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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兼抱著三弟楊瓚, 他完全沒想到,離開潼關的時候,明明還好好兒的, 有說有笑, 如今楊整卻沒了……


    如果按照曆史,楊整的歸屬的確是陣亡, 但是如今離楊整陣亡,還有十年之久。


    楊瓚哭的聲音沙啞,幾乎喘不出氣來,嗚咽的聲音夾雜著秋風,一直喊著讓楊兼給二兄報仇。


    “都是……都是弟弟無能……二兄他為我們斷後, 就再也……”


    “再也沒有迴來……”


    楊兼慢慢抬起手來, 輕輕摸了摸楊瓚的發頂,楊瓚的哭聲更是放肆,似乎也不怕被人聽到,從姚襄城衝出來的士兵們本來看到援軍馳援十足喜悅, 但聽到參軍的痛哭聲,一個個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垂頭喪氣的站在一邊。


    一時天地鴉雀無聲,隻剩下了楊瓚的哭聲, 夾雜在秋風中,傳出很遠很遠,不知道遠的楊整能不能聽見……


    楊瓚哭著,突然一口氣沒喘上來,身子一軟, 竟然猛地栽倒在地。


    “三弟!”楊兼一把摟住楊瓚, 楊瓚麵色發白, 還有些蠟黃,嘴唇發紫,緊緊閉著眼睛,已經失去了意識。


    楊兼趕緊一把抱起楊瓚,大喊著:“醫官!去找徐敏齊,快進府署!”


    “是!”


    眾人簇擁著楊兼和楊瓚,將昏迷的楊瓚快速帶到姚襄城的府署之中。徐敏齊一直跟著隊伍,很快便提著藥箱子趕過來,一頭都是熱汗,也來不及作禮,立刻前去查看楊瓚的情況。


    楊瓚剛才還在痛哭,突然便沒了聲兒,一動不動的,唿吸也十分微弱,徐敏齊檢查之後鬆了口氣,說:“無妨,是參軍的心病太重。”


    不隻是心病的問題,楊瓚還有些營養不良,原因很簡單,自然是姚襄城被圍,城中的糧食幾乎用完,糧道被堵截,沒辦法運輸糧草,城中還有很多百姓,也一起被圍在城內,楊瓚的糧食,不僅僅要提供軍中,還要提供給城中的百姓,因此一來二去,便沒了吃食。


    士兵們聽到這裏,臉上露出悲戚的神色,說:“參軍總說自己不餓,每天隻吃一頓飯,把糧食全都省下來!


    “我們勸阻參軍,參軍也是不食,隻說他不餓,其實卑將們都知道,參軍是怕沒有糧食!


    楊兼垂頭看著躺在床上的楊瓚,楊瓚清瘦了很多,麵頰微微凹陷,臉色非常難看,哪裏還有往日裏翩翩公子的形象,加之臉上還有傷疤,看起來更是落魄頹然。


    楊兼瞇了瞇眼目,沉聲說:“把帶來的糧食發放軍中,再發放一部分到城中去,老四心思細膩,就交給你去辦。”


    高長恭拱手說:“是,將軍。事不宜遲,長恭這就去!


    高延宗一聽,立刻說:“四兄,我隨你一起去!”


    二人離開屋舍,快速前去調配糧食,準備分發下去,讓士兵和百姓們先吃飽才是正經。


    楊兼又發話說:“勞煩齊國公安撫城中百姓,穩定軍中士氣,清點兵馬和輜重!


    宇文憲拱起手來,說:“是!


    宇文憲轉身準備離去,看了一眼尉遲佑耆和韓鳳,低聲說:“你們二人也隨我來罷。”


    楊兼他們兄弟相逢,怕是有很多話想要說,宇文憲是個有眼力的,便帶著其餘的人退出了屋舍,唯獨留下楊兼和楊廣在屋舍之內。


    屋舍的室戶掛著簾子,朝陽雖然已經升起,但舍內還是昏昏沉沉,楊瓚躺在床上昏睡著,他日前一直不怎麼用食,唯恐量不夠,能省一些就省一些,這會子體力早就支持不住了。日前在軍中,為了穩定軍心,楊瓚根本不會哭,如果實在忍不住,也隻是貓在角落裏偷偷的哭,根本不敢大聲哭,見到了楊兼一時沒忍住,所有的委屈全都迸發出來,傷心過度,加之身子不好,竟然直接哭暈了過去。


    楊兼走到床邊,坐在床牙子上,提起手來,輕輕的撫摸著楊瓚的鬢發,楊瓚兀自昏睡著,但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在摸他,雙手輕顫了好幾下,掙紮著亂抓,抓住楊兼的手,口中喃喃的說著夢話:“兄……二兄……二兄……”


    楊瓚顯然將楊兼當成了楊整,楊兼閉了閉眼睛,突然輕歎說一聲:“真的很麻煩……”


    的確,真的很麻煩。


    以前的楊兼無事一身輕,他幾乎沒有體會過親情是甚麼滋味兒,父親的欺騙,母親的虐待,親戚們的冷眼旁觀和嘲笑,這一切都讓楊兼養成了漠然的習慣,雖然漠然,但也無事一身輕,反而清閑的很,對甚麼都不上心。


    而如今……


    楊兼突然多了一個阿爺,兩個弟弟,還有一個便宜兒子,他感受到了遙不可及的親情的牽絆,當真是……


    “當真是麻煩……”楊兼輕聲說著:“但是無論如何……又無法放下心來!


    他說著,迴握住楊瓚的掌心。


    楊瓚昏睡的很不踏實,楊兼握住他的掌心,楊瓚這才慢慢冷靜下來,沉浸入夢鄉之中,稍微睡了一會子。


    楊瓚記得自己在姚襄城門口,似乎是看到了大兄,一個沒忍住,眼淚仿佛決堤一般流出來,一哭出來似乎甚麼都顧不上了,甚麼顏麵,甚麼軍威,根本都不值一提,他隻是想哭,隻是想要發泄出來。


    後來的事情,楊瓚幾乎不記得了,混混沌沌的,他似乎看到了二兄,二兄還握著他的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鬢發,然而一睜眼……


    楊瓚的眼神快速的波動,似乎在尋找甚麼,這裏不是姚襄城的城門口,反而迴到了府署,穩重憨厚的二兄不翼而飛,果然隻是在夢中二兄才會迴來。


    “醒了?”楊兼的聲音響起,這才成功將楊瓚的注意力拉迴來。


    楊瓚的目光有些呆滯,慢慢的轉動,投射在楊兼的身上,張了張嘴唇,沙啞的說:“大兄!


    楊瓚說完,眼眶肉眼可見的緩慢變紅,抓住楊兼的手,嗓音哽咽的說:“大兄……大兄你怎麼來的如此晚……”


    楊兼輕聲說:“是大兄不好!


    楊瓚的聲音更加哽咽,似乎忍耐著甚麼,說:“如果……如果是大兄與二兄一起,二兄……二兄便不會出事了,我甚麼也做不了,隻能連累二兄……若不是二兄給我斷後,也不會……不會……”


    楊瓚自責的又開始語無倫次,說話哽咽的不成聲,最後實在說不出來,把臉埋在掌心中,雖然沒有出聲,但顯然又哭了。


    楊兼伸手摟住楊瓚的肩膀,低聲說:“都是大兄的不好,弟親沒有錯!


    楊瓚聽到楊兼的話,雖然隻是安撫,但是哭聲仿佛崩潰了一般,沙啞的嗚咽著說:“為甚麼會這樣……為甚麼……倘或早知道,我……我以往便少欺負他一些,他那麼怕黑,都是我嚇唬的他……二兄會不會記恨我欺負他,晚了……都晚了……”


    楊瓚哭著,因著營養不良,身體不好,很快便累的沒有力氣,昏昏沉沉的靠著楊兼的肩膀又睡了過去,口中還在夢囈著:“二兄……”


    楊兼歎了一口氣,扶著楊瓚輕輕躺下來,讓他平躺在床上,隨即拉過被子給楊瓚蓋上,用帕子將他麵上的眼淚擦幹淨,這才轉身離開屋舍。


    楊廣也跟著離開屋舍,他全程麵無表情的看著楊瓚哭泣,其實楊廣有些迷茫,因著上輩子他對兄弟們並未有太多的感情。楊廣雖然是嫡子,但是他頭上有兄長,所以他上輩子根本不是世子,也不是太子,為了上位,楊廣可謂是費盡心思。


    此時楊廣看著楊瓚為楊整痛哭,甚至痛苦的兩度昏厥過去,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的眼神中竟然露出一絲迷茫,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楊兼和楊廣出了屋舍,讓楊瓚好好睡一覺,楊兼便準備往膳房去,三弟的身子骨太虛弱了,還有很多舊傷,隻是靠喝藥絕對恢複不了,還是需要進食滋補的。


    之前姚襄城被圍困,沒有甚麼糧食吃,如今楊兼帶著糧食來了,一定要給三弟好好補補才行。


    楊兼帶著楊廣進了膳房,便看到徐敏齊蹲在地上正在熬藥,十足的認真專注,他熬藥的時候也不駝背了,眼神亮的幾乎閃著光,一臉銳利又自信的模樣。


    其實楊兼發現了,徐敏齊並非沒有才華,也並非是個庸醫,隻不過他不善言辭,在人前不敢抬頭,含胸駝背,都不敢多看人一眼,更不敢主動說話,簡直就是一個社恐的重度患者。但是接觸到了醫學相關的時候,徐敏齊又會大放異彩,尤其在沒人看到的地方。


    楊兼想要給楊瓚補一補身體,徐敏齊又是食醫,就相當於現代的營養師一般,又懂得很多藥膳的方子,如果讓徐敏齊來幫忙,絕對是再好不過了。


    楊兼走過去,拍了一下徐敏齊的肩膀,徐敏齊盯著藥鍋,兩眼放光,但是在被拍了肩膀的一霎那,突然“!”的“慘叫”出聲,整個人一掙蹦,直接向後跌到地上,登時坐了一個大屁墩兒,後腦勺還撞到了旁邊的大水缸,發出“咚——”第一聲巨響。


    徐敏齊的動靜太大,膳房裏所有人都側目看過去,不由全都捂嘴低笑起來,似乎覺得徐敏齊十分滑稽。


    徐敏齊跌在地上,抬頭一看,連忙又爬起來,仿佛楊兼是甚麼洪水猛獸一般,白長了這麼大的身子板兒,膽怯的縮著脖子,說:“鎮……鎮鎮……軍將軍!


    楊兼點點頭,說:“兼想要熬一些滋補的鴿子湯,不知道徐醫官有沒有藥膳的方子。”


    徐敏齊是個食醫,不過一般派不上用處,聽到楊兼的話,眼睛登時亮了,說:“有!”


    他說著,還抬起了頭來,也不縮脖子了,也不含胸駝背了,但是接觸到楊兼眼神的一剎那,突然又打迴了原形,趕緊縮迴去,聲音也變小了,說:“有……有有有的,下臣知知知、道補血養氣的的的……的鴿子湯方子!


    徐敏齊都不用猜就知道,楊兼一定是做給他的三弟楊瓚喝的,所以選擇的藥膳是補血養氣的方子,楊瓚長時間營養不良,而且鬱結於心,心思太重,痛哭傷神,這些全都傷害身體,所以補血補氣是最好的選擇,吃藥固然重要,但是日常之中如果能加以食補,便會事半功倍,更加有效,恢複的也更快。


    徐敏齊把方子寫下來,然後又立刻去抓藥,鴿子湯需要的各種藥材全都製備整齊,楊兼也收拾好了鴿子,準備開始熬湯。


    楊兼的動作十分麻利,還有啞子在膳房裏幫忙,便更是順利,鴿子湯燉上,沒一會子,噴香的煲湯味道很快飄散了出來,帶著一股子濃鬱的鮮味兒。


    因著徐敏齊加入了很多滋補的藥材,所以這鴿子湯的味道不隻是鮮美,還帶著一股中藥的厚重,不過並不難聞,因為徐敏齊是宮中的食醫,常年鑽研的便是如何讓菜色更加美味,藥膳的藥材不能破壞原有的味道,還要錦上添花才可。


    楊兼將鴿子煲湯,啞子把煲過湯的鴿子撈出來,說:“將軍,這鴿子煲過湯,肉質老了,還有甚麼其他用處麼?”


    煲湯的時間不短,各種藥材都需要發揮到極大的功效,因此鴿子肉早就老了,煲湯的鴿子精華都在湯裏,所以這鴿子肉吃起來太柴太硬,也沒甚麼好吃的。


    楊兼可是一個貴胄,國公世子,平日裏伺候貴胄的膳夫們都不可能給貴胄吃這麼老的肉,熬過湯的肉基本就撈出來丟掉了。


    楊兼看了一眼那隻鴿子,丟掉實在太可惜了,尤其鴿子肉很是滋補,雖然肉質的確老了一些,不過這並難不倒楊兼。


    楊兼說:“不必丟掉,撈出來放在旁邊,我一會子有用處!


    啞子本就不多話,聽楊兼這般說,似乎根本沒有一丁點兒的好奇,點點頭,將鴿子撈出來,放在一隻承槃中。


    楊兼隨即開始處理鴿子,雖這鴿子的肉質老了,但是如果做成烤乳鴿,經過烤製,鴿子外皮焦香,肉質緊實,這種相對重口味的烹飪方法,也能避免對鴿子肉的要求。


    楊兼麻利的處理鴿子,給鴿子上漿,均勻的塗抹上醬料,隨即醃製了一會子,因為鴿子已經熬了湯,是半成品,所以也不必醃製太長時間,便可以直接上火開始烤製了。


    烤乳鴿的味道噴香霸道,烤製獨有的香氣十分誘人,鴿子的外皮很快變成了棗紅的顏色,鮮亮色美,還油潤潤的,簡直肉欲十足!


    楊兼將鴿子外皮烤製的焦香四溢,內裏本就是熟的,所以時間不需要太長,很快從火上取下來,放在承槃之中。


    這些日子小包子楊廣跟著楊兼東奔西跑的,也沒吃上甚麼像樣的東西,雖楊廣其實是個“老黃瓜刷綠漆”的主兒,但再怎麼說,人家也隻是個四五歲的寶寶,還在長身體,楊兼怕他頂不住累壞了身子,便想做烤乳鴿給楊廣補補。


    雖然是熬湯剩下的烤乳鴿,但是味道一點子也不輸,熱騰騰的冒著熱氣,烤製的香味隨著熱氣噴發而出,搭配著棗紅鮮亮的焦香外皮,隻是看著便能讓人食指大動。


    楊兼說:“兒子,這些日子辛苦了!


    楊廣還端著架子,淡淡的說:“父親言重了。”


    他雖這麼說著,但是烤乳鴿還是要吃的,因著他日前吃過楊兼的烤鴨,對楊兼所做的烤製美食,是沒有任何抵抗力的,所以口中這麼說,還是將烤乳鴿端過來,準備吃拆入腹。


    這烤乳鴿不大,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一隻肯定吃不夠,但是對於小包子來說,這一隻大小適中,楊廣伸出小肉手,先拆下一隻鴿子腿,一口咬下去外皮焦香,濃鬱的肉香味撲麵而來,一直往嗓子裏眼裏鑽,烤乳鴿的滋味兒雖然不如烤鴨霸道,但別有一番風味,且肉質也不會覺得老,經過烤製,肉質更加緊實,入口剛剛好,不會過於柴硬塞牙,也不會過於軟嫩沒有肉感。


    楊兼做好了鴿子湯和烤乳鴿,宇文憲和高長恭兩麵都迴來複命了,楊兼需要去幕府與眾人商量軍機,所以臨時無法去看楊瓚,便將鴿子湯交給楊廣,說:“兒子,幫忙送給你小叔叔,看著他喝光才是。”


    楊廣小大人一樣點頭,說:“父親放心罷!


    楊廣並非是個小孩子,一向讓楊兼特別省心,他答應的事情肯定會做到,於是楊兼便離開了膳房,往姚襄城府署的幕府大堂而去。


    楊兼走進大堂,其他人都在了,尉遲佑耆說:“世子,三郎主情況如何?”


    楊兼說:“方才又睡了,兼熬了一些鴿子湯,一會子等他醒了食些東西補一補身子!


    尉遲佑耆點點頭,還是有些擔憂。


    他在隋國公府住過一段時日,老二楊整和老三楊瓚待他都很好,尉遲佑耆一直很羨慕這三個兄弟的感情,平日裏十足和睦,並不像尉遲佑耆家中的兄弟們那般。


    尉遲佑耆自然會多關心一些楊瓚,再者,楊整突然便沒了,尉遲佑耆都接受不了,更何況一向親近的楊瓚呢。


    尉遲佑耆這個人本就多愁善感,輕歎了一口氣。


    高長恭拱手迴話說:“軍中糧食已經安排到位,姚襄城中也安排了咱們的士兵正在舍糧,百姓們都組織了起來!


    楊兼點點頭,說:“辛苦了!


    齊國公宇文憲隨即迴稟說:“三萬大軍雖然有折損,但折損並不算太多,糧草盡絕,輜重卻十分整齊……”


    這一切都是楊整的功勞……


    駐守在平陽的大軍被偷襲之後,楊整快速做主決斷,讓楊瓚帶著隊伍向西後退,自己則是斷後,攔阻和士開的大軍,掩護眾人撤退,因此三萬大軍的損失其實並不算多。


    隻不過後來軍隊被困在姚襄城,因為缺少糧食,根本無法打仗,這才被動至極。


    宇文憲歎了口氣,說:“車騎大將軍最後的決斷……是用自己換了全軍的性命!


    說到這裏,眾人陷入了沉默,莊嚴的幕府死寂一片,沒有一個人說話,尉遲佑耆眼眶瞬間紅了,默默的垂著頭。


    楊兼是第一個開口的,在一片死寂之中,說:“和士開的軍隊已經南下去馳援宜陽,如今我們打下了姚襄城和定陽,諸位有甚麼意見?”


    按照道理來說,這會子他們解救了姚襄城,應該召迴宜陽的宇文會、宇文胄、郝阿保和狼皮四人,然後重新北上,返迴晉陽才對,但是如今楊兼突然開了口,這個意思好像不想迴到晉陽似的。


    韓鳳震驚的說:“等等……將軍的意思是,咱們不迴晉陽去了?”


    高延宗也炸了毛,說:“晉陽情勢一片大好,咱們難道要追著和士開去打宜陽?這不合算啊!將軍,你便算是要為弟報仇,也不能如此衝動。 


    高延宗說到這裏,被高長恭一把拉住,又按迴了席位上。


    楊兼唇角露出一絲微笑,笑容卻不達眼底,顯得十足冷酷,說:“無錯,兼要為二弟報仇!


    眾人心中都是果然二字。


    楊兼又說:“但也並非衝動用事。”


    楊兼把地形圖鋪在案幾上,說:“各位可以看一看眼下的情勢,咱們手握三萬兵馬,另外兩萬留在晉陽,兼離開晉陽之時便已經想到了,隻要一離開晉陽,咱們在晉陽的主動權就會消失……”


    眾人全都默不作聲,因為的確是這個道理,雖然他們在晉陽留了兵馬,但目前晉陽的主動權,肯定會落入小皇帝宇文邕的手上,這個毋庸置疑。


    楊兼又說:“就算現在立刻撤兵,趕迴晉陽,但是我們的主動權也會大不如之前,不是麼?”


    眾人又是默不做聲,因為楊兼再次說對了。


    楊兼屈指敲了敲案幾上的地形圖,說:“但是宜陽……驃騎大將軍的隊伍如今打下了宜陽,一旦咱們召迴大將軍,返迴晉陽,和士開一定會重新奪下宜陽,宜陽這塊肥肉,便又從咱們口中溜了出去!


    高長恭皺了皺眉,說:“將軍的意思是……雒陽?”


    “無錯!睏罴纥c點頭,說:“之所以齊人這麼緊張宜陽,之所以和士開一夜撤兵馳援宜陽,為的不都是雒陽麼?”


    宜陽在雒陽的西麵,是對抗北周的重要防線,其實如果按照道理來說,雒陽等方麵都比鄴城更加適合作為首都,但是北齊卻沒有把首都建立在雒陽之上,而是建立在了偏北偏東的鄴城之上,這是為甚麼?當然是因著北周北齊以黃河分界,雒陽靠近北周,一旦宜陽失守,雒陽便危險了。


    而鄴城不同,鄴城的西麵有兵家重地晉陽保護,鄴城的南麵還有雒陽保護,北周想要攻打鄴城,必然要通過這兩個要衝。


    楊兼瞇起眼睛,食指落在地形圖的雒陽上,說:“宜陽現在是咱們的口中肉,沒道理吐出去,不如集合兵力,馳援宜陽,和驃騎大將軍前後夾擊,將和士開的軍隊一波搓掉,然後直挺雒陽!


    大軍如果進入雒陽,對於北齊來說,便是一把紮心的刀子!時時刻刻的懸在他們心窩子上。


    楊兼又說:“況且如今齊人大部分的兵力,全都聚集在北麵的晉陽,與人主對抗,南麵自然薄弱,加之雒陽並非兵家重地,遠沒有晉陽銅牆鐵壁,兼覺得……可以一試!


    一來直逼北齊的首都鄴城,可以給北齊致命一擊,二來規避了和小皇帝宇文邕的衝突,還能讓宇文邕作為誘餌吸引北齊的主要火力,可謂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了。


    眾人之前都以為楊兼是一時衝動,沒成想楊兼並不衝動,反而分析的頭頭是道,令人無法反駁。


    就在此時,突聽一個聲音從幕府外麵傳來,十足沙啞,卻堅定的說:“卑將願追隨鎮軍將軍,馳援宜陽!”


    眾人迴頭一看,竟然是楊瓚!


    楊瓚的臉色還十分蠟黃,卻從屋舍中跑了出來,不隻是楊瓚,小豆丁一樣的楊廣也在,扶著楊瓚慢慢的走進來。


    楊兼看到楊瓚,立刻站起身來,大跨步走過去,扶住他說:“怎麼起身了?”


    楊瓚搖搖頭,說:“弟親已經無有大礙。願追隨將軍,請將軍一定要帶上卑將!”


    眾人立刻露出不讚同的眼神,楊瓚這些日子被困在姚襄城,身子太過虛弱了,怎麼可能上陣殺敵?


    楊瓚似乎怕他同意,立刻拉住楊兼的手,說:“大兄……”


    他說了這麼一句,嗓音發緊,尾音微微有些打顫,再也說不下去。


    楊兼瞇了瞇眼目,說:“好,為兄可以帶上你,但是你要保證,對你二兄保證,好生將養身子,絕對不能大意,可知道了?”


    楊瓚聽到這裏,嗓子更是發緊,幹澀的顫聲說:“弟弟……知道了!


    眾人一致同意,在姚襄城整頓之後,立刻迴到定陽,用定陽的府署作為轉折點,開進宜陽,與宇文會的軍隊兩麵夾擊。


    如此一來,不必召迴宇文會等人,楊兼便讓尉遲佑耆快馬加鞭,先行前往宜陽送信,讓宇文會等人戍守宜陽,在他們到來之前拖住和士開的三萬大軍,不要正麵迎敵,迂迴策略便可。


    事不宜遲,尉遲佑耆快速出發,快馬加鞭的帶著書信奔赴宜陽,其他人則是整頓大軍,在姚襄城留下了一部分戍守,剩下楊兼的三萬大軍,還有楊整保護下來的兩萬多軍隊匯合,浩浩蕩蕩的往定陽開去。


    齊將唐邕被生擒,還被扣押在定陽,眾人很快迴到了定陽,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提審唐邕。


    楊兼需要從唐邕的口中,知道更多關於北齊的事情,尤其唐邕給和士開“打過下手”,應該比較了解和士開的軍隊情況,如果能審問出一些來,對他們進軍宜陽,打下雒陽,都大有利處。


    楊兼坐在定陽府署大堂,士兵們押解著唐邕很快而來,因著唐邕天生神力,力大無窮,所以士兵們根本不敢懈怠,將他五花大綁,還上了枷鎖。


    唐邕被押解上來,看到楊兼,眼神中沒有一絲波瀾,完全不像一個階下囚,身邊的士兵押著他的肩膀,讓他下跪,踢他的膝蓋,唐邕卻誓死不跪。


    楊兼並不在乎這些虛的,隻是說:“兼也不想和唐將軍兜圈子,有話便開門見山了。和士開帶著三萬兵馬放棄定陽,馳援宜陽,唐將軍在定陽這些時日,多少了解一些和士開的兵馬罷?”


    唐邕是個聰明人,立時笑了出來,說:“你想讓我出賣大齊的軍機?”


    楊兼搖搖頭,冷笑地說:“兼想讓你出賣的,是放棄將軍,放棄定陽城,不顧士兵死活的和士開!


    唐邕聽到這裏,臉色陡然變了,楊兼這一刀刀全都紮在心口上,和士開帶著三萬兵馬離開定陽,定陽毫無意外的被攻陷,士兵們根本抵擋不住,如果不是楊兼的軍隊手下留情,整個定陽很可能被屠城,百姓也在所難免。


    和士開這種做法實在太冷血,對於和士開來說,定陽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城池,可有可無,有了是錦上添花,丟了也無傷大雅,而宜陽則是兵家要地,生活在定陽和宜陽的百姓,不過是附屬品而已。


    不,也不完全算是附屬品,例如和士開的大軍撤離定陽的時候,便匆忙的把定陽搶掠一空,他似乎覺得定陽落在楊兼的手上也是浪費,幹脆先下手搶掠。


    定陽的百姓本就生活在戰亂之中苦不堪言,還被突然搶掠,無論是富賈還是百姓,無人幸免,在這種情況,越是有錢,反而越是罪過。


    唐邕想到這裏,閉了閉眼目,沒有說話。


    就在此時,宇文憲突然從外麵走進來,說:“將軍!


    “何事?”楊兼詢問。


    宇文憲拱手說:“定陽之中難民過多,卑將想要請示將軍,是否開倉放糧,接濟百姓!


    之前在姚襄城,他們已經有開倉放糧的經驗,如今到了定陽,百姓更是困苦,宇文憲在外麵走了一圈,放眼一片狼藉,因此才前來請示。


    楊兼都沒有思量,說:“日前讓齊國公清點輜重,可有結果?糧草可還有富裕?”


    宇文憲說:“有富裕!


    楊兼點點頭,說:“既有富裕,下令放糧!


    “是!”宇文憲應聲,快轉身離開。


    唐邕震驚的看向楊兼,瞇了瞇眼目,說:“你當真願意拿出軍糧來接濟百姓?這些……這些可都是齊人的百姓,你當真給他們吃……周人的糧食?”


    定陽乃是北齊的地界,他們雖然打下了定陽,但定陽之中的百姓肯定都是北齊的百姓。


    楊兼聽罷了,卻一臉平靜的說:“唐將軍每餐用膳之前,都會管這些粟米糧食,是從哪裏種出來,是哪個農人種出來的麼?”


    唐邕被他問得一愣,因著楊兼的言辭太過自然,他竟然無法反駁。


    楊兼又說:“如今定陽的百姓沒有糧食吃,朝不保夕,他們還會在乎自己到底是周人,還是齊人麼?他們還會在乎放出來的糧食,是周人種的,還是齊人種的麼?”


    唐邕不能夠迴答,楊兼卻自問自答的說:“沒人在乎這些……並非是百姓的覺悟不夠高,人心都是肉長的,上位者不在乎他們,報應始終會來!


    唐邕抿著唇角,死死蹙著眉頭歐,沒有再說話。


    楊兼隨即言歸正傳,說:“今日兼提審唐將軍,便是想要從唐將軍的口中,得知和士開的軍中機密!


    唐邕終於張開嘴,沙啞的說:“你們想援助宜陽,前後夾擊和士開?”


    楊兼沒有否定,平靜的點頭:“正是!


    唐邕第二次開口說:“你們想要站穩宜陽,通過宜陽這個轉折點,屯兵挺進雒陽?”


    楊兼第二次點頭:“正是。”


    唐邕第三次開口說:“你們想要占據雒陽,迂迴北進,到時候雒陽便像是把匕首,直挺挺的刺向鄴城?”


    楊兼凝視著唐邕,三次肯定:“正是!


    唐邕的喉嚨越來越緊,他不是不痛恨和士開,唐邕早就說了,楊兼有詐有詐,和士開根本不相信,這種無力迴天的感覺根本不適合一個武將,幾乎能將一個武將逼瘋,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和士開卻拍拍屁股走人,把所有人的爛攤子丟在唐邕頭上,還威脅唐邕,如果唐邕不守住定陽,就是和楊兼有舊情,就是周人的細作。


    唐邕這個人素來嚴酷,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羞辱,但他連問三次之後,竟然沉默了。


    如果他出賣和士開,和士開被宇文會和楊兼的兵馬前後夾擊,死了也罷,大快人心,但是後果呢?


    後果便是楊兼占領宜陽,攻擊雒陽,攻陷雒陽轉而北上,直襲鄴城,這樣的路線還能繞開北齊防守最嚴密的晉陽,到時候鄴城便危險了!大齊便危險了!


    唐邕想到這裏,臉色肅殺蒼白,嘴唇微微顫抖了兩下,說:“恕我不識抬舉,甚麼也不能說!


    楊兼的唇角輕輕挑起,說:“無妨!


    唐邕詫異的看向楊兼,楊兼似乎在笑,分明是在笑,但是他的臉色冷酷,眼底裏都是森然,說:“可能唐將軍不知,兼的二弟不幸在平陽戰亡,但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落在兼的肩膀子上,是一刻也不能喘息,兼的三弟一直深感自責,身為大兄,要為二弟報仇,還要安撫三弟,今日唐將軍倒是給了兼一個放鬆的契機……”


    楊兼的嗓音變得冷酷,說:“既然唐將軍不肯泄露機密,好得很……來人!


    士兵從外麵衝進來,說:“將軍!”


    楊兼冷冷的說:“將齊賊唐邕,拉出去斬首,頭顱拋出定陽城門,以儆效尤。”


    “是!”


    士兵們立刻上前押解唐邕,唐邕沒有說話,哈哈大笑一聲,反而釋然起來,被士兵們拉著離開了幕府大堂。


    高長恭進入府署之時,便看到士兵們押解著唐邕去斬首,他張了張口,似乎有些猶豫。


    高長恭在北齊之時,與斛律光乃是忘年好友,而唐邕和斛律光素來有嫌隙,倒不是甚麼大仇,唐邕隻是覺得大家都是武將,斛律光凡事都壓他頭等,很多事情自己去做肯定比斛律光去做更好,但天子信任斛律光超過唐邕。


    如此一來,高長恭與唐邕的幹係,並不是很親近,但說到底,唐邕都是一名悍將,治軍嚴明,待百姓寬厚仁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唐邕大義赴死,高長恭自然覺得可惜。


    隻不過他張了張口,還是沒能說出這句話來,畢竟楊兼已經失去了二弟,唐邕又不肯歸降,此時的唐邕算是撞到了刀尖上。


    高長恭長歎一口氣,隨即默默的轉身離開,也沒有打擾楊兼。


    高長恭離開之後,有一個人影從斜地裏走出來,也看到了士兵押解著唐邕離開的身影,正是小包子楊廣。


    楊廣瞇了瞇眼目,噠噠噠邁開小短腿兒,跑到幕府大堂之中,楊兼負手而立,站在空無一人的幕府之中,並沒有立刻離開。


    楊廣走過去,聲音奶聲奶氣,卻很是老練的說:“父親並沒有真正想殺唐邕,對麼?”


    楊兼這才迴過神來,轉頭看了一眼楊廣,沒有立刻說話。


    楊廣說:“自然,父親不是舍不得殺唐邕!


    而是因著唐邕知曉很多關於和士開的事情,想要前後夾擊和士開,唐邕就是一個契機,隻要唐邕歸順他們,把能說的全都說了,和士開便是砧板上的魚肉,任由他們處置了。


    因此楊廣才說,楊兼並沒有真的想要殺唐邕,他方才說了那麼多,其實都是嚇唬人的。


    而嚇唬的這個人,並不是即將被殺頭的唐邕。


    而是……


    “白將軍!睏顝V篤定的說。


    白建被軟禁在軍中養馬,與楊兼立下了賭約,隻要一年之內,白建有求於楊兼,那麼就要無條件歸順楊兼,如果一年之後白建都沒有求於楊兼,那麼白建便可以離開,楊兼再不糾纏。


    白建和唐邕是認識的,而且前後腳被派往晉陽,素來有一些交情,唐邕下令被斬頭,白建就在府署之中,肯定會聽說的,如此一來,一箭雙雕,正好可以收攏白建和唐邕兩個人,大軍開到宜陽,再不成問題。


    定陽府署,馬廄。


    白建正在馬廄洗馬,他這些日子一心養馬,甚麼事情也不問,甚麼事情也不管,馬廄裏的馬匹全都被白建養的健壯無比,即使匆忙趕路,這些馬匹也沒有因此累瘦,反而更加矯健。


    白建打了一桶水,將粗衣的袖子挽起來,仔細的擦拭著馬匹,就在此時,幾個仆役從旁邊走過來,似乎正在嘮嗑兒。


    “聽說了沒有,將軍下令要斬首敵軍了!”


    “是了,叫甚麼……唐邕的?”


    白建洗馬的動作稍微頓了一下,微微蹙眉。


    那幾個仆役還在嘮嗑,繼續說:“要我說,這個唐邕也是可憐兒,齊軍都撤退了,隻留下他和幾千人,那不是等死麼?”


    “可憐甚麼?他那是傻!你說他傻不傻,明知道是等死,現在卻不知悔改,咱們將軍明明給了他機會,他倒是好,清高的很呢!這種人死了算了,留著也沒用!


    “午時就要斬首了,聽說殺了之後,還要把腦袋拋出城門呢!”


    幾個仆役說著,從旁邊路過,根本沒有注意白建,很快遠去,白建兀自立在馬廄之中,洗馬的動作卻沒有繼續,突然將刷子扔下,似乎做了甚麼決定,轉身大步離開馬廄,朝著定陽府署的幕府大堂而去。


    楊兼正坐在幕府之中批看文書,小包子楊廣在一邊幫忙,因著他們打定主意要從宜陽進攻雒陽,再從雒陽迂迴鄴城,所以一切都需要精準計算,糧草輜重等等,都等著經手批看。


    就在此時,“踏踏踏”的腳步聲傳來,有人急匆匆進入幕府,楊兼撩起眼皮隻是看了一眼,原是原北齊騎兵參軍,如今軍中的洗馬奴白建,隨即楊兼便收迴了目光,繼續忙碌手中的文書。


    白建走進來,拱手說:“將軍。”


    “白將軍,”楊兼淡淡的說:“兼如今正在忙碌,如果白將軍沒有甚麼要緊的事情,先請迴罷,明日再說!


    “明日便晚了!卑捉ü笆终f:“將軍,請聽彥舉一言!”


    “哦?”楊兼這才放下手中的文書,笑容有些子冷酷和薄涼,說:“白將軍何出此言?到底是什麼嚴重的事情,今兒個不說還能晚了?”


    白建雖是個老實人,但他不傻,一看到楊兼的表情,就知道楊兼已經明白自己要說甚麼。


    白建拱手說:“請將軍,饒過唐邕一命。”


    楊兼挑起唇角,說:“白將軍,這是有求於兼?”


    白建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即又說:“的確,彥舉有求於將軍!


    “白將軍沒有忘記罷?既然白將軍有求於兼,那麼是兼贏了!


    白建順著楊兼的話說:“大丈夫一言九鼎,彥舉從不說謊,的確是彥舉輸了,從今往後,彥舉願意追隨將軍!”


    楊兼說:“是甚麼讓白將軍改變了心意?難道隻是因著唐將軍之事?”


    白建與唐邕有舊,的確有些交情,但說到底,其實白建倒不是隻因為唐邕的事情,便歸降了楊兼。


    白建這些日子在軍營中看過了很多,無論是主將與將領們的相處方式,還是主將與士兵們的幹係,或者行軍,或者下令,或者駐兵,楊兼的軍營總和旁人的軍營不一樣,在這裏白建異常的輕鬆,不會感覺到聽天由命的無奈,也不會感覺到無力迴天的絕望。


    白建一路跟隨,也聽說了車騎大將軍楊整的噩耗,但是楊兼並沒有因著悲憤,便將這些痛苦強加在齊人的百姓身上,這點子雖然聽起來很簡單,但是作為一個手握重兵的上位者來說,一點子也不簡單。


    白建似乎想明白了很多,加之唐邕的事情,他正好可以用之前的賭約,於是便匆忙來見楊兼。


    楊兼說:“既然是白將軍輸了賭約,那麼白將軍願賭服輸,從今日開始,除了養馬,白將軍還要負責領兵,我軍營中的將領做甚麼,你便要做甚麼!


    白建立刻說:“自是如此,將軍這是……答應不斬殺唐將軍了?”


    楊兼放下毛筆,幽幽的說:“兼的確可以不斬唐邕,但是唐邕是不是上趕著找死,兼便管不得了。唐邕如今就在監牢等著問斬,如果午時之前,白將軍能令唐邕迷途知返,歸順我軍,兼便可以既往不咎,放過唐邕,但是反之……”


    楊兼幽幽的一笑,說:“別怪兼心狠手辣了!


    白建拱手說:“多謝將軍!彥舉這便去監牢,不必等到午時,隻需一個時辰,彥舉必定讓唐將軍改變主意,歸順將軍。”


    白建“誇下?凇,立刻轉身走人,大步離開了幕府大堂。


    定陽牢獄之中,唐邕架著枷鎖,頹喪的席地而坐。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牢獄,頭一次進入牢獄,是被和士開扔進來的,也算是這裏的常客了。


    唐邕的心中猶如一片死水,真正要麵臨死亡,他突然有些迷茫起來,自己到底在做甚麼,這樣值不值得?


    但是唐邕根本得不到任何答案,而且心中隱隱發酸,自己這樣死了,為了保護鄴城,為了保護大齊,但不知能不能傳到天子的耳朵裏,就算是傳到了天子的耳朵裏,會不會被和士開那個小人造謠走了形?到時候自己的死,還是正確的麼?


    唐邕閉著眼目,臉色平靜,心中卻波瀾萬千。


    “吱呀——”


    一聲輕響,牢房門被推開,唐邕睜開眼目,眼睛裏瞬間閃過一絲詫異,似乎沒想到來人竟然是白建!


    白建一身粗衣,還沒有換下騎奴的衣裳便匆匆進入牢房,站在陰濕的牢獄之中,說:“唐將軍,久違了!


    “彥舉?!”唐邕看向白建,隨即說:“你還活著?”


    唐邕聽說天子讓白建去送死,白建又一直沒有迴來,唐邕還以為白建早就死在了周軍手中,沒想到這會子能看到活生生的白建,除了穿的破敗了一些,竟然沒有甚麼不好,看氣色,反而比往日裏更加精神了一些。


    白建彬彬有禮,說:“托唐將軍的福,彥舉安好!


    唐邕詫異的說:“你怎麼在這裏?”


    白建又說:“彥舉是來勸降將軍的!


    “勸降?”唐邕的眼神登時露出不屑與鄙夷,說:“沒想到你這樣的人,也會怕死投敵!


    白建也不著惱,果然是個老實人,很客氣的說:“既然唐將軍知曉彥舉是怎麼樣一個人,又如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哼!”唐邕冷笑一聲,說:“不必多言,我便是死,也不會投敵!你少浪費口舌罷!”


    白建沒有再說話,而是揮了揮手,兩個士兵進來,架起唐邕便走,唐邕奮力掙紮,但是他戴著枷鎖行動不便,冷喝說:“白建!你耍甚麼花樣!”


    白建平靜的說:“既然唐將軍死且不怕,又何必怕彥舉的花樣兒呢?請將軍放心,彥舉隻是想帶將軍在城中轉一轉,想必將軍鎮守定陽十分匆忙,卻從來沒有好好兒的看一看定陽到底是甚麼模樣。”


    “你說甚麼!?”唐邕冷嗤:“要殺便殺!哪裏來的這麼多廢話!”


    白建見他一直掙紮,還大喊大叫,無奈的歎氣搖頭,說:“把他的嘴堵上!


    “白建,你……唔唔唔!”唐邕還想要喝罵,士兵絲毫不含糊,團了一塊布,粗暴的塞在唐邕口中,讓他根本無法說話。


    白建揮了揮手,士兵押送著唐邕走出牢獄,沒有除去他的枷鎖,反而給他加了一輛囚車。


    唐邕瞪著眼睛,幾乎睚眥盡裂,白建給他加了一輛囚車,這廝要帶著他遊街示眾麼?


    白建平靜的說:“走。”


    士兵推著囚車,押送著唐邕,隨著白建一路前行,從牢獄離開,真的上了城裏的街道。


    一走出去,城中竟然並不蕭條,到處排著長龍,定陽的百姓一個個肩膀挨著肩膀,排隊井然有序,這儼然是舍糧的隊伍!


    宇文憲組織兵馬開倉放糧,做了很多餅食,韓鳳則是帶人維持秩序,讓難民們不要推搶。


    唐邕剛才在幕府也聽楊兼說要放糧,便十分震驚,沒想到放糧的速度這麼快,更是震驚不已,且楊兼並非做做樣子,那些餅食都是硬貨,足夠難民填飽肚子。


    白建抬起手來讓囚車慢慢停下,對唐邕說:“這是齊國公正在組織士兵們舍糧,城中的百姓,無論是齊人還是周人,都可以吃糧。唐將軍也是知道的,不管是齊人還是周人,都會餓肚子!


    白建似乎說了一句冷笑話,隨即招了招手,說:“繼續走!


    他們越過舍糧的隊伍繼續往前,再往前還有一條長龍,這迴好像不是舍糧的隊伍,不知在做甚麼,也是大隊人馬排得老長。


    囚車被推過去一些,唐邕看到隊伍的最前頭擺著一張案幾,一個身材高大,卻有些畏畏縮縮的年輕男子坐在案幾邊,竟然是在給這些難民診脈。


    唐邕看著那年輕男子,似乎覺得有些眼熟,白建善解人意的解釋說:“此乃徐醫官之侄,徐敏齊。”


    唐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險些給忘了,這不就是那日裏被和士開扔下城門去打頭陣的徐敏齊麼?沒想到被周軍俘虜迴來,竟然沒有殺頭,反而好好兒的。


    徐敏齊坐在案幾邊,正在給難民診脈,雖然形態畏畏縮縮,但是動作麻利,快速的寫下藥方,交給旁邊的仆役,身後是一大堆的藥鍋,正在現場抓藥熬藥。


    白建淡淡的說:“城中缺糧,疾病橫行,百姓食不飽肚子,更別說治病了,但凡有個頭疼腦熱,隻能等死,唐將軍你我生來都是官宦之子,應該無法想到百姓也會麵臨如此疾苦罷?”


    放糧便不容易了,竟然還組織給難民醫病,如果這隻是作秀,做到這種程度,也算是一種造福了。


    唐邕慢慢竟然不再掙紮,他的嘴巴裏還堵著粗布,卻放鬆下來,沒了聲音,定定的看著那些排隊的人龍。


    “神仙。∈巧裣桑【攘宋覂海巧裣砂!”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一個麵色滄桑的女子跪在地上,懷裏抱著個小娃娃,對著徐敏齊又磕頭又是哭喊,嚇得徐敏齊差點跌在席上,趕緊結結巴巴的說:“不不不、不敢當、當當……不敢當,快快——快請起……”


    女子激動地一直哭,說甚麼也不起來,一定要給徐敏齊磕頭才可,徐敏齊著急不已,竟然也跪下來對著那女子磕頭。


    因著熬藥需得很多人手,膳房裏一部分膳夫都被抓過來頂替,啞子也在其中,眼看著徐敏齊和難民女子對著磕頭,臉色冷漠的走過去繼續熬藥。


    白建見到這樣一幕,卻笑了笑,說:“唐將軍,你可識得定陽?你可真正見識過定陽?眼下的定陽,又可是唐將軍曾經見過的定陽?”


    白建三次發問,三個問題繞來繞去,仿佛繞口令一般,唐邕卻怔愣住了,這些問題好像是甚麼無解的難題。


    白建又說:“天下就在那裏,而唐將軍眼下見到的,是不一樣的天下!


    “不一樣……”唐邕喃喃的說。


    “不一樣?”啞子單膝跪在地上熬藥,聽到白建的話,輕聲重複了一遍,仿佛在自言自語……


    ……


    楊兼正在膳房熬粥,他日前做了鴿子湯給楊瓚溫補,今日又做了鴿子肉,便是潮汕砂鍋粥的做法,粥水濃鬱,鴿子的醇香濃厚全都熬進了粥水中。


    按理來說,潮汕砂鍋粥講究的是米是米水是水,米粒不能熬得稀爛開花,需要粒粒分明,不能熬成稀飯一般粘稠。不過楊瓚的身體還在恢複,楊兼便將粥水熬得盡量軟爛一些,免得給楊瓚造成負擔。


    楊兼正在熬鴿子粥,盛出來一小碗,遞給坐在一邊的楊廣嚐嚐味道,楊廣本身還不餓,但是吃了一口之後,隻覺得粥水鮮美的難以言喻,鴿子的鮮香完全吸收到了粥水之中,完美結合米香,鹹香之中迴甘,異常的清新,也不會覺得膩口。


    小包子“砸砸砸”吃的正香,小腳丫都不由自主的晃了起來,仿佛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此時,有人從外麵走了進來,進入膳房。


    楊兼抬頭看了一眼,是白建,身後還跟著唐邕,唐邕已經去了鎖鏈和枷鎖。


    楊兼很快收迴目光,對楊廣說:“兒子,粥水的味道如何?軟硬適中麼?”


    楊廣點點頭,肉肉的小臉蛋直晃悠,說:“鹹淡適中,軟硬可口!


    楊兼將粥水從火上端下來,這才對唐邕說:“唐將軍是來做甚麼的?”


    唐邕垂下頭來,似乎有些慚愧,說:“卑將……是來投誠的。”


    楊兼並沒有廢話,也沒有嘲笑唐邕的反複無常,隻是很爽快地說:“即使如此,請唐將軍移步幕府,時不我待,立刻商議增援宜陽之事罷。”


    眾人很快聚攏在幕府之中,都聽說了唐邕歸順的事情,事不宜遲,早些定奪下來,也可以早些增援宜陽,畢竟宜陽那麵兒,宇文會隻帶了三千兵馬,人數太少,根本無法抵抗和士開的三萬大軍,時間短還能抻著,時間一長,必然會落敗。


    楊兼在幕府中坐下來,開門見山地說:“唐將軍了解和士開的兵馬,兼想要進攻宜陽,該如何是好?”


    唐邕同樣沒有廢話,他是幹練之人,沉吟了一番,盯著案幾上的地圖看,隨即說:“和士開這個人記仇,如今他想要奪迴宜陽,必定也會懼怕鎮軍將軍反過來偷襲他們,卑將建議,請將軍大肆放出進軍宜陽的消息,如此一來,和士開方寸大亂,唯恐腹背受敵,定然會派出伏兵,在半路半路伏擊將軍,以免將軍的人馬與宜陽匯合,我等不防來一個反伏擊。打草驚蛇,引得和士開的兵馬自投羅網,來消耗他們的兵力!


    楊兼手上有五萬大軍,按理來說其實可以橫衝直撞的開向宜陽,但是他們的五萬兵力,不隻是對抗和士開的,還需要保留實力,進攻雒陽,甚至北上鄴城,因此並不能太過大刀闊斧。


    唐邕的計劃便是保留實力的同時,削弱和士開。等減弱了和士開的兵力,再一擁而上,和宇文會裏應外合,前後夾擊。


    韓鳳說:“這主意倒是好!隻是……咱們怎麼才能打探到和士開的動向?”


    唐邕說:“無需擔憂,唐某在和士開的軍隊中有一些人脈!


    其實和士開的士兵,也並非全都信服和士開,他的士兵多半是朝廷撥給的正規軍,和士開起家是個商賈,又不是什麼正經的將軍,這次領兵出來,很多人都不服氣他。


    唐邕素來是個悍將,和士開的軍中有很多唐邕的崇拜者,其實就是小迷弟,如果唐邕可以聯係這些人,和士開的動向不在話下。


    楊兼點點頭,說:“好,便勞煩唐將軍探聽虛實,隻要和士開一有動靜,我們便一網打盡!”


    唐邕負責打探虛實,很快便來了迴音,不出所料,和士開聽說他們要和宜陽匯合,非常著急,派出了人馬準備埋伏楊兼。


    唐邕說:“和士開的兵馬已經埋伏在了龍門!


    龍門在定陽的南麵,乃是渡過黃河的一道關卡,因為險要,因此有龍門之稱。


    如果楊兼的隊伍想要盡快趕到宜陽,那麼從龍門直插過去是最方便的選擇,所以和士開埋伏了兵馬在龍門,便是想要借助險要的地勢,將楊兼的兵馬一撥搓幹淨。


    “龍門?”高延宗的臉色登時變了,為何會突然變了?因為在龍門打仗,那一定是水戰啊,之前高延宗在水上輸了好幾次,他還不會遊水,已經成為了高延宗的心理陰影。


    高延宗說:“怎麼辦,郝阿保不在!”


    郝阿保和狼皮此時正在宜陽戍守,不在軍中,他們才是水戰主力,如果沒有這兩個人,又是龍門這等險要之地,誰也沒有把握。


    唐邕卻說:“正是因著和士開料定郝將軍不在軍中,所以他們才會在龍門埋下伏兵!


    如果郝阿保和狼皮在這裏,和士開肯定不敢冒險,唐邕又說:“這反而是我們的機會。”


    韓鳳說:“話雖然如此,可是這機會太冒險了一些,咱們之中沒有人擅長水戰,還要麵對埋伏,這……有勝算麼?”


    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韓鳳都有些猶豫,可見龍門的險要。


    唐邕一笑,說:“隻要鎮軍將軍肯做誘餌,現身龍門,和士開的伏兵一定上鉤,到時候前撲後繼,咱們再派兵埋伏在後,便能將這些伏兵一網打盡。”


    高長恭蹙眉說:“太危險了。”


    高延宗說:“老唐!你這是公報私仇罷!你擺明了讓將軍去送死啊!”


    楊瓚聽到送死二字,下意識哆嗦了一下,拿著耳杯的手一顫,耳杯“當。 币宦暻迷诎笌咨,裏麵的水灑了滿地都是。


    高長恭對高延宗微微搖頭,高延宗這才知道自己說了錯話,簡直戳了楊瓚的傷疤,尷尬的縮到一邊去。


    楊兼抬起手來,按住楊瓚的手背,安撫的拍了拍,說:“三弟放心,和士開想要我的命,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這個命!”


    唐邕的手段雖然危險了一些,但不得不說,這是個好法子,和士開沒有甚麼領兵的才能,又急於消滅楊兼的軍隊,隻要楊兼一現身,無需多說一定會上鉤。


    楊兼打算按照唐邕的策略來,高長恭、宇文憲和唐邕迂迴後路,三麵包抄,等到和士開的伏兵一出現,立刻衝上來圍剿。


    臨行龍門的前一晚,楊兼帶著楊廣剛從幕府迴來,便看到有人蹲在自己屋舍門口,仔細一看,原來是三弟楊瓚。


    這些日子楊兼基本不讓他做甚麼活兒,專心養傷,沒想到這麼晚了,楊瓚還沒睡,抱著膝蓋勸蜷縮成一團兒,蹲在屋舍門口的地上,把臉埋在膝蓋裏,也不知道在做甚麼。


    “三弟?”


    楊兼一出聲,楊瓚立刻便動了,抬頭來凝視著楊兼。


    楊兼給他整理了一下鬢發,說:“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歇息?”


    楊瓚搖搖頭,說:“大兄,我也跟著你們從龍門渡河!


    楊兼微微蹙眉,楊瓚似乎怕他拒絕,立刻說:“大兄,我……亦想為二兄報仇。”


    他說著,抿了抿嘴唇,似乎覺得唇角有些幹裂,再說話時候嗓音已經哽咽了,說:“弟弟不想再藏在任何人身後了。”


    楊兼輕歎一聲,說:“你沒有藏在任何人身後,三萬大軍折損的如此少,這全都是你的功勞,如果不是你決斷果決,還會死更多的人。”


    “可是……”楊瓚哽咽的說:“可是我再怎麼樣,也換不迴二兄來……大兄,你讓我去罷!”


    楊廣歎了口氣,小大人一樣的說:“父親,便讓小叔一同罷!


    楊兼沉思了一會子,說:“好,但你要把身子養好,絕對不可再受傷!


    楊瓚使勁的點頭,說:“都聽大兄的!


    ……


    龍門。


    秋季的風很大,龍門地勢險要,狂風貫穿,嗚嗚的風聲似乎離人的嗚咽,淒涼又陰冷。


    楊兼站在戰船的甲板上,狂風將他的鬢發肆虐吹拂,一身白衣獵獵作響。


    “噠噠噠!”一個小小矮矮,還稍微有些嬰兒肥的身影從船艙中走出來,懷裏捧著一條對比他來說,又大又長的披風,正是楊廣。


    楊廣走過來,墊著小腳丫,把披風擎過頭頂,說:“父親,水上風大,加一件披風罷!


    楊兼這才迴過神來,剛要去接披風,便聽到“殺——!”的吼叫聲。


    是齊軍的伏兵!


    伏兵以為殺了楊兼一個的措手不及,英勇無畏的湧來,快速逼近戰船,楊兼唇角一挑,說:“來了。”


    他說著,立刻下令,說:“下令後退,裝作倉皇逃避!


    “是!”


    戰船很快後退,似乎很是懼怕,而且沒有防備,和士開的伏兵一看這場麵,料定楊兼是害怕了,立刻追擊,對楊兼的戰船窮追不舍。


    戰船一路後退行駛,很快行駛到了一個地方,竟然突然停住不動,和士開的伏兵一直追擊,並沒有發現甚麼不對勁,等追得近了,這才發現前麵的戰船停了下來。


    “殺——!”


    “包抄齊軍!”


    和士開的伏兵感覺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原來楊兼的戰船後退,並非是因為害怕,而是想要把他們引到一個特定的位置。


    宇文憲、高長恭和唐邕三麵包抄,已經做好了準備,隻等著齊軍落網。果不其然,眼看著齊軍的伏兵鑽進了他們的包圍圈,立刻一聲令下縮緊包圍。


    “有埋伏。 


    齊軍這時候才連忙大喊著:“撤退!鳴金——撤退!快!後退!”


    齊軍一共兩條戰船,前麵的想要後退,但是後麵的反應不過來,這附近地勢險要,水流湍急,根本不是他們想跑就能跑的,登時方寸大亂,船隻恨不能在原地打轉。


    周軍士兵用鉤拒將齊軍的大船勾住,讓他們無法開走,很快衝上船去,狂風一般碾壓,直接控製了齊軍的兩艘伏兵船隻。


    齊軍的伏兵根本不知道怎麼迴事,還沒鬧明白情況,就被幹脆利索的全部活捉了。


    楊瓚立刻從船上躍過,大步跑過去,在那些齊軍俘虜中來迴尋找,麵色狠戾又焦急,但是他尋找了半響,最後垮下肩膀,喃喃的說:“沒有……沒有和士開……”


    和士開並沒有親自帶兵,想來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和士開掌握三萬大軍,又要對抗宜陽,應該不可能親自領兵伏擊,他們抓到的,最多是和士開的親信而已。


    楊兼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要著急,已經過了龍門,和士開的死期還會遠麼?”


    因著唐邕的計策,這一趟簡直是幹脆利索,繳獲了兩隻艘戰船,無數的輜重,俘虜了許多齊軍精銳,全部押解下去。


    宇文憲負責清點這些輜重俘虜,將他們押解入軍營之中,這些俘虜中還有很多和士開的親信,如果能加以審訊,想必知道的會更多,對他們日後進軍宜陽也有幫助。


    眾人從龍門渡河,紮下營帳,楊兼和楊瓚、楊廣二人巡視了一遍軍營,隨即便去找宇文憲,查看俘虜和輜重的情況。


    宇文憲見到楊兼走進來,拱手說:“將軍!


    楊兼點點頭,說:“登記的如何?”


    宇文憲說:“都差不多了,還有這最後一批!


    楊兼環視了一下營帳,最後一批俘虜也在登記,馬上便能全部整理完。


    秘書郎登記好之後,宇文憲便說:“把俘虜都押解下去!


    “是!”


    士兵們押解著最後一批俘虜,準備出營帳,即在此時,楊瓚突然渾身一震,大喝一聲:“且慢!”


    “怎麼了?”楊兼迴頭看著楊瓚。


    楊瓚昔日裏可是京兆有名的才子,彬彬有禮,雖然也會武藝,但看起來更像是個文人,說話從來不急不緩,如此失態大喝還是頭一次。


    楊瓚的目光穿透人群,死死盯著一個方向,然後不顧一切的衝過去,撥開旁邊的俘虜,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其中一個俘虜的衣領子,使勁一拽,眼珠子赤紅充血,沙啞的說:“是你?!”


    是誰?仿佛是楊瓚認識的人,而且好像有甚麼嫌隙。


    不,看起來並非是有嫌隙,而是深仇大恨。


    那俘虜嚇得麵無人色,使勁低著頭,似乎不敢抬頭一般,說:“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楊兼蹙眉說:“到底怎麼迴事?”


    楊瓚渾身打颭兒,嗓音沙啞的說:“大兄!是他!!就是他收受了和士開的賄賂!是他出賣了二兄。《际撬植艜艜


    原來這俘虜根本不是甚麼齊人,而是正兒八經的北周人,乃是跟隨在車騎大將軍楊整麾下的副手,在平陽都是因著此人收受了和士開的賄賂,所以出賣了軍隊的機密,和士開偷襲成功,大軍潰散,楊整為了三萬大軍,甘願斷後,最後連一具全屍都沒有留下來。


    這叛徒被和士開收買之後,跑到了和士開的軍營,沒想到他們在這裏又碰麵了,真是風水輪流轉,如今叛徒變成了俘虜。


    楊瓚見到此人,如何能不氣憤,他渾身氣的打颭兒,整個人仿佛是狂風之中的枯葉,眼珠子充血,眼眶赤紅,唿吸粗重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楊兼一聽,眼神也跟著肅殺起來。


    “不不不!”那俘虜大喊著:“小人也是被逼……被逼無奈!饒命啊,饒命!”


    楊兼不怒反笑,唇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容,說:“來人,把貴客請進幕府大帳,本將軍要親自審一審他!


    “是!”


    士兵立刻架著俘虜,俘虜打著挺大吼,卻無濟於事,被一路拖拽著進入幕府營帳中。


    眾人聞訊趕來,將幕府營帳堆得滿滿當當,全都想要看一看這俘虜到底是甚麼德行,差點害死了三萬大軍。


    俘虜咕咚一聲跪在地上,大喊著:“饒命!饒命,卑將……卑將也是被和士開那個狗賊威脅了!饒命啊……”


    “饒命?!”


    楊瓚嘶聲力竭的怒吼著:“饒命!?怎麼饒你。∧愠鲑u我二兄之時,可想過饒命?!可想過也有今日?!”


    嗤——!


    楊瓚抽出一把佩劍,應聲紮在那俘虜的腿上,俘虜的大腿開了一個血窟窿,整個人像王八一樣跌倒在地上,疼的慘叫不止。


    “饒命啊,不不……別殺我……別殺我……”


    楊兼看著鮮血汩汩的冒出來,卻連眉頭都沒眨一下,麵容十足平靜,甚至還輕笑了一聲,說:“既然三弟歡心,便將此賊交給三弟處理罷。”


    楊瓚死死握著長劍,“嗤——”一把拔出來,緊跟著又要跟上一劍。


    “饒命!饒命——”


    “我知道和士開的機密!你們不能殺我!”


    楊兼冷笑一聲,說:“便算是不知道和士開的機密,我們照樣俘虜了他的伏兵,你覺得兼是需要你這些垃圾消息之人麼?”


    “不不不!”俘虜又大喊著:“別殺我!別殺我,我……我還知道車騎大將軍的消息!你們不能殺我。 


    車騎大將軍,自然說的就是楊整,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楊瓚更是惱怒,“嗤——”又是一聲,這迴紮在俘虜的胳膊上,幾乎紮了一個對穿。


    “啊啊啊啊——別殺我!我真的……我真的知道車騎大將軍的下落,那……那顆人頭不是車騎大將軍的!”


    “你說甚麼。俊睏瞽懳罩L劍的手一顫,“當啷!”一聲,流淌著鮮血的長劍丟在地上,死死盯著那俘虜。


    俘虜疼的臉色慘白,求饒說:“我不敢說謊啊,我說的是實話!”


    楊瓚顫聲說:“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俘虜卻閉口不言,說:“要……要是讓我說也可以,但是你們……你們要保證不能殺我!”


    俘虜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在這個時候竟然還能談條件。


    小包子楊廣冷笑了一聲,肉嘟嘟的唇角掛著譏諷。


    那俘虜又說:“連和士開都不知道的事情,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你們要是殺了我,就永遠也別想知道!所以……所以你們看著辦罷!”


    他又看向楊兼,說:“除非鎮軍將軍答應放我一條生路,我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你們不能傷害我,立刻放我離開!否則……否則就算折磨死我,我也不會說!”


    眾人立刻看向楊兼,如果讓他們饒了這個叛徒,大家說甚麼也不願意的,這種感覺豈不是像吃了屎一樣?


    然而俘虜的話卻讓他們看到了一絲絲渺茫的希望,雖然這希望隻是渺茫的畫大餅,但所有人都不想放棄。


    楊兼瞇著眼睛打量俘虜,隨即走過去,說:“好,我答應你,隻要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兼便饒過你,放你離開。”


    眾人雖然不甘心,但是勸阻的話到了口頭,誰也說不出來,這種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吞的感覺,窩心又窩火。


    那俘虜狠狠鬆了一幾口氣,說:“這是你說的,身為鎮軍將軍,絕不能反悔!


    楊兼冷聲說:“在兼反悔之前,我勸你趕緊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俘虜連忙說:“當時……當時車騎大將軍阻攔和士開的追兵,和士開因為……因為畏懼車騎大將軍,所以不敢親自追擊,就派遣小人追擊,車騎大將軍實在太過勇猛,小人哪裏是他的對手?其實……其實大將軍隻是受了傷掉進了水中,被河水衝走了,小人,小人也隻是為了領功,才隨便抓了一個酷似大將軍的士兵,把腦袋斬下來,帶迴去領功而已,車騎大將軍沒有死,肯定沒有死!隻是被、被河水衝走了!”


    眾人一聽,心中狠狠鬆了一口氣,隨即心竅又懸了起來,已經過去這麼長時日杳無音訊,楊整還受了傷,不知情況如何。


    楊兼立刻瞇眼說:“快,下令沿河搜索,便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將車騎大將軍找出來!”


    “是!”眾人得令,爭著去搜尋車騎大將軍楊整的下落。


    楊瓚心頭狂跳,心竅因著喜悅和興奮,竟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心悸,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準備親自安排搜索的事情。


    那俘虜大喊著:“小人知道的都已經說了,求求將軍,放了小人!將軍方才說過,隻要小人和盤托出,便放小人離開,現在……現在可以放開小人了罷?”


    楊兼並沒有著急離開幕府,把目光又落迴了俘虜身上,上下打量著俘虜,隨即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說:“敢和兼談條件的,你還是頭一個!


    “將……將軍……”俘虜見他麵容異樣,分明是笑,卻無比冷酷,一股森然的感覺席卷而來,顫聲說:“將軍,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啊,你說過要放了我的!鎮軍將軍豈能不講信用?!”


    “哦?”楊兼幽幽的說:“兼和人才講信用,難道和狗也需要講信用麼?這是滑天下之大稽,尤其你……還是一條蠢狗!


    楊兼說著,收斂了笑容,擺擺手說:“帶下去,砍了他的腦袋,裝在錦盒裏,送給和士開當見麵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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