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小杏仁啪一聲掉在地上, 尉遲佑耆震驚的凝視著嘻嘻傻笑的傻兒仆役。
第一個仆役眼看著尉遲佑耆神情有異,嚇得不敢多說話,哆哆嗦嗦的跪在一邊。
傻兒仆役一直在傻笑, 好像窮開心一般,也不知害怕畏懼, 毫無芥蒂的打量著尉遲佑耆, 他的麵容俊美, 乍一看卻讓人覺得可怖, 上麵大大小小都是傷疤,基本都是新傷,還沒有脫去疤痕。
尉遲佑耆的喉嚨幹澀的滾動, 喃喃的說:“是……是你……”
第一個仆役沒有聽清楚,連忙說:“尉遲將軍,您、您說甚麼?”
尉遲佑耆這才緩過神來, 收斂了神情,瞇了瞇眼目, 再次仔細打量那個傻兒仆役。不到二十歲的年紀, 十足年輕, 身量並不算太高大,也不算是高壯的類型, 勻稱而高挑, 麵容俊美端正,卻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疤, 唇角咧著毫無芥蒂的笑容,甚至是傻笑, 一直嘿嘿嘻嘻的傻笑著。
分明……是周主宇文邕的臉!
尉遲佑耆親耳聽到周主宇文邕死於亂兵之下的軍報, 絕對不可能有假, 他們日前入駐晉陽,如果人主還活著,也一定會站出來,但一直都沒有見到宇文邕,尉遲佑耆已經慢慢消化了人主駕崩的消息。
然而就在此時,尉遲佑耆竟然親眼看到了宇文邕……
親眼看到!
尉遲佑耆神情淩厲,突然一步踏前,出手如電,一把抓住傻兒仆役的手臂,將他的粗衣袖擺猛地擼上去。
旁邊那仆役嚇得差點大叫,還以為他們惹怒了尉遲將軍,尉遲將軍想要打人。
哪知道下一刻,尉遲將軍滿臉狠戾,卻是將傻兒仆役的袖口推上去,暗淡的月光下,傻兒仆役的左臂上,赫然有一顆紅痣。
尉遲佑耆看到那顆紅痣,整個人再次被雷劈了一般,佇立在原地,仿佛一尊石雕,睜大了眼目,滿臉的不可置信,呆若木雞,喃喃的又說:“是……是真的……真的……”
尉遲佑耆和宇文邕是發小,因此尉遲佑耆很熟悉宇文邕,他知道宇文邕身上的一些“小細節”,例如周主宇文邕的左臂上,有一顆不小的紅痣,很紮眼,但是因著周主的袖袍寬大,也不會露出手臂,因此幾乎沒人知道這個“秘密”。
尉遲佑耆盯著那顆紅痣,雙手顫抖起來,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是甚麼心情,無論是容貌,還是傷疤,亦或者是這顆紅痣,都和宇文邕吻合重疊。
眼前的人……
眼前的傻兒仆役……
正是周主宇文邕!
而此時此刻的宇文邕,從深潭跌落,竟然變成了一個傻子癡兒,還淪落到拿著掃帚掃地的地步。
宇文邕好像失憶了一樣,也不識得尉遲佑耆,隻是對著他嘿嘿傻笑,一臉探究。
尉遲佑耆腦海中有太多的疑問,不是說周主宇文邕已經在亂兵之中駕崩了麼?為何宇文邕突然出現在這裏?而且還變成了這副模樣?
尉遲佑耆試探的說:“這仆役是甚麼人,臉上為何有如此多的傷疤?”
第一個仆役不敢欺瞞,立刻迴話說:“迴尉遲將軍,這仆役是個傻兒,前些日子撿迴來的,因著咱們潼關軍為了迎接鎮軍將軍,軍中的仆役人手不足,所以便讓他衝了人手,至於這傻兒的臉……撿來之時便奄奄一息的,恐怕是遭了馬賊也說不定,因著他臉色麵目可憎,所以白日裏都不叫他出來打掃,隻是晚間才讓他出來充充人手。”
撿來的,不知是誰……
一條條,一件件都和宇文邕極其的吻合。
尉遲佑耆心底裏有一個蠢蠢欲動的猜測,不,已經不是猜測,而是篤定,眼前這個人,就是周主宇文邕!
尉遲佑耆見到宇文邕,心底裏仿佛滾油一樣翻騰著,但很快又有些透心涼,如今北麵天下的局麵已經穩定,無論是黃河以東還是黃河以西,全都盡在鎮軍將軍楊兼的掌握之中,將領歸順,百姓愛戴,可以說宇文邕的駕崩乃是順應天意,如果宇文邕突然活了過來。
不管周主宇文邕是癡傻了,還是殘廢了,天下的局麵必然又會混亂起來,無論宇文邕想還是不想,都會有很多人用他的身份做文章。
到那時候……
尉遲佑耆突然握緊了雙手,他有些不敢想象。
“將……將軍?”
仆役還跪在地上,眼看著尉遲佑耆神情變化莫測,心底裏沒地兒,鼓足勇氣,終於開口詢問。
尉遲佑耆猛地迴過神來,又看了兩眼那個傻兒仆役,這才說:“沒事了,你們……退下罷。”
“是。”仆役如蒙大赦,趕緊拉著傻兒仆役離開,離開的時候還在低聲說:“都是你,差點衝撞了尉遲將軍,差點被你害死了!還不快走……”
尉遲佑耆站在原地,那兩個仆役漸行漸遠,很快不見了蹤影,應該是迴到仆役的營帳去了,四下裏隻剩尉遲佑耆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昏暗的月色之中。
尉遲佑耆把目光收迴來,落在地上的杏仁之上,慢慢蹲下去,單膝跪地,將斑駁的小杏仁撿起來,仔細的在掌心中擦幹淨,低聲說:“我該……如何……”
楊兼抱著人體工學抱枕小包子楊廣歇息了,睡得正香,感覺有人在外麵走動,聲音還挺大,腳步聲“踏踏……踏、踏踏……”斷斷續續,把楊兼都給吵醒了,更別說是一向睡得很淺的小包子楊廣。
楊廣蹙了蹙小眉頭,冷聲說:“誰在外麵?”
那徘徊的跫音突然頓住了,好像驚弓之鳥,立刻散開,便聽不到聲音了……
尉遲佑耆心中猶豫,他到底應不應該告訴楊兼這個秘密——人主宇文邕還活著!
宇文邕還活著,陰差陽錯的就在軍營之中。
如果告訴了楊兼,尉遲佑耆也想不清楚,楊兼會怎麼做。如今北麵的天下局麵穩定,根本不需要宇文邕的出現,現在的宇文邕就是一個多餘的人,一旦告訴楊兼,說不定宇文邕便會被處理掉。
但是……尉遲佑耆攥了攥掌心,但是宇文邕已經變成了一個傻兒,完全不可能給任何人造成威脅,如果讓人知道宇文邕還活著,豈不是害他白白丟掉了性命?
尉遲佑耆向來不是個拖泥帶水之人,但是這一次他猶豫了,眼看著兩個仆役離開之後,他便慢慢的踱步,迴過神之時抬頭一看,自己竟然站在楊兼的營帳門口。
難道自己想要把這件事情告訴楊兼……
對,應該告訴世子,如果不告訴世子,萬一被有心之人發現了宇文邕,不管宇文邕願不願意,說不定都會遭到脅迫,到那時候不隻是壞了楊兼的事兒,天下都可能陷入混亂之中,尉遲佑耆便成了罪人!
然……
尉遲佑耆又開始左右搖擺,他真的不忍心看到宇文邕赴死,本以為宇文邕孤已經駕崩,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如今讓他接受第二次……宇文邕還是第一個對尉遲佑耆有知遇之恩的人,尉遲佑耆實在做不到。
“到底……到底該怎麼辦……”
“我到底該如何……”
尉遲佑耆跫音踉蹌又逡巡,在楊兼的營帳外麵踱步了好幾圈,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矛盾之中,就在此時,突聽營帳裏麵傳來小世子的嗓音,尉遲佑耆一陣心悸,下意識便跑開,躲藏了起來。
尉遲佑耆大步衝進了自己的營帳,這才狠狠鬆了一口氣,吐息仍然急促紊亂,尉遲佑耆的心竅跳得飛快,一顆心髒幾乎脫出腔子。
不該逃跑的,就一口氣把話說清楚,尉遲佑耆這麼想著,神情淩冽起來,突然又衝出營帳。
然而整個人真正出了營帳,才發現自己的腿太過沉重,冬日的夜風寒冷刺骨,好像把他的雙腿凍冰了一樣,一步也走不了。
尉遲佑耆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站在營帳外麵吹著夜風,站了良久良久,慢慢邁開腳步,不過並非是朝著楊兼的營帳而去,而是衝著那兩個仆役離開的方向而去。
尉遲佑耆很快找到了仆役們的營帳,那些仆役沒有自己的屋舍,很多人住在一起,時辰已經晚了,但是營帳裏還有聲音,傳來哈哈的笑聲。
“傻子!!”
“對,他就是個傻子!讓他吃屎都可以!”
“就是這個傻子,剛才掃地都不會,竟然衝撞了尉遲將軍,我差點子被連累,打他!”
“反正他臉上那麼多傷疤,醜陋不堪,多一條也不多!”
“哈哈!被打了還在笑,是不是犯賤?”
尉遲佑耆聽到裏麵的動靜,眼睛一瞇,“嘩啦!”一聲,直接掀開帳簾子走了進去。
營帳中有很多仆役,之前見到的仆役指揮著眾人,好像一個頭領一般,其餘五六個仆役圍繞著宇文邕,宇文邕雙手抱頭蹲在地上,被仆役們毆打著,眼皮已經青了,嘴角卻還扯著嘿嘿的笑容。
尉遲佑耆的心髒一緊,仿佛被人狠狠扼住了一般,宇文邕生來便是皇子,一直養尊處優,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高高在上的人主,突然變成了一個蹲在地上,任人辱罵欺淩的傻兒,而他本人竟然毫不反抗,尉遲佑耆的怒火登時衝撞上來,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甚麼人!?尉……尉遲將軍!?”
仆役們突然看到有人闖進來,本來還想喝罵一聲,哪知道仔細一看,竟然是尉遲佑耆。
尉遲佑耆可是蜀國公的兒子,也就是在貴胄眼中,才覺得尉遲佑耆是個小野種,仆役們見到尉遲佑耆都害怕的不行,當即一個個麵無人色。
尉遲佑耆盯著宇文邕被打破的嘴角,打青的眼皮,冷著臉色,大步走過去,“咚!!”一聲,直接將帶頭的仆役踹翻在地,冷喝說:“滾開!”
那些仆役嚇得屁滾尿流,根本不敢反抗,連忙爬著滾到一邊,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宇文邕蹲在地上,還保持著雙手抱頭的動作,奇怪的抬頭去看尉遲佑耆,似乎不認識尉遲佑耆,咧開被打裂的唇角,嘿嘿傻笑了一聲。
嘿嘿的傻笑,伴隨著刺目的鮮血,尉遲佑耆的心髒又被狠狠捏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心疼,還是憤怒,一把拽起地上的宇文邕,動作可以說的上是粗暴,冷聲說:“跟我來!”
宇文邕嘿嘿又傻笑了一聲,一路傻笑著,被拽了出去,留下仆役們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尉遲佑耆一時頭熱,便將宇文邕帶了出來,等一出營帳,吹了冷風,尉遲佑耆突然又有些後悔,自己到底在幹甚麼,之後又要怎麼辦?
尉遲佑耆握著宇文邕的手有些發抖,最後還是默默的將宇文邕帶到了自己的營帳中,讓他進去,宇文邕很是順從,嘿嘿傻笑著走進去,似乎覺得尉遲佑耆的營帳比仆役的奢華,這邊抹抹,那麵碰碰,看甚麼都好奇。
微弱昏黃的火光之下,尉遲佑耆凝視著宇文邕,艱澀的開口說:“你……用膳了麼?”
宇文邕雙頰凹陷,整個人瘦了好幾圈。
宇文邕奇怪的看著尉遲佑耆,似乎連這個也聽不懂,但是他的肚子發出“咕嚕——”的響聲。
尉遲佑耆說:“坐在這裏等著,我去給你找點吃食。”
“嘿嘿!嘿嘿!”宇文邕還是聽不懂,不過並沒有亂跑,還是這邊摸摸,那麵碰碰,尉遲佑耆不敢離開太長時間,立刻跑出去,大步衝向潼關營地的膳房,拿了一些可以入口的吃食,又快速往迴跑。
尉遲佑耆懷裏揣著紙包的吃食,突然看到了藥房營帳,腳步突然頓了下來,腦海中閃過宇文邕臉上的淤青和血口,他臉上的傷痕肯定沒有醫治,以至於留下來那麼多疤痕,而剛剛被仆役毆打,又青了好多,還破了皮。
尉遲佑耆猶豫了一下,很快繞路走進藥房營帳,這個時辰營帳裏已經沒有人,黑漆漆的一片。
尉遲佑耆大步走過去,抹黑拉開小抽屜,想要找一些跌打的外傷藥,他拉開第一個小抽屜,裏麵琳瑯滿目都是藥瓶,貼著簽子,好像都不是自己要找的傷藥,於是順著拉開第二個小抽屜。
“嗬!”
尉遲佑耆的手剛搭上“小抽屜”,登時抽了一口冷氣,隻覺得手下的觸感根本不是木質的抽屜,反而有些軟,好像人皮一樣……
定眼一看,怪不得是人皮的觸感,抽屜上分明搭著一隻手,剛才尉遲佑耆太匆忙,加之光線太暗,根本沒有注意,藥房裏竟然有一個人!
是徐敏齊!
徐敏齊的手搭在抽屜上,竟然歪在旁邊……睡著了!
尉遲佑耆摸了一下徐敏齊,自己嚇一跳,徐敏齊也嚇了一跳,從地上蹦起來,結巴的大喊著:“鬼鬼鬼、鬼啊!”
尉遲佑耆怕他吵醒了旁人,連聲說:“徐醫官,是我,是我,尉遲。”
徐敏齊這才看清楚,撓著後腦勺,尷尬的說:“原原……原來是尉遲——遲將軍……唉,我我我我……我又——又睡在藥房裏了……”
原來徐敏齊來到潼關之後,很好奇潼關的藥房,便過來看看,一看之下異常憤怒,潼關的軍醫全都是二把刀,藥材的簽子全都貼錯了,這要是給士兵們亂吃了藥,豈不是釀成大禍?
於是老實人徐敏齊便開始做白工,也不需要工錢,一樣一樣給藥材重新分類,重新貼上標簽,如此一來忙到了深夜,竟然就趴在藥房睡著了。
尉遲佑耆沒想到藥房有人,被徐敏齊抓了一個正著,徐敏齊不疑有他,說:“尉遲將——將將軍,可是哪裏受受受……受傷了?下臣幫……幫將軍醫看醫看?”
尉遲佑耆平日裏便不擅長說謊,臉色有些僵硬慌張的搖頭說:“沒、沒甚麼……”
他本想要敷衍過去,但是仔細一想,標簽都貼錯了,自己如果找到了傷藥也是錯的,豈不是害了宇文邕?
隻好硬著頭皮說:“我……佑耆有些陳年的傷口,想要……想要一點傷藥。”
“這……這這這好辦!”徐敏齊不疑有他,立刻打開抽屜,開始翻找,果然那些貼著傷藥標簽的,都不是真的傷藥,徐敏齊給他找出了一個瓶子,把上麵的標簽撕下來,說:“就……就是這個了,不知——知將軍的傷……具體……具體怎麼樣,要不要下臣幫、幫幫幫將軍看一看?”
“不、不用了。”尉遲佑耆打了一個磕巴,說:“我自己塗傷藥便可,不勞煩徐醫官了,那我先迴去了。”
徐敏齊點點頭,還傻笑著朝尉遲佑耆搖手,尉遲佑耆拿了傷藥,懷裏揣著吃食,快速離開藥房。
他前腳走,後腳劉桃枝便來了,正好與尉遲佑耆打了一個照麵,因著尉遲佑耆走出來的匆忙,“嘭!”一聲,二人還撞了一個正著,尉遲佑耆懷裏包著紙的蒸餅脫落出來,掉在了地上,幸而包著紙,沒有摔髒。
“對不住……”劉桃枝趕緊將地上的蒸餅撿起來,奇怪的說:“尉遲將軍?”
這麼大的蒸餅,難道尉遲佑耆晚上沒吃飽?劉桃枝有些奇怪,尉遲佑耆平日裏飯量也不大,身板子那麼纖細,仿佛一個女娃娃似的,這大半夜的,竟然吃這麼大一塊蒸餅?
尉遲佑耆趕忙接過蒸餅,隨便搪塞了兩句,便快速離開,迴了自己的營帳。
劉桃枝奇怪的看著尉遲佑耆離開的背影,也沒有多想,隨即進了藥房,蹙眉說:“徐敏齊?徐結巴?你鬼叫甚麼?”
“你你你……”徐敏齊反駁說:“劉……劉劉開府怎麼隨便給……給旁人起——起諢名。”
劉桃枝抱臂冷笑說:“我便起了,你打算如何?”
徐敏齊本就害怕劉桃枝,眼看著他理直氣壯,立刻慫了,後退好幾步,和劉桃枝隔開一個案幾,這才鼓足勇氣,深吸了兩口氣,說:“既既……既然如此,那——那下臣也管劉開府叫小小小小——小桃……子、子!”
“你敢?!”劉桃枝怒目說:“你過來!徐結巴你膽子肥了!別以為將軍讓我給你做藥童,你的腰板就真的硬了。”
徐敏齊立刻繞著案幾,說:“我我我……我不過去。”
尉遲佑耆迴了營帳,狠狠鬆了一口氣,宇文邕並沒有跑掉,老老實實的坐在營帳裏,把頑著案幾上的蜜香紙,把蜜香紙撕成一條一條的,還頂在腦袋上,用嘴巴鼓著風去吹,頑的不亦樂乎。
宇文邕見到尉遲佑耆走進來,使勁嗅了嗅鼻子,似乎聞到了蒸餅的味道,眼睛瞬間亮騰起來,死死盯著尉遲佑耆,快速撲上去,在尉遲佑耆的胸口拍了幾下,終於找到了蒸餅,連帶著蒸餅外麵的包紙一起,不由分說一口咬下去,狠狠撕咬,怕是餓得緊了。
尉遲佑耆連忙說:“紙不能吃,快吐出來。”
宇文邕還以為他要和自己搶蒸餅,第一次沒有露出傻笑,戒備的盯著尉遲佑耆,還狠狠推了尉遲佑耆一把,尉遲佑耆耐著性子說:“蒸餅都是你的,但是紙不能食,我幫你剝開。”
尉遲佑耆剝開包紙,宇文邕立刻抱著蒸餅啃起來,吃的滿臉都是渣子,仿佛從來沒有食過蒸餅一般,一看便是餓的慘了。
宇文邕專心致誌的食蒸餅,尉遲佑耆便將傷藥拿出來,趁著宇文邕吃蒸餅分神,尉遲佑耆打開傷藥,給宇文邕清理臉上的傷口,然後一一傷藥。
“嘶……”宇文邕抽了口冷氣,疼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尉遲佑耆放輕了動作,說:“對不住,我輕一些。”
宇文邕則是“嘿嘿”傻笑一聲,繼續啃蒸餅,把一整個蒸餅全都吃了,還有些意猶未盡,將掉在案幾上的蒸餅渣子全都撿起來,一個一個往嘴裏塞,連渣子都吃了個精光,又喝了好幾杯水。
尉遲佑耆正好給他清理好傷口,全部上藥完畢,長長的歎了口氣,說:“你在我這裏休息罷。”
“嘿嘿!”宇文邕還是傻笑,除了傻笑,他怕隻是會吃了,似乎吃飽了有些疲憊,倒頭躺在地上便要睡覺,尉遲佑耆說:“去床上,躺在床上。”
宇文邕卻不去床上,隻是蜷縮在角落裏,抱著自己的膝蓋,“唿唿”的打上了唿嚕。
尉遲佑耆說不出自己是甚麼心情,將被子拿起來蓋在宇文邕的身上,將燭火滅了,卻沒有去歇息,而是坐在一邊,一直盯著熟睡中的宇文邕,似乎有太多事情需要他思量……
楊兼後半夜睡得很安穩,一覺睡到天亮,本想睡個懶覺,不過一大早上的,小包子瑯琊王便跑來了。
站在楊兼的營帳外麵,大喊著:“世紙!!世紙你在不在!陪窩頑鴨!”
楊廣煩躁的睜開眼目,其實他早就醒了,但是一大早上的便聽到瑯琊王的聲音,還是讓人很不愉快,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了。
楊兼也不知是甚麼體質,特別招孩子喜愛,原州有個小難民膩著楊兼,後有阿史那國女愛慕楊兼,這會子又來了一個瑯琊王,瑯琊王也天天賊著楊兼,想要楊兼陪他頑。
頑甚麼頑,楊廣心想,幼稚至極。
楊兼被吵醒了,翻身坐起來,套上衣裳,打著哈欠說:“罷了,左右今日無事,便陪一陪瑯琊王罷。”
楊廣一聽,絕對不能讓父親和瑯琊王那混小子走得太近,他可是知道的,別看瑯琊王現在年紀小,但是他十幾歲的時候便謀劃誅殺了當時的北齊第一權臣和士開,可謂是手段狠辣,雷厲風行,絕對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哎……哎鴨……”
楊廣立刻抱住自己的小肚子呻吟起來,好似很痛苦的蹙著小眉頭,狼眼變成了貓眼兒,含著朦朦朧朧的的水霧,水靈靈的喊著,斷斷續續的哼唧著:“窩……窩肚肚疼,怕是……怕是舊疾複發吶!”
楊廣之前吃棗花糕和炸湯圓,吃的食重發熱,最近還在調理身子,他突然裝模作樣的捂住自己的小肚子,還撅著小屁股在床上打滾兒,嘴裏哼哼唧唧地說:“哎鴨……疼……肚肚疼得很……沒、沒事兒的,一會子叫徐醫官給兒子看看便可,父父有事兒就……就先去忙罷……”
楊兼一聽,甚是無奈,兒子又來這一套,這“白蓮花”的說辭,還以退為進,楚楚可憐,馮小憐看了都要自歎不如,不過……
不得不說,楊兼真的很吃這一套,說:“父父不去了還不行?”
“真噠?”小包子楊廣挑著小眉毛。
楊兼立刻朗聲說:“告訴瑯琊王,今日兼不得空閑,改日罷。”
很快營帳外麵傳來瑯琊王哭鬧的聲音,不過哭了一番也沒有法子,隻好灰溜溜走掉了。
楊廣的病瞬間不藥自愈,冷笑一聲,心說瑯琊王一個毛孩子而已,跟朕掙?還早了十年呢。
楊廣正在沾沾自喜,便聽到仆役說:“將軍,徐醫官求見,小世子的湯藥熬好了。”
楊廣登時蹙起眉頭,湯藥?
是了,治療楊廣積食的湯藥,這些日子一直在喝,都是徐敏齊親自熬藥。
楊廣一個打挺,從床上翻身而起,靈動的像一隻小奶貓,登時要跳下去逃跑,口中還說著:“父親,兒子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便先告……”告退了。
他的話還未說完,楊兼已經猙獰一笑,一把拉住楊廣的後領子,把欲要逃跑的小包子揪住,仿佛揪住了小貓咪命運的後頸,嗓音溫柔,卻莫名陰測測的說:“父父的乖兒,哪裏跑?”
楊廣:“……”
楊廣被揪住命運的後頸,暴君威嚴盡失,使勁踢騰著小短腿,說:“放……放開窩……放開朕……”
“朕甚麼朕,”楊兼把他抓迴來,說:“乖乖做兒子。”
楊廣:“……”
楊兼又說:“剛才不是還說胃疼,正好吃點湯藥養一養。”
楊廣額角抽搐,說:“兒子又不是很疼了。”
楊兼一笑,說:“我兒,要做太子的人,怎麼能怕吃藥呢?你往日裏是怎麼看著父父吃藥的?”
果然是風水輪流轉,此一時彼一時。其實楊廣也不是怕吃藥,他隻是覺得因著食重積食吃藥,實在太過丟人,為了麵子也不能吃。
楊兼把炸毛的小肉包塞迴被窩裏,任他如何踢騰都跑不了,楊兼又說:“再跑,再跑父父就親你。”
楊廣一時語塞,登時都不敢掙紮了,因著他知道楊兼說的是真的,楊兼特別喜歡他肉肉的小臉蛋,用父親的口吻來說就是——口感好極了。
楊廣從未如此“屈辱”過,不敢再掙紮,“死魚”一般癱著,一臉的生無可戀,楊兼笑著說:“這才乖,這是父父獎勵你的。”
說著,快速低下頭來,在小包子的發頂上親了一下,楊廣“騰!”的抬起小短手,捂住自己的頭頂,但是他的手有點肉肉的又短短的,幾乎夠不到自己的頭頂,很是吃力,那動作別提多可愛了,仿佛故意賣萌。
楊廣瞪著眼睛說:“你……說話不算數!”
楊兼理直氣壯的說:“哦?父父何時說話不算數了?隻是說再跑便親你,也沒說不跑便不親了。”
“你……”楊廣又是你了一聲,氣結的說不出來,想他辯才絕世,這會子竟然變成了啞巴。
楊兼這才朗聲說:“徐醫官,進來罷。”
徐敏齊端著湯藥,在外麵等很久了,耳聽著裏麵斷斷續續傳來嘈雜的聲音,又是喊又是鬧的,似乎好生熱鬧。
徐敏齊走進去,將湯藥遞給楊兼,說:“將軍,這……這是是是是……小世子今日的湯藥。”
楊廣已經放棄了抵抗,自己咕嚕起來,兩隻小手端著“龐大”的藥碗,一仰頭全部飲盡,“當!”將藥碗豪氣的放在一邊。
楊兼遞給楊廣一塊山楂糕,讓他去去嘴裏的苦味兒,摸著楊廣的小腦袋,說:“我兒真乖。”
徐敏齊送了藥,本該離開了,不過似乎想起了甚麼,站定了腳步,說:“將……將軍,昨昨……昨日夜裏,下臣在……在藥房碰碰碰到了尉遲……將軍,尉遲將軍似乎在找……找傷藥,也不知哪裏受了……了傷,不過也沒……沒有讓下臣醫看……不知是……是是是……還不是下臣的錯——錯覺,隻覺尉遲將軍的神情……怪、怪怪的。”
楊兼聽了微微蹙眉,說:“兼知道了,有勞徐醫官掛心。”
徐敏齊點點頭,作禮之後退了出去。
楊廣喝了藥,兩個人洗漱更衣之後,便出營帳來散散,大軍在潼關休整幾日,等休整好了,便要一鼓作氣的迴到長安。
雖然眼下看起來平和,但是大家心裏都知道,從潼關迴到長安這一路,怕是不安生。畢竟周主和齊主同時駕崩,天下無主,宇文邕雖然沒有兒子,但是他的弟弟一籮筐,全都是宇文氏的名正言順,除了已經被宇文護除掉的衛國公宇文直,還有跟隨在楊兼隊伍裏的齊國公宇文憲,還有不少弟弟,這些弟弟全都在京兆長安,聽說天子駕崩的消息,必然不能安生。
楊兼如今手握兵權,大權在握,而且還深得民心和軍心,這些皇弟都知道,如果楊兼迴了長安,便再無他們的出頭之日,因此這通向長安的道路,想也知道不會太平。
所以他們在潼關需要整頓,整頓兵馬,補充輜重,將大軍調整到最優狀態,這樣才能班師迴朝。
楊兼拉著小肉包楊廣,兩個人從營帳出來,還沒走幾步,便看到了徐敏齊口中怪怪的尉遲佑耆。
尉遲佑耆正在武場練兵,他營下的士兵喊著口號操練,尉遲佑耆似乎有甚麼心事似的,站在旁邊兀自出神。
楊兼瞇了瞇眼目,慢慢走過去,說:“小玉米,發甚麼呆?”
“嗬!”尉遲佑耆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到楊兼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收攏了心事,拱手說:“將軍。”
“怎麼?”楊兼笑著說:“一大早兒的,好似丟了魂一樣。”
尉遲佑耆咳嗽了一聲,說:“昨……昨日沒有歇息好,因此今日有些疲憊。”
楊兼點點頭,說:“是了,方才聽徐醫官說,小玉米你可是受傷了?半夜三更的去藥房抓藥,如何不讓徐醫官醫看醫看?”
尉遲佑耆嗓子幹澀,低垂著頭說:“不……不是甚麼嚴重的傷,昨日……夜裏太黑,佑耆不小心被營帳的毛刺勾了一下。”
他說著,張開自己的掌心,楊兼和楊廣低頭一看,尉遲佑耆的掌心真的有傷,好似被木刺一類刺破了手掌,不是很嚴重,但也流了不少血。
楊兼說:“小心一些。”
尉遲佑耆點點頭,說:“……是。”
楊兼也沒有多說,拉著小包子楊廣便離開了武場,走出幾步之後,楊廣瞇起眼目,突然冷聲說:“尉遲佑耆……怕是說謊了。”
楊兼沒有意外,點點頭,笑著說:“小玉米這個人,真的不擅長說謊。”
楊廣又說:“如果尉遲佑耆真的傷在手心,這麼明顯,昨日徐醫官必然已經看到,不會如此粗心大意。”
徐敏齊是個醫官,看起來傻嗬嗬的,但其實心思很細膩,如果尉遲佑耆真的傷在那麼明顯的地方,徐敏齊不可能不給他醫看。
楊兼若有所思的說:“看來……昨日晚上在營帳門口徘徊之人,也是小玉米罷。”
楊廣輕聲說:“需要不要兒子去打探打探消息?”
楊兼搖頭說:“不必了。”
楊廣奇怪的說:“為何?難道父親不想知道尉遲將軍,為何如此失態麼?”
楊兼笑了笑,說:“能左右小玉米的,無非就是那麼兩件事兒,又何必打探呢。”
楊廣瞇起眼目,若有所思,就在他沉思之時,突聽“噠噠噠——”的腳步聲,頻率很高,邁著小碎步一樣,隨即又聽到“駕駕!窩的寶馬!快跑鴨——”
楊廣眼皮一跳,轉頭看過去,便看到小包子瑯琊王騎著一根木棍,一蹦一蹦的朝這邊跑過來,似乎在頑騎大馬的遊戲,隻看一眼,便讓楊廣覺得幼稚至極。
當然了,瑯琊王可是真正的四五歲,這個年紀頑一頑騎大馬的遊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瑯琊王年紀還小,他跟在隊伍中,很快也就忘了逃跑的事情,而且楊兼待他也不刻薄,甚麼好吃的好頑的都會送過去,瑯琊王自然便放鬆了很多,他騎著木棍蹦過來,一眼看到了楊兼,大眼睛瞬間雪亮起來。
“世紙!世紙!乃忙完了嘛!窩萌騎大馬鴨!駕駕!”
楊廣冷笑一聲,抱臂瞥斜著瑯琊王,哪知道楊兼看了,一點子也沒有嫌棄,反而笑起來,好似舉得瑯琊王十分童趣似的。
的確,楊兼並沒有嫌棄,因著他是一個沒有童年的人,他的童年充斥著欺騙和謾罵,楊兼的記憶中,他從來沒頑過遊戲,也沒有任何頑具,因此看到瑯琊王騎大馬,還覺得挺有趣兒,若是自己也是這個年紀,必然要嚐試一把。
楊廣心中警鈴大震,隻覺大事不好,是了,父親一向喜歡小娃兒,自己雖長得像個小娃兒,但平日裏到底也沒有騎大馬這等幼稚的舉動,難道父親更喜歡這樣幼稚滑稽的舉動?
瑯琊王纏著楊兼要頑遊戲,還要捉迷藏,讓楊兼藏起來,自己騎著大馬去找,楊廣瞇了瞇眼目,似乎想到了一個好主意,當即挑起唇角,轉身便跑了。
楊廣快速跑開,邁著小短腿兒,不是去旁的地方,而是去找突厥之女阿史那國女。
這一趟突厥出兵相助,阿史那國女要隨同他們前往長安,出使一段時日,再迴到突厥去,其實說白了,就是阿史那國女舍不得楊兼,變著法子想要多看楊兼幾日。
阿史那國女這會子剛剛起床,正在精心打扮自己,她小小年紀,天生麗質,長得便是個美人胚子的模樣,平日裏其實懶得打扮,但是今兒個心血來潮,想讓宮女幫自己打扮打扮,好去找楊兼看一看。
阿史那國女正在挑選首飾,琳瑯滿目的首飾看得眼睛直花,楊廣從外麵走進來,她立刻說:“你來的正好鴨!快幫我看看,這個好看,還是那個好看!”
“都不好看。”楊廣冷漠的說。
“鴨?”阿史那國女奇怪的說:“可是我覺得都好看鴨!幹脆全都戴上罷!”
楊廣揉了揉額角,如果阿史那國女把這些首飾全都戴上,那她便是個移動的首飾錦合……
楊廣咳嗽了一聲,說:“阿史那姊姊,你竟還有閑心在這裏挑選首飾。”
“怎麼了?”阿史那比劃著首飾,看哪個都覺得喜歡,偏偏不怎麼會打扮自己,有些手足無措。
楊廣裝作奶聲奶氣的說:“父父都要移情別戀啦!”
“阿嚏——”楊兼正在陪著小包子瑯琊王頑捉迷藏的遊戲,突然打了一個噴嚏,也不知怎麼的,隻覺得鼻子有些癢癢的,難道是天氣太冷,感冒了?
“甚麼!?移情別戀!”阿史那國女登時丟下手中的首飾,噌的站起來,說:“鴨鴨鴨!這怎麼可以!”
她說著,眨了眨大眼睛,歪著頭,撓了撓自己的小頭發,說:“可是……可是世子也從來沒戀過鴨?”
楊廣:“……”沒想到阿史那國女竟如此有自知之明。
楊廣立刻說:“阿史那姊姊,這些都不是重點。”
“那重點是甚麼?”阿史那奇怪的說。
楊廣繃著一張小肉臉,嚴肅的說:“重點是,父父現在愛見上了從齊地來的瑯琊王那個小娃兒!”
阿史那國女一聽,擺擺手,說:“那不一樣的!齊人瑯琊王,他是個男娃兒,我可是女孩子,我們不一樣的,他又不能嫁給世子,這你都不懂鴨!”
楊廣怎麼能不懂?但是楊廣偏偏有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白色說成黑色的能耐,立刻說:“咦,阿史那姊姊你竟然不知,瑯琊王根本就是個女娃兒!”
“甚麼?!”阿史那國女震驚的蹦起老高,小頭發都支棱起來了,說:“怎麼、怎麼可能?”
楊廣又說:“父父待他辣——麼好!姊姊你說,父父是不是要移情別戀?”
阿史那國女一聽,腦袋裏亂成一鍋粥,怎麼也不相信瑯琊王是個女娃娃,但是仔細一想,叉腰說:“是了!怪不得瑯琊王眉清目秀的,原來是個小女娃!氣煞本國女!這就去找她算賬!”
楊廣忽悠了阿史那國女,阿史那國女氣哼哼的跑出營帳,楊廣這才閑庭信步,揚起一個得逞的笑容,抱臂慢悠悠走出來。
莫名變成女娃兒的瑯琊王正騎大馬,尋找躲藏起來的楊兼,一邊蹦蹦跳跳,一邊奶聲奶氣的喊著:“窩看到了你哦——不要躲啦,窩真的看到你了哦!”
楊兼躲在帳子後麵,不由得想笑,這瑯琊王小小年紀,竟然還有如此“謀略”,知道“詐和”,想要把自己引出來。
楊兼幹脆按兵不動,瑯琊王其實壓根兒沒有看到楊兼,他喊了一陣,沒見到楊兼自己跑出來,有些個失望,便在此時,突聽“踏踏踏”的腳步聲而來,瑯琊王“哈哈”一笑,說:“窩果然抓到乃啦!”
瑯琊王騎著大馬轉頭一看,並非甚麼楊兼,而是突厥的阿史那國女,長得很漂亮,說話卻很厲害的小姊姊。
阿史那國女見到瑯琊王,不由分說,立刻叉腰說:“好你個小姑娘,怪不得生得如此可愛!原來是個女娃兒!”
瑯琊王眨巴著大眼睛,都被阿史那國女給說蒙了,甚麼……甚麼小姑娘?女娃兒?
瑯琊王還以為阿史那國女看不起自己,瞪著眼睛,嘟著嘴巴,哼哼的說:“你才是小姑娘!”
阿史那國女理直氣壯的說:“沒錯,我就是小姑娘啊!”
瑯琊王:“……”
瑯琊王氣結,把“大馬”一丟,眼圈登時紅了,竟是個愛哭包,說:“你……你欺辱窩!哇啊啊啊——!”
阿史那國女說:“誰讓你這個小姑娘欺騙於我!今兒個本國女就欺負你了,怎麼的!”
瑯琊王和阿史那國女完全不知是楊廣二兩撥千金,挑撥離間,兩個人沒頭沒尾,驢唇不對馬嘴的吵了起來,瑯琊王氣的衝過去,便要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抓頭發!
小拳拳已經伸到阿史那國女麵前,但他忽略了一個十足嚴肅的問題。日前他與楊廣揪頭發打架,那是因著瑯琊王和楊廣現在都是四五歲大小,楊廣的身量矮矮的,比瑯琊王還要稍微矮一點點,而阿史那國女……
阿史那國女已經九歲了,女孩子比男孩子發育的還早,長個頭也快,因此阿史那國女比瑯琊王高出很多,儼然是個大姊姊。
瑯琊王口中“鴨鴨鴨”的衝過去,跑到半路,“鴨?”了一聲,被阿史那國女伸手一把按住頭發頂。
瑯琊王根本沒有碰到阿史那國女的一根頭發絲兒,被按在中途,揮舞著兩條肉肉的小胳膊,頻率很快的兜著圈,嘴裏喊著:“鴨鴨鴨!乃放開窩!放開窩——”
楊廣閑庭信步的走過來,便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幕,也算是報了前些日子揪頭發的仇怨了,冷笑一聲,低聲說:“跟朕鬥?”
楊兼難得童心未泯,來一場捉迷藏的遊戲,結果躲了半天,突聽“鴨鴨鴨——放開窩!”
“不放不放!就不放!”
“你才是小姑娘!”
“我就是小姑娘鴨!”
等等……的喊聲。楊兼奇怪不已,幹脆也不藏了,順著聲音走過去一看,不知為何,八竿子打不著的阿史那國女竟然和瑯琊王吵了起來,十足的激烈,旁邊好些宮人都在勸架。
“哇啊啊啊啊——乃欺負窩!”
“果然是個小姑娘,隻知道哭!”
楊兼頭疼不已,說:“如何打起來了?”
他剛要上前勸架,已經被楊廣拉住,楊廣笑得一臉天真無邪,仰著肉肉的臉盤子,用最奶萌的嗓音說:“父父,不要過去,小心被誤傷,窩萌走罷!”
“可……”楊兼還想說甚麼,不過拗不過楊廣,被拉著便走了,留下兩隻小肉包在原地繼續沒有營養的吵架。
果然……三隻肉包一臺戲,楊兼無奈的搖搖頭。
楊廣一口氣解決了兩隻小包子,自己獨占了楊兼,兩個人往迴走去,便聽到“咚!咚!咚!”的聲音,順著聲音看過去,原理是有人正在劈柴。
那人身材高大,身量比楊整和宇文會等人還要高壯,幾乎要和狼皮差不多,蓄著滿臉的大胡子,因著胡子的問題,一顆腦袋仿佛像獅子頭一樣,更襯得整個人兇悍無比。
那男子身穿介胄,應該是宇文憲營下的士兵。
男子站在空場處,正在劈砍木柴,那咚咚的聲響,便是胡子壯漢劈砍木頭的聲音。
楊兼仔細一看,那壯漢用的斧頭鈍的幾乎沒有刃,但是胡子壯漢臂力驚人,每一下都能將木柴幹脆利索的劈開,絲毫也不拖泥帶水。
那壯漢樣貌本就驚人,楊兼未免多看了兩眼,不過並沒有放在心上,剛要轉身離開,哪知道楊廣立在原地,竟然沒有跟上。
楊兼奇怪的招手說:“兒子,怎麼了?”
小包子追上來,拉住楊兼的手晃了晃,因著楊廣看起來萌萌的,所以這舉動好像撒嬌一樣。
楊廣低聲說:“父親,此人……兒子識得。”
楊廣可是個天然外掛,能讓楊廣認識的人,雖今日可能並不出名,但總有一日必然會鋒芒畢露。
楊兼難免又迴頭多看了一眼那胡子壯漢,哪知胡子壯漢異常機警,似乎知道有人在看自己,立刻抬起頭來,四目一撞,被抓了一個正著。
倘或換做旁人,被人抓包一定會很尷尬的移開目光,但是楊兼不同,自欺欺人的移開目光,還不如幹脆的迎上目光。
楊兼沒有移開目光,反而對著那胡子壯漢點點頭,微笑了一下。
對方應該是齊國公宇文憲營下的人,也就是楊兼營下的人,楊兼最近名頭很盛,按理來說胡子壯漢應該認識楊兼才對,但是他看到楊兼,仿佛與看到了木柴沒甚麼差別,整張臉密布著胡子,隻露出一雙猶如老虎一般的眼目,直接劃過去,冷漠的繼續劈柴。
楊兼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興趣,說:“兒子,那是甚麼人?”
楊廣拉著楊兼走遠一些,似乎是覺得那胡子壯漢能聽到他們說話,走得很遠這才停下來,說:“倘或兒子沒有猜錯,此人應該是武陵王之子,元胄。”
元胄?楊兼隻覺得這個人似乎有些耳熟,但是對比起曆史大人物,這個元胄似乎又被淹沒在了曆史的長河之中,楊兼一時又想不起來。
楊廣說:“此人素有樊噲之稱。”
樊噲乃是西漢武將,鴻門宴膾炙人口。“噲遂入,披帷西向立,嗔目視項王,頭發上指,目眥盡裂。”樊噲闖入鴻門宴,怒瞪項羽,簡直成了天下英雄豪傑的楷模。
而這個元胄,便是第二個樊噲。
元胄乃是武陵王之子,按理來說,元胄的出身不低,但其實元胄的出身極為尷尬。元胄是北魏昭成帝的八世孫,父親本是濮陽王,入周之後變成了武陵王,後來降封,因此元胄的身份變得尷尬起來。
元胄一直以來都在營中充當士兵,後來跟隨宇文憲上戰場,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戰意,不過一直沒有大放異彩,直到被已經成為丞相的楊堅發現,才慢慢嶄露頭角。
在曆史上,隋文帝想要取代北周自立,宇文邕的幾個兄弟非常害怕,想要先下手為強,除掉當時還是丞相的隋文帝,便由宇文邕的弟弟宇文招請客做宴,做的便是“鴻門宴”,宴請丞相飲酒。
當時丞相帶著近衛元胄一起出席,宴席上宇文招幾次三番想要刺殺丞相,還在後堂安排了兵馬,元胄立在門外,感覺事情不好,也如樊噲一樣衝入護衛,宇文招幾次嗬斥,元胄英雄氣概不為所動,後來拚死救出丞相。
楊廣說:“元胄雖沒有甚麼太多打仗的本領,但是武藝驚人,膽識過人,如果能將元胄收攏在身邊,倒是一件好事兒,且……如今此去長安,必然前路險阻,不知還有多少人想要擋在路上,如果能收服元胄,兒子也安心一些。”
楊兼摸著下巴,的確,這麼一聽,元胄的確是一個人才,如果能物盡其用,這一趟迴到長安,也能輕鬆一些。
況且入了長安,還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找上門來,如果能有元胄保駕護航,倒也便宜。
楊兼說:“這元胄滿臉都是大胡子,一雙眼睛也冷冰冰的,依兒子之見,兒子該如何‘溫暖’他呢?”
楊廣揉了揉額角,說:“元胄此人的確不好相與,不過兒子聽說,元胄此人有個怪癖,那便是喜歡喝酒吃肉。”
“喝酒吃肉算甚麼怪癖?”楊兼一笑,食色性也,九成的人都逃不過,喝酒吃肉如果算怪癖,大家可都怪癖纏身了。
楊廣一笑,說:“如果是一般的飲酒吃肉,倒也不是怪癖,但元胄此人最喜牛肉。”
“牛肉?”楊兼稍微有些恍然。
在這個年代,牛是生產力,雖不像西周那般“神聖”,但一般人也食不到牛肉,平頭老百姓一輩子可能都吃不上牛肉,而元胄是一個身份尷尬的降封之人,所以他喜歡吃牛肉,的確是個“怪癖”了。
楊兼挑眉說:“軍營之中禁止飲酒,飲酒是不能飲的,但是肉……倒是可以吃。”
“走著兒子,”楊兼招手說:“跟父父去做肉吃。”
楊兼立刻行動起來,沒幾日便要迴到長安,如果能早一日收攬元胄,讓他死心塌地的替自己賣命,也能早一日安心。
楊兼帶著小包子楊廣進了膳房,楊兼對膳夫說要找一些牛肉,膳夫是二話不說,立刻把牛肉給找來了,速度奇快無比。原來是駐軍早就做好了準備,他們聽說了,楊兼這個人也有怪癖,那便是喜歡親自理膳,所以甚麼肉都準備著,牛肉也特意準備了,全都是用來賄賂楊兼的。
牛肉新鮮,紋理也漂亮,一看守軍便做了不少準備,找來的牛肉是最好的,而且按照“一般人”的口味,簡直沒有一絲肥肉,精瘦的厲害。
不過楊兼並非是那個“一般人”,他吃肉喜歡要肥的,因著懂行的人都知道,肥肉做出來的膳食口感才好,味道才香。很多人不吃肥肉,但其實不知道,魚豆腐、魚丸子等等,之所以口感如此彈牙,就是因為裏麵加入了大量的肥肉,因此這肥肉做的好,吃起來也不會有任何負擔。
楊兼看了看牛肉,太瘦了,他本身想要做一鍋燉牛腩的,但這牛肉這般瘦,燉出來的牛腩很可能不夠香,口感太柴。
楊兼想了想,立刻改變了主意,打算用這些牛肉做——牛肉麵。
說起牛肉,楊兼最愛吃的,除了烤肉、燒烤、涮火鍋的牛肉,那便是牛肉麵了。大塊的牛肉,灑在白生生的寬麵上,就著琥珀色的湯汁,稍微點兩滴醋提鮮,一口麵一口湯,簡直停不下來。
楊兼立刻開始行動,和麵,處理牛肉,小包子楊廣知道自己不會理膳,也沒有搗亂,便坐在一邊的案幾上,晃著小肉腿,叼了兩塊山楂糕來吃,“砸砸砸”的開開胃,一會子便有新鮮的餅食吃了。
楊兼的動作很麻利,將麵條做成寬麵的模樣,吃牛肉麵他最喜歡寬麵,最好像皮帶一樣的寬麵,吃起來麵條又滑又筋道,口感一點子也不遭爛。
做麵條的工夫,楊兼又把牛肉燉上,沒一會子,牛肉的香味便噴發了出來,湯頭咕嘟嘟的翻滾著,深琥珀色的湯頭,伴隨著牛肉特有的醇香,濃鬱誘人,快速散發出來,蔓延在膳房的每一個角落。
膳夫們起初以為楊兼是個假把式,畢竟他身為將軍,怎麼可能會理膳?但很快的,整個膳房都聞到了牛肉麵的香味,濃鬱的純香,並不膻氣,反而濃鬱的恰到好處。
等牛肉麵的湯頭熬好了,牛肉也煮爛了,楊兼便把皮帶寬麵下鍋,煮的白生生亮光光,撈起來放在大碗中,然後澆上濃鬱的牛肉湯頭,最後在上麵擺上滿滿一層的牛肉,幾乎將下麵的寬麵全部蓋住,乍一看,果然是大口吃肉的節奏。
楊廣嗅了嗅小鼻子,他方才食了兩塊山楂糕開胃,這會子早就饑腸轆轆,立刻從案幾上跳下來,顛顛顛的跑過來,眼巴巴的看著楊兼。
楊兼給小包子撈了一碗麵,自己和小包子先吃了一些墊墊肚子,便端著“魚餌”,準備去釣魚了。
牛肉麵噴香四溢,放在木承槃中,在隆冬的寒冷天氣中,冒著滾滾的熱氣,無比溫暖的模樣,伴隨著溫暖的熱氣,一股股香味逼人,順著風傳出很遠。
楊兼親自端著承槃去找元胄,走過去沒有聽到劈柴的聲音,還以為元胄去了旁處,定眼一看,元胄還在那裏,隻不過沒有劈柴。
元胄手中握著鈍頭的斧子,身邊圍著幾個士兵,看衣著應該是潼關的士兵,不知在說些甚麼,但一看便是在找麻煩,應該不是很愉快。
那幾個士兵的確是潼關軍,不過都是元胄的“老相識”,元胄還是貴胄的時候,他們便認識了,元胄這個人喜歡食牛肉,他父親是貴胄的時候,元胄喜歡食甚麼都可以,不過如今他父親去世了,元胄降封,來到軍中做了士兵,混的也不如意,一直默默無聞,不得出頭之日。
這些子老相識見到了元胄,可謂是風水輪流換,便嘲笑起元胄來。
“聽說郎主喜歡食牛肉,如今可還食得?”
“甚麼狗屁的郎主?不過一個小兵罷了,也配食牛肉,依我看,吃屎還差不多!”
“哈哈哈哈——”
楊兼一看這場麵,把木承槃遞給楊廣,說:“兒子,父父給你上一課,甚麼叫做英雄救……”美。
楊兼的話音還沒落地,便聽到“啊——!!”一聲慘叫,方才哈哈大笑的潼關士兵,突然摔倒在地上,鼻血橫著噴濺而出,灑了滿地都是,其餘幾個人全都懵了,怔愣在原地,一時反應不過來。
隻見元胄手中拎著斧子,突然發難,手臂肌肉隆起,一下勾住那士兵的小腿,猛地一帶,士兵沒有反應過來,瞬間被撂倒在地,磕的鼻血長流。
何止是士兵們,就連楊兼也稍微有些怔愣,輕輕咳嗽了一聲,看來不需要自己英雄救美了。
楊廣端著木承槃,望著冒著熱氣的牛肉麵,淡淡的說:“哦,是了,兒子差點子忘了告訴父親,元胄……脾性不怎麼好。”
楊兼:“……”看出來了。
大胡子不是白長的,元胄的脾性和他的麵相一樣,看起來兇悍又剛烈,竟然出手教訓了那幾個潼關軍。
潼關士兵跌在地上,摔得鼻血長流,旁邊幾個人趕緊上去攙扶,惡狠狠卻又有些害怕的說:“你……你竟敢打人?!”
元胄似乎冷笑了一聲,為何說似乎,因著元胄臉上都是大胡子,根本看不見他的嘴,嗓子發出一個低沉沙啞的短促笑聲,但是眼睛裏閃爍著兇狠的光芒,說:“打你,又如何?”
“打人你還如此囂張?!”潼關士兵說:“你便不怕我們告到將軍麵前去,治你的罪?”
元胄似乎又笑了一聲,這次更不真切,更加鄙夷,甚至不想賞給他們一絲眼神,說:“軍中打架,不問緣由,全都同罪,有本事你們就去告狀,左右我已經打了你,不吃虧。”
那幾個士兵氣的瑟瑟發抖,元胄還有後話,冷冷的說:“再者……你們潼關的將領,一心想要巴結鎮軍將軍,這事兒若是上報過去,指不定潼關的將領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會處置於我,反倒要拿你們治罪。”
潼關士兵聽了也覺得有道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但是也不敢真的發作了,元胄將斧頭“哐!!”一聲巨響砸在木柴上,說:“趁我還沒發脾性,快滾。”
那些個士兵也不敢執拗,真的一聲不吭,吃了啞巴虧,灰溜溜的跑走了。
楊兼一看,不由“嘖嘖”了兩聲,這元胄看起來不隻是有勇,而且還有謀,果然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英雄救美沒有成功,不過所幸還有牛肉麵在。
楊兼把牛肉麵的木承槃重新端過來,笑瞇瞇的走到元胄麵前,說:“力士好風采。”
楊廣揉了揉額角,隻覺父親這第一句開口……好生油膩。
元胄撩起眼皮看了楊兼一眼,說:“鎮軍將軍有何貴幹。”
楊兼挑眉,說:“你知我是主將,態度為何如此生疏冷淡?”
元胄說:“難道將軍會因著我的態度熱絡,而提拔我不成?”
楊兼一笑,說:“這倒不會,不過……”
他說著,把牛肉麵放在元胄麵前,說:“兼倒的確可以給你一個,效力的機會,如何?”
哪知道元胄卻說:“餅食可以吃,但效力,恕難從命。”
楊兼難得有些吃驚,說:“為何?難道你在軍營之中,不是為了出人頭地?心甘情願劈一輩子木柴?”
元胄的脾性果然古怪得很,目視著楊兼,一點子也沒有畏懼,說:“男子漢大丈夫,自是想要出人頭地,但我不清楚,將軍是不是那個配我肝腦塗地效力之人。”
楊廣似乎早有準備,所以對於元胄的“臭脾性”一點子也不吃驚,抱臂站在一邊,大有看熱鬧的模樣。
楊兼聽了元胄的話,不怒反笑,說:“是了,兼明白了,的確如此,這可是人生大事兒,的確要好生考察考察才是。”
他說著,指了指牛肉麵,說:“那你就好生考察罷,別忘了把牛肉麵趁熱吃了,麵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楊兼說完,也沒有糾纏,很爽快的帶著小包子楊廣離開,隻剩下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麵。
元胄看著楊兼離開的背影,說實在的,他也有些詫異,沒想到傳說中的鎮軍將軍如此爽快,任是誰見到自己這樣的臭脾性,怕是都要發怒,但是高高在上的鎮軍將軍竟然沒有一點子生氣的模樣。
元胄將斧子一扔,端起大碗牛肉麵,用筷箸一撈,撲在上麵的大塊牛肉撲仿佛小山一樣,撲簌簌的往下滾去,簡直是肉食主義的最愛,下麵藏著白生生的麵條,每根都有皮帶那麼寬,挑起來韌而不斷,入口又滑又順,正好是元胄喜食的筋道口感,再啜上一大口湯頭,湯頭醇厚鮮美,因著加入了幾滴苦酒提鮮,所以並不會覺得膩人,一口麵、一口肉、一口湯,簡直不能再過癮。
楊兼和楊廣離開,楊廣調侃笑著說:“父親也有失敗的時候?”
楊兼說:“誰說父父失敗了?失敗乃成功之母,父父這叫以身作則,教導我兒甚麼是頑強不息,越挫越勇。”
楊廣揉著額角,無奈的說:“是是,兒子受教了。”
楊廣又說:“元胄油鹽不進,父親打算如何?”
楊兼瞇眼一笑,說:“一碗牛肉麵解決不了的事兒,看來元胄還挺貪婪,無妨,父父還有撒手鐧。”
楊兼帶著楊廣又進了膳房,牛肉麵還剩下一些燙頭和好多肉,楊兼幹脆又下了很多寬麵,把牛肉麵分了分,分給其他人吃。
大家夥兒吃到楊兼的手藝,全都讚不絕口,唯獨尉遲佑耆有些魂不守舍。
“嘿!小玉米!”宇文會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發甚麼呆啊!吃啊,再不吃坨了!”
高延宗看到尉遲佑耆還剩下一大碗牛肉麵,正好自己意猶未盡,便舉著筷箸要偷襲尉遲佑耆,說:“你若是不吃,幹脆給我罷!”
高長恭無奈的拉住高延宗,說:“阿延,為兄的給你。”
高長恭說著,將自己碗裏的牛肉挑出來,全都放在高延宗的碗裏,高延宗立刻美滋滋起來,大快朵頤的吃著牛肉,口中叨念著:“唔!好吃好吃!”
尉遲佑耆這才迴了神,低頭一看,碗裏的餅食差點坨了,趕緊低頭大口吃麵。
宇文會打趣說:“小玉米,你這是怎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甚麼狐貍精勾走了魂兒呢!說,是不是在營帳中藏了狐貍精?”
“咳——!!”
尉遲佑耆正在吃麵,突聽宇文會的話,嗆得直接噴了出來,連連拍著自己的胸口,一張臉麵憋得通紅。
宇文會見他的反應如此之大,說:“行啊小玉米,還真的在營帳中藏了狐貍精?甚麼樣的,叫我看看!”
“沒、沒有!”尉遲佑耆連連搖手。
宇文胄說:“弟親,不要鬧尉遲郎主。”
楊兼也說:“別嗆著小玉米,你們不知小玉米臉皮兒最薄麼。”
眾人哈哈一笑,並沒有當真,尉遲佑耆看著眾人,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他捧著麵碗的指節微微用力,有些發白,嗓子發緊,明明牛肉麵如此美味醇香,尉遲佑耆卻有些食不知味,吃進去的牛肉麵仿佛石頭一樣硌人……
楊兼和大家食了牛肉麵,還有事兒要做,自然是繼續攻略胡子壯漢元胄,他帶著小包子迴了膳房,準備做一些肉食夜宵。
潼關的膳房為了討好楊兼,準備了個各種各樣的菜色,每日裏剩下的吃食都很多,如果扔了倒也浪費可惜,因此楊兼進了膳房,便開始挑挑揀揀,將膳夫們剩下來的“邊角料”收拾到一起。
楊廣一看,這些邊角料品種很雜,例如雞胗、雞心、雞爪、鴨胗、鴨腸、鴨脖、翅膀等等,還有一些剩下來的菜色,例如一小段藕節、一些豆腐,還有豬下水,肥腸、豬耳朵等等。
楊廣狐疑的說:“這些子食材都是剩下的,能做甚麼?兒子還是讓膳夫找些新鮮的食材來罷。”
楊兼卻說:“不必如此,這些剛剛好。”
楊廣奇怪的說:“如何剛剛好?一樣一口,也不夠炒菜的。”
楊兼一笑,說:“不夠炒菜無妨,可以做成鹵味小零食。”
說起夜宵,各種鹵味小零食絕對不可或缺,這些雜七雜八的食材,正好都是鹵味的首選,鹵鴨脖、鹵鴨翅、鹵雞胗、鹵雞爪,再配上鹵肥腸、鹵藕片、鹵豆腐,要葷的有葷的,要素的有素的,而且食材多樣,一點子也不會單調。
楊兼做了一大鍋鹵汁,將各種食材放進去鹵製,然後找了一個分格子的承槃,將各種鹵味分文別類的放在格子裏,如果時間長一些,鹵味便能更入味。
楊兼將鹵味擺放整齊,足足一大盤子,誰能看出來這些都是膳房不要的邊角料呢?
楊兼給兒子挑了一隻最大最肥的鹵鴨翅,讓兒子啃著,便一手托著木承槃,一手拉著“砸砸砸”啃鴨翅的小包子,去找元胄了。
這個時候元胄還沒有休息,仍然在那裏砍柴。
楊兼端著大承槃走過去,元胄看到楊兼,瞇了瞇眼目,冷冰冰的眼神在他手上的承槃處停留了一瞬。
看得出來,元胄很是喜歡楊兼做的牛肉麵,因此才會對楊兼帶來的美味多加注意。
楊兼把承槃放在他麵前,說:“夜宵,要不要食一些?”
元胄也沒說話,一手拎著斧頭,另外一手也不擦洗,直接抓起一片鹵肥腸丟入口中。
鹵肥腸滋味醇香,口感軟糯又彈牙,被楊兼處理的一點子也不腥臊,味道異常的美味,如果能配上一盞小酒兒,那便是人間美事,再愜意也沒有了。
元胄大胡子密布的臉麵稍微愣了一下,從他的眸光看的出來,這鹵肥腸深得元胄的喜愛。
楊廣見他如此不拘小節,也不洗手淨手,直接抓起來就食,嫌棄的撇了撇嘴巴。
楊兼笑著說:“如何?滋味兒不錯罷。”
元胄冷冷的說:“小食留下,將軍可以走了。”
元胄的話簡直便是標準的“給臉不要臉”,饒是楊廣知道元胄的秉性,也有些隱隱發怒,瞇著眼睛凝視元胄。
楊兼挑了挑眉,仿佛天生不會發怒一般,說:“怎麼?難道你還覺得兼不夠資格?”
元胄冷笑說:“兩頓飯食,便是夠格了麼?那天底下的廚子,豈不是都能登上大寶?”
“元胄!”楊廣終於發怒了,聲音奶兇的喝了出來,楊兼卻攔住楊廣,說:“你說的雖然不中聽,但倒是有些道理。”
楊兼說:“那不知力士以為,甚麼樣的人才夠資格?”
元胄沒有立刻說話,又將一塊鹵豆腐扔進口中,他一向喜歡食肉,無肉不歡,今日食了鹵豆腐,卻覺得豆腐也異常美味,炸製的外焦裏嫩的豆腐,外麵蒙著一層韌道的外皮,裏麵口感滑嫩,一口咬下去,豆腐吸飽了湯汁,鹵汁四溢,入味兒的很。
元胄驚豔於鹵豆腐,順手將斧子扔過去,楊兼趕忙接住斧子,斧子沉重,“咚!”一聲,楊兼雖然接住了斧子,但是斧子頭還是掉在了地上。
元胄冷漠的說:“劈柴。”
楊兼挑眉,指了指自己,元胄點頭說:“對,正是讓你劈柴。”
楊廣更是動怒,說:“元胄,你太也過分!”
楊兼攔住兒子,說:“無妨,乖兒子你也食點夜宵,但別食太多,小心又積食發熱。”
楊廣方才還動怒,這會子肉嘟嘟的小臉蛋一紅,瞪眼說:“窩、窩才沒積食!”
楊兼掂了掂沉重的斧頭,還是沒有一星半點的生氣,唇角卻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似乎想到了甚麼。裝模作樣的挽了挽寬大的袖袍,然後掄開斧頭,開始劈柴。
咚——
咚!咚——
啪嚓——
因著斧頭太鈍,楊兼也沒有元胄那樣驚人的臂力,所以他每一次砍柴,仿佛都是在敲木樁,木柴就是不碎,如果碎開,也是被砸碎的,碎屑橫飛,飛濺的滿處都是。
“啪——”一聲,木柴又沒被砍碎,橫著飛出去,直接衝著元胄的麵門砸過去,元胄正在大快朵頤的啃雞爪,仿佛一心能二用,瞬間反應,“啪!”抬手一擋,木柴打在元胄的胳膊上,直接被擋飛了出去。
楊兼不好意思的笑笑,說:“對不住對不住,不好意思啊,斧頭太鈍了,不好砍。”
“啪——”
第二次木柴碎屑又飛出去,如果不是元胄反應快,木屑便會飛濺到鹵味小食的承槃中。
楊兼萬分誠懇:“對不住對不住,兼注意,下次一定注意。”
“嘭——”
這會子幹脆是斧頭飛了出去,直衝著元胄的後腦勺,仿佛暗青子一樣。
楊兼第三次露出歉意的笑容,說:“不好意思,沒拿穩。”
元胄似乎已經忍無可忍,本想讓楊兼砍柴,這樣下去,簡直變成了“砍人”。
元胄放下手中的鹵味,站起身來,擦了擦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大步跨過來,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楊廣還以為父親惹怒了元胄,元胄想要動粗,哪知道下一刻,元胄竟然“咕咚!”雙膝一曲,跪在了楊兼麵前,拱手作禮。
楊廣眼皮一跳,上前的動作都卡住了。
元胄拱手說:“拜見將軍!”
楊兼笑瞇瞇的拍了拍自己滿是木屑的衣袍,說:“力士這是甘願為兼效力了?”
元胄點頭說:“事不過三,卑將三次試探,將軍兩次為卑將親自理膳,又屈尊降貴,為卑將砍柴,且將軍為人,並非一味忍讓,著實令卑將佩服!”
元胄的性子的確有些“狗屁性”,但也非無理取鬧之輩,他本就是想要試探試探楊兼,楊兼一共給他做過兩次膳食,可見禮賢下士,麵對元胄的無理要求,楊兼也並非一味忍讓,這點子倒是讓元胄吃驚的所在。
元胄還以為,楊兼為了拉攏自己,一定會忍氣吞聲的砍柴,沒想到楊兼竟然“暗搓搓”的反擊,元胄的小食差點毀於一旦,這是讓元胄最為驚喜之處。
元胄拱手說:“卑將願意追隨將軍,肝腦塗地,任憑將軍差遣!”
楊兼笑了笑,親自扶起元胄,說:“力士多禮了。”
元胄站起來,態度比方才恭敬了很多,說:“將軍,卑將有一事需要呈稟。”
楊兼說:“請講。”
元胄壓低了聲音,說:“卑將昨日在此處砍柴,看到尉遲將軍將一名麵容俊美,臉上卻生著傷疤的仆役,帶進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