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紹義明明聽宇文招說, 楊兼已經中毒,雖然還沒死,但是奄奄一息, 沒成想竟然演變成了這幅模樣。
高紹義突然發難,一把抓住宇文邕的頭發, 向後退了好幾步, 嚇得羣臣紛紛向四周散開, 太後就在身後, 因為人多雜亂,太後又不會武藝,登時便被高紹義抓住。
“啊!快……快救老身!”太後大喊唿救,但是清暉室內根本沒有北周的禁衛, 全都替換成了高紹義的兵馬,這會子唿救也沒有用處。
高紹義一手抓住被打的渾身血粼粼的宇文邕,一手抓住太後,森然的說:“全都退下!否則我殺了他們!!”
“逆賊!你想幹甚麼?!”趙國公宇文招沒想到自己竟然引狼入室, 氣的渾身發抖,但再怎麼說, 身邊也沒有任何一個自己人,簡直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高紹義冷笑說:“我想幹甚麼?!我不過想坐擁這天下而已!甚麼周人的天下、齊人的天下, 甚至是南麵梁人的天下, 全都是我的!我的!”
他說著,目光陰冷的掃視著眾人,說:“退下!全都退下!誰也別想輕舉妄動,清暉室內已經全部是我的人馬, 就算你們發現了甚麼, 也無計可施!更何況, 我手中還有質子,如果不想讓你們的人主和太後有事兒,就全都退下!”
“快放開太後!”
“你要做甚麼!高紹義,這裏是我們大周的皇宮,你以為自己逃得掉嗎?”
“那真的是人主麼?人主不是已經死了嗎?!”
清暉室裏突然嘈雜了起來,眾人的疑問太多了,人主到底有沒有戰死?因著人主的臉上糊著血水和鬢發,所以眾人根本看不清楚。
“不……不要傷害老身!”太後驚叫著說:“快……快救救老身,救……救駕啊……”
高紹義哈哈大笑著說:“就算你們早就看透了我,能有甚麼能耐?還不是讓我的兵馬開進了清暉室?”
“退下!!”高紹義臉色一凜,說:“都往後退,否則我現在就殺了這個老太婆和這個小人主!”
眾人嚇得紛紛向後退,好多人大喊著:“高紹義!你不要衝動!你若是傷害了人主和太後,你也好不得!你根本無法離開我大周的皇宮!”
所有人被高紹義逼得連連後退,這個時候,楊兼便顯得十足紮眼。他懷裏還抱著專屬掛件小包子楊廣,拔身而立,兀立在人群之中,其他人向後退去,隻有楊兼一個人沒動,慢慢便顯露了出來,那場麵就像是大海退潮,被海水包裹的礁石赫然凸顯了出來。
高紹義死死抓住宇文邕的鬢發,另外一手抓住太後,嗬斥說:“後退!你沒聽到我說話麼!?你若是再不後退,可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楊兼淡淡一笑,說:“兼很好奇,你能心狠手辣到甚麼地步?”
“你……你說甚麼?!”高紹義似乎不堪置信,瞪著眼睛去看楊兼。
楊兼“嘖”了一聲,說:“看你年紀也不大,竟然耳背?兼說,很好奇你到底能心狠手辣到甚麼地步!
高紹義瞇著眼睛,惡狠狠的盯著楊兼,說:“你不要激怒我!我可是甚麼事情都能幹得出來的!”
“嗬……”
他說著,發狠的拽了一下宇文邕的鬢發,宇文邕發出一聲低低的痛唿,嚇得羣臣又是大喊。
“人主!”
“鎮軍將軍,不要激怒逆賊啊!”
“這可怎生是好啊……”
楊兼還是不為所動,麵色一點子也沒有改變,甚至又笑了笑,說:“你的腦子是不是不好使?你用人主和太後威脅於兼?好啊,你動手罷,你動手了我還樂得清閑呢,由你代勞,也不會髒了兼的手!
“你……”高紹義震驚不已,說:“你說甚麼?”
楊兼說:“還真是耳背!
“你……”高紹義沒想到楊兼在眾目睽睽之下,說的如此直白,他一時分心,被他桎梏住的宇文邕突然抬頭,黑色的鬢發順著染血的臉麵滑落下去,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目。
高紹義嚇得驚唿出聲:“你不是……”
你不是宇文邕!
那滿臉是血,披頭散發的年輕人,根本不是周主宇文邕,而是尉遲佑耆!
尉遲佑耆一直低著頭,就是因著怕被發現,他和宇文邕生的可不像。
尉遲佑耆突然發難,高紹義沒有準備,他另外一手還拽著太後,根本無法對抗尉遲佑耆,尉遲佑耆向後屈肘,狠狠一撞。
“嗬!”高紹義的嘴巴登時挨了一下,隻覺口中腥甜一片,大門牙愣是被直接打了下來。
與此同時,楊兼的唇角揚起冷酷的笑容,眼目中並發出精銳的光芒,低喝:“元胄,小桃子!”
元胄和劉桃枝瞬間反應,兩麵夾擊,立刻迎著高紹義衝過去,“啊——”高紹義大門牙剛挨了一下,手臂劇痛無比,被劉桃枝一把擰住,哪裏還能抓得住太後,隻聽得嘎查一聲,手臂似乎已經折斷了。
“咚——!!”
元胄也衝了上來,一拳打在高紹義的背心,高紹義直接撲倒在地,因著元胄的臂力驚人,高紹義仿佛是一個被拋出去的沙袋,“嗖——”沿著地麵滑出很遠,“咚!”撞到了清暉室的牆角,這才停了下來。
李桃枝和元胄已經再次跟上去,兩個人一人一邊,押解住高紹義,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高紹義在清暉室內的兵馬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高紹義震驚不已,趴在地上,滿口鮮血,盯著突然發難的“宇文邕”,不,不是宇文邕。
“你……怎麼是你?”
楊兼笑瞇瞇的走過來,說:“自然是小玉米,你以為是誰?像你這麼粗心大意之人,連自己抓了誰做質子也認不清楚,還妄圖想要做人主?”
無錯,是尉遲佑耆。
高紹義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抓到的質子,竟然不是周主宇文邕,而是尉遲佑耆!
早在進入長安之前,尉遲佑耆已經找到楊兼來坦白,楊兼讓他不要聲張,起初隻是想要試探試探宇文邕到底是真傻假傻,另外他們還要釣魚,目的其實是釣高紹義。
沒成想真的把宇文邕給試探了出來,宇文邕聯合了趙國公宇文招,想要在會葬之時,文武百官麵前重新即位,隻要宇文邕出現,他便是名正言順的人主,其他人全都要向後站。
兩個人本來想的都挺好,哪知道高紹義是個包藏禍心之人。
當時尉遲佑耆是故意被宇文邕和宇文招發現的,如此一來,他們又在和高紹義合作,必然會將尉遲佑耆交給高紹義看管。
楊兼笑著說:“兼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眼兒!
高紹義怎麼可能老老實實的送宇文邕重新即位呢?宇文招將宇文邕托付給高紹義之後,高紹義立刻反齒兒,當下便讓人抓住宇文邕和尉遲佑耆,當做人質。
尉遲佑耆和宇文邕被關在了一起,尉遲佑耆就按照楊兼的計劃,偷偷替換了宇文邕,自己則扮演成人主的模樣,被帶入了清暉室。
楊兼說:“這種偷梁換柱的法子,其實是有點兒冒險的,但是誰讓你是個馬大哈呢?完全沒有注意,也別怪兼了,這叫做……兵不厭詐!
楊兼說著,突然抬起手來,說:“全都押解起來!”
轟——
清暉室外麵突然湧進無數兵馬,全都是楊兼提前安排好的兵馬,一直圍繞著清暉室,如今楊兼一聲令下,清暉室的大門被踹開,兵馬好像海水一樣灌進來,瞬間將高紹義的兵馬團團圍住。
高紹義一看這場麵,本以為自己精心布局,奈何這局麵竟然全都在別人的意料之中,他心中慌亂,又被元胄和劉桃枝押解著,根本無法逃竄。
高紹義突然改變了策略,求饒說:“將軍好計謀!我高紹義今兒個算是服了!我願意帶領三千精兵,歸順將軍,從今以後,為將軍肝腦塗地!”
小包子楊廣坐在楊兼懷中,聽到這句話皺了皺眉,稍微側過一點肉肉的小身子,附耳對楊兼說:“高紹義此人就是一頭狼,居心叵測,絕不能留!
在曆史上,高紹義屢次帶兵來犯,後來不敵,投靠了突厥。突厥又是兩麵三刀,為了牟利不擇手段之人,他們並不站隊北周還是北齊,隻要有利可圖,幫誰都可以,或者幹脆兩麵挑撥。
突厥窩藏高紹義,到後來高紹義的價值被榨幹,突厥這才誆騙了高紹義,假借狩獵之名,將他騙出來,獻給了北周。
別看楊廣又小又萌,但他是個過來人,深知高紹義的為人,高紹義野心勃勃,而且不服管教,如果留他一命,隻能成為心中的一根刺,如鯁在喉,尤其是眼下這個局麵,更不能留下高紹義這種隱患。
楊兼聽了楊廣的話,唇角輕輕一挑,說:“兒子跟父父想到一處去了。”
罷了,楊兼朗聲說:“逆賊高紹義,挾持太後,擾亂會葬,罪大惡極,其罪……當誅。”
高紹義瞪大眼睛,說:“我有兵馬!我有三千精銳,都是以一當十的悍將!你不要殺我!我可以給你賣命!”
楊兼幽幽的說:“想給兼賣命之人,需要排隊!
他說完,抬了抬下巴,元胄立刻將高紹義拽起來,“嗤——!”抽出腰間佩刀。
明晃晃的刀刃映照著清暉室的光芒,緊跟著是高紹義的慘叫:“放開我!!我乃大齊貴胄!我乃範陽王。∥也攀翘煜轮鳌“““。。
不等他的話說完,元胄的大胡子突然一抖,一雙虎目瞇起來,“嗤。!”的聲脆響,那是刨開皮肉的聲音。
“啊……”羣臣登時驚唿出來,伴隨著噴血之聲,嚇得眾人隻喊了一聲,剩下的話全都咽在了肚子裏,大氣兒也不敢喘一聲。
高紹義當場伏誅,“嘭”被元胄丟在地上,元胄拔出長刀,刀尖兒染血,滴答滴答的往下淌,他布滿大胡子的臉根本沒有任何表情,甚至還將染血的刀刃在高紹義的衣裳上抹了兩下,這才收迴長刀,拔身立在楊兼身後守護。
眾人不敢說一句話,高紹義的確罪有應得,但……
大家心裏都清楚,楊兼殺死高紹義,一方麵是他罪有應得,一方麵也是在立威,這是殺雞給猴看!
趙國公宇文招被噴了一臉的血,怔愣的看著倒在地上的高紹義,與此同時,他感覺自己渾身發冷,高紹義死了,那接下來……豈不是自己?
棋差一招,不,宇文招本以為自己隻是棋差一招,但現在看來,他開局便走錯了棋,因著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與誰對弈,低估了對手的能力,以至於輸的如此淒慘。
楊兼垂頭看著倒在地上的趙國公宇文招,宇文招麵色慘白,嘴唇微微顫抖了兩下,似乎說不出話來,哪裏還有平日裏的高傲和驕縱?如果平日裏他是一隻招搖的孔雀,那麼他現在就是一隻鬥敗的鵪鶉。
楊兼幽幽的開口說:“趙國公宇文招,私通逆賊高紹義,通敵賣國,引兵入室,罪大惡極……暫且收押候審!
宇文招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看著楊兼,他還以為楊兼要當場殺了自己立威,沒成想楊兼竟然沒有這樣做,反而將自己關押起來。
立刻有士兵過來,將宇文招從地上提起來押解,宇文招渾身仿佛卸去了力氣,根本不知道反抗,便被士兵押解出了清暉室,帶走了。
羣臣唏噓一陣,眼前的境況風雲變化,一瞬間竟然來了一個天大的翻轉。高紹義的屍體還倒在地上,鮮血淋漓,翻著一雙圓睜的白眼,趙國公宇文招犯上作亂被抓了起來,清暉室充斥著楊兼的兵馬。
不隻是清暉室,清暉室的外麵,也都是楊兼的兵馬,楊兼已經控製了整個皇宮!
太後驚魂甫定,慌張的說:“方才逆賊說的可是真的?人主……我兒沒有死麼?我兒在哪裏……在哪裏?”
楊兼抱著小包子楊廣立在清暉室中,掃視了一眼眾人,宇文邕的確沒有死,但他如今在哪裏?尉遲佑耆偷梁換柱之後,楊兼早就派人將宇文邕帶了出來,當然已經看管起來,看管在一個旁人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楊兼想到這裏,歎了口氣,臉色說變就變,露出悲戚的神色,說:“太後節哀,人主……人主的確已經駕崩,這一切都是逆賊為了篡位,安排出來的說辭罷了。”
“人主駕崩了……”
“就說人主已經駕崩了!
“不可能,我不相信,剛才不是說人主還活著……”
“噓!你小聲兒點!”
在場羣臣,有人相信,有人不信,紛紛小聲議論起來,但是不管是相信的,還是不信的,眼看著高紹義的屍身倒在地上,眼看著清暉室映照著粼粼波光的血水,都不敢大聲喧嘩。
楊兼說:“人主崩於晉陽亂戰,這是不爭的事實,今日會葬,還請太後節哀,還請各位節哀!
大塚宰宇文護站在人群之中,他自然聽到了身邊很多的雜聲,如今楊兼突然出現,力挽狂瀾,扭轉了清暉室的局麵,高紹義伏誅,宇文招被押解起來,這是一個絕佳的大好時機。
趙國公宇文招的事情,讓其他幾個國公全都安分下來,不敢蠢蠢欲動,而楊兼的兵馬又包圍了清暉室,更加沒有人敢躁動。
唯一欠缺的,便是一個名頭。
楊兼的兵馬足夠,唿聲足夠,但他欠缺一個身份,因著楊兼並不是宇文氏的後裔,說起來名不正言不順。
宇文護瞇了瞇眼睛,如果在這個時候,自己能幫助楊兼上位,豈不是幫了楊兼大忙,到時候楊兼自然也會承情。
宇文護想到這裏,立刻站出來,拱手說:“逆賊作亂,將軍勇謀雙全,智擒逆賊,保護太後,功不可沒……如今人主崩於亂戰,我大周無人坐纛兒,正缺乏像將軍這樣的才能,因此老夫提議……人主無後,懇請將軍統領我等,將朝廷發揚光大!”
宇文護的話音一落,整個清暉室沸騰了起來,他的嗓音平靜,仿佛是一滴清水,而清暉室中的臣子們卻像是一鍋滾燙的沸油,瞬間激起巨大的波濤。
有宇文護帶頭,其他人也是有眼力見的,齊國公宇文憲正好不想參與這場亂戰,立刻跪下來,拱手說:“臣願擁立將軍為人主。”
楊兼幽幽一笑,臉上寫滿了謙虛,說:“這怎麼好呢?這是萬萬不可的,兼的德行,如何配做人主?”
“將軍若不配做人主,”宇文會立刻跟上,說:“這天底下,還有甚麼人有資格做人主?”
“正是如此!”蘭陵王高長恭拱手說:“長恭願擁立將軍為人主!
“將軍便不要謙虛了,”斛律光開口說:“將軍帶兵平定亂世,這一路上眾人有目共睹,不管是周人還是齊人,都對將軍佩服之至,這天底下能做到如此之人,唯獨將軍一人,將軍若是不肯登上人主之位,還有誰能登上人主之位?”
斛律光說的並非是吹捧的話,而是真心話,如今要選出來的人主,並不隻是周主,也不隻是齊主,而是北麵天下的人主,如果有一個人可以製衡北齊和北周,那麼也隻有楊兼了。
宇文護在朝中功高蓋主,連殺三君,不管是威望還是淫威,全都令人不可逼視,如今宇文護擁戴楊兼,其他見風使舵之人見到這個場麵,也不好多說甚麼,立刻全都跪下來附議應和。
清暉室的羣臣仿佛像海浪一樣,一浪接著一浪的下跪,一浪推著一浪,就算有人不情願,覺得楊兼不過是一個漢兒,如何能繼承大周的天下,但是如今情勢所逼,完全不由得旁人不願意。
一時間,整個清暉室全都是附議的聲音,臣子一個接一個的下跪,跪了滿滿一地,楊兼俯瞰著眾人,麵上掛著溫柔的微笑,說:“兼才疏學淺,何德何能,完全不能受如此重任,然……”
他的話鋒一轉,說:“然,如今天下危機,動蕩亂世,倘或兼推辭不從,百姓又將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今日兼勉為其難提起重任,還請各位鼎力相助!
“人主言重!臣誠惶誠恐!”
楊兼看著跪在地上叩頭的眾人,心中說不上來是一種甚麼樣的感覺,理所應當?畢竟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是楊兼步步為營打造出來的,因此並不覺得意外,反而格外的平和。
楊兼朗聲說:“今日會葬,兼大言不慚,便鬥膽,為人主主持會葬儀式!
清暉室中,大兵環繞,不同的是,如今這些兵馬,並非是高紹義的兵馬,而是楊兼的兵馬。
楊兼身為代天子,主持宇文邕的會葬儀式,會葬結束,不管宇文邕願不願意,他都已經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死人。”
會葬順利進行,楊兼負手而立,站在最上首,說:“今日兼得蒙大幸,暫代天子,羣臣各司其職,無需改變!
楊兼這句話,可謂是定心丸,雖然天子換了姓,但是朝廷的官職沒有改變,如此一來,羣臣也不必擔心變了天色會被擼掉,全都狠狠鬆了一口氣。
楊兼又說:“便勞煩大塚宰,費心即位祭祀之事!
“是,”宇文護安安分分的拱手說:“請人主放心,老臣定然盡心盡力,肝腦塗地!
楊兼主持了會葬儀式,已然是代天子,隻等月後正式即位,便會成為真正的人主天子。
即位的祭祀交給宇文護去處理,宇文護擁立楊兼,已經正式成為了楊兼的黨派,因此自然會盡心盡力,他們現在是一條繩子的螞蚱,幾乎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楊兼格外放心。
楊兼抱著小包子楊廣,接受眾人的叩拜,這才施施然的走出了清暉室,清暉室外,楊兼的兵馬森然排列,見到楊兼走出來,立刻全都跪下來叩頭,山唿:“拜見人主!人主萬年!”
“拜見人主——”
“人主萬年——”
楊兼的唇角掛著幽幽的笑意,楊廣奇怪的說:“父親不留在宮中麼?”
楊兼說:“如今父父還未正式即位,留在宮中惹人口舌,再者說了,以後多得是機會住在宮裏頭,如今出去散散也好……父父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楊兼帶著小包子楊廣離開皇宮,悠閑的騎馬出門,在外麵逛了逛,隨即驅馬往城外的小路而去。
楊廣坐在高頭大馬上,小肉手抓著馬韁,幫助楊兼掌管方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楊兼在騎馬,哪知道其實騎馬的“主力”是楊廣才對。
楊廣瞇著眼睛左右看了看,這個方向很是眼熟,他們前不久才來過,不由說:“父親這是……?”
楊兼幽幽一笑,說:“去見一位故人。”
他末了補充了一句,說:“已逝的故人!
“噠噠噠……”
馬蹄聲清脆,閑庭信步的向前慢慢前行,城郊很是荒涼,遠處一座破敗的老宅兀立而起,那老宅因著常年無人居住,又沒甚麼人打理,遠遠一看好像廢宅一樣,一片蕭條。
這是……
尉遲佑耆從富賈手中買下來的老宅,“金屋藏嬌”用來掩藏宇文邕的居所。
吱呀——
楊兼推開大門,拉著小包子楊廣走進去,老宅裏到處都是落葉和積灰,楊兼一路走過去,來到一處從外鎖上的屋舍門口,將鎖鏈摘下來,推門而入。
屋舍裏黑壓壓的一片,窗子不透光,彌漫著塵土的味道,“嘩啦嘩啦……”楊兼剛走兩步,便踢到了地上的鎖鏈。
低頭一看,的確是鎖鏈,屋舍的地上蜿蜒著鎖鏈,沉重的鎖鏈一直盤踞向前,所有的鎖鏈全都匯聚在一起,匯聚在一個年輕人的身上。
那人背對著舍門,隻穿了一件中衣,躺在狹窄的小床上,開門的動作讓光線透露了進來,年輕人微微動了一下,慢慢迴過頭來,或許對於他來說,冬日的陽光實在太刺目了,年輕人一時無法適應,抬起手來,遮擋住照在眼目上的日光。
嘩啦嘩啦——
鎖鏈發出清脆的響聲,隨著他的動作,不停的輕響著。
楊兼走進來,將舍門再次關閉,“嘭!”一聲隔絕了光線,那年輕人這才慢慢放下手來,楊廣終於看清了他的麵容。
——宇文邕!
怪不得說是一位已經過世的故人。
宇文邕的會葬儀式已經舉行完畢,不管宇文邕願不願意,他都已經過世了……
宇文邕看到來人,似乎有些激動,“嘩啦!”一聲,身上的鎖鏈發出劇烈的響聲,猛地翻身坐起來,沙啞的說:“你要關著寡人到甚麼時候?!”
楊兼笑了笑,說:“看來你恢複的不錯,說話也挺有底氣的!
宇文邕個一愣,冷聲說:“不要與寡人嬉皮笑臉!迴答寡人!你到底要關著寡人到甚麼時候?!”
楊兼挑了挑眉,還是保持著溫柔的笑意,說:“其實兼今日來,是給你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宇文邕沒有說話,瞇著眼睛死死盯著楊兼。
楊兼自說自話完全不嫌冷場,說:“那就先說好消息罷……好消息是,你大周的顏麵保住了,高紹義帶兵造反,但是沒有成功,已經被兼鎮壓。”
宇文邕似乎狠狠的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抬起頭來,凝視著楊兼,楊兼淡淡的說:“壞消息是……從今往後,再也沒有宇文邕這個人,宇文邕……已經死了!
宇文邕聽到這裏,胸口急促的起伏,他的唿吸變得很快,瞪著眼睛,眼眶近乎炸裂,沙啞的怒吼著:“你這個逆賊!!!”
“逆賊?”楊兼笑了笑,對這個稱謂似乎並不怎麼在意,說:“倘或沒有兼這個逆賊,高紹義的兵馬入侵長安,你知道會發生甚麼事情麼?三千精兵,足以將長安屠城,寸草不留,你難道便沒有想過麼?不,你想過……”
楊兼不需要任何人迴答,他已經代替宇文邕迴答了,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自然想過,一切都在你的考慮範疇之內,你知道,引高紹義的兵馬入京,是那麼危險的一件事情,但是你又覺得,賭一賭罷,反正也不會再壞了,已經失去了人主之位,還能如何更壞?再壞,大不了是全長安的百姓給你賠命……兼說的對麼,人主?”
宇文邕渾身狠狠一顫,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心慌,是被楊兼說中了心事?還是因著楊兼最後那一聲“人主”?
楊兼收斂了笑容,怪不得他一直喜歡笑,一直笑得如此溫柔,楊兼不笑的時候,臉色冷酷銳利,大有一種厭世的清冷之風,隻要對上那雙眼睛,便仿佛卷入了無邊的深淵,沉浸在漫無邊際的痛苦之中。
楊兼再次開口,說:“我說的,對麼?”
宇文邕的唿吸更加急促,他根本迴答不上來,他害怕了。而害怕承認的,一般都是對的……
楊兼冷淡的說:“你有甚麼資格,成為天下之主?”
宇文邕嗓子幹澀,眼眶發緊,雙手在攥拳,渾身的肌肉在抖動,身上的鎖鏈跟著發出“嘩啦嘩啦”的顫抖聲,頻率極高,他仿佛在暴怒的邊緣遊走。
楊廣眼看著宇文邕要發怒,雖然宇文邕被鎖鏈綁著,但是楊廣疑心病很重,還是戒備起來,伸手壓在自己腰間,那裏藏著一支很小的匕首,專門為楊廣量身定做的。
就在宇文邕暴怒的邊緣,楊兼又開口了,說:“你總是覺得自己經曆的痛苦太多了,殊不知,你經曆的隻是一層皮毛。”
楊兼慢慢走向宇文邕,站定在宇文邕的麵前,竟然伸手握住了宇文邕的手,將一樣東西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宇文邕攤開一看,是——杏仁!
一顆小小的杏仁,其貌不揚,扔在地上可能都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力。
楊兼的嗓音淡淡的說:“每個人都會經曆自己的痛苦,沒有人會一帆風順,隻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早晚都會迷失方向,如果你不走出來,隻會……一敗塗地!
宇文邕手掌顫抖著,低頭去看自己手中的杏仁。
杏仁……
是了,這仿佛是他與楊兼之間的暗語一樣,他本以為經過晉陽亂戰,自己已經學會了集勢,暗暗的隱忍,慢慢的伏擊,藏在幽暗的泥沼之中,等待機會。
哪知道這一切都是急功近利……
仿佛被蒙住了雙眼,急功近利的不知方向,在混沌中閉著眼睛橫衝直撞,將自己弄得傷痕累累不說,還差點拉著全長安的百姓同歸於盡。
“嘎啦——”
宇文邕突然鬆開手,他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幹了一般,那顆小小的杏仁瞬間滾落下去,掉在地上,一路骨碌碌的往前滾。
楊兼站起身來,負手而立,突然說:“偷聽夠了,便進來罷!
楊兼仿佛在和甚麼人說話,宇文邕立刻戒備,看向舍門,“吱呀——”頓了一下,舍門果然慢慢被推開了,一個人逆著光走進來,因為背後是冬日的暖陽,宇文邕一時看不清楚那個人。
楊兼同樣看不清那個人,但是他不需要用眼睛看,已經猜到了對方是誰,且十拿九穩,了然的一笑說:“小玉米!
尉遲佑耆!
其實尉遲佑耆一路上都在偷偷的跟著他們,楊兼早就發現了,並不是因著楊兼武藝高強,能聽到飛花落葉的聲音,而是因著楊兼早有所料。
宇文邕被軟禁來,尉遲佑耆怎麼可能不跟來探看呢?
尉遲佑耆垂頭走進來,說:“世……”
他本想喚楊兼世子的,但是話到口頭,突然改變了,拱手說:“人主!
“人主!?”宇文邕抬頭看向楊兼,隨即笑了起來,說:“是了!人主,是了,你掌控了朝局,才有空閑來看寡人罷!”
楊兼挑唇一笑,點點頭,說:“無錯,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對你來說,可能並非是甚麼好消息,兼平定高紹義混亂,雖無德無能,幸而被羣臣看得起,擁戴兼為天子,月後正式即位。”
宇文邕聽到這裏,已經不激動了,眼神猶如死灰一般盯著楊兼,說:“我輸了……徹徹底底的,輸了……隨便罷,你想要如何,都隨便罷……”
楊兼點點頭,摸著下巴說:“既然這個世上再也沒有宇文邕此子,但有一個問題,便是至今沒有找到宇文邕的屍身,雖說前人主是死在亂戰之中,但是沒有屍首,也說不過去,不是麼?”
尉遲佑耆嚇得立刻抬起頭來,震驚的看楊兼,說:“人、人主?!”
宇文邕則是平靜的厲害,嗬嗬一笑,說:“你想殺了我!
楊兼說:“情勢所逼,這難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麼?兼需要一具屍身,而這具完美的屍身,就在兼的眼前。”
“人主!”尉遲佑耆突然衝過來,阻攔在楊兼麵前,“咕咚!”一聲跪在地上,叩頭說:“人主,請人主開恩!求人主饒過、饒過他罷。”
楊兼淡淡的說:“小玉米啊,你要明白兼的苦心,兼也是迫不得已,不是麼?”
尉遲佑耆嗓子發緊,眼眶瞬間便紅了,他跪在地上,雙手撐著冬日裏冰涼的地麵,兩條手臂一直在發抖,嗓音哽咽,突然顫抖的說:“人主需要一具屍身,佑耆可以……”
眾人看向尉遲佑耆,尉遲佑耆的嗓音艱澀,但仍然在繼續,說:“佑耆可以……佑耆的年歲剛好同齡,請人主開恩,佑耆願意一死!”
宇文邕不敢置信的瞪著眼睛,說:“你……”
尉遲佑耆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使勁叩頭,說:“佑耆願意一死,人主隻需要一具屍身,請人主成全佑耆,成全佑耆!”
楊兼垂著眼目,目光冰冷,沒有一點子情麵,無比絕情的說:“尉遲佑耆,你當真願意為了宇文邕赴死?你為他頂死,他甚至不會記住你的好,轉頭來便忘得一幹二淨,這樣你也願意充當他的屍身麼?”
尉遲佑耆沒有任何一個磕巴,說:“佑耆願意!隻是可惜……無法再報答人主的大恩,無法……無法看到人主即位……”
他說著,“嗤——”一聲抽出腰間的佩劍,雙手死死握住佩劍,抵在自己的脖頸上。
“尉遲佑耆!”宇文邕衝過去,一把抓住佩劍,怒吼說:“你瘋了?!你這個狂人!做甚麼!?他要的是我的腦袋!你來頂甚麼罪!滾開!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憐!”
尉遲佑耆瞇著眼睛,眼眶通紅一片,他一咬牙,沒有說話,卻劈手推開宇文邕,宇文邕身上都是鎖鏈,行動不便,被尉遲佑耆突然一推,登時跌倒在地上。
宇文邕跌在地上,目光死死盯著尉遲佑耆,這一剎那,尉遲佑耆已經再次舉起劍來,宇文邕瘋了一樣爬起來,但是已然來不及。
“當——!!”
就在此時,一抹銀光突然閃過,楊廣反應及時,突然拔出腰間匕首,直接擲了過去。
幸而距離近,不需要太大的力氣,隻需要準頭便可以,不然楊廣現在是個小包子,根本無法阻止。
尉遲佑耆沒有防備,佩劍被一擊,登時掉在地上,發出哐啷的巨響,宇文邕立刻衝上去,一腳踹開佩劍,怒吼說:“尉遲佑耆!你這個狂徒!”
楊廣聽著宇文邕嘶吼到沙啞的聲音,忍不住抬起小肉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歎氣說:“父親,頑夠了沒有?”
楊兼“嘖嘖”一聲,聳了聳肩膀,說:“兼改變主意了!
尉遲佑耆和宇文邕同時看向楊兼,宇文邕怒目說:“要殺要剮你衝我來!”
楊兼說:“誰的屍身兼都不要。”
宇文邕蹙起眉頭,死死盯著楊兼,似乎覺得他又要耍花樣。
楊兼收斂了笑容,淡淡的說:“放心好了,兼本就沒打算殺你!
“那你……”宇文邕的話到這裏便頓住了。
楊兼笑著說:“嚇唬嚇唬你而已,沒想到嚇唬到了小玉米,瞧這哭的,小玉米的淚點也太低了。”
尉遲佑耆眼眶通紅,眨了眨眼目,奇怪的看著楊兼。
楊兼凝視著宇文邕,說:“兼不殺你,兼要你看著,明明白白的看著,這天下,在兼的手上,比在你手上,要強出百倍!
宇文邕沉聲不語,尉遲佑耆聽到這裏,雙腿一軟,險些跌坐在地上,楊兼笑了笑,掏出一隻帕子給他擦擦眼淚,說:“快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淚點這麼低可怎生是好?”
尉遲佑耆這才反應過夢來,隻覺得剛才驚心動魄,一顆心竅還在不停的發顫,當即嚎啕大哭起來。
楊兼倒是給嚇了一跳,小玉米哭的也太爺們兒了,讓楊兼實在“自歎不如”,楊兼隻好拍著尉遲佑耆後背,說:“乖了乖了,別哭了,好好好,兼下次不開這種頑笑了!
尉遲佑耆還是哭,越是安慰哭的越是兇猛,簡直像是黃河泛濫一樣。
楊兼朝楊廣投去求救的目光,楊廣則是抱著肉肉的小胳膊,完全不理會,視而不見。
楊兼感覺自己肩膀都哭濕了,別看尉遲佑耆個頭不大,而且身子板很是纖細,但是肺活量如此驚人,哭的驚天動地,一口氣能哭很長。
楊兼連忙給楊廣打眼色,說:“嘶嘶!兒子,快幫幫忙!
楊廣仍然裝作沒看見的模樣,冷淡的說:“父親自己惹的,自己處理。”
楊兼:“……”兒子真不可愛。
宇文邕反映了很長時間,說:“你……不殺我?”
他說罷,冷笑一聲,說:“你這是養虎為患!”
宇文邕的話,成功的止住了尉遲佑耆的哭聲。
楊兼眼看著尉遲佑耆忘了哭,這才狠狠鬆了一口氣,立刻岔開話題,順著宇文邕的話頭繼續說:“養虎為患?一隻拔了牙的小奶貓,也算是虎?那我家小老虎怎麼辦?”
他說著,轉頭看向抱臂站在一側的小包子楊廣。
若說老虎,楊廣才是真正的老虎,畢竟他可是曆史上殺父弒君,奪權上位的亡國暴君楊廣。
楊廣似乎很不情願楊兼給自己加一個“小”,老虎便是老虎,小老虎聽起來失了體麵,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楊兼笑瞇瞇的說:“你想死,兼偏不讓你死!
“你!”宇文邕瞪眼。
“再者說了,”楊兼若有所思的說:“兼還要用你,去感動趙國公!
趙國公宇文招?
宇文邕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說:“你可真是一個貪心之人,宇文招作亂,你也想要招攬他?”
楊兼聳了聳肩膀,說:“貪心並非是一件壞事兒,趙公的確有兩把刷子,也有魄力,隻可惜……他跟錯了主子!
宇文邕臉上的青筋明顯蹦了兩下,楊兼又說:“倘或宇文招跟了兼,那作用便大不一樣了!
楊兼說罷,擺擺手,說:“小玉米,從今天開始,這隻拔了牙的小貓咪便送給你了,你想怎麼奴役他,便怎麼奴役他,任是打啊罵啊,就是騎在他頭頂上都無妨。”
尉遲佑耆輕微咳嗽了一聲,明智的沒有接話。
楊兼幽幽的說:“因為……不管你願不願意,宇文邕,已經死了!
他說著,招手對小包子楊廣說:“走了乖兒子,跟父父去趕場了。”
楊廣一臉無奈,不過還是邁開小短腿兒,一路顛顛顛追著往前跑去,跟著楊兼出了老宅,翻身上馬。
楊廣扭著小屁股坐好,調整了一下坐姿,握住馬韁,說:“父親,接下來去哪裏?”
楊兼笑著說:“自然是去牢獄,咱們去看看趙國公宇文招!
楊廣瞇眼說:“父親真的要招攬宇文招?”
楊兼點點頭,說:“這怎麼能做得了假?難道兒子不覺得宇文招此人,很有魄力麼?瘋起來好像一隻猘兒!
猘兒是小瘋狗的意思,楊廣眼皮狂跳,說:“父親,兒子並未聽出誇讚的意思!
“是麼?”楊兼改口說:“趙國公倒是有點子魄力,而且忠心耿耿。你想想看,那麼多皇弟想要爭位,當時宇文邕也沒有兵權,光棍司令一個,宇文招卻沒有利用宇文邕爭權奪位,而是一心想要扶持宇文邕複位,這是為甚麼?”
楊廣“嗬!”的冷笑一聲,說:“因著他傻!
楊兼:“……”兒子如此毒舌,做父親的竟無法反駁。
楊兼頭一次感覺頭疼,頭一次感覺尷尬,尷尬的笑了笑,說:“的確是有點傻,但不正是因著宇文招這個人,他沒有把野心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放在了這片天下之上麼?”
宇文招是個難得忠心的,如果能收服宇文招,他的忠心也會轉嫁到楊兼身上,但這的確不容易罷了……
楊廣催馬慢慢前行,還是往牢獄的方向去,說:“父親也說了,宇文招是個猘兒,猘兒可不知好歹,父親準備怎麼收服宇文招?一個不小心,很可能被反咬一口。”
楊兼幽幽的說:“感動他!
牢獄陰暗潮濕。
尤其是冬日的牢獄,彌漫著陰冷的氣息。
宇文招渾身纏繞著鎖鏈,脖頸架著枷鎖,頹廢的坐在骯髒潮濕的牢獄地上,哪裏還有甚麼國公的模樣。
踏踏踏……
跫音而至,宇文招慢慢抬起眼皮,他甚至懶得抬頭,看到了一片衣擺,已經猜出對方是誰。
宇文招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說:“你是來殺我的麼?那就快動手罷!”
楊兼領著楊廣走進牢房,宇文招的態度仍然十分傲慢,但此時的他已經變成了鬥敗的鵪鶉,傲慢是傲慢的,已經不是往日裏驕縱的傲慢,反而變成了頹廢的自暴自棄。
楊兼走到牢門口,環視了一下四周,說:“兼不是來殺你的。”
“那你來做甚麼?”宇文招猶如一尊行屍走肉一般,仍然不抬頭,有氣無力的說。
“兼是來……”楊兼笑得溫柔,說出來的話卻滿不是那麼迴事兒:“嘲諷你、羞辱你、踐踏你!
“你!”宇文招氣的陡然抬起頭來,一雙眼目赤紅,狠狠瞪著楊兼,不止如此,還從地上爬了起來,“嘩啦!”鎖鏈巨響,兩隻手抓住牢獄的柵欄,如果沒有這層柵欄阻擋,宇文招一定會衝出來,狠狠掐住楊兼的脖頸,不,是咬住楊兼的脖子。
楊廣揉了揉額角,無奈的搖搖頭,說好了是來感動的呢?父親這真的不是來結仇的麼?
不過不得不說,楊兼這個激將法還挺管用,宇文招瞬間恢複了鬥誌,簡直是滿血原地複活,好像加了一層臨死的暴走效果一樣。
楊兼說:“哦?難道你不該被嘲諷?不該被羞辱?不該被踐踏麼?你是用的什麼腦子,才想到引高紹義的大兵入長安的?倒拿幹戈,授柄於人,三歲的小娃娃都不會做這樣的事兒,難道不好笑麼?”
宇文招死死攥住柵欄,雙手指甲掐的泛白,但是他竟然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的確如此,他的確做了一個三歲娃娃都不會做的事情。
“不過……”楊兼笑了笑,說:“有的時候人真的是越長大越抽迴去,倒不如三歲的娃娃聰明!
宇文招臉色難看,沉聲說:“成王敗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要皺一皺眉頭,便跟你姓!”
“啪啪!”楊兼拍拍手,說:“好,好得很!不過兼不殺你,也不刮你,隻是要你……服從於兼,給兼賣命!
“你……”宇文招蹙眉說:“你非要奚落於我麼?!”
楊兼“嘩啦”一聲抖開腰扇,這天氣陰冷得很,尤其是在牢獄中,一點子也不熱,腰扇自然派不上用場,不過楊兼的派頭不能少,微微搖著腰扇,很是清閑的笑著說:“你方才說的,成王敗寇,悉聽尊便。”
“我……”宇文招一愣,他似乎想起來了,自己的確這麼說,但是、但是中間還有一句話啊,宇文招說:“我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楊兼的腰扇一敲手心,說:“對啊,你聽聽,是不是悉聽尊便?難道悉聽尊便還有旁的意思不成?是兼文盲,還是趙公文盲?”
“你……我……”宇文招被他說得懵了,最後咬牙切齒的說:“你無賴!”
楊兼笑起來,仿佛宇文招在誇獎他一樣,說:“這就無賴了?兼還有更加無賴的,趙公要不要領教領教?”
他說著,仿佛一個調戲良家婦女的惡霸一樣,而趙國公宇文招則是被調戲的良家小娘子,死死皺著眉頭,蹙成了川字眉,氣的渾身打颭兒。
楊兼說:“趙公剛才還說,皺一皺眉,你便隨兼姓,你看看,是了,你自己看不到,那你摸摸,你此時是否皺眉?從方才開始,一共皺了兩次,現在還皺著,不容抵賴。”
宇文招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摸過他就後悔了,剛才自己豈是這個意思?分明是說自己不怕死的意思,哪知道楊兼真的還有更加無賴的,竟然把一句話拆分成這麼多段,故意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我……”宇文招剛要反駁,楊兼已經笑著說:“兼家裏兄弟三人,還有便宜撿來的老四老五,嘖,這會子還沒有小六兒,便多出一個小七了?”
他說著,對宇文招說:“小七乖,以後跟為兄姓,楊招?這名諱也不錯,挺順口的!
“你……你……”宇文招氣得不斷顫抖,身上的鎖鏈發出“嘩啦嘩啦嘩啦——”的聲音,除了說你,根本不知道說甚麼別的好,儼然變成了一個結巴。
楊廣實在看不下去了,“咳咳”咳嗽了兩聲,以免父親欺負人上癮,都忘了正事兒。
楊兼聽到咳嗽聲,這才稍微收斂了一點,說:“小七啊……”
“誰是小七?!”宇文招冷聲說:“別跟我攀近乎!”
楊兼無所謂的聳聳肩膀,說:“趙國公,兼倒很是欣賞你這股子牛頑的勁頭,既然如此,兼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贏了,我便放你走,不隻是放你走,而且還會放宇文邕一馬,如何?”
宇文招剛開始想要一口迴絕,但是聽到後半句,迴絕的話登時卡在了嗓子眼兒裏,不上不下的,方才的骨氣都不見了。
宇文邕被偷梁換柱,換成了尉遲佑耆,那麼真正的宇文邕肯定在楊兼的手上,楊兼如今已經被擁立成為新的人主了,而宇文邕則是舊的人主,新舊不能並立,根本就是水火不容,宇文邕落在楊兼的手上,怕是兇多吉少了!
宇文招稍微遲疑了一下,說:“此話當真?!我如何信你?若是你出爾反爾,該當如何?”
楊兼笑了笑,說:“你現在……還有別的餘地麼?就算兼出爾反爾,你不是也要一試麼?飛蛾撲火的事情,趙國公也不是頭一次做了。”
宇文招的臉色相當難看,一會子泛白,一會子泛青,嘴唇微微哆嗦著,沙啞的說:“好!你說,要如何比試?”
楊兼頑味的打量著宇文招,說:“聽說趙國公功夫不錯,那就比劃比劃拳腳罷,你若是贏了,兼便放了你和宇文邕,你若是輸了……嗬嗬!
楊兼沒有再說下去,但是宇文招何其聰明,已經明白了楊兼的意思。楊兼招手說:“打開牢門,帶趙國公去空場。”
牢卒立刻將牢門打開,提審宇文招出來,押解著隨同眾人一起離開老房,來到牢房外的空場上。
宇文招身上纏繞著鎖鏈,架著枷鎖,瞇眼說:“要我與甚麼人比試?”
楊兼說:“別急,就來了。”
他說著,眾人便聽到“踏踏踏”的腳步聲,幾匹快馬飛奔而來,在最前麵的兩匹快馬,馬上之人乃是楊兼的二弟楊整,還有三弟楊瓚。
宇文招一看到二人,心中細細的思量起來,楊瓚素來舞文弄墨,雖然的確會一些功夫,但是和楊瓚比起來,自己的武藝更勝一籌,如果和楊瓚對上,自己絕對有十成的勝算,更不要提以命相搏了。
而楊整呢?楊整乃係車騎大將軍,聽說前些日子因著被俘,受了一些傷,如果自己和楊整平日裏對上,幾乎沒有勝算,但楊整受了傷還在恢複,自己如果傾盡全力,也不一定會輸,說不定還有機會……
他正想著,便聽楊兼笑著說:“趙公,看哪兒呢?你的對手可不是我的兩個弟親。在那呢!”
楊兼抬起手來一指,果然楊整和楊兼後麵還有馬匹,但是因著排在後麵,所以宇文招一時沒注意,竟然是……
“元胄?!”宇文招大喊出聲,一臉震驚。
剛才他算計了半天,如果是楊瓚該如何如何,如果是楊整該如何如何,都可以抱有逼死搏命,僥幸一擊的心理。
而如今……
是元胄!
元胄從馬上翻身而下,一張大胡子臉肅殺兇悍,高山一般兀立在荒涼的牢獄門前。
宇文招一顆心登時墜入了冰庫,心竅仿佛被灌入了冰冷的海水,元胄武藝驚人,力能扛鼎,單手可以舉起軍中牙旗,且完全沒受傷,宇文招如何是他的對手?
如果宇文招沒有記錯,他以前還奚落過落魄貴族元胄,這筆新仇加舊恨,根本看不到頭兒,想要從元胄手下討到任何好處,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
宇文招看到元胄,立刻憤恨的去瞪楊兼,說:“你耍我!?你讓我跟元胄打,這是完全不可能贏之事!”
“不可能?”楊兼幽幽的說:“不可能的事兒,趙公便不做了麼?不可能的事兒,趙公便少做了麼?”
宇文招愣在了原地,的確,人最擅長的,豈非飛蛾撲火之事麼?明知是不可能的,卻越挫越勇,不撞南牆不迴頭。
宇文招的嗓子發緊,迎著冬日裏最凜冽的寒風,瞇著眼睛去看元胄,冷聲說:“好。〗袢瘴矣钗恼,便血戰在此!也算是……死得其所。”
楊兼抬了抬下巴,說:“給趙國公一把鋒利的寶劍!
楊瓚把自己腰間的佩劍解下來,遞給宇文招,牢卒上前,給宇文招摘下枷鎖,但是意外的,竟然沒有解開其他鎖鏈。
宇文招抖了抖身上沉重的鎖鏈,束手束腳,完全擺不開架勢,說:“你這是甚麼意思?!隻給我解開枷鎖,不給我解開鎖鏈,這讓我如何對陣?”
楊兼笑瞇瞇的說:“趙國公手裏有兵刃,那可是真刀真槍,解開枷鎖便不錯了,如果給你把鎖鏈都解開,難保趙國公不會撲過來,對兼……投懷送抱罷?”
宇文招唿吸一窒,險些被楊兼說對了,甚麼投懷送抱,宇文招肯定想要第一個剁了楊兼。
楊兼說:“兼可不笨,便勞煩趙國公戴著鎖鏈對陣罷!
宇文招本就打不過元胄,如今還掛著鎖鏈,束手束腳,這場對陣根本不需要看,宇文招輸定了,宇文招覺得,楊兼就是在羞辱自己,可是他又無法拒絕這場注定的羞辱和踐踏。
宇文招臉上浮現出淒然的神色,說:“那就請指教罷!”
“哎,等等!
宇文招提起佩劍,一聲大喝還沒出口,剛要撲上去拚命,楊兼突然抬起手來叫停,宇文招差點被鎖鏈絆倒在地上,踉蹌了好幾步,怒聲說:“你又做甚麼?”
楊兼笑的無賴,說:“兼囑咐元胄兩句!
他說著,走到元胄跟前,對元胄附耳說了兩句話,元胄點點頭,拱手說:“是,卑將遵命!
宇文招不知道楊兼說了甚麼,但是他肯定,楊兼說的一定不是甚麼好話,否則為何笑得一臉奸詐。
楊兼帶著小包子楊廣站在一邊掠陣,說:“可以開始了!打罷打罷!”
宇文招重新整理氣息,死死握住手中的佩劍,提起一口氣,大喝一聲,直衝著元胄沒命的撲上去。
“唰——”
宇文招已經出手,沒想到元胄竟然像木頭樁子一樣站在原地,一點子也沒有動彈,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睜睜看著宇文招砍過來,宇文招的長劍瞬間刮掉了元胄的大胡子,“撲簌簌”落在地上。
滴答——
元胄的麵頰甚至被宇文招的長劍割出了一個小口子,慢慢沁出血跡來。
宇文招及時收手,死死蹙著眉頭,說:“你這是甚麼意思?為何不出手?”
元胄仍然兀立在原地,胡子撲簌簌的落下來,臉頰微微流血,卻沒動一下,整個人平靜的猶如一潭止水。
元胄冷淡的說:“人主不讓卑將動,卑將便不動。”
宇文招吃驚的說:“甚麼?”他說著,下意識轉頭看向楊兼。
楊兼幽幽一笑,說:“是了,是兼沒讓他動!
宇文招更是迷茫了,都被楊兼說懵了,震驚的說:“不是……不是比試麼?你不讓他動,還怎麼比試?”
楊兼笑瞇瞇的說:“所以……這場比試,注定是你贏了!
宇文招更是被說懵了,整個人呆若木雞,迎著冰冷的寒風,不知是甚麼心情,簡直心亂如麻,楊兼這是故意給自己放水?他想放了自己?
楊整一聽,撓了撓後腦勺,嘿嘿笑了一聲,說:“大兄這是在做甚麼?把我都搞糊塗了!
楊瓚也是蹙眉,唯獨楊廣挑了挑眉,抱著肉肉的小胳膊,幽幽的說:“好一個拉攏,一箭雙雕!
楊兼說:“怎麼,贏了你不歡心?”
宇文招說:“你到底搞甚麼鬼?”
起初宇文招以為自己死定了,和元胄對陣,自己根本沒有勝算,但是如今情勢逆轉,他從沒想過,自己可以一招贏了元胄,這放水放的也太大了罷?
楊兼說:“兼並沒有搞鬼,之前說好的,你若是贏了,便放了你,還有宇文邕……其實兼在來牢獄之前,已經去看過宇文邕,早就把他放了,這點子你放心罷!
宇文招聽著他的解釋,沒有半點子明白,反而越來越糊塗了,他……他放了宇文邕?怎麼可能?這、這怎麼可能?
宇文招喃喃的說:“你……為何……為何這麼做?這對你有半點子好處麼?”
楊兼一笑,說:“兼說過了,想要招攬你,天下將亂,其他國公全都在爭權奪位,隻有你與眾不同,這點子兼倒是欣賞得很。無論是放了宇文邕,還是放了你,都是為了招攬你,況且……”
楊兼轉過頭來,看向一動不動,猶如石佛的元胄,說:“況且,兼也是想要你明白。”
“明白?明白甚麼?”宇文招不解的說。
楊兼十足自信,張開雙臂,說:“兼要你明白,誰才配做這天下之主。隻要兼的一句話,無論麵對的是生死,還是刀劍,元胄聽令不會眨一下眼皮……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發號施令的,也不是任何人,都能令人死心塌地追隨的,難道這不是作為人主應該具有的品格麼?”
“要不要歸降……”楊兼走過去,親手解開宇文招身上的鎖鏈,伴隨著鎖鏈“哐啷!”一聲掉在地上,楊兼幽幽的繼續說:“隨便你!
說罷,不再停留,也不怕宇文招後背偷襲,竟然轉身便離開了。
楊兼抱著小包子楊廣,老二楊整和老三楊瓚,還有元胄跟在後麵,楊整撓了撓後腦勺,嘿嘿笑著說:“大兄怎麼還自賣自誇上了?”
楊兼:“……”險些忘了,二弟是吐槽小能手。
楊整說完,卻不見楊瓚搭理自己,轉頭對楊瓚說:“三弟,怎麼了?一直不說話啊,可是身子不舒服?”
楊瓚側頭,眼睛橫楞了楊整一眼,冷嗖嗖的說:“不願意與你說話!
楊整一愣,又撓了撓後腦勺,這才恍然大悟說:“三、三弟,您不會還生二兄的氣呢罷?”
“你說呢?”楊瓚挑眉抱臂。
楊整日前看到宇文招和楊瓚“偷偷來往”,去找楊兼打小報告,哪知道這麼巧,正好被楊瓚撞了一個正著。
楊瓚是個小心眼子,立刻便賭氣起來,覺得二兄不相信自己的為人,竟然暗地裏給大兄打小報告,簡直是對自己的羞辱。
楊整辯解說:“那……那不是為了以防萬一麼,其實……其實為兄也是信任三弟的。”
“嗬,”楊瓚冷冷一笑,說:“這麼說起來,還是弟弟的不是了?弟弟無理取鬧了?”
楊整眼皮狂跳,說:“不不不,是二兄的不是,二兄不對,都是二兄的錯!”
楊瓚還是不搭理他,楊整說:“要不然三弟你打我罷,你打我兩下,出出氣如何?”
楊瓚冷聲說:“你當我不敢呢?”
說著,抬起手來衝著楊整一拳打過去,不過還沒打到楊整,楊整突然“嘶……”捂住自己的胸口,說:“三弟,二兄可能……可能舊疾複發了,日前在平陽受的傷,好像有點子疼!
楊瓚不相信,覺得他是裝可憐,畢竟那麼久遠的舊疾了,怎麼可能說疼就疼。
楊兼還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笑著說:“老二,你這樣裝柔弱是不行的,你太壯了,裝得不像。這樣罷,大兄給你出主意,要不然……你在地上打兩個滾兒,裝作疼的打滾兒的模樣,咱們家老三嘴硬心軟,隨了阿爺的脾性,大兄跟你保證,你滾上三圈,三圈以內,三弟必然心軟了。”
楊整說:“大兄,當真管用麼?”
楊瓚聽著他們一來一往,說的跟真事兒似的,幹脆翻身上馬,一抽馬鞭,揚長而去了。
楊整說:“壞了,三弟不會真生氣了罷?”
楊兼笑著說:“放心,大兄晚上做烤肉,幫你哄哄三弟!
因著月後便要正式即位,成為人主,所以之後楊兼是要搬入宮中住的,在隋國公府住的日子寥寥無幾。
楊兼等人迴到隋國公府,楊兼真的親自下廚,料理晚膳。今日他請了所有人來,一大幫子,一起吃烤肉熱鬧。楊兼隻需要把膳食全都準備出來,調好小料,如此一來大家自己烤,吃著也方便,免得都是楊兼一個人做,再給累出個好歹來。
楊兼準備了很多食材,將牛肉、羊肉、豬肉等等切好,有的醃製,有的則直接承槃,準備做原汁原味的烤肉,除了這些正經的肉食,楊兼又準備了很多烤肉中不可或缺的“小零食”,例如雞翅,刷上蜂蜜汁,做成蜜汁雞翅,例如牛心管、牛板肚、掌中寶、小豆幹等等,楊兼還特意準備了牛胸口。
別看牛胸口白花花的,好像全都是大肥肉一樣,但其實口感和肥肉一點子也不一樣,胸口朥無論是涮著吃,還是烤著吃,都是極佳的選擇?臼熘崮贪追褐ⅫS,吃起來脆生生的,一點子也不油膩,反而能嚐出這才覺得差不多了牛肉特有的醇香,無論是沾幹碟、辣醬還是麻醬,都無比美味。
楊兼將這些菜色擺在木承槃中,擺了好幾個大盤子,讓膳夫們幫忙把烤盤擺上,將長條的案幾並攏,拚湊成一個巨大的方桌,桌邊擺滿了小料和碗碟。
楊兼將烤盤熱上,刷了一層大油,讓烤盤油潤起來,隨即擺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這吃烤肉也是有講究的,第一波一定要放五花肉,五花肉油多,會自行出油,出了豬油,再擺放上其他的肉類,或者幹脆借著大油烤蘑菇、韭菜等等,都是不錯的選擇,經過大油烤製的蔬菜和菌菇,那味道便是不一樣的。
五花肉切得不薄,肥厚均勻,一層肥肉一層瘦肉,層層遞進,擺在烤盤上,很快便發出滋滋的油響聲,伴隨著噴香的烤肉味道,隨著戶外的冬風擴散開來。
冬天吃烤肉,果然是一種享受。
楊兼剛烤上,許多人便都來了,小包子瑯琊王蹦蹦跳跳的跑過來,一副要流口水的模樣,說:“哇——好香哦!肉肉!要次肉肉!”
說著,便往楊兼身邊擠過去,想要坐在楊兼旁邊,他剛要坐下來,“咕咚!”一聲,一個黑影突然竄過來,靈動的厲害,仿佛一隻小貓咪似的,神出鬼沒,跐溜一下就竄到了楊兼身邊,眼疾手快的將瑯琊王小包子擠開。
瑯琊王定眼一看,叉腰憤怒的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說:“腫麼是你這個壞蛋!”
楊廣!
眼疾手快擠開瑯琊王的,自然就是楊廣了。
楊廣擠過來,很自然的坐在楊兼身邊,撩起眼皮,冷淡的看了一眼瑯琊王。
瑯琊王氣哼哼的跺腳,說:“你起來!窩要坐在這裏!”
楊廣的唇角挑起一個冷漠的笑容,說:“這是我父親,我坐在這裏,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麼?”
“你……你……”瑯琊王氣憤的說:“乃這個大壞蛋!”
楊兼頭疼不已,瑯琊王吵也吵不過楊廣,隻會反反複複的說楊廣是大壞蛋。楊兼幹脆說:“要不然,你坐在我這邊?”
瑯琊王探頭一看,楊兼另外一邊還有位置,於是立刻蹦起來,便要坐到楊兼的另外一邊去。
楊兼本身就喜歡小孩子,左右都是小包子的話,也是一件“美事”,何樂而不為呢?
楊廣則是微微蹙眉,冷笑一聲,似乎根本不把瑯琊王的戰鬥力看在眼裏,突然蹦起來,站在小胡床上,蹦蹦跳跳,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奶聲奶氣的說:“祖親!祖親坐這裏!”
原來是楊忠走了過來,楊廣立刻殷勤的請楊忠坐在楊兼一手,自己則是霸占了楊兼的另外一手,如此好了,“齊人之!辈灰矶w,瑯琊王又被“排擠”了。
瑯琊王眨巴著大眼睛,使勁跺腳說:“你你你……你壞蛋鴨!”
眾人陸陸續續的聞著香味而來,滿滿坐了一大桌子。楊兼看到元胄半麵的胡子,剛才元胄和趙國公宇文招比試,元胄的胡子被割了個七七八八,有些亂糟糟的,便說:“元胄,你臉上的傷口看過醫官了沒有?”
元胄搖頭說:“一點子皮毛小傷,不礙事兒!
徐敏齊正好也在,說:“下下下……下臣為元……元……護衛醫看醫看罷!
徐敏齊想要給元胄醫看傷口,不過元胄的大胡子擋在臉上實在礙事兒,雖然古人喜歡留胡子,但是元胄這胡子留的亂七八糟,毫無章法,看起來一點子不美觀,反而很是礙事兒,也影響日常。
楊兼幹脆說:“要不然刮了罷!
楊兼還以為元胄愛胡子就像小男孩愛頭發一樣,旁人絕對不能動一下,哪知道元胄竟然沒有任何異議,淡淡的說:“哦,也可。隻是平日裏胡子生的太快,卑將也懶得搭理,便自然而然,成了這副模樣。”
自然……
而然?
元胄剃了胡子,徐敏齊才好給他醫看傷口,元胄也不含糊,動作迅速,就用自己的佩刀,唰唰唰幾下,將胡子剃了個七七八八,很快掉了一地的大胡子,恨不能比頭發還多。
“嗤——”元胄將大刀插入鞘中,抬起頭來,隻見眾人鴉雀無聲,齊刷刷的盯著自己,仿佛不認識自己一樣。
元胄低頭看了一眼烤盤上的肉,說:“要糊了!
楊兼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用筷箸給焦香四溢的五花肉翻麵。
不怪楊兼和眾人發呆,元胄的麵容一直被胡子擋住,因此大家甚麼也看不見,隻能看到元胄的一雙虎目,沒成想元胄剃掉胡子,露出廬山真麵,竟然如此……
俊美。
俊美之中還透著一絲溫和,對,無錯,正是溫和。
高壯挺拔的身形,配合著一雙淩厲的虎目,竟然意外的有些溫和,加之元胄的臉上常年生著胡須,這突然一剃掉,臉皮比旁的地方白得多,儼然就是一個高大版的小白臉。
眾人瞠目結舌,楊廣卻早就見過元胄的廬山真麵目,所以已經不吃驚了,伸著小肉手,趁機把烤熟的五花肉夾入自己的承槃中,先蘸了一下幹碟,焦香四溢,皮焦肉嫩,肥肉也不會覺得膩口,又蘸了一些麻醬,醇香無比,也十足可口。
楊廣“砸砸砸”食完了一塊肉,眾人這才迴過神來,連忙大喊著:“糟糕,肉熟了!快下家夥!”
“別搶,是我的!”
“你已經吃過了,怎麼還吃,這塊輪到我了!”
眾人熱鬧的吃著烤肉,突聽“踏踏踏”的腳步聲而來,眾人迴頭一看,好端端的晚膳,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正是趙國公宇文招!
宇文招被楊兼放走,沒想到竟然“自投羅網”,親自找到了楊兼麵前來。
楊兼挑眉說:“趙國公怕是聞著香味兒來的?但是不巧了,人主家的口糧也不夠了,隻有我們家小七才能食這美味的烤肉。”
宇文招的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說:“誰說我要食這破肉了?”
他說著,目光在人群中尋找,說:“我不信這個邪,把元胄叫出來,我要與他再比試比試!”
楊兼的話,好像烙印在了宇文招的腦海中,他不信這個邪,如果真刀真槍的砍到了跟前,元胄一次不動,二次還會不動麼?楊兼到底給旁人施了甚麼巫術?
“元胄在哪裏?”
“別躲起來當縮頭烏龜!”
“出來,我要與你比劃比劃!”
宇文招氣勢洶洶,伸手壓在腰間佩劍之上,惡狠狠的叫囂著。
就在此時,他身邊一個身材高大,麵容異常俊美,甚至溫和的年輕男子開口了,聲音十足冷靜淡漠,說:“趙國公,元胄在此。”
“嗬!”
宇文招嚇了一個激靈,因為那聲音就從他耳邊響起,元胄分明就在宇文招的眼皮子底下,奈何宇文招根本沒有發現,他定眼一看,那開口的男子衣著好似和元胄差不多,但是……
大胡子呢?
宇文招怔愣不已,奇怪的說:“你……你是元胄?”
楊兼忍不住笑起來,悠閑的翻著肉,說:“元胄啊,趙國公想要和你比試,那你便再奉陪一次罷,這幾塊胸口朥,兼全都給你烤上。”
元胄一聽,眼眸登時亮了起來,他喜歡食牛肉,這胸口朥他第一次食,口感異常的美味,比任何牛肉都有過之無不及,元胄當即仿佛打了雞血一樣,拱起手來說:“卑將領命!”
宇文招收斂了心神,“唰!”一聲拔出腰間佩劍,快速衝上前去,“唰!!”又是一聲,佩劍猶如閃電一般削向元胄的麵頰,元胄竟然真的一動不動,仍然兀立在原地,分明腰間帶著大刀,但是根本沒有碰半下。
元胄的一根頭發飄悠悠落在地上,宇文招的長劍已經抵在他的脖頸上,元胄視而不見,分毫不動,好像他的眼睛裏根本沒有宇文招,滿滿都是焦香四溢,奶白微黃的胸口朥似的。
宇文招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說:“不可能……”
楊兼笑了笑,正好把烤好的胸口朥全部夾出來,放在元胄的承槃中,說:“沒甚麼是不可能的,霸道人主的魅力,你想不想也感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