聽到耳邊的吐息聲慢慢平穩下來,這才鬆出一口氣來,稍微側了側頭,看向睡得正香甜的楊兼。


    小包子那雙圓溜溜的貓眼,輕微的瞇起來,審視的打量著楊兼,瞬間變成了一雙三白的狼眼。楊廣一時陷入了迷茫,他生在貴胄之家,因為不是長子的緣故,想要上位需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楊廣一輩子都在努力向上爬,對於他來說,父親就是一個嚴苛的上級,楊廣從未體會過過多的父愛親情。


    然,此時此刻,楊廣莫名覺得楊兼的懷抱有些許的溫暖,隻是稍微迷失一會子,似乎不成問題……


    楊廣這般想著,也覺得有些困倦,小腦袋一歪,抵著楊兼的頭,也閉上了眼睛,慢慢沉入夢鄉。


    醫官給楊兼診治之後,留了傷藥,寫了藥方,尉遲佑耆親自去熬藥,等藥熬好了又親自端過來,眾人也準備趁著送藥過來探探病。


    眾人打起營帳簾子走進來,便看到楊兼和小包子並排躺在榻上,兩個人頭抵著頭,小包子睡得正香甜,圓圓的小臉蛋兒好像白皙細膩的大米糕,雙頰因著沉睡的緣故,微微泛著蜜桃一樣的粉紅,小嘴巴微微張開,沒有平日裏的精明,這會子毫無防備的模樣。


    楊兼已經醒了,不過沒有動,似乎是怕吵了兒子休息,正一臉“癡漢”的模樣盯著小包子的小臉蛋兒,豎起食指,似乎想要戳一戳那蜜桃口味的白嫩米糕,另外一隻手趕緊上來,一把握住食指,一臉糾結,想要戳一戳兒子的臉蛋兒,卻又怕打擾兒子休息。


    眾人看到這一幕,眼皮都有些亂跳,不過楊兼這般生龍活虎,也就證明了他並沒有甚麼大礙。


    “唔……?”小包子後知後覺,慢慢睜開眼睛,水靈靈的大眼睛裏麵充斥著霧氣,眨了眨長長的眼睫,一瞬間,迷茫的眼神一僵,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且是毫無防備的睡著。


    楊廣很少熟睡,無論是年幼之時,還是成為一國之君之後。年幼之時的楊廣思慮很深,一直在想著如何討好父母,成年之後的楊廣又為了上位奪權各種奔波,即使最終成為了一朝天子,楊廣也從未睡過一個好覺,沒成想今日竟然睡得這般深沉。


    尉遲佑耆見他們醒了,立刻捧上湯藥,說:“世子,湯藥好了。”


    楊兼翻身坐起來,小包子楊廣裝作很懂事兒的模樣,扶著父父坐起身來,把湯藥遞過來,奶聲奶氣的說:“父父!飲了藥藥,便不痛痛啦!”


    楊兼接過藥碗,順手捏了捏小包子的小臉蛋兒,果然手感當真太棒了。


    楊兼看著藥湯滿麵糾結,卻也不廢話,仰起頭來,直接將一碗湯藥全都飲盡,微微蹙了蹙眉,低聲說:“好苦。”


    旁人吃藥若是覺得苦,吃點甜味兒的東西遮一遮便是了,但楊兼不同,他這個人素來不能吃甜食,所以再苦也不能用甜味來中和。


    小包子立刻又遞上來一耳杯的水,奶聲奶氣的繼續說:“父父,飲水!”


    楊兼飲了水,衝淡口中的苦味,放下水杯說:“是了,兼有一件事兒,需要立刻去辦,遲則有變。”


    他這般言辭,似乎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兒,眾人立刻說;“是甚麼事兒?”


    楊兼唇角一挑,露出一個分明溫柔,卻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說:“勞煩各位去散播謠言,就說這次兼能成功從齊軍迴來,都是因著蘭陵王的功勞,蘭陵王與兼有舊,所以故意放了兼迴潼關,其實……蘭陵王是周人的細作。”


    宇文會眼皮一跳,說:“你這剛睜眼,便要算計蘭陵王?”


    尉遲佑耆遲疑的說:“世子如此三番兩次的算計蘭陵王,確實是……是要招攬的意思麼?”


    別說是尉遲佑耆了,其他人也沒覺得楊兼是要招攬蘭陵王的意思,總覺得蘭陵王定然是得罪過楊兼,楊兼要對他“趕盡殺絕”了!


    楊兼笑了笑,說:“放心,不會頑脫的。”


    “行!”宇文會說:“這種事兒交給我便是了,保證把謠言傳得跟真的似的!”


    果不其然,交給宇文會就是最好的,沒有兩天,宇文會便把這消息恨不能傳遍大江南北,北齊的軍營就駐紮在潼關以外,這麼近的距離,自然也聽說了蘭陵王和楊兼有舊的消息。


    雖楊兼是因著交換俘虜被放迴來的,但是流言蜚語就是如此,傳著傳著,沒譜兒的消息聽多了,也覺得有那麼迴事兒了。


    楊兼臥床修養了兩日,感覺身子已經大好了,除了臉上和脖子上的傷疤不可能這麼快掉下來。楊廣為了討好楊兼,每日裏一天三次給楊兼上藥,從來都是親力親為,簡直就是一個孝順好兒子的標桿。


    楊兼抱著小包子,讓他坐在自己懷裏,畢竟小包子身量比較矮小,這樣方便上藥,小包子的動作十足謹慎,小心翼翼的給楊兼塗上藥膏,奶聲奶氣的說:“父父,塗好啦!窩再給父父吹吹!唿——唿——還疼咩?”


    楊兼哄孩子一般笑著說:“咦?當真一下子便不疼了,我兒真厲害。”


    楊廣:“……”


    楊廣聽著楊兼這騙孩子的鬼話,還是擠出一個甜蜜的笑容,配合著楊兼說:“太好啦!”


    他說著,扭著小身子從楊兼懷裏爬下去,將傷藥整齊的放在錦合中,一絲不茍的扣好蓋子,隨即又說:“父父等一等,窩去看看湯藥好了沒有!”


    楊兼點點頭,說:“不用跑,慢慢走著去就是。”


    小包子點點頭,異常乖巧,從帳簾子下麵鑽出去,一溜兒煙便不見了。


    楊廣來到膳房,進了膳房探頭一看,尉遲佑耆並不在,這兩日都是尉遲佑耆親自給楊兼熬藥,膳夫們一看到是小世子,便恭恭敬敬的說:“是小世子?小世子在找尉遲將軍罷,尉遲將軍方才端著湯藥走了,怕是與小世子走岔了。”


    楊廣點點頭,小肉臉蛋像模像樣的板著,一旦不在楊兼麵前,他其實也懶得偽裝親和軟萌,素來都是板著一張老成的小臉蛋,看起來仿佛是個小大人,又有誰能想到,這軟萌的小包子皮下,竟然是一個“名垂青史”的暴君。


    楊廣也不多話,轉身離開了膳房,準備迴營帳去,他剛走了幾步,便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驃騎大將軍!”


    “大將軍!請留步!”


    小包子個頭很小,因此根本不顯眼,打眼望過去,原來是萬忸於智。萬忸於智正好攔住宇文會的去路,笑的一臉諂媚,不知道要做甚麼。


    楊廣素來心思深沉,凡事都多留一個心眼,看到這裏,立刻腳步一拐,躲在旁邊的營帳後麵,暗暗觀察起萬忸於智和宇文會來。


    萬忸於智今日笑得格外不同,一張臉麵好像要給擠成菊花兒,笑得都是褶子,諂媚的說:“大將軍請留步,卑將有幾句話想要與大將軍說一說。”


    宇文會似乎趕時間,不耐煩的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宇文會乃是大塚宰宇文護的第三個兒子,他頭上雖有兩個兄長,但是宇文會從小性子便十足跋扈,誰都不讓,加之他生在貴胄之家,父親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素來不用看旁人臉色,有甚麼話都說的很直。


    萬忸於智聽到這裏,臉色登時僵硬起來,一半是怒氣,一般是尷尬,一副強忍怒氣的模樣,笑容比方才還要假了許多,硬著頭皮開口說:“其實……卑將是來與大將軍說一說……鎮軍將軍之事的。”


    “鎮軍將軍?”宇文會看向萬忸於智,說:“有甚麼好說的?”


    萬忸於智壓低了聲音,偷偷摸摸的說:“大將軍,卑將知道,這隋國公府素來與大塚宰不和,那是勢同水火,勢不兩立。鎮軍將軍做過人質,大將軍不防利用這個說辭,上稟朝廷。再者,鎮軍將軍與齊賊蘭陵王的幹係不一般,一口一個為兄,一口一個弟親的,若是給鎮軍將軍扣上一個通敵賣國的謀反罪名也不為過,大將軍您說對罷?”


    楊廣聽到這裏,瞇了瞇眼睛,這個萬忸於智仗著自己的老爹是曾經的八大柱國,便如此囂張肆意,楊廣是個過來人,他知道這個萬忸於智,並不是甚麼有本事的貨色,也不是燕國公的嫡子,戰功沒有兩件兒,但是混得比他頭上的兄長都好,在未來更是混出了一個齊國公的名堂。


    無錯,齊國公。


    宇文邕去世之後,他的兒子上位,因為忌憚皇叔宇文憲的威望太大,因此讓萬忸於智埋伏殺害了宇文憲,宇文憲死後,宇文邕的兒子便冊封了大功臣萬忸於智頂替齊國公的位置。


    萬忸於智顯然是因著記恨楊兼,又怕楊兼獨攬軍功,到時候朝廷知道萬忸於智不配合楊兼這個先鋒,會怪罪下來,所以他幹脆來了一個先下手為強,準備挑唆與隋國公府不和的大塚宰府,拉攏驃騎大將軍宇文會,暗地裏給楊兼插刀。


    楊廣唇角掛起一抹冷笑,他不動聲色,立刻轉身跑開,邁開小短腿跑進楊兼的營帳裏。


    尉遲佑耆果然在營帳裏,端了湯藥過來,楊兼正好飲了湯藥,看到小兒子跑過來,恨不能都不用飲水了,直接抵消了口中的苦澀。


    小包子眼眸轉了轉,奶聲奶氣的說:“父父,窩扶父父出去散散罷!”


    楊兼在榻上躺了一天,已經躺不住了,左右傷口都在臉上和脖子上,體力也給補迴來了,便說:“果然是父父的貼心小棉襖,父父正想出去散散呢。”


    尉遲佑耆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同意,最後還是扶著楊兼站起來,和小包子一左一右,攙扶著楊兼往外走。


    楊兼無奈的說:“兼又未有傷在腿上,不必攙扶。”


    尉遲佑耆說:“醫官說了,世子身子還要將養,還是小心為妙。”


    眾人出了營帳,小包子眼眸一轉,立刻蹦蹦跳跳,佯做出一副頑的很是歡心的模樣,奶聲奶氣的說:“父父,父父窩萌去那邊鴨!”


    他說著,率先往萬忸於智的方向而去,楊兼和尉遲佑耆不疑有他,跟在後麵,果不其然,走了幾步之後,便聽到萬忸於智的聲音。


    萬忸於智還在遊說宇文會:“大將軍,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這是大塚宰除去隋國公府最佳的時機,隻要大將軍上稟朝廷,鎮軍將軍與齊賊蘭陵王內外勾結,卑將也會順勢上稟朝廷,為大將軍作證,如此一來,鎮軍將軍叛國一事,就算不是真的,亦必然要坐實!”


    萬忸於智說到此處,已經眉飛色舞,就差手舞足蹈了,哪知道一抬頭,登時便對上一雙笑瞇瞇的眼目。


    丹鳳眼,內勾外翹,即使不笑的時候亦眉目含情,說不出來的柔情似水,溫柔親和,正是楊兼!


    “嗬!”萬忸於智正在背地裏說楊兼的壞話,哪知道撞上了本人,嚇得他立刻住了口,一張臉瞬間褪色,灰白一片。


    萬忸於智幹澀的滾動了一下喉嚨,想要打岔,抱著僥幸心理,說:“鎮、鎮軍將軍……您身體大好了麼?怎麼、怎麼這就出來了,一定要注意身子啊。”


    楊兼卻把他這最後的僥幸直接打碎,笑著說:“兼好得很啊,不好的怕是將軍您罷?”


    “鎮、鎮軍將軍……”萬忸於智幹笑:“您這是……何出此言呢?”


    楊兼慢慢走過去,說:“萬忸於將軍你打錯算盤了,你請驃騎大將軍上稟,那真是大錯特錯了,你難道不知,兼可是握著驃騎大將軍的把柄呢,大將軍欠了兼的財幣,你若是能替他還上也行,也不多,也就六七八九千萬錢罷,你替他還上,大將軍沒有了後顧之憂,便會安心的與你聯手了,你看可好?”


    萬忸於智萬沒想到,楊兼和宇文會之間還有這層關係,萬忸於智雖然是燕國公的兒子,但是這麼多萬錢,打死他也拿不出來啊,而且最重要的並非是財幣數量。


    楊兼開頑笑的目光陡然一收,又說:“將軍可當真是不吃虧啊,讓驃騎大將軍上稟,你來墊後,倘或真的出個甚麼事情,你燕國公府摘得清清楚楚,讓大塚宰的郎主頂在前麵,算得好,算得好啊!沒成想,將軍你還是個算數達人呢?”


    萬忸於智雖聽不全懂,但是大意還是懂的,楊兼把他的小心思一下子全都揭穿開來,萬忸於智就是這樣想的,他打算挑撥大塚宰和隋國公府的幹係,讓宇文會衝鋒陷陣,自己在後麵墊後,如果人主真的降罪楊兼,那麼萬忸於智就撿瓜撈,如果人主沒有治罪楊兼,萬忸於智也沒損失,立刻撤退,萬事都有宇文會頂著呢。


    “好啊!”宇文會冷冷一笑,說:“你們燕國公府,都把算計打到老子頭上來了!?”


    “不不不!”萬忸於智連忙擺手說:“驃騎大將軍,您聽我說,卑將……”


    楊兼不需要他任何狡辯,也沒這個耐心聽完萬忸於智的狡辯,收斂了全部的笑意,睥睨著對方,語氣幽幽的說:“別再頑甚麼花樣兒,兼瘋起來自己都害怕,都是弟弟,跟爹裝甚麼大兄。”


    說罷,再不丟給萬忸於智任何一個眼光,轉身便離開了。


    宇文會一看,對萬忸於智說:“老實點,夾著尾巴做人罷!”


    說完追上楊兼一同離開了,萬忸於智看著眾人離開,狠狠的鬆了一口氣,“咕咚”一聲,一個沒注意,雙腿發軟,竟然直接癱倒在地上,這時候才發覺自己的兩腿竟然一直在打顫……


    宇文會追上楊兼,說:“罵得好,原你罵人這般文雅!不過我想糾正一下,我哪裏還欠你那麼多錢,根本沒有六七八九千萬那麼多!”


    楊兼看了一眼宇文會,說:“對了,你的兄長如何了?”


    宇文胄和楊兼一同被放迴潼關來,此時正在營地中養傷,楊兼養傷這兩日並沒有看到宇文胄,他突然提起宇文胄,宇文會狠狠一拍腦袋,說:“我險些忘了,都是萬忸於智這個龜孫子,我正是要去看兄長呢!”


    楊兼也想去探望宇文胄,正好大家同路,便準備一起去宇文胄歇養的營帳。


    宇文會臉色憂心,歎氣說:“兄長的病情……唉——傷得太久了,也不知能不能大好,唉——”


    一提起宇文胄,宇文會登時歎了好幾口氣,長長的歎氣差點讓楊兼喘不過氣兒來。


    楊兼休養的日子,宇文胄也在休養,醫官給他處理了所有的傷口,骨折的地方也固定了,因著有很多骨折的舊傷已經愈合了,但是骨頭錯位畸形,所以醫官又把這些錯位的骨頭全都打斷重接,那痛苦簡直苦不堪言。


    “唉——”宇文會狠狠又歎了口氣,說:“這般痛苦,兄長他竟然一聲不吭,就跟……就跟死人一般!”


    如此大的痛苦,就算是英雄豪傑,但凡是肉體凡胎,都會覺得疼痛,但是宇文胄眼睛都不眨一下,那種表情不是不知道疼,反而是習以為常,似乎是家常便飯一般,他越是這般麻木,眾人看在眼中,便越是覺得揪心。


    宇文會又說:“兄長他自從進了軍營,便嫌少說話,平日裏別說是用藥了,便是飯菜也吃不下去兩口,但凡食一些便會吐出來,你說說,這樣不用膳,怎麼能痊愈呢?醫官說了,似乎是……是甚麼厭食之癥,這是甚麼古怪的病癥,我真是從未聽聞過!”


    厭食癥?


    楊兼瞇著眼睛沉思了一番,宇文會雖沒聽說過,但楊兼的確是知道厭食癥的。怕是宇文胄被困在北齊之時,一直受到虐待,從未食過一口正經的飯菜,所以久而久之,真到能用飯的時候,宇文胄又變得食不下咽。


    楊兼說:“走,咱們去看看。”


    眾人往宇文胄的營帳走去,剛到營帳門口,便看到幾個仆役簇擁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抱怨,其中一個仆役端著一隻藥碗,“嘩啦——”一聲,幹脆將藥碗裏的湯藥全都潑在地上,土壤的顏色很深,瞬間將湯藥吸收殆盡。


    “叫咱們來照顧一個拉屎撒尿都不能自理的殘廢,真是晦氣至極!”


    “誰說不是呢!但凡食一點子東西都吐,汙穢至極!藥也吃不下去,還叫咱們喂藥,左右也吃不下去,倒掉罷!”


    “他都這個模樣兒了,還醫甚麼病,我看幹脆死了算了……”


    “就是的……”


    宇文會天生是個暴脾性,加之父親隻手遮天,他從小在京兆裏橫著走,如今看到幾個仆役都能欺辱兄長,那怒火噌噌的向上冒,兇神惡煞的大步走過去。


    “啪!”一把拽住其中一個仆役的衣襟。


    “啊!!大……大將軍?!”


    “大將軍饒命啊!饒命啊!”


    “小人知錯了!大將軍饒命啊!饒命!”


    宇文會拎起一個仆役,不由分說便要打,哪知道楊兼突然抬起手來,攔住宇文會的動作,宇文會氣憤的沙啞:“為何不讓我揍他!?”


    楊兼淡淡的說:“不是不讓你揍他,帶遠點再動手,營帳不隔音。”


    宇文會這才恍然大悟,這營帳又不是房舍,怎麼可能隔音呢?那幾個仆役在營帳外麵這般肆意攀談,想必宇文胄在裏麵全都能聽見,一想到此事,宇文會更是怒火衝天,拽住那幾個仆役,拖拽著往遠處而去,果然帶遠一點再打。


    楊兼這次沒有阻攔,看著宇文會怒氣衝衝的走遠,這才讓尉遲佑耆打起營帳,帶著小包子矮身進入營帳之中。


    宇文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睜著眼目,看起來並沒有睡著,外麵的動靜怕是聽得一清二楚,遙遙的還能傳來仆役們求饒的聲音。


    宇文胄眼皮都不眨一下,麻木的盯著床頂,他似乎知道有人進來了,但是並沒有開口說話。


    楊兼在床邊坐下來,笑了笑,對宇文胄說:“不知道宇文郎主喜歡甚麼口味菜色?是偏好甜口,還是喜歡鹹香,亦或是喜歡辣味?宇文郎主可能不知,兼素來有個喜好便是理膳,且手藝不錯,勉勉強強還能過關,宇文郎主若是有甚麼想吃的菜色,隻管知會兼一聲便是了。”


    宇文胄終於動了,慢慢的側過頭去,看向楊兼,他的喉嚨滾動了好幾下,似乎在做甚麼準備,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已經是個廢人,將軍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他一開口,楊兼早有準備,畢竟在北齊的軍營,他已經聽過宇文胄的嗓音,粗糙的好像一捧黃沙,又像是曆經滄桑的老樹皮,那不該是一個年輕男子該有的嗓音。


    尉遲佑耆吃了一驚,震驚的看向宇文胄,又覺得自己這樣吃驚納罕的目光似乎太過失禮,趕緊垂下頭來。


    楊廣則是瞇了瞇眼睛,他見識的太多了,這種事兒也不是沒見過,宇文胄深陷北齊作為俘虜,他乃是宇文護的侄子,又不是兒子,所以北齊的人對待宇文胄自然沒有那般禮數周全。


    加之宇文護的母親也在北齊人手裏,北齊人的質子太多了,難免有些取舍,他們痛恨北周的大塚宰宇文護,不能對宇文護的母親做甚麼,自然把這種仇恨施加在宇文胄的身上。


    宇文胄的嗓音應該是吞碳所致,沙啞無比,每次開口說話都很艱難。


    宇文胄麵對眾人的目光,早就習以為常了,並沒有覺得如何,似乎有些疲憊,想要慢慢的閉上眼目。


    卻在此時,楊兼突然開口,用一種拉家常的口吻,緩緩的,慢慢的,淡淡的開口說:“宇文郎主的感覺,兼能體會到,而且感同身受,其實兼小時候,也曾患上過厭食之癥……”


    他這麼一說,宇文胄並沒有閉上眼目,反而多看了一眼楊兼。


    楊兼似乎陷入了自己的迴憶,他的眼神微微有些迷惘,迴憶是一張錯綜複雜的蜘蛛網,粘黏在楊兼的心底……


    當年父母離異之後,母親因為躁鬱,精神出現了問題,每每發作,都逼迫著楊兼去吃蛋糕,嘶聲力竭的吼聲,還有蛋糕甜膩的滋味交相唿應,交織成了這張迴憶的大網。


    當時的楊兼年紀還很小,嚇得大哭大叫,但是根本無法逃出這張密實的大網,隻能在蜘蛛網中掙紮,而越是掙紮,蜘蛛網裹得便越緊,越發的讓楊兼喘不過氣來。


    後來有一段時間,楊兼患上了厭食癥,即使吃的不是甜食,就算是鹹口的,辣口的,苦口的,不管是什麼口味,隻要吃到嘴裏,楊兼便覺得惡心想吐,胃中痙攣一般翻滾,不停的吐,不停的吐,好像要把自己的內髒和心竅一並吐出來。


    那時候的楊兼骨瘦如柴,完全已經沒有了人樣。


    楊兼淡淡的感歎說:“那時候兼在想,算了,死了算了……”


    宇文胄的眼眸終於動了動,嗓子也滾動了兩下,第二次開口說:“為何……又活過來?”


    楊兼收攏了迷茫的眼神,眼眸中重新帶上笑意,與那種迷惘不同,溫柔的如沐春風,仿佛隻要被他這樣的目光凝望,便能感覺到一股打心底裏升起的溫暖,如此沁人心脾。


    楊兼笑了笑,說:“活過來,需要甚麼理由麼?生生不息才是人的天性,不是麼?”


    宇文胄萬沒想到,楊兼給出的,竟然是如此一個答案,如此其貌不揚,如此不講道理,卻又如此有說服力的一個理由……


    楊兼又說:“從那之後,兼開始自己做飯了,突然感覺自己做的飯特別香,兼除了對甜食不服之外,其實也不喜歡吃苦澀的味道,因著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兼便想著,等長大了……等長大之後,再也不吃一口苦了。”


    他說到這裏,楊廣恍然記起來,楊兼每每用湯藥之時,都像個孩子一樣,能拖就拖,飲藥之後又會皺眉,原來……是這個緣故麼?


    但是又不然,楊廣瞇了瞇眼睛,楊兼可是隋國公世子,在京兆隋國公府不說是隻手遮天,卻也是大門高戶,甚麼人能毒打隋國公世子?而且還讓他患上厭食之癥?


    楊廣狐疑的瞇起眼目,不著痕跡的盯著楊兼細細打量,似乎陷入了沉思。


    楊兼說罷,突聽“吸溜吸溜”的聲音,斷斷續續的,眾人側頭一看,好家夥!隻剩下一句好家夥的感歎,尉遲佑耆兩隻眼睛通紅,眼眶紅的跟桃子似的,吸溜著,還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被楊兼的往事感動的都哭了!


    別看尉遲佑耆平日裏總是一副冷冷的模樣,但莫名有些較真兒,而且冷漠的外殼裏麵,竟然十足多愁善感,這或許也和尉遲佑耆缺愛有關係,特別容易把旁人的經曆帶入自己。


    尉遲佑耆被感動的差點子嚎啕大哭,楊兼眼皮一跳,退了兩步,在尉遲佑耆耳邊,故意半真半假的說:“小玉米,看把你感動的,兼騙他的,我可是隋國公世子,怎麼會有如此悲慘的童年?”


    尉遲佑耆眼眶還夾著豆大的眼淚,一聽楊兼這話,登時懵了,原來方才世子情真意切說了半天,都是騙人的?!


    楊兼對尉遲佑耆眨眨眼,說:“權宜之計,權宜之計。”


    楊廣也聽到了楊兼的耳語,心說果然如此,想必是現成編纂來哄騙宇文胄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宇文胄打起精神,克服厭食之癥。


    不過楊廣心底裏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倘或隻是現成編纂而來的謊話,楊兼這謊話,編纂的卻如此……情真意切。


    “嘩啦!”


    宇文會教訓了那幾個仆役,從外麵大步走進來,手背上都是烏青,還給打破了皮,足見他方才有多氣憤。


    宇文會走進來,吃了一驚,納罕的說:“小、小玉米!?你眼睛怎麼迴事?誰打你了?!”


    尉遲佑耆:“……”不是被打的,是哭的……


    尉遲佑耆一點子也不想談論自己的眼睛問題,楊兼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岔開了這個話題,對宇文胄說:“所以,宇文郎主你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不是麼?想吃甚麼,盡管告知於兼,兼的手藝,還是過得去的。”


    楊兼打算去給宇文胄做一些好入口,又軟爛,還養胃的吃食,所以也不便久留了,又說了兩句話後起身離開。


    他剛一起身,宇文會也跟著起身,說:“那我、我也走了,還有……哦是了,還有很多軍機要務要處理。”


    宇文會說罷,第一個一溜煙衝出營帳,好似後麵有惡犬追他一般,頭也不迴的跑了。


    宇文胄眼看著宇文會跑走,唇角不由掛起一絲苦笑,隨即閉上了眼睛,似乎是想要歇息了。


    楊兼挑了挑眉,看了一眼營帳簾子,因著宇文會大步衝出去,撞得營帳簾子哐啷亂響,又看了一眼閉目歇息的宇文胄,摸了摸下巴,輕聲說:“有貓膩兒。”


    楊兼等人從營帳中退出來,便看到“很忙”“一大堆軍機要務”的宇文會蹲在營帳外麵,並沒有走遠,合著劍鞘像孩子一樣正在挖地上的螞蟻洞。


    楊兼走過去,踢了踢地上的土,宇文會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站起身來,抖了抖被踢了一身的土,瞟了兩眼營帳的方向,說:“我兄長如何了?”


    楊兼說:“睡了,多歇息是好事兒。”


    宇文會點點頭,撓了撓後腦勺,欲言又止,說:“那我先……”走了。


    他的話還未說完,楊兼又開口說:“宇文郎主的厭食癥,多半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宇文會不知甚麼叫心理原因,但聽起來不難猜測,必定是因著宇文胄心裏有事兒,鬱結於心,才漸漸生出了這麼個厭食癥的毛病。


    這個心理原因,不需要旁人多言,大家心知肚明。宇文胄這般年輕,因著被俘虜,成了一個廢人,手腳殘廢,生活根本無法自理,吃藥都不能自己來,就算是一個仆役都會鄙夷宇文胄。


    ——死了算了。


    宇文胄怕是也如此想,自己活著便是拖累,還不如死了算了。


    楊兼說:“其實宇文郎主身強體壯,恢複能力很好,這般的折磨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必然已經去了兩條命,但是宇文郎主全都經受住了,醫官亦說,倘或安心恢複,不是沒有可能,宇文郎主這是自己放棄了自己,倘或心結一解,厭食之癥大抵也能好上七八分。”


    宇文會撓了撓後腦勺,說:“這可怎麼辦啊!愁死人了!”


    楊兼抱臂看向宇文會,抬了抬下巴,說:“大將軍又是怎麼迴事?”


    楊兼突然發問,宇文會奇怪的說:“甚麼我怎麼迴事?我好得很啊,沒病沒痛的,你看我多結實!”


    說著,還砰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楊兼挑唇一笑,說:“兼問的可不是大將軍的身子板,問的是大將軍與宇文郎主的幹係。”


    “幹幹幹……”宇文會登時變成了一個結巴,說:“幹、幹係?!沒幹係,不是,我是說,沒甚麼特別的幹係,就……就……”


    楊兼聽得直想笑,宇文會這模樣,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又說:“大將軍的表現實在令人懷疑,方才聽那幾個仆役嚼舌頭根子,大將軍氣憤的手都給打破了,如今見到了宇文郎主,大將軍反而像是老鼠一般,抱頭鼠竄,難不成是做了甚麼虧心事,怕了宇文郎主不成?”


    “甚麼虧心事!?”宇文會一口否定,說:“沒有虧心事!絕對沒有!你別瞎說!”


    楊兼說:“否認三連都出來了,看來絕對是虧心事兒無疑了,兼當真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楊兼感興趣的事兒,必然會刨根問底兒,宇文會後背一麻,有一種自己是砧板之肉的錯覺……


    宇文會打死不說,楊兼卻有不打死,又能讓宇文會開口的妙招,舉起兩根手指晃了晃,說:“二百萬錢,隻要大將軍肯開口,可以抵消大將軍二百萬錢的錢款。”


    “不行!”宇文會一口迴絕,幹脆利索,哪知道下一刻舉起手來,中氣十足的說:“三百萬錢!”


    楊廣:“……”


    楊兼聳了聳肩膀,說:“三百萬錢太多了,罷了,若是大將軍不肯說,兼也沒那麼想聽了,要不然還是算了……”


    “二百五!”宇文會眼看著楊兼轉身要走,立刻大跨步攔在楊兼麵前,說:“二百五!怎麼樣,二百五十萬千,一口價!你就說成不成?”


    楊兼一笑,說:“成,二百五就二百五,特別合適大將軍的氣質。”


    宇文會煞是奇怪,這二百五和自己的氣質有甚麼關係?楊兼所說的二百五,顯然是戲弄人的話,古時候五百銀子是一封,二百五便是半封,因此多用二百五來比喻“半瘋”,不過如今銀子還不是流通貨幣,所以宇文會根本不知楊兼的用意,被楊兼占了便宜,還覺得自己殺價的本事厲害。


    楊兼很爽快的說:“行,給你抵消二百五十萬錢欠款,說罷。”


    宇文會突然變得磨嘰起來,踢著地上的土,說:“唉——其實……其實是很久之前的事兒了。我當時和兄長頑在一起……”


    宇文會小時候一點子也不聰明,他的哥哥們都是聰明之人,一個個通達精幹,而宇文會則是呆頭呆腦,憨頭憨腦的一個鐵憨憨,兄長們比宇文會年紀又大,所以大家頑不到一起去,唯獨大伯家的兒子宇文胄願意和宇文會頑在一起,小時候的宇文會就是個跟屁蟲,一直追在宇文胄身後。


    宇文胄和宇文家的其他孩子一樣,從小便能文能武,長相又俊美,聰明孝順,但凡是宇文會認識的小姑娘,全都要嫁給宇文胄。


    宇文胄的存在,就像是一個高不可攀的標桿,宇文會雖然仰慕這個標桿,其實也十足嫉妒宇文胄,而宇文胄又太年輕氣盛,仿佛是一個未曾打磨帶棱帶角的璞玉……


    宇文會現在想起來還很氣憤,抱怨的說:“身為兄長,他從來不知讓著我一些,說是帶我去比賽騎射,其實呢,每次都贏我……”


    宇文胄一直帶著宇文會頑,但是每次都贏宇文會,那一次好多小姑娘都來看他們比賽騎射,其中還有宇文會心儀已久的小姑娘,宇文會準備了良久,就想打敗兄長,一雪前恥,成為這些小姑娘們心中的夢中情人。


    但是哪裏想到,宇文會還是輸了,而且輸的相當不體麵,宇文會當時又氣又急,還嚎啕大哭了起來,哭著咒罵宇文胄,再也不跟他頑了,讓他被敵人抓了去才好!


    宇文會說到這裏,突然沉默了下來,那些抱怨也咽進了肚子裏,嗓音沙啞到了極點,仿佛也變成了老樹皮,喃喃的說:“我偷偷放走了他的馬,那天……那天一直到天黑,他一直沒有迴來,我知道,肯定是因著我放走了他的馬,他走不迴來了……我隻是想……想戲弄一下他,誰叫他總是不讓著我,一直叫我出醜,但是我沒想到……”


    當時正處於動亂的時代,宇文胄一晚上都沒迴來,第二天還沒天亮,宇文會便被吵醒了,家裏上下都在找宇文胄。第二天也沒找到、第三天也沒找到、第四天……還是沒有找到。


    宇文會終於沙啞的說:“是我……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他不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我不敢見他。”


    楊兼終於明白了,為何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宇文會,會突然如此別扭起來,宇文會的心裏有個坎兒,他覺得是因為自己,才讓宇文胄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所以他不是躲著宇文胄,而是沒臉見宇文胄。


    四周陷入了沉默,一時間寂靜無聲,宇文會歎了口氣,抬起頭來,說:“你們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否則我……誒?!小玉米,你眼睛怎麼又紅了!?”


    楊兼迴頭一看,可不是麼,尉遲佑耆這淚點太低了,又被宇文會給說哭了。


    楊兼揉了揉額角,說:“對了,兼有一件事兒,還要請驃騎大將軍幫忙。”


    宇文會說:“甚麼事兒?”


    楊兼挑眉說:“幫兼下一個請帖,送到齊軍的營地去,兼要宴請蘭陵王。”


    “宴請蘭陵王?”宇文會立刻說:“誒等等,不是要給我兄長理膳麼?怎麼又去請蘭陵王了?”


    楊兼高深莫測的說:“不妨礙,正好順手的事兒。”


    宇文會就奇怪了,兄長現在不能吃太硬的食物,必須吃一些軟爛的吃食,這和宴請蘭陵王如何順手?


    ……


    齊軍營地。


    “這些周賊!用心實在太歹毒了!”


    “正是啊,竟然說大王是細作!”


    “這可如何是好,高將軍本就和大王不和,如今這風言風語的,高將軍更該給大王使絆子了。”


    “不好了不好了!!”士兵衝入幕府營帳,打斷了將士們的說話聲,說:“不好了!大事不好,高將軍、高將軍剛剛帶著親隨離開營地了,說是……說是要迴鄴城,稟明人主,治罪大王啊!”


    四周登時喧嘩起來,人聲鼎沸,將士們慌亂的說:“這可如何是好?”


    “快,還不快去把高將軍攔住!”


    “對對,攔住高將軍,絕不能讓他離開軍營!”


    “不必了。”坐在上手,一直沒有開口的蘭陵王高長恭,這時候突然開口了,他的目光平靜,似乎那些將領們憂心忡忡的,並非是自己的事情,淡淡的說:“讓他去,就算高將軍不去,這些流言蜚語也照樣會傳入鄴城,不差他一個。”


    將士們一聽,登時都沉默了,的確,周人散布的流言蜚語勁頭猛烈,別說是他們聽說了,晉陽都聽說了,傳的風言風語的。


    “唉!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大王,您倒是說說話啊!”


    “一旦高將軍迴了鄴城,不知人主會不會責怪大王……”


    高長恭瞇起眼目,幽幽的說:“為今之計,我們已經沒有退路,隻能打贏這場仗,才能洗脫罪名。”


    眾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的確如此,如今的情況便是背水一戰,隻能進不能退。


    “報——!!大王!北周使者送來移書!”


    士兵衝進營帳,將移書遞上前來,高長恭伸手接過,將信件展開閱讀,和上次一樣,信件還是齊國公宇文憲的筆記,不過辭藻是楊兼自己措辭的,還是那般的樸實無華。


    楊兼第二次發出請柬,邀請蘭陵王前來燕飲。


    蘭陵王將書信展閱,隨即交給將士們互相傳閱,將士們看過之後一片嘩然:“大王,不可!萬萬不可啊!”


    “周賊詭計多端,說不定是周賊的圈套!”


    “正是,那周賊的鎮軍將軍已經擺了咱們一道,決不可再中計!”


    “何況……更何況如今朝中流言蜚語頗多,都說大王與那周賊的鎮軍將軍有……有親狎的舊情,倘或大王赴宴,指不定朝中傳出甚麼難聽的言辭呢!”


    “是啊是啊啊!大王萬萬不可赴宴!”


    眾人勸諫著蘭陵王,大家都以為,如此顯而易見的事情,蘭陵王一定不會赴宴,哪知道高長恭卻鎮定地說:“不,去迴使者,本王赴宴。”


    “大王!?”


    “大王不可啊!”


    “這要是傳到鄴城,豈不是落人口舌話柄?”


    蘭陵王卻執意說:“正是不想落人話柄,如今周人派遣使者,傳信而來,倘或本王拒絕,你們說說看,按照鎮軍將軍的秉性,會不會耍出更多下三濫的法子,逼迫本王赴宴?”


    他這麼一說,眾人突然沉默了,竟然沒人開口說話,因著他們恍然大悟,的確如此,如果拒絕了楊兼,指不定楊兼會送來更多的中官衣裳……


    蘭陵王瞇了瞇眼睛,說:“去迴使者,如約赴宴。本王倒是要看看,他鎮軍將軍,還能耍出甚麼花樣來。”


    ……


    “鎮軍將軍!”宇文會大步走過來,行色匆匆,額頭上都是熱汗,說:“派出去的信使迴來了,蘭陵王竟然答應赴宴!明日正午,潼關門下!”


    楊兼笑瞇瞇的說:“不錯不錯,小四兒栽了幾次跟頭,學乖了。”


    宇文會說:“你到底想要用甚麼招待蘭陵王?”


    楊兼擺手說:“先不說這個,兼正要去給宇文郎主做一些可口的晚膳,大將軍不如同來?”


    宇文會一聽是宇文胄的事兒,撓了撓自己後腦勺,說:“我……我也不會理膳啊。”


    楊兼說:“無妨,大將軍身強體健,可以幫忙燒火。”


    “燒、燒火!?”宇文會還以為自己聽岔了,無錯,就是燒火,震驚的說:“你讓我堂堂驃騎大將軍燒火!?”


    楊兼淡淡的說:“怎麼?大將軍給自己兄長燒個火都行?兼還是堂堂鎮軍將軍呢,不是照樣為宇文郎主親自理膳?”


    “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宇文會連忙擺手。


    楊廣見縫插針,找到一個機會,立刻討好楊兼,奶聲奶氣的說:“父父!窩給父父燒火!”


    小包子那麼大點,怎麼可能燒火,楊廣知道,楊兼肯定不會讓自己燒火,但是這個意識絕對不能少。


    果不其然,楊兼笑得一臉“慈祥”,溫柔的說:“我兒子真乖,這麼乖的兒子,怎麼能讓你燒火呢,父父會心疼的。”


    宇文會:“……”敢情自己燒火,沒人心疼了?


    楊兼最後還是帶著宇文會進了膳房,指著地上堆砌的木柴,說:“開始燒火罷。”


    宇文會和柴火瞪眼,硬著頭皮蹲下來,嘴裏叨念著:“燒火就燒火,燒火而已,我驃騎大將軍戰場都上過,還怕燒火麼?不就是燒火麼?誰怕誰,來啊,來!”


    他話癆一般捏起一根柴火,扔進灶臺下麵,屁股登時被楊兼踹了一腳,隻聽楊兼的聲音冷冷的說:“沒吃飯啊,動作快點,扔一根進去,燒到明年你兄長也食不上一口。”


    宇文會:“……”踹、踹我?!


    宇文會狠狠的往裏麵又扔了好幾根柴火,因著氣憤,故意把所有柴火都扔進去,把灶臺的火眼堵得死死的,可想而知,火焰立刻就熄滅了。


    宇文會壞笑的想著,怎麼樣,不就是多放點柴火麼,誰不會?


    結果屁股上又被踹了一腳,楊兼還是用那冷冷的口氣說:“滅了,重新點起來。”


    宇文會:“……”


    宇文會最後學了乖,跟誰較勁,也不能和楊兼較勁,因著最後麻煩的還是自己。


    宇文會老老實實的生火,他從沒幹過這種粗活兒,生火比打仗還難,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而且生火也是有門道兒的,小火用甚麼柴,大火用甚麼柴,燒柴的手法也有講究。


    “咳咳咳——”宇文會滿臉都是灰土,被柴火的黑煙熏的眼睛直疼,兩隻眼睛就跟尉遲佑耆似的通紅一片,但尉遲佑耆是因著代入感太強,淚點太低,而宇文會是因著被黑煙熏的,說出去旁人可能都不會相信。


    宇文會好不容易生了火,一抬頭,便對上了楊廣鄙夷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半大點的小包子一臉譏諷的看著自己,一定是錯覺,錯覺……


    宇文會站起來,說:“火升起來了,你到底要給我兄長做甚麼食?”


    楊兼趁著他生火的空當,已經開始著手忙碌了,一點子不耽誤時間,火升起來之後,立刻把食材燉上,竟然是一鍋雞湯。


    楊兼麻利的忙著,口中說:“宇文郎主現在不能吃太硬的食物,以流食為主,兼準備做一些清湯麵給宇文郎主吃。”


    雖然是清湯麵,但是營養也不能落後,這湯頭楊兼打算用雞湯做,但不是熬得奶白的那種雞湯,而是將雞湯熬得透亮,猶如清水一般,最後再把油腥全都撇掉,一點子也看不出油膩來,打眼一看清爽的厲害。


    趁著熬雞湯的時候,楊兼又開始和麵,麵條做的極軟,恨不能入口即化,如此一來,宇文胄吃起來也沒有負擔,便於消化。


    楊兼的動作很快,將麵條抻好,一條條白嫩的麵條,粗細統一,滾下熱鍋,不停的在沸水中翻騰著,將麵條煮熟,撈出來過兩碗涼水,盛入大碗之中,正好雞湯也熬好了。


    雞湯的湯頭清亮無比,熱騰騰冒著一股子鹹香的滋味兒,不隻是鹹香,而且味道極鮮,澆在白生生的麵條上,隻是這麼看著,都覺得是一種特別的視覺享受。


    楊兼把雞肉撕下來,撕的十足細碎,最後灑在清湯麵上麵,這便大功告成了。


    “好了,”楊兼看了看宇文會,說:“兼現在要把清湯麵給宇文郎主送過去,大將軍去洗把臉罷。”


    洗臉……是了,宇文會摸了摸自己的臉,眼睛熏得還很難受,的確應該洗洗臉,他長這麼大,便從沒這般狼狽過。


    不過仔細一想,不對,當時在酒樓,被楊兼毒打教訓之時,可比現在狼狽多了。


    宇文會去洗臉,楊兼端著承槃,帶著小包子便往宇文胄下榻的營帳而去了。


    宇文胄正在閉目休息,聽到腳步聲,隻是微微睜開眼目,看了楊兼一眼,似乎覺得有些驚訝,沒成想楊兼這個隋國公世子,正八命的鎮軍將軍,竟然真的給自己親自下廚理膳去了。


    不過宇文胄也隻是看了一眼,隨即便把目光收迴來,不再去看,似乎根本沒有聞到噴香四溢的清湯麵一般。


    楊兼並不在意,走過去將清湯麵放在旁邊,笑的很是親和,說:“宇文郎主,兼為郎主做了一些湯餅,不知合不合宇文郎主的口味,要不然先嚐嚐?”


    宇文胄知道楊兼是好意,他並非不知好歹,隻不過心灰意冷,所以不想駁了楊兼的麵子,便點了點頭。


    楊兼坐過去一點,托著宇文胄的後背,將宇文胄小心的托起來,讓他靠坐在床上。


    宇文胄果然沒甚麼自理能力,手腳都不方便,起身的動作十足艱難,靠坐起來,因著碰到了傷口,額角微微泛著冷汗。


    楊兼將清湯麵端過來,夾起一筷箸的麵條來,仔細的晾涼之後,這才喂給宇文胄。


    清湯麵雖然是雞湯熬製,但是看起來清澈十分,一點子油腥也沒有,吃進口中才有一些雞湯的鹹香滋味,本是極為清淡的,不過宇文胄一嚐,臉色登時異樣起來,似乎受不住這種味道,喉嚨滾動,奮力推開楊兼,“嘔——”一聲直接吐了出來。


    楊廣趕緊拉著楊兼後退,免得宇文胄吐楊兼一身,仆役們有些驚慌,似乎怕宇文胄衝撞了鎮軍將軍,手忙腳亂的收拾營帳,好一陣子才收拾妥當。


    宇文胄臉色不好,告罪說:“多謝鎮軍將軍美意,但胄實不知好歹,還請鎮軍將軍不必理會胄了。”


    楊兼並沒有和宇文胄說這個話題,而是突然說:“兼想為宇文郎主講一個小故事,兼講一句,宇文郎主便食一口,如何?”


    宇文胄竟然笑了一聲,不過有些嗤笑,似乎並不屑於楊兼哄孩子的故事,但是楊兼並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已經開始講故事說:“從小有一個小娃兒,他很仰慕自己的兄長,這個兄長文武雙全,生得也高大俊美,這小娃一直都在想,長大之後,要變成兄長這般的人物兒……”


    楊廣眼皮一跳,肉肉的小臉蛋抖了抖,倘或朕沒有記錯,這小男娃,恐怕喚作宇文會……


    宇文胄眸光一動,似乎聽出了一些端倪,狐疑的看向楊兼,楊兼笑了笑,說:“宇文郎主,想不想知道,這個小娃兒,之後是如何看待他的兄長的?”


    宇文胄的眼神明顯抖動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目光盯著楊兼手中的清湯麵,似乎下定了甚麼決心,緩緩點了點頭。


    其實宇文胄的厭食癥,並非真的厭食癥,多半是心理原因,隻是抵抗用食而已,楊兼用故事作為誘餌,巧妙的釣宇文胄上鉤,一方麵可以分散宇文胄的注意力,另外一方麵也可以讓宇文胄自己主動用食,簡直是一石二鳥的妙計。


    楊兼一麵給宇文胄喂著清湯麵,一麵繼續講故事,其實就是宇文會講的故事,隻不過楊兼進行了再加工,讓故事更加……感人催淚一些。


    畢竟,藝術便是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的。倘或尉遲佑耆在這裏,必然又要嚎啕大哭,哭成一個淚人兒了。


    宇文胄呆呆的聽著楊兼“講故事”,不知不覺竟然將一碗清湯麵全都食了,根本沒有發現。


    宇文胄苦笑一聲,輕聲說:“這些怕是鎮軍將軍想讓胄心寬的說辭罷,三弟怕是……我如今落成這幅模樣,人不人鬼不鬼,怕是三弟已經不屑再多看我一眼。”


    楊兼搖頭說:“宇文郎主錯了,大將軍不是不屑多看你一眼,而是不敢多看你一眼。當年宇文郎主走失,後來流落齊人之手,大將軍一直自責於心,每每想起便痛哭不已。”


    痛哭……


    楊廣眼皮又是一跳。


    宇文胄似乎不相信,說:“不瞞鎮軍將軍,我這個做兄長的,都未見三弟痛哭的模樣呢。”


    楊兼臉不紅心不跳的說:“宇文郎主又錯了,正因著宇文郎主在大將軍心中舉足輕重,大將軍才想把最好的一麵表現給宇文郎主看,又怎麼會把如此丟人的一麵展現給宇文郎主呢?”


    楊兼末了,壓低了聲音,頗有些神秘的說:“兼也不瞞宇文郎主,方才兼路過大將軍的營帳,聽到裏麵隱隱傳來哭聲,怕是又在偷偷一個人掉眼淚了。”


    宇文胄眼眸微微晃動,有些吃驚,但又想不出宇文會掉眼淚是甚麼模樣。


    楊兼說:“宇文郎主不信?兼現在遣人去請大將軍,宇文郎主一看便知。”


    楊兼說到做到,立刻讓人去找宇文會過來,說是有急事。宇文會被黑煙熏了眼睛,才去洗臉,換下了黑漆漆的衣裳,便有仆役火急火燎的請宇文會過去,好像有甚麼要緊的事情。


    宇文會嚇得不輕,還以為宇文胄出了甚麼事兒,立刻大步衝進營帳,“嘩啦”一聲掀開帳簾子,大喊著:“兄長?!”


    宇文會一進來,楊廣眼皮又是一跳,是了,宇文會的眼睛紅彤彤的,但並非是哭紅的,而是……煙熏的。


    原來楊兼陰險狡詐,早有準備,可不是單純戲耍宇文會,才讓他去膳房生火的,而是早就布好了陣,算計了宇文會和宇文胄。


    宇文胄見到宇文會通紅的雙眼,震驚不已,加之宇文會鬢角還是濕的,宇文胄以為那是未幹的淚痕,更是久久不能言語。


    宇文會奇怪的看向楊兼,說:“甚麼……甚麼情況,不是說有要緊事麼?”


    楊兼低聲耳語說:“你兄長以為你眼睛紅,是偷偷哭的。”


    “哭……”宇文會差點大喊出聲,自己這眼睛怎麼可能是哭的,想他堂堂驃騎大將軍,男兒有淚不輕彈,是絕對不會哭的!


    宇文會剛要辯解,便看到宇文胄掙紮著坐起身來,楊兼故意一驚一乍的大喊:“小心摔了!”


    宇文會嚇了一大跳,下意識的衝上前去一把扶住宇文胄,宇文胄根本沒有要摔倒,宇文會一上前,宇文胄立刻抱住宇文會,嗓音猶如粗糙的砂礫,微微有些哽咽的說:“三弟,為兄……為兄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不知道,為兄能見到你有多歡心……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親人了……”


    宇文會本想解釋自己的眼睛不是哭的,這也太丟人了些,但突然被宇文胄抱在懷中,又聽到宇文胄沙啞粗糲的嗓音,心中不知怎麼的,好像被烈火煎熬了一般,不停的沸騰翻滾著,竟說不出一句話來,抬手迴擁著宇文胄,低聲說:“兄長……”


    楊兼笑了笑,說:“功德圓滿,咱們該退場了,讓他們兄弟倆說說話罷。”


    楊家招招手,帶著小包子楊廣離開了營帳,往膳房而去,解決了宇文胄的心病,這會子楊兼又該去忙碌宴請蘭陵王之事了。明日正午,潼關門下,楊兼要設宴款待蘭陵王,這會子若是不忙碌起來,便來不及了。


    楊兼進了膳房,似乎在尋找甚麼,緊跟著後腳宇文會便跟了上來,氣勢洶洶,一副來尋仇的模樣,說:“我就知道你一準兒往膳房來了,可讓我抓住你了!”


    楊兼笑著說:“兄弟二人冰釋前嫌,怎麼,不感謝兼這個和事佬,反而打算恩將仇報?”


    宇文會說:“甚麼恩!與我兄長瞎說甚麼,誰哭了?”


    楊兼瞇了瞇眼睛,突然踏前兩步,仔細去看宇文會,宇文會嚇得立刻後退,還以為楊兼又要耍詐,卻聽楊兼說:“大將軍,你這眼睛怎的更紅了?方才燒火煙熏的,沒有如此……紅潤罷?”


    宇文會立刻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胡說!我沒哭!”


    楊兼聳了聳肩膀,說:“好生奇怪,兼何時說大將軍哭了?”


    楊廣:“……”


    楊廣無奈的搖搖頭,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抱臂站在旁邊,看著楊兼戲弄宇文會,宇文會偏生少根筋,一個勁兒的往圈套裏鑽。


    宇文會咳嗽了一聲,岔開話題說:“你……你找甚麼呢,探頭探腦的。”


    楊兼說:“方才那雉羹的雞架子,兼記得放在這裏了。”


    宇文會恍然大悟,說:“哦,熬湯的雞架子啊,我看沒有肉了,便叫仆役丟掉了。”


    “丟掉了?”楊兼蹙了蹙眉,說:“敗家子。”


    宇文會一臉迷茫,撓了撓後腦勺,說:“雞架子而已,還能吃不成?”


    楊兼卻說:“那好幾隻雞架子,上麵還有肉,燕飲蘭陵王還要靠這些雞架子。”


    “雞架子?!”宇文會一臉沒見過世麵的模樣,震驚的瞪大眼睛,重複了好幾聲,說:“雞、雞架子!?”


    別說是宇文會了,其實楊廣也很震驚,他知道楊兼“鬼主意”很多,但從沒想過用雞架子這等鄙陋的食材設宴,難道……


    難道楊兼是故意羞辱蘭陵王?


    楊兼說著,正好看到膳夫端著剩下的雞架子準備離開,楊兼熬湯用了好幾隻雞架子,上麵的肉零零碎碎的撕了不少,隻剩下一些特別柴的老肉。


    楊兼立刻走過去,說:“不要丟掉,留下,我還有用。”


    膳夫十足奇怪,不過不敢有違,立刻將雞架子留了下來,宇文會納罕的說:“這雞架子,到底能做甚麼美味?你還要用雞架子宴請蘭陵王。”


    楊兼幽幽一笑,說:“這雞架子的美味兒,豈是你等凡夫俗子能體會的?”


    宇文會嘿嘿一笑,說:“雞架子而已,都煮熟了,它還能上天啊!”


    但正讓宇文會說對了,楊兼做的香酥烤雞架,經過雉羹的熬煮,雞架子完全入味兒,再過油一炸,幽香四溢,最後放在明火上烤製,撒上調味和孜然,簡直焦香四溢,那是美味的都能上天!


    翌日,正午。


    潼關門下。


    蘭陵王帶著五十親信赴約,人數不多,輕裝簡行,快速催馬而來,一到潼關門下,便看到了楊兼。


    楊兼已經在等了,宴席擺好,場麵並不宏大,隻有兩個案幾,一共就那麼幾個人,鎮軍將軍楊兼、齊國公宇文憲、驃騎大將軍宇文會,楊兼竟然還帶著小包子楊廣出來。


    小包子坐在楊廣的懷裏,晃著小腳丫,一臉天真爛漫的模樣,因著小孩子餓的快,楊兼怕兒子餓壞了,所以給小包子加了餐,這會子小包子抱著一隻對比他來說“碩大”的棗花糕砸砸砸的啃著,棗泥和酥皮掛了滿臉都是,甜而不膩,酥香滿口,吃的津津有味兒。


    其餘竟然一個兵馬也沒有,一個親隨都沒帶。


    蘭陵王的親信們吃了一驚,他們本以為大王隻帶五十兵馬,實在太少,萬一周人使詐怎麼生是好?但是萬沒想到,周人出席燕飲的人更少,難道就不怕被偷襲麼?


    蘭陵王瞇了瞇眼睛,突然抬起頭來,矚目著城頭方向,就看到城門之上有人站在那裏,那人身材並不高大,甚至還有些單薄,年紀也不大,十六七歲的模樣,甚至更小,但身子挺拔,一身肅殺之氣,正是蜀國公之子,尉遲佑耆。


    尉遲佑耆奉命,督軍在城門之上,其實楊兼並非沒有準備,他的確為了表達誠意,沒有帶兵出城,但是兵馬都在城樓之上,安排了尉遲佑耆掌管弓箭手,一旦風吹草動,立刻援助。


    蘭陵王似乎看穿了楊兼的準備,翻身下馬,步履穩健的大步走過去。


    蘭陵王等人走過去,定眼一看案幾上的吃喝,又足足吃了一驚,說好了是燕飲,怎的案幾上隻擺著幾隻承槃,而且承槃裏全都是清一色的……


    雞架子!


    “你們周人就是如此款待燕飲的!?”


    已經有蘭陵王的親信大聲喝問,他們似乎認定了楊兼是在羞辱於人,氣憤的說:“周人不懂禮數!連這點子規矩都不懂,竟然拿出雞架子羞辱我等,根本無有誠意!”


    蘭陵王垂眼盯著案幾上的雞架子,幽幽的烤雞架子香氣蔓延在潼關門下,一點點彌漫開來,別看隻是雞架子,但那香味兒當真不亞於任何山珍海味。


    楊兼輕笑一聲,麵對齊軍的質問,楊兼氣定神閑的說:“雞架子怎麼了,憑甚麼看不起雞架子?”


    他這麼一說,齊軍愣是被他問的愣在當地,楊兼竟然還大言不慚的問他們雞架子怎麼了,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這雞架子連肉都沒有,難登大雅之堂,絕對是羞辱人的東西!


    楊兼淡淡一笑,說:“齊人的大王,也看不起這雞架子麼?”


    蘭陵王高長恭熟知楊兼的為人,不知在他手上栽了多少跟頭,因此這次,高長恭打定主意絕不開口。


    楊兼麵對蘭陵王的漠然,一點子也不冷場,仍舊自說自話:“如今的大王不就是個雞架子麼?”


    齊軍親信立刻怒喝:“猘兒!!你果然羞辱於人!”


    宇文會聽他們破口罵人,騰的從席位上站起身來,嗤的一聲拔出佩劍,齊軍親信立刻也拔出佩劍,城樓之上的尉遲佑耆看到這個場麵,雙手死死攥拳,手心裏都是冷汗,似乎就等著楊兼的允許,便開始發號施令。


    “砸砸砸……”


    “砸砸砸……”


    “砸、砸砸砸……”


    一時間,潼關門下寂靜無聲,隻剩下微風吹拂的聲息,還有小包子啃著棗花糕的動靜。


    楊兼抱著小包子,氣定神閑的坐在席上,悠閑又慵懶的靠著三足憑幾,慢慢擺了擺手,示意宇文會和尉遲佑耆退下。


    蘭陵王也抬起手來,阻止親信上前,雙方這才還劍入鞘,不過氣氛仍然劍拔弩張。


    楊兼替小包子撣了撣臉蛋兒上沾的酥皮屑子,悠閑的說:“對於你們齊人來說,難道大王不正像這雞架子麼?骨頭太硬留下來膈應人,偏偏還有點肉,丟之又可惜,內鬥的犧牲品而已……”


    蘭陵王雙手握拳,閉了閉眼睛,沉默不語。


    楊兼還有後話:“但縱使如此,經過兼之手,就算是雞架子也能變成人間美味。”


    他說著,一展寬大的袖袍,對蘭陵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舉止儒雅,姿儀俊美,氣定神閑,語氣卻十分篤定的說:“老四,不嚐嚐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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