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招笑著離開, 哪知道走了幾步之後,便看到了一個黑影佇立在皇宮的小路上,定眼一觀, 是車騎大將軍楊整。
宇文招想要分裂楊兼的兩個弟弟, 方才已經用順陽公主的事情分裂了楊瓚, 這會子看到楊整,便想也沒想, 又走了上去。
“車騎大將軍,真巧啊!庇钗恼行χ蛘羞。
楊整迴過頭來,看著宇文招, 說:“是麼?”
宇文招說:“聽說車騎大將軍在平陽遭到了齊賊小人的伏擊,小弟真的為車騎大將軍捏一把汗呢。嘖嘖……”
他說到這裏,歎氣著搖搖頭,好似十足惋惜似的說:“車騎大將軍,小弟真是替你不值啊,您想想看,平陽本該是車騎大將軍您打下來的, 結果呢?現在如何?所有的功勞全都歸順在你大兄名下,嘖嘖……說到底, 其實小弟覺得, 車騎大將軍出力更多, 為了咱們大周,浴血奮戰,肝腦塗地, 說句不好聽的, 你大兄呢?隻不過動動嘴皮子, 招攬幾個別有用心, 心懷叵測的齊賊,便攬下這天大的功勞,這天底下的人,如今隻知道鎮軍將軍,而不記得車騎大將軍,唉——”
宇文招一個人自說自話,完全不覺冷場,見楊整瞇著眼睛不說話,便又攛掇的說:“車騎大將軍,兄弟真的替你不值,再者說了,這鎮軍將軍三番兩次的去招攬外人,對外人猶如兄弟般親近,他把兄弟當成了甚麼?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這讓自己人心裏看了,甚麼滋味兒?齊賊殘害咱們周軍兄弟,如今鎮軍將軍卻要恭恭敬敬的供著這些賊人劊子手,車騎大將軍您也是在沙場上浴血奮戰之人,難道你看著這些招攬而來的齊賊,便不會想到一同並肩卻死去的戰士們?便……不怨恨麼?”
宇文招說到這裏,目光凝視著楊整。楊整身材高大,遠比宇文招這個才子要高壯很多,他慢慢轉過身來,微微垂頭看著宇文招,“嗬……”的笑了出來。
楊整的聲音沙啞,明顯帶著嘲諷,聽得宇文招一愣。
楊整開口說:“說實在的,我不太記得你了,不過聽你這般搬弄是非,很想一拳打扁你的鼻子!
“你……”宇文招怔愣片刻,臉色隨即蒼白了起來,沒想到自己說了那麼多話,楊整竟然迴了一句這樣的話?
楊整又說:“的確,大兄的確招攬了很多齊人將士,或許在你們這些無知的人眼中,這樣的舉動對不住曾經為大周浴血奮戰,甚至為國捐軀的周師,但是這一路勞師動眾的進軍,如果沒有大兄招攬齊人,奇兵百出,還會有多少周師將士枉死?難道這就是你們這些講道義的人,想看到的麼?”
很多人隻知道楊兼手下的兵馬膨脹極速,他的人馬從最開始的一萬人,不斷膨脹,讓人眼紅,但是他們都沒想過,楊兼是如何讓兵馬膨脹的?除了俘虜齊軍之外,更重要的是減少死傷,楊兼手下的士兵,是最安全的,因著楊兼從來不會讓他們為了所謂的大義去冒死。
楊整目光陰沉的看著宇文招,宇文招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因著覺得楊整不好招惹,便幹笑說:“車騎大將軍看來很忙,那小弟便先行一步了。”
“沙沙——”
宇文招想要離開,剛邁出一步,卻被楊整攔在路上,楊整瞇著眼睛,冷冷的看著宇文招,平日裏的楊整看起來傻兮兮,十足憨厚,像是個鐵憨憨一樣,而如今沉下臉,陰冷著眼神的楊整,才更像是車騎大將軍。
楊整出手如電,一把抓住宇文招的衣領子。
宇文招發出“嗬!”的一聲,差點被楊整提離了地麵,憤怒的說:“楊整!你敢對皇胄不敬!?”
楊整沉著嗓音說:“我不管你是貴胄還是皇弟,隻要礙著我大兄和三弟便不行!你聽好了,下次仔細著!
說罷,“嘭!”一聲丟開宇文招,宇文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被狠狠一丟,身子踉蹌,底盤不穩,直接倒在地上,竟然摔了一個大屁墩,何其狼狽。
楊整卻連頭也不迴,大踏步颯遝著冬日的寒風,往公車署而去。
楊瓚從公車署騎馬離開,晃晃悠悠的迴到隋國公府邸,滿腦子都是順陽公主淚眼婆娑的模樣。
說到底,其實楊瓚清楚自己在順陽公主心中的地位,順陽公主叫住自己,其實也是為了問問楊兼的事情,在聽說宇文邕的死和楊兼沒有關係之後,又是歡心,又是惆悵。
噠噠噠……
馬蹄停了下來,楊瓚抬頭一看,竟然已經迴到了府邸之中,他稍微有些猶豫,剛想要調轉馬頭再出去散散,便聽到一個笑聲說:“老三迴來了!
楊瓚轉頭一看,是楊兼!
楊兼領著小侄兒楊廣,正好路過正門,楊兼向外看了看,說:“看到二弟了麼?”
“二兄?”楊瓚奇怪的說:“沒有看到,二兄不是與大兄一起走的麼?”
楊兼說:“起初是一起走的,半路風風火火便跳下了輜車,這會子也沒有迴來,不知去甚麼地方了。”
如今是多事之秋,楊瓚有些擔心,撥轉馬頭說:“弟弟去尋二兄。”
正說話間,便聽到噠噠噠的馬蹄聲,楊整也催馬迴來了,在門口翻身下馬,撓著後腦勺說:“大兄,三弟,怎麼堆在門口都不進去?”
楊兼笑著說:“還不是在等你?老三聽說你沒迴來,還要出去尋你呢。”
楊整“嘿嘿”一笑,笑得無比憨厚。
楊兼說:“好不容易迴來,為兄一會子親自做晚膳,你們等著吃美味兒罷。有甚麼想吃的沒有?”
楊整笑著說:“肉!食肉罷!”
楊兼點頭說:“行!
他說著,看向楊瓚,說:“三弟想吃點甚麼?”
“三弟?三弟?”
“三弟,大兄喚你呢!
“。俊睏瞽懲蝗换芜^神來,他剛才好像在發呆,根本沒有注意眾人在叫自己,什麼也沒聽清楚,說:“怎麼、怎麼了?”
楊兼說:“老三,怎麼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楊瓚搖搖頭,說:“無妨,可能隻是有些累,弟弟先迴房歇息了!
說罷,轉身往府邸裏麵走,徑直向自己的屋舍去了。
楊兼看著楊瓚離開的背影,搖搖頭。
楊整若有所思的說:“大兄,你就不問問三弟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楊兼挑眉說:“一遇到順陽公主的事兒,咱們家老三就跟丟了魂兒似的,也是個癡情種子。”
楊兼招手說:“來兒子,咱們去膳房。”
楊廣點點頭,伸著小肉手,抓住楊兼的手,兩個人便往膳房去了。
今日膳夫們聽說國公和郎主們會迴來,特意準備了豐富的食材,大家出門這一趟,很久都沒迴來一起用膳了,這一頓飯,可謂是意義非凡。
楊兼瀏覽著食材,說:“兒子,想食甚麼?”
楊廣一臉乖巧懂事兒的模樣,簡直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到楊兼便說父父最愛聽的話,奶聲奶氣的說:“父親做的,兒子都想食。”
這恐怕是楊兼聽過,最動聽的一句話了,不得不說,楊廣見人下菜碟兒的本事,是越來越高超了。
楊兼揉了揉楊廣的小肉臉,說:“我兒又甜又乖!
楊兼看了看食材,這是時隔許久,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吃的第一餐,長安已經陷入了“混亂”之中,之後也不知還能不能吃得上這樣平穩的一餐,因此楊兼想做一些特別的吃食……
楊廣站在一邊,老老實實的看著楊兼理膳,眼睛一亮,說:“這個兒子知道,父親要做湯圓!
楊廣雖然不會做飯,但是經常觀摩楊兼料理,因此一看到楊兼的做法,便知道要做湯圓,湯圓可是楊廣的心頭大好,無論是煮著吃,炸著吃,還是炒酸菜吃,反正楊廣都愛吃。
楊兼點點頭,說:“兒子真聰明!
楊兼包好了湯圓,這是飯後甜點,還有其他主菜,楊廣這會子便不知道楊兼要做甚麼了,眼看著父親親自剁了一堆的肉餡,然後將蝦仁、筍丁等等,全都和進肉餡之中,開始調味,攪拌均勻,然後捏成碩大的圓球。
楊廣坐在案幾上,晃著小短腿,歪著小腦袋,這一個個大圓球,比楊廣的小腦袋還要大,這麼大一顆肉丸,隻是看著便覺得分量十足,無比幸福!
楊兼將肉丸捏好,然後打了雞蛋,弄了一些麵粉,裹在肉丸外麵,隨即開始下鍋炸。
無錯了,楊兼要做的,便是四喜丸子!
個頭巨大的四喜丸子,看起來便喜慶,而且寓意也好,還是純肉的,肉餡是楊兼自己剁的,絕對比在超市裏買的半成品四喜丸子要實誠的多。
這剁肉餡也是有講究的,不能要太瘦的肉,肥一些最好,也不能剁的太糜爛,太糜爛的四喜丸子便失去了肉質的口感,裏麵加入彈彈的蝦仁提鮮,還能增加口感的豐富層次,再加筍子丁等等,吃起來不隻是有肉味,還脆生生的。
楊兼將四喜丸子炸製一番,將大丸子外皮定型,炸焦,便盛出來,準備開始調味下鍋燉。
楊廣很快便聞到了一股子噴香的味道,濃鬱琥珀色的湯汁咕嘟咕嘟的冒著泡,越來越濃稠,碩大的肉丸子在湯汁中微微顫抖著,同樣裹上了肉欲十足的琥珀色,肉香味配合著料汁的香氣,越來越濃鬱,果然令人食指大動。
楊廣咂咂小嘴巴,有些眼饞,不過楊兼說了,這四喜丸子,缺一不可,所以絕對不能提前偷吃,不能破壞丸子圓溜溜的外形,還是要等著一會子上桌,大家一起動筷箸才行。
楊忠在廳堂裏,也聞到了逼人的噴香,使勁嗅了嗅鼻子,笑著說:“今兒個一定是大兒下廚,是也不是?”
“阿爺的鼻子越來越靈光了!睏罴嬲枚酥松哌M來,放在堂中的案幾上。
楊忠也動手幫忙,將幾張案幾並起來,把菜色擺在案幾上,今日的主材就是四喜丸子,擺在正中間,其餘的菜色擺在旁邊,還有每一人份圓溜溜的煮湯圓。
老二楊整和老三楊瓚先後進了大堂,楊整笑著說:“如此豐盛?”
楊兼說:“難得咱們聚在一起,自然要豐盛一些!
四個人帶著小包子楊廣坐下來,楊整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嚐一嚐四喜丸子,這麼大的肉丸子,他以前從來沒見過,肉丸包裹著琥珀色的湯汁,無論從外形,還是從香味上來說,都讓楊整垂涎欲滴。
楊兼笑著說:“這四喜丸子,是祝賀咱們團聚長安做的。”
今日楊兼做的菜色,多半是圓的,無論是四喜丸子,還是湯圓,全都是圓溜溜的,其實寓意很簡單——團團圓圓。
楊兼以前沒甚麼親人,親人隻是痛苦的代名詞,無論是滿口謊言的父親,還是躁鬱暴怒的母親,對於楊兼來說,那都是最為痛苦的經曆,而如今他到了這裏,老天爺送給了他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阿爺;一個總是憨憨傻笑,卻時不時吐槽的二弟;一個雖有些優柔寡斷,卻文質彬彬正義凜然的三弟……
當然,還有一個“乖巧可愛聽話懂事”的人體工學抱枕,便宜兒子。
楊兼環視了一眼眾人,說:“一家人,就該齊齊整整的……”謝謝你們。
提起甜食,楊兼以前根本不想品嚐甜食。隻要一提起甜食,一想到甜食,或者一聞到甜食的味道,楊兼便覺得厭惡、惡心、想吐,然而現在,看著大家吃甜食,楊兼的心底裏,竟然生出一股子向往,或許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吃得下甜食。
不,確切的說,是重新吃的下甜食……
楊兼笑著說:“好了,快動筷子罷,四喜丸子冷了便不好吃了,這四隻丸子,是不同的四種餡料,快切開嚐嚐看!
每一顆丸子都是不同的調料,除了蝦仁和筍子,還有其他口味,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來調配,喜歡吃鹹口或者鹹甜口都可以,用筷箸一夾,肉質緊實,噴發著熱騰騰的蒸汽,沾上琥珀色的湯汁提味兒,口感果然與想象中一樣肉欲十足。
楊忠好些日子都沒食過這樣的美味兒了,吃起來也不忘了自己的小孫子,把楊廣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腿上,一臉孫兒控的模樣,說:“乖孫孫,喜不喜歡食?”
“稀飯!”楊廣立刻開啟賣萌討好的模式,奶聲奶氣的說:“稀飯稀飯!”
楊忠看到孫兒賣萌,登時不行了,飯都可以不吃,立刻對三個兒子說:“等等,你們不要食了,我孫兒喜歡,你們飯量那麼大,這些四喜丸子留下來,給我孫兒吃!
楊整垮著臉,說:“阿爺,這麼多丸子呢,小侄兒的肚量才多大?”
楊忠瞪眼說:“臭小子,讓你吃旁的你就去吃旁的,那麼多話,去,那個素的吃去!
楊廣則是裝作乖寶寶的模樣,晃著楊忠的胳膊,說:“祖親祖親,窩粗不了辣——麼多,祖親和叔叔們也粗!祖親,粗丸砸!”
“還是我孫兒乖!”楊忠登時被楊廣哄得團團轉,笑得嘴巴差點飛到耳根子去,說:“來,孫兒也吃丸子,祖親給你再切一大塊,好不好?”
“好——”楊廣甜甜的點頭,甜度爆表,不知道的還以為哪裏來的小糖罐呢。
楊兼笑了笑,一轉頭,便看到楊瓚似乎在發呆,其他人都食得盡興,老三楊瓚卻有些心不在焉,他紮起了一隻甜湯圓,結果一個不留神,竟然把甜湯圓當成四喜丸子,在肉湯汁裏滾了一圈。
裹著肉湯的甜湯圓送到嘴邊,楊瓚也沒留神,又一口全都咬了進去,立刻燙的抽氣:“燙……嘶——”
楊瓚連忙捂住嘴巴,楊整端了一杯冷水過來,說:“三弟,燙到了沒有?”
楊瓚搖搖頭,說:“沒、沒事!
楊兼放下碗筷,突然說:“老三,有心事兒麼?不如與為兄和阿爺說說?”
楊忠還是抱著小包子楊廣愛不釋手,說:“是啊,你若有甚麼心事,說出來大家參謀參謀也好。你便是如此,甚麼事情都心思太重了,自己一個人琢磨。”
楊瓚含入一口冷水,鎮著自己的嘴唇和被燙傷的舌尖,眼神微微有些躲閃,說:“沒甚麼,可能這一路迴長安,有些勞累了。阿爺、大兄二兄,我食好了,先去歇息了!
楊兼說:“你的臉色不好看,要不要請徐醫官來幫你看看?”
楊瓚搖頭說:“無妨,睡一覺便好了!
楊兼也沒有阻攔他,楊瓚便放下碗筷,很快退出了廳堂,迴了自己的屋舍去……
齊國公宇文憲迴了長安,需要進宮向太後請安,太後的兩個兒子全都沒了,其餘的兒子,包括宇文憲都不是親生的,在這些兒子之中,宇文憲雖然不諂媚,也不殷勤,但是說實在的,太後最是親近的,還是齊國公宇文憲。
宇文憲進入含任殿問安,太後見到了他,登時哭成淚人,拽著宇文憲一直在追問小皇帝宇文邕的事情,想知道宇文邕到底是怎麼駕崩的。
太後哭著說:“我可憐的皇兒,年紀輕輕,竟然比我這個老婆子去的早,怎麼……怎麼會如此呢?”
“太後,快別哭了,大悲傷心,哭壞了身子如何是好?”突然一個聲音穿插進來,齊國公宇文憲迴頭一看,這麼巧,自己來問安,趙國公宇文招也來問安,正好碰到了一起。
宇文招走進來,殷勤備至,跪在太後的身邊,輕聲安慰說:“太後您的身子骨素來便柔弱,醫官說了,千萬不能如此大悲,人主雖然不幸駕崩,但您還有我們這些兒子,兒子們一定會孝順太後,為太後分憂的。”
宇文招說著,自己竟然哽咽起來,突然也跟著哭了出來,嗓音隱忍又顫抖的說:“人主……人主怎麼能就這麼去了呢?兒子昨夜還夢到了人主,人主叫兒子過來請安,說是知道太後痛苦,叫兒子前來盡孝,千萬不能讓太後病了……”
太後聽宇文招說托夢的事情,更是哭成了個淚人兒,摟住宇文招,說:“我可憐的兒啊,怎麼會如此,怎麼會如此啊……”
趙國公宇文招天生斯文儒雅,又有才子風姿,這一哭起來感染力似乎十足,太後也是不能自已,兩個人哭了好一陣子。
宇文憲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天生薄涼的緣故,看到宇文招和太後痛哭流涕,自己心底裏卻沒甚麼波瀾。
等太後住了哭聲,宇文憲便找了一個借口,離開了含任殿,準備出宮迴府去。
“四兄!請留步!
宇文憲剛剛離開含任殿,還沒走遠,身後便傳來跫音之聲,有人追了出來,不需要轉頭便能猜得出來,絕對是趙國公宇文招了。
果然是宇文招,宇文招轉過來,攔在宇文憲的麵前,說:“四兄,你我許久未見,弟弟有好些話,想要與四兄說一說!
宇文憲目光平靜的說:“趙公有甚麼話?”
宇文招不在乎宇文憲的冷淡,方才哭成淚人兒,這會子眼眸還紅著,眼眶猶如桃花,更添一絲俊美儒雅的風姿,不過唇角卻掛起了笑意,說:“四兄也知眼下的情勢,人主駕崩,咱們兄弟幾個裏麵兒,有的歲數太小,頂不得事兒,有的則是蠢笨愚鈍,也頂不得事兒,而四兄……四兄的排行最大,加之五兄已經不幸‘病逝’,兄弟們隻能把期望,寄托在四兄身上了。”
宇文邕這幾個兄弟裏麵,大兄宇文毓是北周明帝,二兄因為去世的早,沒有這個福分,三兄宇文覺是北周孝閔帝,輪到了宇文邕,宇文邕也做過北周的人主。
現在上麵的兄弟病逝的病逝,戰死的戰死,兄弟們之中最名正言順的衛國公宇文直,那是宇文邕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如果宇文直還活著,太後一定會讓自己的親兒子宇文直上位,但不幸的是,宇文直日前得罪了大塚宰宇文護,已經悄無聲息的“病逝”了。
所以如此一來,最年長的便是齊國公宇文憲,恰巧,最有德行,最有唿聲的,也是齊國公宇文憲。
宇文招笑著說:“四兄人品出眾,聰明通達,舉朝文武,沒有不信任四兄的,如今人主駕崩,四兄……可是當之無愧啊!弟弟願意擁立四兄,不知四兄,意下如何?”
擁立?
宇文憲側頭看著滿麵笑容的七弟,表情仍然十足平靜,說:“趙國公心中怕不是這麼想的罷?”
宇文招麵色稍微一僵,說:“兄長,您說甚麼?弟弟不明白!
宇文憲淡淡的說:“如今朝中局麵混亂,黨派橫生,除了擁立鎮軍將軍的黨派,還有大塚宰的黨派虎視眈眈,趙公知道這潭水深,因此想要一個人先前探探路,可惜……我並非是這個子高的人,倘或進了潭水,便是滅頂之災,隻能辜負了趙公的一片好意了!
宇文憲說罷,轉身就要走,趙國公宇文招立刻說:“四兄你當真便甘心麼。窟@天下,是我們大周的天下,是我們宇文家的天下,姓楊的漢兒算甚麼!?四兄真的甘心這些漢兒騎到我們的頭頂上拉屎拉尿麼!?我大周的天下,眼看著便要敗光了,百年之後四兄到了黃泉之下,拿甚麼顏麵,麵對我宇文家的列祖列宗?!你如此窩窩囊囊,忍氣吞聲,真的心甘情願給姓楊的做一條走狗麼!?”
宇文憲的腳步突然頓住了,站定在寒風之中,咧咧的冬風吹拂著宇文憲的衣擺,撕扯著他的衣袍,四下變得寂靜無聲。
就在此時,突聽一個嗓音說:“放你的狗蛋屁!”
宇文招沒想到有人這麼直白的罵自己,轉頭一看,是個眼生之人,仔細再一看,原來是楊兼從外麵招迴來的降臣,好似是北齊的都督,叫做韓……韓甚麼來著?
韓鳳從遠處走過來,扛著長戟,“唰——”一擺,“咚!”重重戳在地上,激起滾滾的塵土,宇文招眼看韓鳳身材高大,魁梧有力,又看到他執著長戟,自己卻沒有兵刃,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宇文招冷聲說:“我大周的皇宮,真是甚麼阿貓阿狗都能混進來了!本公與齊公說話,甚麼時候輪到你這種烏煙瘴氣的齊賊降臣來插嘴?!”
“插嘴?”韓鳳手腕一擰,長戟的光輝在日光下凜凜生威,冷笑說:“要不要阿爺用長戟給你刷刷嘴!我看你這張醜嘴,吐不出甚麼好話!”
“你……”宇文招從未見過如此混不吝的。
韓鳳又說:“說的如此大義凜然,一口一個宇文,難道你便沒有私心麼?我看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小兒,便是想讓你四兄衝鋒陷陣的去送死,你好跟在後麵撿瓜撈,臉皮子倒是夠厚,佩服佩服!”
宇文招怒聲說:“這裏是我大周皇宮,你一個外人,有甚麼資格與我說話?還不快滾開!”
韓鳳哈哈一笑,還想再說,卻被宇文憲攔住,說:“韓將軍,不必多費口舌了!
宇文憲轉頭看著宇文招,說:“我無爭權之心,如果你想找人趟水過河,可能找錯了人!
宇文招瞇著眼睛,死死盯住宇文憲和韓鳳,還想要再說甚麼,便聽到腳步聲和笑聲,一道溫和的聲音說:“好熱鬧啊,這麼多人?”
趙國公宇文招迴頭一看,來人竟然是他最不想見到之人。
——鎮軍將軍楊兼!
楊兼懷裏抱著小包子楊廣,也是來給太後請安的,太後素來喜歡楊廣,楊廣可是“中老年人殺手”,不隻是把楊忠哄得團團轉,更是把太後也哄得歡心,這趟楊兼帶著楊廣特意進宮,便是讓他來穩住太後的。
楊兼沒想到正好撞見了韓鳳“罵街”,眼看著局麵愈演愈烈,便走過來“勸架”。
楊兼走過來,因著如今乃是多事之秋,所以他的身後還跟著近日新提拔的近衛元胄。
元胄一身介胄,威風凜凜,手握佩刀,一臉的大胡子,瞇著虎目,護衛在楊兼身後,饒是任何人多看一眼楊兼,都會被元胄凝目對視。
宇文招看到楊兼走過來,稍微收斂了一些,轉眼便看到了楊兼身後的大胡子元胄,隨即冷笑起來,說:“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武陵王世子啊。”
元胄現在身份落魄了,已經不是甚麼世子,如果他是世子,也不必在軍中做一個砍柴的小兵了,趙國公宇文招顯然是認識元胄的,所以故意開口奚落元胄。
元胄根本不為所動,仿佛一尊石佛,定定的站著,根本不施舍宇文招任何一個眼神。
楊兼笑了笑,說:“原來大家夥兒都是老相識了,那便宜很多,兼看今兒合算,要不然……元胄你與趙公敘敘舊?”
楊兼這口吻,滿口都是威脅,趙國公雖然在人前敢奚落元胄,但宇文招的身材和元胄完全不能比,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別,也不敢私底下招惹元胄,隻怕元胄是個橫起來不要命的。
“哼!”趙國公宇文招冷哼了一聲,不屑的看了眾人一眼,說:“看你們這些烏合之眾,還能翻出甚麼天去。”
說罷,一甩袖袍走人了。
楊兼看著宇文招氣勢洶洶,其實落荒而逃的背影,輕笑一聲,對宇文憲說:“齊國公,無妨罷?”
宇文憲拱手說:“有勞將軍擔心,無妨。”
楊兼又轉頭對元胄說:“沒想到你還認識趙公?”
元胄聲音冷淡,陰沉沉的說:“認識不見得,梁子確是有的。”
元胄的父親昔日裏是武陵王,不過後來被降封,家族也就落魄了,說到底,還是因著元胄並非宇文氏的族人,乃是北魏後裔,有句話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於這一點子,趙國公宇文招可謂是從頭到尾的貫徹。
宇文招的血統觀念非常強大,根深蒂固,以至於他根本看不起出身漢人的楊兼,也看不起出身北魏的元胄,更加看不起出身北齊的韓鳳等人。
韓鳳擦著自己的長戟,說:“這趙國公,我看了便不順眼,要不然幹脆……”
他說著,猙獰一笑,抬起手來摸了摸脖頸。
元胄則是瞇著眼睛說:“將軍,需要我動手麼?”
楊兼揉著額角,說:“做甚麼打打殺殺的,咱們都是文明人,用文明的手段解決。”
趙國公到底是宇文邕的弟弟,而且別看趙國公一派刻薄的模樣,但是他在朝中的根基不淺,建樹可比宇文直高得多,追隨者自然也多,很多黨派和趙國公牽連甚密,動一發牽全身。
更何況,現在楊兼已經是風口浪尖之上的人,一舉一動都會招惹目光,何必自己找沒趣兒呢?
楊兼瞇著眼目,說:“而且……你們覺得,當務之急是解決趙公麼?”
韓鳳和元胄對視了一眼,韓鳳說:“趙公靈牙利齒,這兩日多番反對將軍,還煽動朝廷輿論與將軍作對,難道當務之急,不是將趙公的牙齒連根拔下麼?”
元胄又是瞇起眼目,沙啞的說:“將軍,需要我動手麼?”
楊兼無奈的說:“錯,大錯特錯,當務之急並不是趙公!
宇文憲蹙了蹙眉,說:“那是……”
楊廣坐在楊兼懷裏,他沒有開口,但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默默的說——宇文護。
楊兼笑著說:“你們需知道,會咬人的狗不叫。”
韓鳳和元胄又是麵麵相覷,楊兼繼續說:“為何趙公靈牙利齒?正因著他的實力不足,論兵權他比不過兼,論威信他比不過大塚宰,咬人的狗從來不叫,因此當務之急,並非是趙公,而是……”
宇文憲恍然大悟,說:“大塚宰!
楊兼點頭說:“孺子可教!
如同楊兼所說,兵權最大的人是楊兼,可威信最大的人是大塚宰宇文護,宇文護恰巧也姓宇文,他是宇文邕的堂兄,昔日裏與老皇帝宇文泰一起打江山,功不可沒,而且積威已久,連殺三君,無論是聲望還是淫威,宇文護都是最鼎盛的那個。
這次明爭暗鬥,宇文護必然也會參與,和趙國公宇文招不同,趙國公在明麵上鬥,宇文護則是更加老成,一直按兵不動。
楊兼說:“當務之急,咱們要解決大塚宰,勢必要把大塚宰拉到咱們的陣營來才行。”
韓鳳說:“是了!大塚宰不是還欠你一個人情麼?讓他站在你這邊,不就得了?”
宇文憲則是搖搖頭,說:“哪裏有這般容易?”
“不,”楊兼信誓旦旦的笑著說:“就是這麼容易。”
宇文憲奇怪的看向楊兼,楊兼幽幽的說:“兼要用這個人情……請大塚宰吃飯!
“吃……”韓鳳瞪著眼睛,震驚的說:“吃飯?!”
元胄瞇起眼目,沙啞的說:“我也想吃!
韓鳳:“……”重點是吃飯麼?
楊兼親自下廚做東,邀請大塚宰宇文護赴宴,請帖已經送到了大塚宰的府上。
宇文會拿著請柬,一路走進府中,在書房門口站定,叩門說:“阿爺!鎮軍將軍差人送來了請柬。”
宇文護正在書房看書,聽到宇文會的聲音,將手中的書卷放下來,說:“進來!
宇文會走進去,將請柬恭恭敬敬的遞給宇文護,說:“阿爺,咱們去麼?”
宇文護展開請柬,上麵寫的很明白,楊兼想請宇文護吃飯,宇文護一笑,幽幽的說:“不去不行,鎮軍將軍可是動用了人情債的。”
宇文會吃驚的說:“阿爺?你是說,鎮軍將軍動用了阿爺欠他的人情?這……這人情債,他就這麼用了?不是動兵,不是朝政,隻是……隻是吃飯?”
宇文護笑著說:“吃飯?對,是赴宴,但並非隻是赴宴!
宇文會遲疑地看著宇文護,說:“那……阿爺要去麼?”
宇文護點點頭,說:“去,我宇文護說出來的話,決計沒有不算數的,既然鎮軍將軍動用了這個人情債,我自然要去還上,這趟宴席,赴定了。”
“是,”宇文會拱手說:“那兒子這就去迴帖!
楊兼設下宴席,大塚宰宇文護親自赴宴,同時來赴宴的還有宇文護的兒子宇文會,和宇文護的侄兒宇文胄。
楊廣說:“父親請大塚宰赴宴,不知想要做些甚麼?”
楊兼似乎早有準備,說:“就做一席……鳳凰宴!
“鳳凰宴?”楊廣也算是見多識廣,但是從未聽說過這樣的宴席,鳳凰宴是甚麼宴席?
楊兼說:“別急,父父已經讓膳夫們去買鳳凰了,這會子應該買來了,隨父父去看看!
買鳳凰?
楊兼越說越是邪乎,鳳凰要是能買到,也不會有那麼多“楚鳳”了。
楊兼拉著小包子楊廣往膳房去,還沒進門,便聽到“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的聲音,膳房裏吵鬧不休,還有羽毛飛出來,撲騰的滿處都是。
楊廣嫌棄的用小肉手扇著風,定眼一看,好家夥,膳房裏擺著好幾隻活雞,甚麼鳳凰,分明就是雞!
楊兼大言不慚的說:“兒子,快看鳳凰!”
楊廣:“……”
楊廣眼皮狂跳,壓了壓自己的額角,說:“父親,您打算用雞肉,款待大塚宰?”
楊兼垂頭看著楊廣,說:“雞肉怎麼了?兒子你看不起雞肉麼?你之前可是很稀罕啃雞架的。”
話雖如此……
但楊廣覺得,大塚宰宇文護是不會啃雞架的,如果楊兼真的拿出烤雞架來款待大塚宰,這場宴席一定會談崩。
楊兼笑著說:“兒子,你那是甚麼不信任的目光?父父從來不做沒譜兒的事兒,這點子我兒應該最清楚。”
楊兼走過去,挑選了幾隻看起來不錯的“鳳凰”,讓膳夫們處理了,楊兼這才剔下了雞腿,把雞胸肉全都弄下來,剩下雞架子。
雞腿去骨,將中間的大骨頭拆下來,然後經過醃製處理,一會子待用,雞胸肉則是煮熟,撕成細絲,而這雞架子,楊兼也沒有浪費,將雞架子放入鍋中熬煮,熬出濃濃的雞湯來。
楊兼燉上雞湯,便開始搗騰他的去骨雞腿肉,他準備用去骨雞腿肉,做一個任是誰也無法抗拒的絕世美味——無骨炸雞!
說起雞肉的吃法,楊兼覺得,雞肉的極致一定是油炸,無論是炸雞,還是辣子雞丁,經過油炸的雞肉噴香四溢,也可以忽略雞肉口感天生欠缺一等的缺陷。
楊兼今日要做的便是炸雞,他將大塊的去骨雞肉醃製起來,確保入味,去腥,然後便開始下鍋炸。
呲呲的油腥飛濺,大片雞肉滑入鍋中,很快變得噴香四溢,外殼焦黃,內心卻鮮嫩多汁,如此炸製出來的雞肉,肉質不會太老,口感更加細膩。
楊兼將炸好的炸雞盛出來,放在一邊控油,然後將膳夫們和好的麵拿過來,似乎準備做麵條,又拌了一些芝麻醬,總之楊廣看得是雲裏霧裏。
楊廣嗅了嗅小鼻子,炸雞的味道噴香,經過油炸,香味極其霸道,一股股擴散開來,想要忽略都不行。
楊廣從案幾上跳下去,噠噠噠跑過去,扒著承槃,張著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焦黃酥脆的炸雞,雖板著一張小臉,但眼眸中露出濃濃的饞意,好像一個不留神,口水便會墮下來。
楊兼笑了笑,故意說:“兒子,來幫父父嚐嚐炸雞的鹹淡!
“嗯!”楊廣點點頭,肉肉的小臉蛋直顫悠,奶聲奶氣的說:“那兒子便幫父親嚐嚐罷!
他說著,因為身量不夠高,夠不著承槃,還要墊著小腳丫,努力伸手,從承槃中拿起了一隻最大的無骨炸雞。
雞腿肉很大,恨不能比楊廣的小臉蛋兒還要大,楊廣兩隻手舉著炸雞,炸雞外皮焦脆,尤其是雞皮的部分,已經把油脂全部炸了出去,炸雞皮的味道如此誘人,乃是炸雞最精髓的地方之一,還沒吃入口中,便聞到了一股子油潤的香氣,十足勾人。
小包子楊廣眼眸鋥亮,一臉迫不及待的模樣,“嗷嗚!”一口咬下去,雞皮酥脆,稍微一碰恨不能掉渣,雞肉內裏卻鮮嫩多汁,加之醃製的入味,雞肉也新鮮,完全沒有任何腥氣,雞肉的美味被烘托的淋漓盡致,不可挑剔!
“嗷嗚!嗷嗚!嗷……”小包子一句話沒說,連續食了三大口,往往是一口沒咽下去,又迫不及待的再咬一口,小嘴巴肉嘟嘟的蹭著油光,油花花的咀嚼著,感染力十足,看的楊兼都有些餓了。
楊兼笑瞇瞇的說:“兒子慢慢吃,一會子還有其他美味兒,千萬別吃飽了!
楊廣點點頭,不過他的小嘴巴塞滿了炸雞,根本無法開口說話,雖然他也想停下來,但炸雞似乎不聽話,一個勁兒自己往嘴裏跑,怎麼攔也攔不住,很快三兩口,便吃完了一整隻大雞腿。
楊廣意猶未盡,低頭看著自己油花花的小胖手,上麵還殘留著炸雞的脆殼碎屑,於是舉起小肉手來,“啜啜”兩下,把手心裏的碎屑也給吃掉了。
楊兼弄了一塊麵,又弄了一些雞胸肉絲,要做的不是別的,正是雞絲涼麵!
雞胸肉很柴,炒著吃影響口感,如果抓的太嫩,又失去了肉質的緊實,因此楊兼並不喜歡雞胸肉炒菜,反而是雞絲涼麵,上麵撒上撕得細碎的雞胸肉,拌在涼麵裏,完全不會影響口感,也不會覺得雞胸太柴,反而會增加涼麵的層次感。
楊兼做了一道無骨炸雞,做了一道雞絲涼麵,又用雞架子和各種菌菇熬了濃濃的湯,很快便準備齊全,這就是楊兼打算招待大塚宰宇文護的三道菜。
楊廣抹著油花花的小嘴巴,奇怪的說:“父親,這三道菜色雖然都極是美味,可是招待大塚宰,隻用三道菜色,會不會顯得太寒酸?”
楊兼說:“這三道,剛剛好!
大塚宰宇文護帶著兒子宇文會,侄兒宇文胄前來赴宴,黃昏之時,便到了隋國公府。
今日的宴席人不多,主人家隻有楊兼和楊廣兩個人,宴席擺在一個小廳裏,十足清淨,甚至還有些冷清。
宇文護走進來,拱手說:“鎮軍將軍!”
楊兼前來迎接,說:“大塚宰賞臉,有失遠迎!
宇文護笑的很是親和,說:“鎮軍將軍動用了人情債,這趟宴席,看來老夫是非要一飽口福了!
“請!”楊兼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引著宇文護進入了廳堂。
廳堂裏擺著三張案幾,一張是楊兼和楊廣的,一張是大塚宰宇文護的,另外一張則是宇文會和宇文胄的,眾人分案幾坐下來,全都低頭去看案幾上的菜色。
一道肉菜,一道餅食,還有一道湯頭,簡簡單單的三味,不過堪堪一進入廳堂,那噴香的味道已經直逼而來,說不出來的霸道。
宇文會好奇地看向案幾上的吃食,雖然數量不多,但這些吃食之中,隻有一味雉羹是宇文會以前見過的,除了雞湯,另外兩樣都很新鮮。
楊兼笑瞇瞇的說:“今日兼獻醜了,請諸位嚐嚐看,合不合口味。”
宇文會和楊兼也是老相識了,便不客氣,因著炸雞圓潤,用筷箸吃起來費勁,宇文會直接下手,抓了一隻最大的炸雞送入口中,焦黃的酥脆外皮簡直讓人欲罷不能,咬進去的口感鮮嫩無比,幾乎能看到肉汁,口感又鮮又嫩。
宇文會的眼眸登時亮了,又用筷箸夾起一大塊子雞絲涼麵送入口中,涼麵筋道,根根分明,雞絲拌在其中也不會顯老,醬汁鹹中微微迴甜,甜味提鮮,說不出來的清口。
旁邊還放著一碗雉羹雞湯,宇文會也不拿小匕,幹脆直接端起湯碗來飲,呷了一口熱湯,鮮味順著嗓子直往肚子裏鑽,裏麵的各種菌菇香滑彈牙,比肉都有一拚。
宇文會食的歡心,他早就知道,跟著阿爺過來赴宴,一定是有口福的。
宇文胄無奈的笑了笑,低聲說:“弟親,慢點食。”
宇文會吃的盡興,塞給宇文胄一個無骨炸雞,說:“兄長,這個好食,你也嚐嚐!
楊兼看向宇文護,說:“大塚宰,以為這三道菜,口味如何?”
宇文護說:“鎮軍將軍手藝非凡,便算是宮中的膳夫,也比不得鎮軍將軍的手藝!
宇文護雖然有客套的成分在裏麵,但說的絕不是假話,雖然他沒有宇文會那般沒起子,可這炸雞、雞絲涼麵和雞湯是真真兒的好吃,相當讚不絕口。
楊兼幽幽一笑,終於開始了正題,說:“大塚宰有所不知,這無骨炸雞,是兼特意選用了新鮮的雞腿肉,去骨之後醃製,再經過炸製而成。這雞腿肉做成炸雞,口感鮮嫩,汁水四溢,是最為可口的……兼也見過許多人,為了偷工減料,降低成本,無骨炸雞說是雞腿肉,但是選用的隻是最便宜的雞胸肉,雞胸肉經過嫩肉處理,口感的確軟嫩了不少,但終究是比不得雞腿肉的緊實彈牙,也不比雞腿肉的鮮嫩多汁!
楊兼說到這裏,宇文護微微蹙眉,他總覺得,楊兼要和自己談的,並非是雞腿肉這麼簡單。
楊兼笑了笑,又繼續說:“而這雞胸肉,雖然做炸雞是差了一些,但是雞胸肉油脂很少,吃起來健康,乃是怕胖之人的鍾愛吃食,經過水煮,撕成細絲,拌在涼麵之中,並不不會覺得口感柴硬,反而給涼麵增加了一絲筋道,不是麼?”
宇文護放下筷箸,瞇眼睛凝視著楊兼,他看得出來,楊兼也並非是要和他說雞腿肉和雞胸肉的區別,畢竟楊兼可是動用了一個天大的人情債,才請到宇文護來赴宴。
楊兼說到這裏,還有後話,繼續說:“還有這這道雞湯,雞湯味道鮮嫩,又有誰知道,其實這雞湯是用剃下雞肉的雞架子熬製的呢?雞架子熬製出來的湯頭,完全不比雞腿肉和雞胸肉熬製出來的湯頭差,反而將雞骨之中的鮮美精華,通通熬製了出來,這是任何雞肉都無法比擬的!
宇文護凝視著楊兼,說:“鎮軍將軍有甚麼話,不妨直說罷!
楊兼挑唇一笑,說:“其實兼要說的話很簡單,兼與大塚宰,還有這滿朝的文武,現在不就是這一桌子的鳳凰宴麼?雞腿、雞胸和雞架子,各自有各自的妙處,兼將雞腿炸製,雞胸拌麵,雞骨熬湯,這是最恰當的配置。倘或雞骨非要油炸,豈非不倫不類?倘或雞胸非要燉湯,豈非幹癟沒有滋味兒?倘或雞腿一定要切絲拌麵,豈非浪費暴殄天物?每一樣食材都需要得到最大的發揮,安置在他們該當安置的位置上,如果錯了位……恐怕會毀了一桌子的鳳凰宴,誰也吃不下,不是麼?”
楊兼話裏有話,在場之人都是聰明人,包括宇文會在內,瞬間全都聽明白了,楊兼這是用雞肉來比喻自己、大塚宰與朝臣,每一個人該當在甚麼位置最為合適。
曆史上的宇文護,功高蓋主,連殺三君,但到頭來,他和春秋時期的第一權臣祭仲也沒有甚麼分別,臣子始終是臣子,就算手伸得再長,他們也不是做人主的命。
就像這雞骨頭,雞骨頭可以熬湯,美味異常,任是誰喝了這雞湯,都會讚一句世上無雙,但就算是雞骨頭再鮮美,也無法挑出肉來炸製,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連孩子都懂得。
而如今的朝廷,正麵臨著這樣的劃分。
各個國公蠢蠢欲動,大塚宰宇文護也蓄勢待發,全都瞄準了人主的寶座,但人主的寶座隻有一個……
“砸砸砸!”小廳裏一片寂靜,隻剩下小包子楊廣啃雞肉的聲音,楊廣坐在楊兼懷裏,抱著一隻“巨大”的無骨炸雞,砸砸砸吃的正香,小肉臉上蹭的都是油,不用吐骨頭,一口下去全是肉,這種感覺實在太過癮,太幸福了。
“砸砸砸……”
“咂咂!”
啃雞肉的聲音孜孜不倦的迴響著,似乎正在催促著宇文護迴答。
宇文護瞇起眼目,這種顯而易見的道理,他自然明白,隻是從來沒人說的這麼直白過。
楊兼微微一笑,從雞湯裏夾出一塊雞骨,若有所思的說:“如果雞骨不安分,執意要跳到油鍋之中,隻有一個下場……那便是被炸得粉身碎骨,不是麼?”
宇文護的眼神更加深沉,楊兼淡淡的說:“是做一碗渾厚的老湯,還是做粉身碎骨的雞骨,大塚宰若是雞骨,您會如何選擇?”
宇文護一時沒有開口,在場眾人登時屏住唿吸,尤其是宇文會,炸雞還在口中,咬了一半,宇文會也不敢吃了,死死盯著阿爺宇文護。
過了良久良久,宇文護突然哈哈一笑,說:“鎮軍將軍開頑笑了,雞骨頭怎麼會自己跳下油鍋,自找沒趣兒呢?”
宇文護這麼一說,宇文會狠狠鬆了一口氣,雖然他們說的是雞骨頭的問題,但是大家都聽懂了,宇文護這是明確的表達,不準備和楊兼撕開臉皮。
宇文護現在擁有大量的權威,他是數朝元老,如果維持現狀,還可以保持元老的地位,誰也沒辦法動搖他,但是如果他和楊兼撕開臉皮,魚死網破,他又沒有楊兼那麼大的兵權,不占優勢,而且還有那麼多國公虎視眈眈想要在後麵撿瓜撈,恨不能他們打得越兇越好,宇文護怎麼能如了他們的心意呢?
楊兼眉眼溫柔,說:“大塚宰說得對,各司其職,這鳳凰宴才能成為鳳凰宴,否則誰也吃不好。”
楊兼末了又說:“大塚宰這麼喜歡雞肉,不如帶迴去一些慢慢食,也算是兼的一些心意了!
後廚還剩下一些炸雞,楊廣心裏頭打著小算盤,本來想要留下來自己食的,哪知道楊兼竟然給宇文護打包帶走了,最歡心的是宇文會,宇文會是肉食動物,特別喜歡食炸雞,帶迴去那麼多炸雞,絕對能吃個肚歪。
最不歡心的則是楊廣,楊廣瞇著眼睛,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負手而立,陰測測的盯著宇文會提著裝有炸雞的食合,翻身上馬。
馬蹄聲噠噠的遠去,楊廣還站在府門口,瞇著眼睛盯著遠到看不到的遠方,楊兼好笑的說:“兒子,你若是喜歡食炸雞,明兒個父父再給你做,現炸的才好吃。”
楊廣“咳!”咳嗽了一聲,死要麵子不承認,說:“兒子並非在想炸雞,而是在想大塚宰方才說的話!
楊兼用雞肉打比方,宇文護似乎想明白了,不打算和楊兼明麵上對著幹,雖然沒有明著表態,但這個宴席還算和諧,可以說,楊兼已經安撫住了宇文護,那麼下一步……
楊兼看向遠方的天邊,冬日天黑得很早,天邊已經被黑暗密布,籠罩在昏暗的月色下,如有所思的說:“距離那一天……越來越近了!
尉遲佑耆迴到京兆之後,幾乎是見天兒的不見人影兒,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三天兩頭吃飯的時候見不到尉遲佑耆,每每楊兼都睡下了,尉遲佑耆還沒迴來。
楊兼今日清閑,抱著冬暖夏涼的便宜兒子做暖寶寶,麵前攤開一本文書,其實他並非在看文書,而是兒子在看文書,楊兼正處於打瞌睡的邊緣,腦袋一點一點,後來幹脆把下巴支在小包子的發頂上,高度正合適,小頭發軟軟的,還挺舒服。
楊廣正在批看文書,作為父親總是搗亂,還把腦袋架在自己的腦袋頂上,楊廣瞬間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沉!
楊廣翻了個白眼,肉嘟嘟的小臉蛋板著,說:“父親便不能找點事兒做?”
楊兼伸了個懶腰,說:“父父這不是在幫助你批看文書麼?”
楊廣“嗬嗬”的笑了一聲,無情的說:“這些文書本該就是父親批看的!
楊兼大言不慚的說:“我兒這般無情無義無理取鬧,那父父去找可愛體貼,會撒嬌的瑯琊王去了!
楊廣:“……”
楊廣“嘖”了一聲,明晃晃的威脅,絕對是威脅,一想起瑯琊王那個圓滾滾的小霸王,楊廣頭更疼了,說:“罷了!
“乖兒子。”楊兼見他服軟,又把下巴支在楊廣的頭頂上,笑瞇瞇的說:“暖寶寶真暖和。”
他說到這裏,便聽到“踏踏踏”的腳步聲,楊廣眼疾手快,一把將小肉手中的毛筆塞給楊兼,楊兼連忙接過來,好似正在勤勤懇懇的批看文書一樣,微微蹙著眉頭,一臉認真辦公的模樣。
走進來的人是元胄。
元胄拱手拜見,說:“將軍,打聽到了尉遲將軍的去處!
尉遲佑耆……
“哦?”楊兼把毛筆放下來。
元胄迴稟說:“尉遲將軍這些日子在京兆的郊外,購置了一處地皮,是從富賈手中淘換迴來的老房子!
楊兼笑了笑,說:“買房子?”
元胄又說:“尉遲將軍每日清晨都會出城,前往這處老房,城門關閉之時才會返迴,有的時候也會在老房中過夜!
“是了,”元胄想起了甚麼,說:“這老房中,好似沒有仆役,一切的吃穿用度,都是尉遲將軍親自采辦,親自帶過去的。
楊兼挑眉說:“還真真兒是金屋藏嬌呢。”
元胄沉聲說:“將軍,要不要我……”
不需要元胄把話說完,楊兼已經想到他會說甚麼,連忙製止說:“備馬,咱們去看看!
元胄拱手說:“是!”
楊兼帶著兒子楊廣,還有元胄,一共就三個人,騎馬離開,往城外而去。
他們才走不久,尉遲佑耆便迴來了,他一路若有所思,有些心不在焉,“嘭——”一聲撞到了甚麼人,兩個人都沒防備,竟然全都跌倒在了地上。
尉遲佑耆抬頭一看,他撞到的可不正是同樣心不在焉的老三楊瓚麼?
楊瓚方才也在想事情,完全沒看到尉遲佑耆,兩個人結結實實的撞在一起,全都跌倒在地上,撞得生疼。
楊瓚跌在地上,楊整趕緊從遠處跑過來,一手扶起一個,給楊瓚撣著袍子,說:“三弟,摔到沒有?”
尉遲佑耆站起來,趕忙說:“對不住,我沒看清是三郎主!
“無妨,”楊瓚說:“我方才走神了,也沒看清,不賴你!
楊整奇怪的說:“尉遲兄弟,有甚麼心事麼?”
尉遲佑耆咬了咬下嘴唇,似乎在做甚麼決定,說:“我……想問問,世子在府中麼?”
楊整說:“大兄?大兄方才出去了,你若是早迴來一些,便能看到他了。”
“出去了……”尉遲佑耆說:“說去哪裏了麼?我找世子有急事稟報!
楊整說:“也不知去哪裏,我們沒問,不過……我隱約聽到元胄兄弟說甚麼出城!
“出城?”尉遲佑耆微微蹙起眉頭。
楊整又說:“是啊,城南去了!
尉遲佑耆心中咯噔一聲,城南?還是出城,這不是自己購置的老宅方向麼?自從在潼關見到了死而複生的宇文邕之後,尉遲佑耆便把他偷偷帶迴了長安,一直安頓在南方的郊外。
尉遲佑耆用自己的錢購買了一處老房子,那富賈本就不住在長安,這年頭又亂得很,富賈在南方做生意,便準備把房子賣出去,尉遲佑耆眼看著這房子偏僻,人煙嫌少,便買了下來,將宇文邕安頓在這裏。
尉遲佑耆怕旁人發現宇文邕,朝中局麵混亂,一但宇文邕沒有死,卻變成了一個傻子的事情傳出去,很可能會引起劇烈的動蕩,因此尉遲佑耆一直把這事兒爛在心底裏,誰也沒有透露一句,也不需要仆役,凡事都親力親為,每日買一些吃穿用度的東西去看望宇文邕。
其實尉遲佑耆想了很久,他每日裏都失眠,應不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楊兼。
宇文邕是對尉遲佑耆有知遇之恩的人,尉遲佑耆素來念舊,他之所以對楊兼忠心耿耿,也是因著他念舊重感情,如今這種秉性,反而成了他的拖累。
尉遲佑耆並非不相信楊兼,楊兼也並非一個趕盡殺絕之人,如果他知道宇文邕變成了一個傻子,完全沒有危險,很大可能會放過宇文邕。
但……
楊兼已經不是一個人,他身後有龐大的群體,這些人也會放了宇文邕麼?人多口雜,一旦暴露,難免傳揚出去,到時候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不隻是害了宇文邕,也是害了楊兼。
尉遲佑耆想了很久很久,這簡直是一個無解的難題,今日終於做了一個決定,他好像無法再隱瞞下去,一定要找楊兼商量商量才行。
然而誰知道就在這時候,這麼“湊巧”,尉遲佑耆來找楊兼,楊兼卻出了城,往南麵去了。
“糟了!”尉遲佑耆驚歎一聲,如果楊兼發現了端倪,而不是從自己口中聽聞,會不會產生甚麼誤會?
尉遲佑耆來不及說清楚,調頭便跑,大步衝出府邸,一刻不停翻身上馬,喝馬快速向城門衝去。
尉遲佑耆心裏猶如擂鼓,瘋狂催馬快跑,聽說楊兼離開沒有多久,或許能夠趕上,他一路飛馳,然而到了老宅門口,還是沒有看到楊兼的人影兒,唯獨看到兩匹駿馬拴在老宅外的大樹上。
尉遲佑耆一顆心髒幾乎懸在嗓子眼兒,這是楊兼的馬,絕對不會記錯,楊兼已經入了老宅?
尉遲佑耆不等馬匹停下來,翻身躍下馬背,一刻不停的衝開老宅的大門,腳下一絆,“噗通”一聲直接摔在地上。
“小玉米?”一個笑聲說:“還沒過年呢,行這麼大禮也是沒有壓歲錢的。”
尉遲佑耆抬頭一看,是楊兼!
楊兼麵上帶著和往日裏一模一樣的微笑,並沒有芥蒂、厭惡,也沒有任何疏離和猜測,不止如此,還伸手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世……世子?”尉遲佑耆怔愣的說:“你……”
楊兼領著小包子楊廣,身後跟著近衛元胄,笑著說:“小玉米,聽說你用全部的家當置辦了一個宅邸,我特意過來看看,這宅子也不如何好,你用了多少財幣,怕是做了冤大頭罷?”
尉遲佑耆抿著唇角,緊緊盯著楊兼,說:“世子……進去看過了麼?”
楊兼搖頭說:“沒有,我們來的時候,主人家不在,自然不好擅入,這參觀宅邸……還是要主人家帶路才好,不是麼?”
楊兼似乎話裏有話,尉遲佑耆心頭狂跳,說:“世子……言之有理,還請世子隨佑耆來罷,佑耆有要事,想要稟報世子!
楊兼點點頭,說:“走罷,帶路。”
尉遲佑耆心中緊張,雙手攥拳,掌心裏都是冷汗,帶著楊兼一行人往裏走,到了最裏麵的,最偏僻的院落,尉遲佑耆站定在邊角的一處屋舍門口,說:“這裏麵……是世子的一位故人,其實……佑耆早就該給世子引薦了!
他說著,“吱呀——”一聲,動作僵硬,慢慢的推開屋舍大門。
屋舍裏的布置很簡單,轉身大小,一張簡陋的帷帳床,一張案幾,案幾上擺著兩隻耳杯,地上甚至沒有席子。
楊兼邁過門檻走進去,站定在屋舍中,左右一看,屋舍中空空蕩蕩,卻沒有一個人影。
“人……人呢?”尉遲佑耆吃了一驚,震驚的說:“怎麼……怎麼沒人?不可能……”
楊瓚特意避開了人煙,獨自一個人到外麵來散一散,他牽著馬走了一會子,天氣很冷,馬上又要黃昏,便準備調轉馬頭往迴走。
才走幾步,竟然迎麵看到有人走來,這麼偏僻的地方,人煙鮮少,沒想到竟然如此冤家路窄,來人正是趙國公宇文招!
楊瓚看到宇文招,本想翻身上馬,驅馬離開,宇文招動作很快,已經攔在楊瓚麵前,抓住他的馬轡頭,不讓楊瓚離開,笑瞇瞇的說:“三郎主怎麼一看到我便要離開?怎麼?我的麵目便如此可憎?”
楊瓚冷冷的說:“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與趙公並非同路中人,沒甚麼可說的!
“是麼?”宇文招卻說:“可據我所知,這些日子三郎主寢不能寐,食不能咽,難道不是因著聽了我的話,才如此心事重重的麼?”
楊瓚抓住馬韁,冷聲說:“放手。”
宇文招依然抓住馬轡頭不放,說:“承認罷,你也並非是甚麼正人君子,你心中其實早就蠢蠢欲動,隻不過聽了我的話,那份醜陋更加明了了,不是麼?你一直嫉妒你的大兄是世子,憑甚麼他是世子?明明你更聰明,你更得隋國公的偏愛,可他年長了你幾歲,他便是世子,而你一輩子都是老三。不隻是身份和地位,就連女人,也是看上了你大兄的皮囊,而看不到你,你的才華橫溢,你的鋒芒光彩,全都被他掩蓋住,隻要有他在,你根本無處綻放,不是麼?隻要有他在,順陽從來不會多看你一眼,不是麼?!”
楊瓚握住馬韁的手咯吱作響,抑製著憤怒,說:“說完了麼?說完了就滾!”
“惱羞成怒了!庇钗恼胁慌葱Γf:“我說中了你的心聲,對麼?別裝甚麼好兄弟了,這沒甚麼不好承認的。兄友弟恭那是平常百姓家才有的事兒,咱們生在貴胄,兄弟不是你的手足,反而是你的妨礙,隻有踩著他們的後脊梁,才能向上爬。你也不甘心罷,自己喜歡的女人,一輩子看著你的兄長!
楊瓚的唿吸慢慢變得急促起來,眼珠子充血通紅,馬韁幾乎被他拽斷。
宇文招輕聲說:“現在是你最好的時機,隻要我們聯手,殺掉礙事兒的絆腳石。他一死,家妹的眼中隻剩下你一個人,難道還發現不了你的溫柔和好處麼?想想看罷,礙事兒的兄弟,還有如花美眷,你要哪一個?”
楊瓚沒有說話,宇文招卻露出一個十拿九穩的笑容,慢慢張開手心,將一樣東西塞在他的手掌裏,強迫楊瓚握住,說:“這是見血封喉的毒藥,隻需要一點點便能讓人頃刻斃命,當然也有缺點,缺點是任何一個醫官都能檢查出來,隻要有人試吃一定會被發現,根本無法通過隋國公府重重的驗毒……但是你不一樣!
“三郎主,”宇文招伸手搭住楊瓚的肩膀,附耳輕聲說:“隻要你在他的飯菜裏放上一丁點,根本不需要通過重重的驗毒,更不會驚動任何一個醫官,沒人會懷疑三郎主,因著你是世子的親弟弟!”
親弟弟……
楊瓚的手掌一攥,狠狠將掌心中的藥包攥緊,幾乎揉入掌心。
宇文招笑著說:“神不知鬼不覺,隋國公世子一死,你便是我的大恩人,到那時候,家妹……就是你的了!
宇文招說罷,不再停留,閑庭信步的轉身離開。
楊瓚兀立在寒風中,一隻手緊緊拽著馬韁,另外一隻手死死攥著藥包,他的手一直在發抖,麵色猙獰,脖頸上透露著崩起的青筋,卻始終沒有鬆開手……
宇文招走出一段距離,突然站定下來,似乎在和甚麼人說話,收斂了笑容,態度變得恭敬起來,說:“臣弟已經按照吩咐行事,將毒粉交給了楊瓚,尉遲佑耆和楊瓚,便好像是鎮軍將軍的左膀右臂,隻要折斷雙臂,撕毀羽翼,一群烏合之眾罷了,如何能齊心?分崩離析不在話下,到時候……鎮軍將軍便會體會眾叛親離,身敗名裂之苦。隻要兄長在會葬之時現身,這江山,不隻是大周的江山,鎮軍將軍打來的齊人江山,還不是乖乖送到兄長的手中?”
一個人影慢慢從陰暗的枯樹之後轉出來,他臉上密布著錯綜的傷痕,麵目凝重而沉穩,單手負手而立在陰暗的黃昏之中,慢慢抬起另外一隻手來,攤開掌心,一隻小巧的杏仁袒露出來。
人影捏住杏仁,食指輕輕的摩挲著,沙啞的嗓音說:“這便是你教我的……集勢啊。”
哢嚓——
一聲輕響,人影捏住杏仁,抵在唇邊,輕輕一咬,鋒利的虎牙立刻將杏仁斷成兩半……
周主宇文邕的會葬儀式,由大塚宰宇文護負責,不過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楊兼來配合,宇文護早早入了宮,批看公文,一直等到日頭正中,馬上便要晌午,仍然沒看到楊兼的影子。
宇文護蹙眉說:“鎮軍將軍還沒到麼?”
迴話來的中官戰戰兢兢,說:“迴稟大塚宰,將軍……將軍還沒到!
“哼!”趙國公宇文招冷笑說:“今日乃是探討會葬的大日子,會葬人主,何其嚴肅,鎮軍將軍竟故意遲到,也太不將羣臣放在眼中了罷!”
宇文護已經和楊兼達成了聯盟,自然不會背後重傷楊兼,加之宇文護對楊兼的了解,楊兼這個人說起來毛病一大堆,例如懶床之流,但他關鍵時刻從沒遲到過。
宇文護沉聲說:“老三,你去隋國公府上走一趟,看看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宇文會立刻站起來,拱手說:“是!兒子這就去!”
宇文會從議事堂中出來,飛快趕到公車署,也不坐輜車了,牽了一匹快馬,翻身上馬,飛奔離開皇宮,往隋國公府上而去。
宇文會來到府門口,隋國公府這麼大的門第,門口竟然沒有人看管,連個門童仆役也沒有,大門半敞著,裏麵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還有混亂的唿喊聲,不知道的還以為走火了呢。
宇文會奇怪的上前,兩步邁上臺磯,說:“發生了甚麼事?”
“快快!動作快!”
“快!怎麼還沒來!”
“去請醫官的人來了沒有?!”
宇文會攔住一個忙的團團轉的仆役,說:“等等,怎麼迴事兒?府中怎麼如此亂?是誰生病了?”
那仆役認識宇文會,連忙說:“大將軍有所不知,是……是世子病倒了!”
“鎮軍將軍?!”
宇文會便是為了楊兼來的,已然是正午了,今日有會葬的會議,楊兼還沒到宮中,也沒有告假,宇文會便覺得不對勁兒,沒想到竟然是楊兼病倒了。
宇文會立刻說:“醫官!請醫官了沒有?徐敏齊!對對,叫徐敏齊過來醫看!”
仆役說:“請了請了!已經請了老半天,但是……但是徐醫官好像在含任殿,被太後娘娘叫了去,一時半會子來不得!這不是又去請了麼!”
正說話,一輛輜車飛快駛來,匆忙停下,不等挺穩,已經有人從輜車裏衝了出來,身手矯健,動作伶俐,原來是劉桃枝!
劉桃枝跳下車來,一把拽出輜車中的徐敏齊,說:“快!”
徐敏齊提著藥箱,跌跌撞撞,被劉桃枝拽著一路飛奔,宇文會也跟著跑進去,楊兼的院落裏堆滿了人,眾人臉色肅殺凝重,楊忠見到徐敏齊,立刻說:“快!徐醫官,快去看看我兒!”
徐敏齊跑入屋舍,便看到楊兼臉色煞白的躺在床上,嘴唇發紫,神誌混沌,幾乎是不省人事,即使在半昏迷中,仍然微微咳嗽著,“咳!”一聲,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蒼白的中衣衣領。
“父親!”
楊廣守在床邊,眼看著楊兼吐血,連忙去扶他,以免血水嗆到楊兼。
徐敏齊臉色一沉,趕緊丟下藥箱給楊兼診脈,宇文會大駭,還以為楊兼隻是得了尋常的冷熱之病,哪知道竟如此嚴重,奄奄一息的仿佛一片搖搖欲墜的枯葉,隨時都有可能會斃命。
宇文會緊張的說:“徐醫官!怎麼迴事?!你說話啊,這到底是怎麼迴事?”
徐敏齊麵色凝重,也不結巴了,陰沉的說:“將軍是中毒之兆。”
“中毒!?”眾人驚唿一聲。
嘭——
老三楊瓚不知怎麼的,身子突然打了一個颭兒,向後退了半步,撞到了案幾角,險些跌倒在地上。
楊整一把摟住他,說:“三弟!”
楊瓚渾身無力,麵色蒼白,唿吸急促,幾乎站不住,勉強靠著楊整這才站直身子。
楊整見他如此激動,連聲安慰說:“三弟,無事的,大兄一定沒事的!
“是啊……”楊瓚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氣息遊離的楊兼,轉過頭來,把臉埋在二兄楊整的肩窩上,楊整寬闊的肩膀幾乎遮擋住楊瓚全部的麵容,唯獨露出一個微微上挑的唇角。
楊瓚的聲音抖動著,幹澀的說:“大兄……一定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