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門下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看向蘭陵王,齊軍的士兵不知是不是聽了楊兼的話,越發覺得案幾上的那幾隻烤雞架異常悲涼,尤其是配合著潼關這個蒼涼的背景板。
蘭陵王瞇著眼睛, 沉吟了良久, 這才開口說:“縱使長恭是這隻雞架,卻不知鎮軍將軍有沒有這手藝了。”
楊兼笑了笑, 說:“你還是頭一個質疑兼手藝之人, 不過沒關係,兼倒是可以給你證明證明我的手藝。”
楊兼隨即又說:“不知大王可還記得俘虜兼的事情。”
蘭陵王唇角掛著一絲冷笑, 說:“鎮軍將軍身為周師主將, 成為我軍俘虜, 長恭如何能不記得呢?”
楊兼不理會他的冷笑,繼續說:“大王可別得意的太早,這都在兼的計算之內。”
“哼。”蘭陵王又是冷笑一聲, 似乎十足不屑,覺得楊兼這是說大話,畢竟誰做了俘虜, 還說是自己的計劃, 聽起來便令人笑掉大牙。
蘭陵王身後的親信們也跟著笑起來,似乎想要嘲諷楊兼一般。當真別說,楊兼便是臉皮子厚, 比城牆拐彎還要厚,倘或別人被這般嘲諷, 早就動怒生氣, 而楊兼一點子不好意思也沒有, 始終都是一臉笑瞇瞇的模樣。
“大王不妨仔細想想看, ”楊兼笑著說:“倘或不是兼成為俘虜,大王與武衛將軍,又怎麼會徹底決裂,撕開臉皮呢?”
他這麼一說,蘭陵王的笑意突然凝固了,眼神冷冷的凝視著楊兼,微微瞇起眼目,眸子深不見底,似乎在思考著甚麼……
是了,楊兼說得對,如果不是楊兼變成了俘虜,蘭陵王與武衛將軍的矛盾也不會迅速激化。高長恭身為北齊的大王,比高阿那肱的官階高了不隻一等,高長恭這些日子極其隱忍,便是不想發作,一旦與高阿那肱撕開臉皮,齊軍不合的消息便會傳開,這對軍威不利。
楊兼見他若有所思,又循序誘導的說:“怎麼,你再仔細想想看,兼謀劃的如此周全,火燒了你們齊軍大營,難道真的如此大意,隻想著出去的路,沒想著迴去的路,能在小樹林兒裏被你抓個正著?”
當時在樹林裏,蘭陵王一行人動作迅速,毫不拖泥帶水,直接打暈了尉遲佑耆,俘虜了楊兼離開,現在仔細想一想,楊兼所帶的士兵之中,除了尉遲佑耆是個高手之外,其他士兵的武藝全都普普通通,不足為懼。
蘭陵王的眼神晃動起來,心底裏已經有了些動搖,難道真是楊兼故意為之?但說不通。
高長恭說:“倘或真是你故意為之,隻是為了分裂本王與武衛將軍?”
“自然不是,”楊兼笑著說:“甚麼武衛將軍不武衛將軍的,兼才不在乎,兼……為的是你啊老四。”
他這麼一說,正好來了一陣小風,夏風暖洋洋,一點子也不寒冷,宇文會被夏風一吹,卻覺得遍體生寒,還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眼皮狂跳,按照宇文會的經驗,楊兼怕是又要戲弄於人了。
蘭陵王一愣,就聽楊兼說:“倘或不是經此事件,你與武衛將軍決裂,大王又怎麼會來到此處,與我等燕飲呢?隻能說,想請大王燕飲一遭,當真是不容易的事兒。”
蘭陵王陷入了沉默,他剛才問楊兼有沒有這個手藝,現在竟然不敢追問下去,楊兼好似編織出了一張蜘蛛網,碩大無比,而且十分黏人,一旦蘭陵王進入這片蜘蛛網的領域,便很難抽身,是從甚麼時候被蜘蛛網黏住的呢?似乎還要從被困長安說起,不,應該更早一點,從原州行獵說起……
楊兼舉起羽觴耳杯,似乎要敬酒蘭陵王,說:“小四兒,乖乖歸順我們罷,你是鬥不過我的,畢竟你是君子,兼可是……真小人。”
蘭陵王攥了攥拳頭,說:“想必這些日子,到處散播謠言,說本王似是周師細作的人,也是鎮軍將軍你罷?”
楊兼一點子也不理虧,大大方方的承認下來,點頭說:“無錯,便是兼,小四兒一下子就猜出來了,也算是我們……心有靈犀?”
蘭陵王不理會他的垃圾話,繼續說:“你如此詬病與我,難道又是為了分裂我齊軍?”
楊兼這迴搖了搖頭,說:“分裂你們齊軍已經足夠了,何必畫蛇添足呢?兼為的,不過是讓你看清楚。老四啊,你看清楚了麼,因為一些流言蜚語,他們已經不信任你了,但兼想告訴你的是,無論何時,無論甚麼樣的流言蜚語,兼都信任你。”
蘭陵王心口仿佛被狠狠砸了一記,一方麵是因為楊兼說得對,自己人都已不信任自己人,蘭陵王的心竅中湧出一股濃密的悲哀,這股悲哀還在不斷的肆意瘋長著,而另一方麵也是因著楊兼的話,楊兼竟然能說出如此大話。
“如何?”楊兼說:“感動了罷小四兒?大兄的肩膀隨時都可以給你依靠,哭一哭也無所謂,不會笑話你的。”
蘭陵王瞇著眼睛,死死盯著楊兼,過了良久,這才開口說:“恕長恭拒絕。”
蘭陵王拒絕的很果斷,一點子也沒有留戀。
楊兼搖搖頭,說:“可惜可惜,當真可惜。”
蘭陵王又說:“既然無有旁的事情,今日我等便迴去了。”
他說著,抬起手來一招,身後的親信立刻整裝,調轉馬頭,準備離開潼關門下。
宇文會握緊腰間佩劍,低聲說:“要不要攔住他們?他們人少,咱們隻要……”
話到此處,楊兼已經搖頭說:“不必如此,放行。”
因著有楊兼這話,宇文會便沒有動,城樓上的尉遲佑耆也沒有動,眾人眼睜睜看著蘭陵王帶著他的五十親信,很快消失在潼關的視野之內。
宇文會忍住不歎了一口氣,楊兼倒是無所謂,低頭看著案幾上的吃食,笑了笑,說:“兼就知道這些雞架子他們不會吃的,因此隻是拿出來擺擺樣子,你們看,全都剩下來了,別浪費,我們啃雞架!”
眾人眼皮一跳,不過說真的,這烤雞架在這裏擺著半天了,一股股香味總是糾纏著眾人的鼻息,又眼看著小包子楊廣一直“砸砸砸”的啃棗花糕,他們早就饞了,剛才隻是礙於蘭陵王在跟前,不能失了威信。
宇文會第一個忍不住,抓起一隻整的雞架就啃,剛啃了一口,立刻睜大眼睛,嘴裏“唔唔唔”了好幾聲。
旁邊的人看的奇怪,齊國公宇文憲說:“難道是因著潼關風大,雞架子上蒙了灰土?”
宇文會嘴裏咬著雞架,使勁搖搖頭,又是“唔唔唔”了好幾聲,這才把一口雞架子離開嘴巴,含糊的說:“好……好吃啊!比我食過的雞肉還要美味兒!”
雞架子先是經過油炸,又用明火烤製,如此一來雞肉緊實,外焦裏嫩,有一股子透徹的感覺,容易柴老的雞肉也不會覺得難以下口,反而滿口生香,加之楊兼放了孜然和很多種香料調味兒,那雞架子的味道一點也不比別的肉差,啃起來十分滿足。
因著宇文會啃得太香了,所以其他人也顧不得甚麼,趕緊也啃起雞架子,楊兼把雞架子拆開,拿了一塊烤的焦香四溢的雞架子遞給小包子,轉頭看向城門的方向,招招手,似乎在示意尉遲佑耆下來啃雞架。
“唔唔唔!好吃!太香了!”宇文會啃一口叨念一口,說:“我要留一些給我兄長,這雞架子太香了!”
楊兼笑著說:“這雞架子調味太多,宇文郎主還不適合吃這口,等他身體大好一些,再食也不遲。”
宇文會點頭,說:“也對也對,那我就把兄長那份也啃了罷!”
眾人鄙夷的看了一眼宇文會,宇文會完全沒覺得不好意思,捧著一整隻雞架子,換著不同的角度和姿勢,來迴來去的啃著,那場麵簡直不忍直視。
“對了,”宇文會說:“你怎麼就把蘭陵王給放走了,剛才那可是大好的機會,他們隻帶了五十人頭,一並子抓了多好!”
楊兼正在給兒子拆雞架,拆好之後送到小包子嘴邊讓小包子啃,看著小包子吃的油光滿麵,小肉腮幫子抖動,楊兼似乎比啃雞架還要歡心。
楊兼的口吻幽幽的,說:“方才就算是留住了蘭陵王,你留住了他的身,也留不住他的心。”
宇文會:“……”啃雞架的動作都頓住了,這話聽起來怎麼如此別扭,哪裏怪怪的?
楊兼的口吻仍然幽幽的,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若有所思說:“這三顧茅廬,還差最後一遭,這蘭陵王不管是身,還是心,兼都要定了。”
宇文會:“……”不隻是怪怪的,後背還有點發涼。
齊國公宇文憲則是搖頭笑了笑,說:“有沒有人說過,鎮軍將軍很是貪心。”
“是麼?”楊兼說:“貪心可是好事兒啊。”
眾人把雞架子全都啃了,吃的是意猶未盡,楊廣也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烤雞架,左右他是個孩子,一手一隻雞架子,坐在楊兼懷裏左右開弓,吃到歡心還晃晃小腳丫,十足肆意。
自從蘭陵王赴宴之後,兩邊又陷入了平靜,潼關之外的齊軍雖然損兵折將,但是堅持不撤兵,潼關之內,楊兼又十足安逸,難得沒去招惹蘭陵王,就這樣過了一些時日。
經過調養,宇文胄的傷情好轉了不少,就如同醫官說的,宇文胄的身子骨很強壯,恢複能力十足的好,倘或是旁人如此受傷,別說是恢複了,早就經受不住,而宇文胄不然。
自從楊兼為宇文兄弟二人打開心結之後,宇文胄便開始堅持用膳,雖然起初有些個艱難,但漸漸地,厭食之癥改善了不少,能吃下東西,喝下藥,病情好轉的更快。
這日裏宇文胄已經可以出門走動了,雖手臂上骨折的傷還需要注意,但是走動完全沒有問題。
宇文會今日清閑得很,便去找了宇文胄,扶著兄長出來散一散,免得日日悶在營帳中不得活動。
宇文會讓兄長坐在營地的武場旁邊,自己則是拉過一匹馬來,翻身上馬,策馬奔騰起來,複又引弓射箭,似乎想要向宇文胄炫耀,畢竟他昔日裏是個甚麼也做不好的跟屁蟲,如今變成了驃騎大將軍。
楊兼今日也親手做了清湯麵,帶著小包子端著承槃,從膳房中走出來,便看到宇文兄弟二人在武場,幹脆走了過來。
宇文胄看到楊兼,立刻要起身作禮,楊兼笑著說:“宇文郎主,不必拘謹。”
楊兼把湯餅放在一邊,也並排坐在宇文胄身邊,打量了兩眼宇文胄,笑瞇瞇的說:“之前常聽驃騎大將軍誇讚他家兄長豐神俊朗,如今一看,當真如此。”
宇文胄被俘虜之時餓脫了相,根本看不出樣貌來,如今將養了一段時日,麵容不再如此枯槁柴瘦,容貌也漸漸恢複了七八分。楊兼還以為宇文會眼睛有濾鏡,所以才把自己兄長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如今一見,果真是豐神俊朗,有一種儒將的風雅。
宇文會正在騎射,炫耀自己的技藝,一迴頭,就看到楊兼不知何時來了,正和兄長相談甚歡,宇文會那個氣啊,自己這賣力的炫耀,結果兄長根本沒有在意。
宇文護隻好翻身下馬,氣哼哼的牽著馬走過來,說:“兄長,本大將軍的騎射可好?”
宇文胄見他流汗,遞過來一方帕子,說:“好,好得很,弟親當真是長大了。”
宇文會撇嘴說:“根本就沒看,敷衍我。”
楊兼見他們兄弟單方麵拌嘴,忍不住笑了笑,突然有些想念老二與老三起來,也不知他們取道平陽如何了。
宇文會接過帕子擦了擦汗,對楊兼說:“真不是我說,咱們到底甚麼時候離開潼關?外麵的齊軍紮根兒了一樣,就那麼點子人馬了,竟然還在嚴防死守,蘭陵王是個死心眼兒啊!簡直愣頭!”
楊兼挑了挑眉,看向宇文會,宇文會還好意思說人家蘭陵王是愣頭,果然,愣頭都看別人像愣頭。
“咳!”宇文護咳嗽了一聲,說:“你盯著我做甚麼,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咱們駐紮潼關的時日已經足夠長了,”宇文會複又說:“真不是我催你啊,咱們到底甚麼時候出兵?再這麼耗下去,別說是圍攻晉陽了,咱們根本來不及!那萬忸於智已經開始給朝廷上稟了,說你懈怠軍機,想讓朝廷督促你出兵,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啊,咱們會被齊軍給拖垮的!”
宇文胄安撫的說:“弟親不必著急,想必鎮軍將軍自有法子。”
楊兼微微頷首,說:“還是宇文郎主了解兼。”
“嗤……”宇文會嗤之以鼻,說:“甚麼法子?”
楊兼不急不緩的說:“等。”
他隻說了一個字,宇文會還在等下文兒,等了良久,眼睛一直盯著楊兼,說:“完了?說、說完了?”
楊兼點點頭,宇文會說:“不是說不能再等了嗎?朝廷要開始督軍了,這麼等下去,咱們延誤了軍機如何是好?蘭陵王一直不撤兵,拖著那些老弱殘兵駐紮在潼關之外,就是為了拖垮咱們,不能等了啊!”
“等,”楊兼卻重複說:“再等一等,你放心,有人……比咱們更急。”
“誰啊?”宇文會撓了撓後腦勺。
楊兼輕笑一聲,卻沒說話,小包子楊廣瞇了瞇圓溜溜的貓眼,心中冷笑,還能有誰,自然是……
——高阿那肱。
……
齊軍營地。
“大、大王!”齊軍士兵踉踉蹌蹌的衝進幕府大帳,慌張的說:“大王,不好了不好了,武衛將軍他、他又迴來了!”
高阿那肱自從和蘭陵王正式決裂,撕開臉皮之後,便私自離開了軍營,準備迴鄴城去向北齊的皇帝打小報告。高阿那肱離去之後一直都很平靜,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天,他又殺迴來了。
“嘩啦——”
不等眾位將士反應過來,帳簾子被粗暴的打了起來,“踏踏踏!”一群士兵衝了進來,一個個劍拔弩張,舉著長戟,開入之後快速包圍了整個幕府營帳。
“你們是甚麼人!?”
“造反麼?!還不退下!”
齊軍將士們厲聲嗬斥,就在此時,一個山一般的人影從營帳外麵矮身走進來,哈哈笑說:“甚麼人!?本將軍奉天子之命,乃是代天子使者!”
高阿那肱!
那走進來,有如山一般高大的壯漢,竟然是之前離開潼關的高阿那肱。高阿那肱又迴來了,還帶著新的頭銜。
蘭陵王看了看左右包圍的士兵,說:“高將軍,你這是甚麼意思?”
“沒有旁的意思,”高阿那肱將詔令拿出來,說:“奉天子詔令,蘭陵王,你不接詔麼?!”
高長恭看了一眼高阿那肱手中的詔令,沒有多言,矮身跪在地上,口中平靜的說:“長恭接詔。”
其他將士們一看,也紛紛跟著跪下來,高阿那肱開始宣讀詔令,說:“蘭陵王高孝瓘治軍不嚴,懈怠軍令,疑與周賊有狎昵之嫌,天子有命,去其將軍之職務,立刻撤去潼關所有守兵,返迴迴鄴,不得有誤!”
“甚麼?!”將士們瞬間嘩然起來:“返迴鄴城!?”
“這個當口,不能返迴鄴城啊!”
“撤離潼關,周賊豈不是暢通無阻!?晉陽危矣!”
蘭陵王死死皺著眉頭,說:“這可是天子親自下達的詔令?如今我軍雖然處於下風,但是守住了潼關,不讓周師渡過,便可以阻攔周師三麵匯合,已是贏了!天子為何突然詔令本王迴鄴?”
高阿那肱手托詔令,笑著說:“天子?天子沒空理會這些雞毛小事兒,已經將此事全權交給太子處理,這是太子的詔令!”
太子……
怪不得,眾人一聽,恍然大悟,原是太子的詔令,高阿那肱可是太子眼前的大紅人,雖沒甚麼本事,但是溜須拍馬第一名,深得太子的寵信,想必高阿那肱迴去之後向太子告狀,因此太子才有了這則詔令。
高阿那肱冷笑說:“大王,還不快接詔令!?天子全權將軍機交給太子來督辦,太子的詔令便是天子的詔令,難道大王想要抗旨不尊麼?!”
他說罷了,終於露出了醜惡的嘴臉,說:“高肅啊高肅,你不是忤逆本將的意思麼?到頭來,你甚麼也得不到!我要讓你知道,你輸得有多慘!”
蘭陵王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之時,眼睛裏全是血絲,嗓音沙啞到了極點,說:“高阿那肱,你毀我天下!”
高阿那肱哈哈一笑,囂張的說:“高肅,你可搞清楚了,這個天下,不是你蘭陵王的天下,而是天子和太子的天下!”
他說著一擺手下令:“來人!把這個與周賊有狎昵之嫌的細作,扣押出去!”
“是,將軍!”高阿那肱的親信立刻迎上來,好幾個人衝向蘭陵王,想要將蘭陵王綁起來押送出幕府營帳。
蘭陵王冷喝一聲,說:“退下!”
高阿那肱的親信嚇了一跳,被蘭陵王森然的眼神一掃,竟然不敢上前,一個個互相目詢。
“逆賊!”高阿那肱說:“怎麼,你還想抗旨麼!?”
蘭陵王瞇眼說:“本王不需要任何人押送,自己可以走。”
“大王!!大王!”
“天殺的高阿那肱!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大王不能走啊!我晉陽危矣!鄴城危矣!!”
……
楊兼坐鎮在幕府營帳中,手中捏著一卷文書,文書是從京城遞過來的,詞藻之華麗,其實是小皇帝宇文邕譴責楊兼怠慢軍機,督促楊兼出兵的文書。
楊兼滿不在乎,一半看懂,一半靠猜,讀了個七七八八,隨即隨手扔在一麵,也不多看一眼。
楊兼轉頭一看,小包子楊廣趴在案幾上竟然睡著了,楊兼今日在幕府大營辦公,便宜兒子十分粘人,一定要隨時隨地的跟著楊兼,楊兼便帶著小包子來了幕府。
小孩子終歸體力不好,用了午膳便開始犯困,尤其楊廣晚上還要給楊兼做人體工學抱枕,偏生楊兼睡覺一點子也不老實,完全與他溫柔儒雅的外表不一樣,十足狂野,不是壓著楊廣,就是幾乎把楊廣擠下床去,楊廣又素來機警,晚上根本歇不好,這會子自然犯困。
小包子手肘支在案幾上,實在是太困了,手一滑,小臉蛋兒直接壓在案幾上,因著臉蛋兒被壓,嘴唇看起來肉嘟嘟的,軟綿綿粉嫩嫩。
楊兼放下譴責的文書,根本沒當一迴事兒,笑瞇瞇的看向便宜兒子,輕腳輕手挪過來一些,坐在小包子旁邊,也學著小包子的模樣,把麵頰伏在案幾上,麵對麵側頭看著小包子睡覺。
楊廣還在熟睡,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觀摩了,昔日裏令人聞風喪當的暴君,此時小臉蛋軟綿綿,又軟又彈,睡到香甜之處,還咂咂小嘴巴。
楊兼險些笑出聲來,兒子咂嘴的動作著實可愛得緊,似乎還在夢囈著甚麼,也不知做了甚麼夢。
楊兼稍微靠過去一點子,便聽到小包子奶聲奶氣斷斷續續的說:“唔……好……好粗……雞架砸……”
果然是在做吃東西的夢,怪不得肉嘟嘟的腮幫子一動一動的,著實可愛,楊兼忍耐著想要戳一戳的衝動,左手使勁抓住右手,搖了搖頭,兒子看起來很困,不行不行,不能戳,讓他睡覺罷。
楊兼這麼想著,突見小兒子蹙起眉頭,卻不是要醒過來,而是吃東西的美夢變成了噩夢。
小包子麵相雖然可愛,但蹙起眉頭之時,莫名有些說唿之欲出的冷酷和威嚴,微微張了張口,嗓子裏發出低低的吐息,又斷斷續續的說:“好……頭頸,誰當……”
——好頭頸,誰當斫之?
“報!!!”
小包子一句夢話還沒說完,一聲大喝突然傳入幕府營帳,楊廣睡得本就輕,登時戒備的睜開眼目,瞬間與楊兼四目相對。
楊廣一凜,他依稀記得,方才自己又夢到了江都宮成象殿之中的場景,也不知有沒有被楊兼發現端倪。
楊廣立刻換上一副奶娃娃的天真模樣,還抹了抹小嘴巴,似乎是怕自己流口水一般,奶聲奶氣的說:“父父,甚麼聲音鴨?”
“軍機急報!”門外士兵大聲通傳,楊兼並未聽清楚楊廣到底在說甚麼,稍微有些可惜,朗聲說:“進來。”
士兵立刻進來,通傳說:“將軍,潼關之外的齊軍,撤兵了!”
齊軍突然撤兵,毫無征兆,前些日子還在“拖家帶口”的死守,今日竟然突然撤兵,而且不是謠傳,站在潼關城樓上,能看到齊軍的大營正在“拆遷”,真的打算撤走了。
其他人也聽說了這個消息,全都湧進幕府營帳,宇文會驚喜的說:“好事!大好事啊!齊軍撤兵了!這樣一來,咱們便可暢通無阻,直接出潼關,圍攻晉陽了!”
尉遲佑耆皺了皺眉,說:“昨日齊軍還在嚴防死守,怎麼今日突然撤兵,這其中……怕是有詐。”
齊國公宇文憲笑了笑,說:“這其中的確有詐,但是這個詐,不是詐咱們的,而是詐齊軍自己人的。”
宇文會說:“此話怎講?”
宇文會拿出一方移書,說:“這是我剛剛接到的文書,安插在鄴城內的細作迴報,蘭陵王已經被徹底撤職了。”
蘭陵王被撤職,高阿那肱負責押送蘭陵王迴到鄴城受審,宇文會恍然大悟,說:“難不成……難不成那個等,說的就是這件事兒?!”
宇文會看向楊兼,楊兼悠閑的頷首,說:“自然如此。”
宇文會奇怪的說:“你怎麼知道齊軍會內訌?”
楊兼說:“這還需要知道麼?高阿那肱剛愎自用,他迴到了鄴城,能不告狀?必然要讓蘭陵王吃不了兜著走……可惜可惜了,蘭陵王便是有經世之才,豬隊友帶不動還是帶動不用,況且頭上還有個執行火葬場的頂頭上司,他又是個正經君子,翻盤無望了。”
楊兼前些日子便氣定神閑,其實原因無他,他不是不想過潼關,也不是懈怠軍機,而是在等高阿那肱殺迴來,隻要高阿那肱一迴來,根本不需要他們動手,高阿那肱就能解決掉潼關之外的齊軍,若說起來,高阿那肱才像是那個細作。
宇文會說:“可不是麼,高阿那肱才是那個活脫脫的細作!”
楊兼挑唇一笑,說:“而且這個細作,不止兢兢業業盡職盡責,還是完全免費的。”
“隻是……”齊國公宇文憲微微蹙眉,說:“隻是有一個令人擔憂之處。”
宇文會說:“還能有甚麼擔憂的地方?咱們出潼關,暢通無阻,包圍晉陽,隻等突厥和車騎大將軍的大軍一到,三麵包抄,搞不好這一戰直接能把齊軍趟平!”
宇文憲搖頭說:“我倒不是擔心戰事,而是……蘭陵王。”
他這麼一說,宇文會也明白了過來,齊國公所說的擔心不無道理,高阿那肱可以說是恨蘭陵王徹骨了,當然,這裏麵都是楊兼極大的貢獻促成的。
高阿那肱負責押送蘭陵王迴鄴城,試想想看,蘭陵王其實並沒有叛國,和周人更加沒有任何狎昵的嫌疑,且蘭陵王素來口碑不錯,在鄴城還有他的好友落雕都督斛律光擔保,如此一來,蘭陵王迴了鄴城,沒有實質的證據,最多關幾天禁閉,高阿那肱廢了這麼多心思,能這麼輕而易舉的放過蘭陵王麼?
楊廣瞇了瞇眼睛,這迴鄴的道路怕是兇險無比,蘭陵王定然兇多吉少,高阿那肱隨隨便便找個理由,就能讓蘭陵王“病死”在路上,永遠也迴不了鄴城。
宇文會一拍大腿,說:“糟了,這高阿那肱要是殺了蘭陵王,咱們招攬的計劃豈不是失敗了?怎麼辦?”
“怎麼辦?”楊兼重複了一聲宇文會的話,但並非反問,笑著說:“當然是……劫囚了。”
“劫、劫囚?!”宇文會瞪著眼睛,別說他從來沒做過這種事兒,就算是要劫囚,宇文會也從沒想過,要去劫敵對的囚徒。
楊兼笑得一臉算計,說:“大將軍神勇無敵,武藝無雙,世間少有……特別適合劫囚。”
“是、是嗎?”宇文會差點被楊兼誇上了天,嘿嘿一笑,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突然被旁人這般誇讚,頗有些不好意思,差點子沒聽清楚後半句。
楊兼對齊國公宇文憲笑著說:“齊國公才思敏銳,通達聰慧,論智謀天下第一,也特別適合劫囚。”
齊國公宇文憲可是冷靜的主兒,沒有像宇文會那般被一誇讚就飄了起來,笑了笑,說:“是麼?我竟不知,自己有這樣的才能。”
楊兼把目光落在尉遲佑耆身上,繼續說:“至於小玉米呢,冷靜果敢,幹練肅殺,英雄無畏,同樣特別適合劫囚。”
尉遲佑耆沒有一句廢話,說:“世子讓我劫囚,我便劫囚。”
楊兼一撫掌,說:“爽快!既然大家都如此適合劫囚,那咱們說幹就幹!”
蘭陵王免去了將軍的官職,黃昏之時將會經過羊腸阪,從羊腸阪取道,返迴鄴城。
羊腸阪乃是兵家必爭之地,九曲迴腸,道路狹窄,山路陡峭,而且十足崎嶇,但地理位置絕佳,想要前往鄴城,羊腸阪乃是絕佳的選擇。
“咕嚕嚕——”囚車的車轍在雨後的羊腸阪碾壓出一條條深刻的印跡,高阿那肱親自押解著囚車,行駛在陡峭的羊腸阪小路上。
昏黃的光線將人影拉的狹長,天邊一片混沌,染得血紅一片。
“停!”高阿那肱突然抬起手來,身邊的親信大喊停車,軍隊很快駐足下來,不再往前前行。
士兵奇怪的看向高阿那肱,不知為何突然在這裏停下來,羊腸阪路途難行,如果再不加快腳程,今日天黑之前,恐怕都無法走出羊腸阪了。
蘭陵王被關在囚車之中,眼眸平靜的望著遠處血紅的夕陽,他心底裏卻清楚得很,仿佛明鏡一般……
高阿那肱翻身下馬,走到囚車旁邊,笑著說:“大王,已經走出這麼遠了,你看這羊腸阪如何?自古以來,羊腸阪可是兵家必爭之地,不知道多少英雄豪傑都埋骨於此,大王您乃是我大齊的貴胄,你覺得這塊地兒,作為大王您的……墳地,是不是也不寒酸?”
“你說甚麼!?”
“高阿那肱,你這個狗賊!不得好死!!”
“高阿那肱,人主令你押解大王迴鄴,沒讓你私自用刑!”
齊軍一萬俘虜都是蘭陵王親自換迴來的,因此這些士兵感念蘭陵王的恩德,這會子聽到高阿那肱的話,顧不得甚麼,大喊了起來。
高阿那肱一擺手,他的親信立刻上前,拔出兵刃,怒對著那些喊叫的士兵,高阿那肱這才哈哈大笑說:“私刑?本將軍何時說用私刑了?大王為我大齊勞心勞力,難免病倒,羊腸阪路途難行,有個三長兩短,也未可知,這不是情理之中麼,如何是私刑了呢?”
蘭陵王瞇著眼睛,看向高阿那肱,高阿那肱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大王不想病逝,難道……想要變成叛國賊?是了,本將軍可以偽造一封大王的遺書,大王與周賊親狎,因著經受不住內心的折磨,最後留下一封告罪的遺書,然後自盡而死,你說這般如何?”
蘭陵王眼神冷漠森然的緊緊盯著高阿那肱,突然開口說:“你想殺我,跟這些將士沒有幹係,放了他們。”
“放了他們!?”高阿那肱似乎被蘭陵王逗笑了,對方好像說了一句笑話,戳中了高阿那肱的笑點,狂笑不止的說:“怎麼放了他們?大王啊大王,我跟你說句實話罷,這可是太子的命令……一個不留!本將也隻是奉命辦事,還請大王不要難為小人啊。”
一個不留……
蘭陵王冷聲說:“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嗤——”一聲慢慢抽出佩劍,高高舉起,佩劍的劍刃反射著黃昏最後一縷血色的光芒,高阿那肱猙獰大笑說:“有甚麼話,到黃泉下麵再說罷!”
“啊啊啊啊——”
高阿那肱的話音剛落,突然爆發出毫無征兆的慘叫聲,睚眥盡裂,眼球圓凸,手中的佩劍叮當一聲掉在地上,手心被一隻箭矢穿透,血粼粼一片,疼的他慘叫連連。
“在……在那裏!!”
“快看!有人!”
“是周賊!有伏兵!有伏兵!”
這一變故實在太突然,齊軍登時大亂起來,眾人順著士兵的驚唿聲看過去,就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人影立在羊腸阪的一塊大石之上,那人長身而立,手挽硬弓,一身銀白介胄,襯托的仿佛謫仙一般,自有一股肅殺與儒雅的氣息。
“周師的鎮軍將軍!”
“鎮軍將軍!”
眾人一眼便認出了那拔身而立的男子,竟然是楊兼!
高阿那肱被箭矢穿透了手心,疼的哇哇慘叫,抱住自己的手掌,大叫著:“給我……給我殺!把他給我射下來!!”
“嗖——!!!”
箭矢應聲而下,卻不是齊軍放箭的聲音,隨著高阿那肱的吼聲,又有箭矢從天而降,一下子紮透了高阿那肱的琵琶骨,這迴竟然是從反方向來的,高阿那肱完全被楊兼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沒有注意反方向,“咕咚!”一聲,被弓弩的力氣一帶,直接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來。
楊兼還是猶如天人一般立在大石之上,眼看著高阿那肱倒在地上,這才笑了笑,說:“看甚麼呢?不騙你,本將軍真的不會射箭,你的對手在那麵呢。”
楊兼身為一個現代人,雖然早年被迫打過黑拳,騎馬也勉勉強強,但是射箭這種技術活兒他真的不會,還不如讓楊兼抻麵條呢,因此楊兼剛才俊美不凡的拔身而立,隻是擺了一個彎弓的姿態而已,目的就是吸引齊軍注意力。
真正的“火力”,其實在他們身後。
“伏兵在那裏!!”
“有伏兵!”
“是弓箭手!”
方才那穿了高阿那肱琵琶骨的一箭,其實是宇文會射出的,宇文會藏身在羊腸阪的石頭間隙中,臉色肅殺陰霾,冷冷一笑,說:“敢傷我兄長,老子弄不死你!”
箭雨從天而降,緊跟著宇文憲和尉遲佑耆率領伏兵,從側地裏襲擊而來,將齊軍段成兩半。
“給我擋住!”高阿那肱從地上掙紮的爬起來,他手掌受傷,肩膀也傷了,好像一隻狗熊,笨拙的在地上爬了好幾下,惡狠狠的嘶吼著:“擋住!!給我擋住!可惡周賊!”
場麵混亂不堪,楊兼這會子施施然的從大石上跳下來,猶如進了自家門,四平八穩,閑庭信步的走到囚車旁邊,還拍了拍囚車,笑著說:“老鐵,怎麼樣,老王來救你了。”
蘭陵王吃了一驚,似乎沒想到楊兼會出現在羊腸阪,不過轉念一想也沒甚麼不可能,畢竟齊軍已經從潼關撤退,沒有了防線,楊兼的軍隊出入無阻,伏兵可以出現在羊腸阪,也不甚麼問題。
楊兼擺了擺手,尉遲佑耆直接將囚車砍斷,把蘭陵王放了出來。
四周都是大唿的聲音,高阿那肱的親信正在應戰,楊兼站在混亂之中,卻好像站在了是世外桃源裏,說:“小四兒,現在是不是特別感動?不如便從了為兄,跟為兄迴家可好?”
蘭陵王瞇著眼睛,看著四周混亂的場麵,沙啞的開口說:“倘或長恭不願歸降呢?”
“不願?!”宇文會暴脾性瞬間炸了,說:“你這豎子不識好歹!”
楊兼攔住發怒的宇文會,對蘭陵王說:“為何?”
蘭陵王說:“大齊是長恭的母國,誰能拋棄自己的母親?”
楊兼笑了笑,難得有些正經,幽幽的說:“可是……你的母親已經拋棄了你。”
在這一點上,楊兼似乎能體會到蘭陵王的心情。多少次,有多少次楊兼都抱著僥幸的幻想,母親隻是生病了而已,她也很痛苦,自己隻要……隻要體諒一下母親,忍一忍,甚麼都過去了。
而楊兼忍來的,卻是痛苦的厭食癥,他以為隻是厭食癥這麼簡單之時,楊兼又被母親拉去地下拳場打黑拳賺錢,一次一次的僥幸,一次一次的幻滅……
蘭陵王沉聲說:“長恭以直道事人,走到哪裏都會被人嫌棄,又何必離開母國呢?”
蘭陵王所說的,乃是曆史上鼎鼎大名的聖賢,坐懷不亂的主角柳下惠的名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
用正直不虛偽來侍奉人,到哪裏不會被罷免三次呢?到哪裏不一樣呢?
蘭陵王瞇了瞇眼睛,喃喃的說:“有死而已。”
楊兼聽到這裏,不由歎了口氣,他難得沒有展現溫柔的笑意,因為這會子,他一點也不想笑,蘭陵王顯然是撞了南牆都不迴頭的人,巧的是,楊兼也是同類……
楊兼淡淡的說:“好,兼放你走。”
別說是沉不住氣的宇文會,蘭陵王本人也吃了一驚,震驚的說:“你……”
楊兼還是如此平靜,說:“還記得京兆之時,兼也放了大王離開麼?這是第二次,俗話說了,事不過三,希望我們第三次見麵之時,已是自己人,否則……不死不休,不如不見。”
蘭陵王盯著楊兼,久久不能迴神,說:“你當真放我走?”
楊兼輕笑一聲,又恢複了不正經的紈絝模樣,說:“自然,兼又沒有特殊癖好,要一個死人有甚麼用?”
楊兼說著,抬起手來,尉遲佑耆立刻牽來馬匹,將馬韁放在楊兼手中,楊兼將馬韁遞給蘭陵王,說:“天色要黑了,早些上路,高阿那肱這麵為兄可以拖住,你快些趕迴鄴城去罷。”
蘭陵王也不廢話,立刻翻身上馬,拱起手來,沙啞的說:“保重!”
楊兼擺擺手,說:“保重的是你,看看你這落魄的樣子,哪裏有點美男子的模樣?”
蘭陵王一笑,再不多話,立刻揚起馬鞭,策馬飛馳,衝向羊腸阪的小路。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高阿那肱眼看著蘭陵王要跑,怒吼著:“給我抓住他!!別讓逆賊跑了!”
但是齊軍被周師的伏兵衝突阻攔,還有齊軍士兵是受過蘭陵王恩惠之人,因此根本未有盡心和楊兼的伏兵對抗,隻是做做樣子,如此一來,高阿那肱根本攔不住蘭陵王,眼睜睜看著蘭陵王策馬離去,漸行漸遠……
齊國公宇文憲對楊兼說:“咱們目的達到了,伏兵人數太少,支持不住太久,該收兵了。”
楊兼點點頭,的確如此,蘭陵王也給放走了,高阿那肱雖然受挫,但是這裏乃是北齊的地盤子,他們帶來的伏兵隻是出其不意,人數終歸太少,糾纏的太久,反而會落了下風,得不償失。
楊兼揚手說:“收兵。”
“收兵!”宇文憲立刻下令收兵,伏兵收發自如,雖宇文會還有些不甘心,高阿那肱一直東躲西藏,沒能殺了他那孫子,但也不好戀戰,跟著伏擊的兵馬,立刻調頭折返,迴了潼關營地。
“爽快!”宇文會將自己的佩劍還劍入鞘,抹了一把臉上流下來的熱汗,說:“當真爽快!你們看到高阿那肱那小孫孫滿地亂爬的模樣了麼?哈哈!不過當真可惜,沒能打死他,總有一日,我定要給兄長報仇!”
他們說著,已經迴了營地,楊廣聽到外麵嘈雜的聲音,大老遠兒便聽到宇文會的笑聲,仿佛哪方遭難了一般,立刻邁開小短腿,噠噠噠跑出來,一副“窩很萌”的模樣,跑出去迎接楊兼。
小包子小地出溜兒一樣,拚命倒著小碎步,奶聲奶氣的喊著:“父父!父父迴來啦!”
楊兼連忙半蹲下來,將小包子接在懷裏,蹭了蹭小包子肉嘟嘟的小臉蛋,兒子簡直是治愈係的,說:“想父父了沒有?”
“想!想!”楊廣一個磕巴也不打,仍然一副奶萌的模樣,好像撒嬌一般抱著楊兼的脖頸,說:“想父父!”
宇文會說:“如今好了,齊軍真的自己撤兵了,咱們還大搓高阿那肱那庸狗,甚麼時候離開潼關?看著萬忸於智那張嘴臉我便不舒服。”
他們如今在潼關之內,天天要見到萬忸於智,之前萬忸於智各種不服找茬兒,覺得楊兼不過是個花架子,後來發現楊兼不隻是個花架子,便開始忌憚楊兼,隔三差五的寫信上奏朝廷,各種說盡了楊兼的壞話。
楊兼說:“最近還有一批糧草會到位,等咱們補充了糧草,立刻出發,今兒個都累了,大家都去歇息罷。”
眾人的確都累了,各自迴營帳歇息,相約明日幕府大營探討糧草的問題。
楊兼今日過足了彎弓射箭的癮,也是累了,洗漱之後便倒在床上,對小包子招招手,說:“兒子,快來,和父父睡覺覺了。”
楊廣:“……”朕不來也行。
楊廣硬著頭頭皮,磨磨蹭蹭,能讓他這個果決暴君磨蹭之人,還真是隻有楊兼一人而已,但最後還是走過去,倒著小腿兒爬上床,大義凜然的躺在楊兼身邊,默默的給自己洗腦,一切都是為了討好父親,這點子苦算甚麼?
事實證明,真的很苦……
楊兼半夜睡得正香,突然便醒了,感覺手邊軟綿綿的人體工學抱枕不見了,瞇著眼睛摸了摸,還是沒有摸到,隻好睜開眼睛,揉著眼目,一臉睡眼惺忪的慵懶模樣,探頭一看,驚訝的說:“嗯?兒子,你怎麼睡到地上去了?”
楊廣:“……”朕是被擠下來的。
小包子躺在地上,揚起一個艱辛又虛假的甜蜜笑容,奶聲奶氣的說:“地上……地上涼快鴨!”
楊兼則十足是一個好父親,把小包子抱迴床上,給他蓋好被子,說:“地上雖然涼快,但夏日馬上便要過去了,小心染了風寒。”
楊廣默默的心想,左右睡在床上,後半夜也會被擠下去,都一樣的……
第二天天一亮,小包子立刻便起身,實在不堪其擾,頂著一雙大熊貓同款眼妝,昏昏然的起來洗漱,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楊兼燕歇越發的肆意了,起初還規規矩矩,近些日子好像放鬆了下來,那睡姿相當的不敢恭維。
並非楊廣的錯覺,畢竟楊兼已經與自己的便宜兒子熟悉了不少,楊兼此人雖看起來溫柔,但實際疏離的緊,與人相處總是需要一段時間,楊兼與小包子目前的狀態也算是漸入佳境,所以楊廣才感覺到楊兼越發的肆意起來……
楊兼睡了個好覺,沒有做噩夢,翻身起來伸了個懶腰,發現兒子又不見了,小娃兒果然精神頭就是好。
楊兼起身洗漱更衣,隨即來到幕府大營,準備與大家探討糧草的問題。
他一進入幕府大營,便看到在場之人竟然還有萬忸於智。萬忸於智等了許久,今日不同於往日,見到楊兼竟然一臉諂媚,笑著起身相迎,說:“鎮軍將軍,睡得可好?”
楊兼瞥斜了一眼萬忸於智,從他身邊越過去,坐在最上首的席位上。
萬忸於智今日早早來了幕府大營,其實有幾個理由。一來是因著楊兼打了勝仗,潼關之外的齊軍撤退了,楊兼未來的道路必然暢通無阻,萬忸於智押錯了寶,他還以為楊兼連潼關都出不去,這會子可好了,全都錯了,趕忙想要補救。
這二來嘛,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緣故,其實萬忸於智是想要……借糧。
“借糧?”宇文會一聽,哈哈笑出聲來,說:“借糧?借糧?!我沒聽錯罷?”
他一連喊了三聲借糧,別說是沒聽錯了,在場眾人耳朵都要聾了,隨著宇文會每次喊出的“借糧”,萬忸於智的臉色也難看一份,臉皮仿佛被燒熟了一樣,火辣辣的疼。
無錯,萬忸於智想要借糧。
萬忸於智笑得異常卑微,說:“不瞞……不瞞鎮軍將軍、大將軍與齊國公,這……這朝廷的糧草吃緊,其實……其實卑將已經多次向朝廷上稟,想讓朝廷撥糧給潼關,但是朝廷的糧草一直不足……這不是嗎,卑將也是因為潼關糧草不足,將士食不果腹,所以才無法出兵援助鎮軍將軍。聽說朝廷近些日便要撥一批糧草過來,卑將便想著,鎮軍將軍如此仁愛為懷,不如……不如借一些糧草與卑將。”
眾人一聽,當真是恍然大悟,萬忸於智這麼早過來,是聽說了有糧草要到,所以腆著臉竟然管楊兼要糧草。
楊兼輕笑一聲,十足“做作”的說:“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
萬忸於智雖聽不懂楊兼的梗,但楊兼的態度很明顯,肯定不會借給他。
楊兼笑著說:“不是兼小氣,也不是兼小心眼子,更不是兼心裏記著萬忸於將軍不肯發兵,還偷偷上稟朝廷告狀的仇,這都不是事兒……”
楊兼雖然說這都不是事兒,但是卻把萬忸於智的罪狀一條條全都說出來,那語氣顯然很是事。
萬忸於智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楊兼還有後話,說:“朝廷指派給兼的糧草,說實話也不多,兼指望著這些糧草做輜重,圍攻晉陽呢,人主與朝廷給予兼的期望實在是太大太大了,壓得兼幾乎喘不過氣兒來。這力量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所以兼也不好拿責任開頑笑,這糧……當真借不了,借了,便是對我一萬先鋒的不負責任啊。”
楊兼說了半天,茶香逼人,總結一句,就是絕對不借糧,萬忸於智不堪羞辱,氣的一句話沒說,陡然站起身來便走了。
萬忸於智走出去,眾人這才大笑出聲,宇文會拍手說:“好!說得好!萬忸於智那小孫子,前些天還上稟朝廷,說咱們懈怠軍機,今兒個怎麼腆著那麼大的臉,竟然跑來管咱們借糧,呸!臉皮子真厚!這不要臉的程度都快趕上鎮軍將軍了!”
楊兼:“……”說著說著,怎麼還吐槽上了?
楊兼咳嗽了一聲,端起主將的威嚴,叩叩兩聲,曲起食指敲了敲案幾,說:“言歸正傳,關於糧草的事兒,各位有甚麼意見無有?”
朝廷要派送一些糧草過來,這還有賴於宇文會和宇文憲二人。這驃騎大將軍宇文會,和齊國公宇文憲都是大塚宰宇文護的人,安插在軍中作為眼線的,這次行軍,宇文會和宇文憲就以眼線的名義,和朝中聯係了幾番,請大塚宰撥一些糧草過來。
宇文護隻手遮天,想要撥糧草還不容易麼?二話沒說,立刻讓人送了一批糧草過來,這會子糧草馬上便要到了,就等著出去迎糧草。
尉遲佑耆說:“車騎大將軍那麵也傳來移書,進度順利,突厥大軍暫時信守承諾,已經發兵。”
“好!”宇文會說:“當真是太好了,萬事俱備!”
楊兼點點頭,說:“隻等咱們接了糧草,後背輜重充足,便可一口氣包圍晉陽。”
“別說是晉陽了!”宇文會應和:“就是直接拿下鄴城,也不是問題!”
齊國公宇文憲則是說:“迎接糧草之事,還需要穩妥一些才是。”
“嗨!”宇文會說:“還能如何穩妥?這糧草走的是咱們大周的地界兒,齊軍連潼關都進不了,更別說是偷襲糧草隊伍了,再者說了,齊軍不是都撤兵了,蘭陵王迴了鄴城,高阿那肱被咱們打的跟孫子似的,有甚麼可怕的。”
“話雖如此,”楊兼沉吟說:“還是小心為妙。”
糧草的隊伍走的是北周自己的土地,從西麵往東麵來,最後抵達潼關,因此這一路非常平靜,應該不會受到任何阻礙,北齊現在受挫,不可能從東麵越過潼關,深入北周的腹地來搶糧草,所以此次運送糧草應該說是十拿九穩。
楊兼說:“此次的糧草對咱們來說至關重要,因此兼打算……親自迎接糧草。”
迎接糧草不過是一日的事情,早上帶兵趕出去,晚上便能迴來,也不費事兒,宇文會點頭說:“你若實在不放心,我與你一同去,咱們倆人兒穩妥的緊!”
宇文會雖然魯莽了一些,但功夫擺在那裏,精於騎射,彎弓射箭無所不能,而且有指揮才能,楊兼素來善於謀略,腦子轉得好,這兩個人去迎接糧草,必然不在話下。
楊兼點點頭,說:“兼正有此意。”
尉遲佑耆立刻說:“世子,帶上佑耆一起罷。”
楊兼說:“小玉米你留在營中,我們離開潼關不過一日,不需要這麼多人,你留在營中幫襯便好。”
尉遲佑耆雖然想要跟著楊兼,不過聽楊兼如此安排,也沒有異議,點頭說:“是,世子。”
楊兼又看向宇文憲,說:“齊國公最是沉穩,這營中事物,還需要齊國公來統領才是。”
宇文憲點點頭,說:“請鎮軍將軍放心,定不辱命。”
眾人商量好了,又策劃了一番迎接糧草的路線,帶足了親信和精銳,確保萬無一失,除了糧草長翅膀自己飛了,否則絕對跑不掉。
次日一早,楊兼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使勁往自己臉上撩了兩把冷水,這才醒過來,更衣準備,穿上介胄,馬上便要與驃騎大將軍宇文會一起,出兵迎接糧草。
楊廣看到楊兼要走,立刻顛顛顛跑過來,粘人的抱著楊兼的大腿晃了晃,奶聲奶氣的說:“父父父父!窩也想跟父父去!”
楊兼把兒子抱起來,抱著他坐在案幾上,揉了揉小包子的小臉蛋兒,說:“兒子乖,乖乖等著父父迴來,父父很快便迴來。”
小包子揉著自己的小頭發,裝作一臉懵懂的樣子,說:“父父甚麼時候迴來鴨?”
楊兼想了想,把案幾上的小承槃拿起來,放在楊廣手中,小承槃裏放著三塊棗花糕,那是楊廣喜歡的口味兒,棗香十足,酥皮鬆軟,層層疊疊,外形也極為精致。
楊兼說:“乖兒子早上食一塊棗花糕,中午食一塊棗花糕,下午再食一塊棗花糕,等三塊棗花糕食完了,父父便迴來了。”
“真的咩!”楊廣自然知道楊兼去接糧草需要一天時間,最晚日落之前肯定能迴來,不過他要偽裝成小奶娃,需盡心盡力,不留破綻。
楊兼點頭說:“自然是真的,乖乖的等父父迴來,好不好?”
“好——”小包子奶聲奶氣的答應,還拉了一個長聲,別提多可愛了。
楊兼哄好了小包子,這就離開了營帳,出來一看,宇文會正在和他兄長宇文胄說話。
宇文胄這些日子恢複的不錯,比楊兼臉上的傷疤恢複的快得多,再過些日子,恐怕都可以重新習武強身了。
宇文會一身介胄,穿戴整齊,腰誇寶劍,可謂是威風凜凜,宇文胄給他正了正戴歪的介胄,囑咐說:“弟親在外,一定不能魯莽,權聽鎮軍將軍的調遣,可知了?”
宇文會看似不耐煩,不過還是一一答應下來,說:“兄長,你還當我是三歲的小娃兒麼?弟弟何時魯莽過?兄長放心便是了,來迴不過一日的路程,能出甚麼事兒?放心放心,我都聽主將的還不成?弟弟又不是不迴來了,兄長嘮叨甚麼勁兒。”
楊兼笑著走過來,說:“兼看你比宇文郎主嘮叨多了,你兄長隻說了一句,你說三句。”
宇文會當即臉上一紅,惡聲說:“你聽錯了!”
楊兼說:“行了,別依依惜別了,快點子啟程,晚膳迴來,兼還打算給兒子做晚膳呢。”
宇文會嫌棄的看了一眼楊兼,翻身跨上馬背,又叮囑宇文胄說:“兄長快迴帳中歇息,便算是活動,也不能出來太久,醫官說了,還是要注意休養,不能……”
楊兼掏了掏耳朵,說:“走不走?”
宇文會:“……”
楊兼與宇文會二人騎上馬匹,帶上親信,人數不算少,也不是很多,很快策馬離開軍營,向潼關西麵的腹地而去,漸漸消失了蹤影。
萬忸於智瞇著眼睛,看著那二人離開營地的背影,冷冷的一笑,自言自語的說:“想領軍功?我讓你一事無成!”
楊廣等楊兼走了之後,便也懶得偽裝了,翻身躺在榻上,也不脫掉小靴子,悠閑的翹起腿來,小肉手伸手抓過棗花糕咬了一口,還給自己倒了一杯酪漿,就著甘甜順口的酪漿,吃著棗香四溢的酥皮糕點,等食過之後再睡一覺,吃過了午膳,倘或楊兼他們腳程快一些,也就要迴來了。
楊廣食罷,拍拍手,將酥皮的渣子撣掉,便翻了個身,準備睡迴籠覺,昨日裏楊兼又把他當做了人體工學抱枕,楊廣一連好幾日都沒睡好覺,今日趁著楊兼不在,也樂得清閑,好好休整一番。
楊廣瞇著眼睛,享受著清閑,堪堪陷入夢鄉之中,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突然聽到陣陣的雜亂聲,而且那聲音越來越近,愈發的清晰。
楊廣機警的睜開眼目,圓溜溜的眼目露著三白,瞇起眼睛,一個翻身躍下床去,跑過去打起帳簾子。
帳簾子一打開,那嘈雜的聲音越發的明顯起來,隱隱聽到營地中有人大喊。
“齊賊……齊賊闖進來了……”
“怎麼迴事兒!?城門是怎麼迴事?!如此大義,竟然把齊賊放了進來!”
“快,通知將軍,戒備!!”
楊廣沉著臉色,齊軍來了?高阿那肱已經如此狼狽,損兵折將,怎麼還會上趕著送死?而且這裏可是潼關,城門雖然沒有晉陽堅固,但也似鐵桶一般,縱使有齊人混進來,估摸著也是零零星星,難成氣候,一旦進入潼關,還不像是靶子一樣?
楊廣沒當一迴事兒,打算迴去繼續睡迴籠覺,哪知道糟亂的聲音更大了,隱隱傳來馬蹄的響聲。
“踏踏踏——”
“轟隆——轟隆隆——”
真的是齊軍,而且竟然不是零星的齊軍餘孽,是大批量的齊軍,從潼關闖了進來,渾似暢通無阻,源源不斷的湧進來。
楊廣低聲說:“怎麼迴事?”
不隻是楊廣,齊國公宇文會和尉遲佑耆全都被驚動了,立刻出來查看,齊國公宇文憲指揮說:“城門是怎麼迴事!?為何放了這麼多齊軍入內!快死守城門!”
“齊國公!大事……大事不好了!!”
“城門……城門不知道怎麼打開了!齊軍全都湧進來了!”
“高阿那肱!帶頭的是高阿那肱!已經殺過來了,朝著軍營來了!”
齊國公宇文憲嗬斥說:“不要慌亂,立刻通知潼關軍,組織抵抗!”
“是!”
親信們快速奔走,這會子潼關軍的主將萬忸於智竟然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有甚麼大喜事兒,一大早上便開始飲酒,醉得不省人事,不管怎麼叫也醒不過來,被外麵的馬蹄聲一震這才醒過來。
萬忸於智歪歪扭扭的走出來,說:“怎麼迴事?何人吵鬧?”
親信連忙稟報:“將軍!!大事不好,齊軍殺進來了!”
“甚麼!?”萬忸於智登時睜大了眼睛,身子一歪,踉蹌的竟然跌倒在地上,喃喃的說:“這……這和說好的不……不一樣……”
萬忸於智的酒氣立刻就醒了,大吼著:“快去!去關閉城門!”
“將軍……”親隨哀聲說:“城門……城門被齊軍占領了,關不上啊!”
齊國公宇文憲已經大步走過來,說:“這是怎麼迴事?潼關城門為何會無端失守?”
萬忸於智慌亂的說:“卑將……卑將也不知情啊!”
宇文憲立刻對尉遲佑耆說:“尉遲將軍,勞煩你帶一隊兵馬,立刻趕往城門,務必將潼關城門奪迴來!”
“是,”尉遲佑耆也不廢話,冷著臉,立刻點了一隊人馬,跨上馬背,在混亂中衝突出營地。
宇文憲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萬忸於智,不再多言,又指揮萬忸於智的潼關軍說:“所有將士,聽我號令,立刻關閉營地大門!”
“踏踏踏——”馬蹄聲和喊殺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潼關軍還沒來得及整頓拿起兵刃,高阿那肱已經引著大軍衝殺而來。
眾人一直策劃著如何精密的迎接糧草,但是萬沒想到齊軍會長驅直入,殺入潼關之內,要知道潼關城門防守嚴密,高阿那肱又是敗軍,怎麼可能殺得進來,如果他能殺進來,還需要在楊兼手上吃這麼大的虧麼?
軍營一片混亂,宇文憲親自披甲,帶兵阻擊,讓楊廣迴到營帳之中躲藏,無論聽到甚麼聲音,也不要出來查看。
楊廣知道事態的嚴重,他現在隻是一個半大的小包子,也沒有過多的武力值,便立刻調頭跑迴營帳之中藏起來。
外麵殺聲震天,馬蹄聲已經衝進了營地,萬忸於智還醉醺醺的,連長戟都拿不穩,潼關軍嚇得無法抵抗,情況根本不容樂觀。
楊廣藏在帳子裏,隱約聽到外麵傳來大笑之聲,想必是齊軍的領軍高阿那肱了,緊跟著是“轟隆——轟隆……”的聲音,高阿那肱竟然在派人破壞營地。
砍斷牙旗,毀壞營帳,將火焰點起來,準備一把火燒了營地。
楊廣還藏在營帳中,聞到一股子嗆鼻的煙味,楊兼的營帳首先被點燃起來,烈火燃燒,竄天而起,不知道是不是灑了助燃的油,大火熊熊,沒一會子便蔓延開來。
楊廣被嗆得咳嗽起來,連忙脫掉外衫,將壺中的水全都灑在衣裳上,捂住口鼻,快速的向外跑去。
“咳咳咳……”楊廣一口氣衝出營帳,一張肅穆的小臉被嗆得通紅,剛一衝出來,登時被人一把揪了起來,領口扼住脖頸,簡直無法唿吸。
楊廣被人從後背拎了起來,若是換做以往,楊廣十幾歲開始便帶兵打仗,親自參與統一戰爭,根本不會懼怕甚麼人,但此時他年紀還小,被拽起來竟是掙紮不開。
“看看!還有個奶娃娃!”高阿那肱的嗓音響起。
高阿那肱的軍隊竟然已經衝入了營地,旁邊的親信諂媚說:“將軍,此乃周賊鎮軍將軍之子。”
“哈哈哈,賊娃兒!好得很!本將抓住了你,必然能要挾那個周賊!”
楊廣使勁蹬著小腿,但是他力氣小,高阿那肱根本不放在眼中,就在此時,楊廣突然反手抓住高阿那肱的手臂,狠狠一口咬在高阿那肱的手背上。
“嗬——”高阿那肱吃痛,喊了一嗓子,但這疼痛還能忍耐,剛想要去打楊廣,楊廣動作淩厲,牟足了勁,雙腿一曲,“騰”的踢出去,直接踢在高阿那肱另外一隻手上。
高阿那肱之前被宇文會射中手心,右手幾乎是廢了,這會子傷口還沒完全結痂,楊廣一下踹過去,動作狠辣,高阿那肱這迴連喊都喊不出來,啞聲張大嘴巴,疼的麵目猙獰,手一鬆,楊廣登時脫離桎梏,一下跳到地上。
楊廣也不廢話,知道實力懸殊,立刻調頭便跑,高阿那肱手背傷口撕裂,疼的撕心裂肺,眼珠子恨不能噴出來,死死盯著楊廣,憤怒至極的大吼:“抓住他!!給我抓住他!!!”
高阿那肱的親信眼看著將軍發怒了,連忙一擁而上,從後麵衝上去抓拿楊廣,楊廣雖動作淩厲的很,但終歸年紀太小了,而且他們還有馬匹,楊廣怎麼可能跑得過。
被幾個士兵一下抓住,按倒在地上,高阿那肱立刻說:“打!!給我狠狠的打他!小猘兒!”
士兵們不由分說,立刻衝上前去,對楊廣拳打腳踢。楊廣的腰窩中了一腳,疼得他蜷縮起來,眼中盡是狠戾的光芒,護住自己的袋,盡量保護自己。
就在此時,一個黑影突然竄過來,衝開人群,一把將楊廣護在懷中,楊廣定眼一看,竟然是宇文胄!
宇文胄一直在營地休養,因著身子還沒大好,所以身上也沒有一官半職,清閑的厲害,他聽到外麵雜亂的聲音,眼看著士兵們對一個小娃兒拳打腳踢,立刻衝上去將楊廣護在懷中。
“哈哈哈!”高阿那肱大笑著:“原是你這個廢物!?”
他親自走過來,狠狠踹了宇文胄一腳,宇文胄用後背護著楊廣,“嘭——”一聲撲倒在地上,高阿那肱又走上前來,一腳踩在宇文胄骨折的手臂上。
“嗬……”宇文胄疼得瞬間滾下冷汗,高阿那肱這一腳可不是鬧著頑的,宇文胄能清晰的聽到自己手臂斷裂的聲音,鑽心的疼痛,一截白生生的骨頭戳破皮肉,直接紮了出來。
高阿那肱對著宇文胄又踹了好幾下,宇文胄撲在地上,滿臉鮮血,幾乎爬不起來,另外一隻手還護著小包子楊廣。
高阿那肱一把拽住宇文胄的鬢發,將宇文胄的腦袋向後提。楊廣眼中盡是駭人的冷森,那麵目一點也不像是個孩子,反而有說不出來的威嚴,沉聲說:“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被嚇了一個哆嗦,下意識後背發麻,不過仔細一想,對方不過是個四五歲大的小娃娃,根本不足為懼,哈哈大笑說:“好啊!好得很,一個是周賊鎮軍將軍的兒子,一個是周賊驃騎大將軍的兄長!有了你們做人質,本將軍還怕不成事兒麼?”
他說著,讓士兵捆了楊廣和宇文胄說:“帶走,不要戀戰,燒了他們的營地,撤兵!”
“是,將軍!”
……
楊兼和宇文會帶著親信很快接到了朝廷運送來的糧草,宇文會笑著說:“我就說罷,萬無一失!這齊軍要是敢到咱們腹地來使絆子,老子便一腳碾死他們!”
他說著,催促說:“點齊糧草,咱們趕緊迴去罷,也不知道兄長是不是又在外麵瞎散,有沒有好生休息。”
楊兼當真是怕了宇文會絮叨,便讓人清點糧草,數量吻合,給運送糧草的隊伍簽了文書,便讓隊伍迴去了,自己也押送著糧草準備迴程。
宇文會心情大好,騎在馬上,笑著說:“哎,糧草到位,突厥大軍也沒有毀約,你二弟到了兵馬順利,咱們這是萬事俱備了,出了潼關,直捅齊人的老窩!”
他這般說著,一路都沒住嘴,可謂是春風得意,笑容卻突然僵硬,猛地收斂起來,臉色也沉了下來,說:“你看東麵,怎麼迴事?”
東麵的天邊黑壓壓的一片,似乎在冒著黑煙。
那是……
楊兼瞇眼說:“潼關軍的方向。”
楊兼並著宇文會,快馬加鞭朝潼關趕去,眾人趕到營地,眼看著麵前一片蒼涼,營地被燒得七七八八,連象征著軍隊威嚴的牙旗也倒在地上,到處都是殘垣斷戟。
“怎麼迴事!?”宇文會吃了一驚,大步衝進營地,口中喊著:“大兄!?”
楊兼也策馬衝進營地,打眼看過去,齊國公宇文憲負傷,身上都是血痕,醫官正在匆忙的給宇文憲拔出箭鏃,包紮傷口。
尉遲佑耆也受了傷,抹了一把臉上血跡,站在殘骸之中,眼看到楊兼等人,立刻跑上去:“世子!高阿那肱突然帶著齊軍衝進了潼關,小世子和宇文郎主被俘虜了!”
楊兼心裏咯噔一聲,他麵子上雖然鎮定,但心裏仿佛擂鼓一般,小兒子才那麼大點,高阿那肱又素來與自己結仇,兒子落在高阿那肱手中,不知會變成甚麼模樣。
還有宇文胄,宇文胄本就身負重傷,這些日子好不容易緩過一些來,竟然又被高阿那肱俘虜了。
宇文會雙眼赤紅,怒吼著:“怎麼可能!?高阿那肱那麼點兵馬,怎麼可能衝進潼關大門!?”
楊兼眼眸銳利,他心中雖震驚,但比誰都冷靜,目光一劃,最後落在萬忸於智身上。
萬忸於智的酒氣終於醒了,被楊兼一盯,腿卻有些發軟。
楊兼翻身下馬,大步走到萬忸於智麵前,質問說:“高阿那肱出入潼關猶入無人之境,你難道不知情?”
“我……我……”
萬忸於智膝蓋一軟,咕咚直接跪在了地上,竟然對著楊兼連連磕頭說:“我……我隻是一時糊塗啊!這和說好的不一樣!不一樣啊!”
“是你?!”宇文會一把拽起萬忸於智。
萬忸於智的確沒有想要賣國,但他因著記恨楊兼,楊兼又不借給他糧草的緣故,想到了一個黑心的主意。
萬忸於智主動聯係到了高阿那肱,想要給楊兼一點顏色看看,透露了糧草的事情給高阿那肱,他本想打開一點潼關小門,讓高阿那肱帶人去阻截楊兼的糧草。
他想的倒是好,齊軍已經不成氣候,小門隻開那麼一點點,就算齊軍帶兵去阻截糧草,但是糧草深在腹地,其實也是有去無迴,齊軍絕對成不了甚麼氣候,隻是給楊兼一點子驚嚇,嚇唬嚇唬他,最後也沒甚麼損失。
但是萬忸於智完全沒有想到,高阿那肱口頭上答應阻截糧草,但是高阿那肱也不傻,並沒有真的去阻截糧草,進了潼關小門之後,立刻讓人攻陷了潼關城門,大開城門,齊軍一擁而入,入內搶掠。
萬忸於智在營中飲酒作樂,還在等糧草被劫的消息,哪知道等來的卻是萬忸於智衝入潼關營地的消息。
萬忸於智根本沒有準備,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齊國公宇文憲雖帶兵抵抗,但高阿那肱來勢洶洶,搶掠一番立刻調頭便跑,倘或不是宇文憲和尉遲佑耆拚死抵抗,如今營地連這些都剩不下了。
楊兼瞇著眼睛,臉上幾乎沒有任何一點子表情,既不生氣,也不歡心,但是那種死一樣的平靜,反而才是最嚇人的。萬忸於智嚇得不敢抬頭,說:“都是……都是齊賊狡詐,我……我也是被騙了……啊!!”
他話到此處,突然慘叫一聲,被楊兼一拳打得撲倒在地。
就在此時,士兵突然來報,說:“將軍!齊軍武衛將軍在城門下叫陣!”
楊兼一聽,立刻轉身往營地外麵去,朗聲說:“全軍戒備,上城門!”
楊兼等人快速登上城門,放眼望去,高阿那肱帶來的人並不多,完全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高阿那肱手中抓著甚麼,定眼一看,竟然是小包子楊廣!
楊廣被五花大綁,高阿那肱拽住他的頭發,讓他抬起頭來,楊廣死死瞇著眼睛,冷聲說:“希望你日後不要犯在我的手裏,否則……”朕必叫你生不如死。
高阿那肱才不理會這個小娃娃,衝著城門上高聲大喊:“周賊聽著!!你們若不退兵,就別怪本將軍心狠手辣,宰了這個小畜生!!”
他說著,撕扯著楊廣的鬢發,對楊廣說:“叫啊!小畜生,叫出來啊!”
楊廣抿著唇角,並沒有因為疼痛而哭鬧,反而鎮定的厲害,唇角甚至還泛起一股猙獰的冷笑,嘲諷的凝視著高阿那肱。
宇文會看到高阿那肱,死死扒著城樓,雙手指甲泛白,大喊著:“高阿那肱,把我兄長還迴來!!”
高阿那肱沒能如願讓楊廣哭叫,但並不在意,張狂肆意的大笑著,說:“是了,本將軍差點忘了那個廢人!為了彰顯本將軍的誠意,我還有一份厚禮,要送給你們呢!”
高阿那肱揮了揮手,士兵立刻捧上來一個錦合,高阿那肱劈手拿過,“嘭!!”扔在地上,錦合瞬間摔了個稀巴爛,裏麵的東西迸濺出來,裹著蒼涼的灰土,迸濺的到處都是。
是血……
一朵血花綻放在潼關門下,將土地侵染成了刺目的顏色,伴隨著甚麼東西,一起滾了出來。
高阿那肱的嗓音仿佛一頭野獸,笑聲變了質,張狂的說:“你們一日不退兵,我便每日從宇文胄身上砍下一樣物件兒,你們猜猜看,他幾日會被削成一個人彘?今日這個,就當是本將軍送給你們的見麵禮,好生笑納罷!”
潼關門下,那從錦合中摔出來的見麵禮,竟然是血粼粼的男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