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阿史那國女跑到館舍去打架, 便和憫公主成了好朋友,每日裏都想著去館舍和憫公主頑,儼然帶了一個小迷妹似的。
今日阿史那國女也要去館舍頑, 瑯琊王也要去館舍偷看仙子姊姊, 兩個小包子一定要拉上楊廣一起。
楊廣十足無奈,好不容易下午不用去露門習學, 本想迴路寢宮批看文書的, 奈何兩個小包子實在太閑了, 以為自己也是個閑人, 一定要拉著楊廣去館舍。
楊廣沒有法子,被兩隻小包子“挾持”著,便從露門離開,往公車署而去,準備坐了輜車往館舍去。
楊兼算好了, 這個時辰便宜兒子正好散學,便打算去露門接兒子散學,這或許是一個做老父親都期待的場麵兒——天色黃昏之時,父親在學校門口等待, 聽到下課鈴聲, 便看到可可愛愛的小肉包兒子從學校裏背著小書包顛顛顛的跑出來,然後給父親一個大大的擁抱, 奶裏奶氣的撒嬌。
楊兼想著, 不由笑了笑, 他的笑容雖很溫柔,卻掩藏著一絲絲苦澀, 因著這些幻想隻是幻想, 他一輩子也沒有經曆過。
不過幸而現在楊兼有了兒子……
雖然沒有下課鈴聲, 但露門的確散學了,瑯琊王蹦蹦跳跳的率先從露門走出來,嘰嘰喳喳的笑著,隨即才看到小太子楊廣走出來,與瑯琊王不同,楊廣的氣質很是老成,手中捧著書本,一舉一動頗有“威儀”,隻不過這威儀感強加在小娃兒的身上,莫名顯得呆萌可愛。
楊兼立刻迎上去,笑著說:“兒子,父父幫你拿書本。”
拿書本就應該和拿書包一樣罷?楊兼以前經常看到電視裏這麼演,下學的時候家長會等在學校門口幫孩子拿書包。
楊兼伸出手去,不過楊廣並沒有把書本給他,而是說:“書卷不沉,兒子自己拿就可以。”
楊兼:“……”兒子太老成了,做父親的樂趣都沒了。
楊廣又說:“父皇怎麼來了?”
楊兼笑著說:“今日政務不忙,朕來看看你們功課如何?”
瑯琊王搶著說:“窩!窩今天被師傅表揚啦!小考還得了第二名——!”
瑯琊王奶聲奶氣的拉著長聲,就聽楊廣拆臺說:“師傅一共就教你我二人,你還好意思說第二名?”
瑯琊王跺著小腳丫,說:“第二名!第二名已經很膩害啦!”
說完,又困惑的說:“乃……乃到底是怎麼習學噠!明明習學的時候一直在睡覺,腫麼……腫麼好像師傅考核神馬,你都會吶?”
楊廣挑起單邊嘴唇,露出一個“邪佞”的笑容,捧著小書本,挺著小胸膛,昂首挺胸,還微微抬起肉嘟嘟的小下巴,說:“因著孤聰明。”
楊兼:“……”兒子也很自戀啊。
楊兼說:“我兒,和父父去用膳了。”
瑯琊王卻說:“天紙天紙!今日太紙不能和天紙一起用膳啦,今日下午無課,我萌和仙子姊姊說好啦,要去館舍用膳!”
仙子姊姊?那說的可不就是蕭巋的小女兒憫公主麼?自從上次燕飲,瑯琊王見了一次憫公主之後,隻覺得憫公主像仙女一樣美貌出塵,看旁人都是庸脂俗粉!
楊兼忍不住輕笑一聲,小聲對兒子說:“我兒,看來你要加把勁兒啊,不然憫公主看上了瑯琊王怎麼辦?”
楊廣又是挑唇一笑,笑容裏滿含著不屑和嘲諷,說:“就他?”
瑯琊王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嘲諷了,完全沒有自知,還說:“天紙,窩萌出宮去啦!”
楊兼卻說:“等等,左右朕今日公務並不繁忙,朕隨你們一同出宮罷。”
楊廣不讚同的看向楊兼,說:“父皇,您出現在館舍,似乎並不妥當。”
館舍是各個地方使臣下榻的地方,除了大梁的使團之外,還有其他地方的使團,一些地方的官員進入京兆,也會下榻在館舍,人多眼雜。
蕭巋本就有意將自己的小女兒送給楊兼,如果楊兼出現在館舍,恐怕會讓人以為楊兼是衝著憫公主去的。
楊兼說:“放心,父父自有分寸,送你們過去,不拋頭露麵,總行了罷?”
左右無事,楊兼打算送包子們去館舍找憫公主頑,自己則是當做車夫,送去送迴。
眾人上了輜車,接上阿史那國女,輜車粼粼開動,往宮外的館舍而去,三隻小包子全都在輜車上,一路上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如果不是因著楊兼發誓戒包子,這會子估計會歡心死。
楊兼“規規矩矩”的坐在一邊,看著兒子被迫和兩隻小包子聊天,三個小娃娃感情還挺好的樣子,其實這令楊兼很是羨慕,因為在他小的時候,根本沒有朋友,也沒有小朋友願意跟他頑,總是對著他扔石頭,還笑嘻嘻的說:快看!聽說他爸爸是變態!他媽媽是瘋子!媽媽不讓我跟他玩,也會變成變態和瘋子的!
楊兼陷入了沉思,雙手放在衣袍上微微用力,就在此時,突然感覺手背上有些發熱,被輕輕拍了兩下,楊兼定眼一看,是便宜兒子。
便宜兒子的小肉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好似安慰的樣子,楊兼立刻從迴憶中掙脫了出來,低頭看著楊廣的小胖手。
瑯琊王和阿史那國女在拌嘴,根本沒有注意這麵的動靜,楊廣低聲說:“兒子不知道父親在想甚麼,也不知道父親經曆過甚麼……確切的說,甚至不知父親到底是何人。但兒子知道的是,困擾父親之事,必然已經過去了。”
楊兼露出吃驚的表情,驚訝的看向便宜兒子,兒子這是……在安慰自己?
楊兼的目光死死盯著楊廣的小肉臉,突然笑了一聲,麵容上劃開溫柔的笑意,這次不是假笑,也不是偽裝,猛地出手一把抱住小太子楊廣,蹭著楊廣的小肉臉,說:“我兒怎麼能這般懂事兒。”
瑯琊王和阿史那國女還在拌嘴,看到這邊的動靜,兩隻小包子立刻不吵了,全都張著小肉手,說:“要抱抱!要抱抱!也要天子抱抱!”
楊廣雖然很嫌棄父皇的抱抱,但立刻伸出小肉手,攔在楊兼麵前,母雞護小雞一樣攔住,說:“不許。”
小包子們嘰嘰喳喳,輜車終於在館舍的後門停了下來,因著楊兼這個天子不方便出現在館舍,所以中官何泉特意讓騎奴將輜車停在館舍的後門,這裏是仆役出入的小門,應該不會被甚麼人認出來。
瑯琊王、阿史那國女全都下了緇車,楊兼對楊廣說:“我兒,父父黃昏再來接你。”
楊廣點點頭,很是老成的說:“父皇迴去罷,不用接兒子也可以,兒子能自己迴去。”
“那怎麼行?”楊兼笑著說:“放心罷,父父是坐著輜車來,又不是跑著來,不麻煩,而且接兒子是做父父的一大樂趣。”
楊廣:“……”
楊廣頗為嫌棄的看了一眼楊兼,便沒有說話,自行跳下輜車,噠噠噠的跑過去,瑯琊王和阿史那國女嘟囔著“好慢鴨!”,三隻小包子便要從後門進入館舍。
館舍的後門沒有關閉,因著仆役們進進出出,這個時候還有膳夫們在運送糧食和蔬菜肉類,小門格外忙碌,自然不會關閉。
瑯琊王驚喜的說:“哇!快看,是仙子姊姊!”
沒想到還沒進入館舍,竟然這麼巧就碰到了小包子憫公主,憫公主從膳房裏跑出來,手裏捧著一隻大承槃,承槃熱乎乎的冒著熱氣,裝著一條清蒸魚。
小包子憫公主跑出來,便聽到有人大喊著:“仙子姊姊!仙子姊姊!”
憫公主抬頭一看,發現了楊廣等人,立刻笑起來,拿著清蒸魚就要跑過來,哪知道還沒跑兩步,突然被人攔在後門裏。
兩個高大的壯漢攔住小包子憫公主,直接把憫公主整個人都給擋住了。
那兩個壯漢穿的並不是一般仆役的衣裳,看起來有些格調,一看便知道不是低等粗使的仆役。
壯漢攔住憫公主,並沒有往後看,自然沒有發現小門外麵的楊兼等人,隻是囂張的指著憫公主說:“我以為是誰偷了咱們的魚食,這不是人主撿來的野丫頭麼?”
“敢偷我們的魚食?!”
憫公主嚇壞了,向後蜷縮了兩步,不過緊緊抱著懷中的大承槃,奶聲奶氣的說:“這……這不是你們的魚,是窩……是窩昨日裏讓膳房特意準備的魚……”
阿史那國女和憫公主說好了,今天要來頑,因此憫公主想要拿最好吃的吃食招待小夥伴兒,便想到了魚食。
憫公主是南方人,特別喜歡食魚,她不知道北方人不怎麼食魚,還以為小夥伴兒也喜歡,所以昨兒個特意跑到膳房,想邀請膳夫們幫忙做魚。
膳夫們自然沒有二話,答應了下來,讓憫公主今天來拿就可以,剛剛憫公主取了魚食,正要迴去,誰知道就碰到了兩個找茬兒的壯漢。
壯漢嗬斥說:“呸!分明就是我們看上的魚食!今兒個我想吃魚,便就是要食魚!你可知道在京兆,魚食有多稀罕?就憑你這個小野種,也想食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窩……”憫公主委屈的眼淚泡泡,說:“窩不是……不是小野種,乃萌不要這麼叫窩!”
“哈哈——”兩個壯漢哄然大笑,說:“她說自己不是小野種!”
“真以為自己是公主了?”
“若不是為了和隋主聯姻,人主又怎麼會找出這麼一個野丫頭來?”
“正是了,說不定她都不是人主的種,若不然為何這野種生下來便被丟棄?”
“別跟小野種說這麼多廢話,今兒個這條魚,就是我們的,拿來!”
“窩……窩……”憫公主說不過他們,嗚嗚的要哭,就是不把魚食給他們,護在身前,說:“這是窩的……窩的……不許你們搶……”
壯漢劈手去搶,憫公主就是不放手,“嘩啦——”一聲,魚食就這麼灑了,清蒸魚掉在地上,登時變成了灰撲撲的清蒸魚,沾染了汙跡,湯湯水水也灑了滿地,一些子魚湯灑在壯漢手背上,壯漢氣的怒吼:“你個死野種!!討打!”
說著,便揚起蒲扇大的手掌,兜頭去打憫公主。
憫公主嚇得抱著小腦袋瓜,嗚嗚的哭起來,“啪——”一聲巨響,壯漢的手落下來,憫公主並沒有感覺到疼痛,偷偷睜開眼睛一看,有人攔在麵前,阻止了那兩個壯漢。
這個人楊兼也識得,正是那日裏在逍遙園引劍起舞的梁人力士,名諱好像喚作梁超,負責給梁主蕭巋捧劍,身材高大,體格威猛,但他其實是個傻子,隻會嘿嘿傻笑。
梁超衝過來,一把攔住那壯漢,壯漢沒打到憫公主,氣的大喊:“一個傻子也敢來跟我叫板?打他!”
另外的壯漢也起哄起來,兩個人立刻對梁超拳打腳踢。
梁超是個傻子,雖然功夫與元胄不相上下,可謂是出神入化,但是竟然不知道反抗,還嘿嘿傻笑,被兩個壯漢狠狠踢了好幾腳腰窩。
楊兼本不想進入館舍的,哪知道竟然看到了這樣的場麵,那兩個壯漢囂張至極,也不知是誰的仆役,竟然當著眾人的麵胡作非為,公然行兇,還要毆打憫公主,果然是猖狂至極了。
楊兼沉下臉色,大步走過去,冷聲說:“今日館舍熱鬧啊。”
他的話音雖然不大,但是十足“突兀”,兩個囂張的壯漢轉頭去看,剛要喝罵不要多管閑事,結果話頭到嘴邊,登時被噎住了,因著他們看到了楊兼的衣袍。
雖然是常服,但的確是天子的常服無錯了,在京兆,還有誰能這般打扮?
楊廣也走進來,黑著臉,可沒有楊兼的親和,說:“館舍鬧事,給孤拿下!”
“是!”
輜車隨行的禁衛立刻衝進來,將兩個壯漢押解在地上。
兩個壯漢直接懵了,哪裏想到驚動了大隋的天子,被壓在地上直發傻,根本無法反應。
楊兼把嚇得跌坐在地上的小包子憫公主扶起來,目光凝視著兩個壯漢,唇角分明帶著笑意,聲音卻涼颼颼的,仿佛冰錐子一樣:“朕的京兆腳下,還是在館舍之內,竟然有人如此猖狂?好一個狗仗人勢啊。”
壯漢跪在上,這時候知道怕了,連連磕頭,說:“天子!天子,小人知錯了!小人知錯了!求天子饒命啊!”
楊兼冷聲說:“你們都是梁人,要做甚麼,朕都管不著……”
他說到這裏,兩個壯漢還以為會有轉機,想要繼續求饒,哪知道楊兼話鋒一轉,說:“去,把他們的主子叫來。”
“饒命啊!”壯漢剛鬆了一口氣,登時一口氣撞到了嗓子眼,連連求饒:“天子,天子饒命啊……小人們知道錯了,不用……不用驚動主上。”
楊兼並不理會壯漢的求饒,禁衛立刻得令,去尋兩個壯漢的主子,沒一會子,便聽到“踏踏踏”的腳步聲,有人快速的朝這邊跑過來,躬身給楊兼作禮。
“外臣拜見天子!天子萬年!”
楊廣定眼一看,怪不得那兩個壯漢囂張呢,原來他們的主子乃是大梁的河間王蕭岑。
此次梁人的使團十足宏大,不隻是梁主蕭巋親自來訪,使團之中還有各種貴胄官員,其中河間王蕭岑的官階最大。
這河間王蕭岑,乃是貴胄之中的翹楚,是蕭巋的弟弟,因著是從皇弟,且官至太尉,在江陵地位頗高,威望也不小。
楊廣是認識蕭岑的,當然,都是上輩子的事兒了,因此見到蕭岑第一眼,便將他認了出來。
說起蕭岑這個人,蕭岑聰慧,而且武藝出眾,深得兵法,在貴胄之中人氣很好,起初蕭岑秉持著勤儉嚴正的作風,名聲和口碑都算不錯。
為何說起初?因著在蕭巋過世之後,蕭巋的兒子即位成為新的梁主,蕭岑被拜為大塚宰,便覺得自己地位高、影響深,不可一世起來,妄自尊大,縱容自己身邊的親屬不法。
當然,不管是蕭巋的兒子,還是河間王蕭岑,到最後也都是“泡影”,大隋開國之後,很快就取消了大梁,招梁主入朝,封為莒國公,蕭岑也被迫入朝,封為郡公,一直住在長安之內不得外出。
蕭岑趨步小跑過來,拜在地上,說:“不知天子駕臨!外臣的奴仆衝撞了天子,還請天子恕罪!”
楊兼幽幽的說:“河間王的仆役衝撞的可不是朕,小小的仆役,竟然當著眾人的麵,試圖毆打公主,不知這是何人給他們的膽子。”
蕭岑一震,連連謝罪說:“是外臣管教不嚴,外臣有罪!”
楊兼說:“這本是你們梁人自己的事情,但是偏生犯在館舍裏,河間王,是不是太不應該了?”
“是是!”蕭岑態度十足誠懇,說:“外臣管教不嚴,請天子放心,外臣一定會給天子一個交代……”
他說著,連忙又說:“來人,立刻將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仆抓起來,鞭笞二百。”
二百!
兩個壯漢嚇得撲倒在地,抱著蕭岑的小腿不肯撒手,說:“大王!大王饒了小人們罷!”
“念在小人們是初犯,饒命啊!饒命啊!”
兩個壯漢又哭又鬧,小包子憫公主本就受驚了,看到這場麵更是嚇壞了,一個勁兒的往楊兼懷裏縮。
楊兼咳嗽了一聲,不知為何小包子特別粘著自己,或者是因著小包子缺乏父愛的緣故罷,但這憫公主怎麼說都是曆史上的蕭皇後,楊兼還是要保持距離的。
便揪了揪兒子,讓楊廣過來安撫憫公主。
楊兼擺了擺手,說:“既然是你們梁人,那就按河間王發落的來罷。”
“饒命啊——”
“小人再也不敢了!大王,大王……”
蕭岑皺著眉,似乎不想讓他們再惹事牽連自己,不耐煩的一揮袖袍,說:“帶下去,鞭笞。”
“是!”
兩個壯漢很快便被拖走,一路高聲大喊,後來被塞住了嘴巴,這才沒了聲音。
河間王蕭岑恭敬的說:“不知天子駕臨,天子,請,請。”
楊兼說:“無妨,朕今日來,隻是陪著我兒過來,河間王不必費心了。”
河間王蕭岑的目光在楊兼身上,還有小包子憫公主身上轉了好幾圈,果然會錯意了,還以為楊兼真的看上了憫公主,因此才會如此上心。
他立刻拱手說:“是是,天子但凡有甚麼需要,隻管知會外臣便是,外臣便先告退了。”
河間王蕭岑也沒有多說,拱手退下去,四周都是“看熱鬧”的仆役們,不敢說話,但是偷偷打量著他們,那些仆役們根本沒見過天子,這會子突然看到了“活的”天子,豈不是要多看幾眼?
楊兼本不想惹人注意的,哪知道突然變成了動物園裏的野生動物,抬起手來揉了揉額角,說:“走罷,先進屋舍再說。”
一行人便來到了憫公主下榻的屋舍,那傻子力士本要離開的,傻嘿嘿的笑著就走,楊兼攔住他,說:“力士留步,方才力士受了傷,不如去上個藥也好。”
楊廣一看楊兼這反映,就知道父皇是“看上了”這個傻子力士。
其實那日在逍遙園,楊兼便覺得這個名喚梁超的力士與眾不同,武藝如此出眾,能和元胄打一個平手之人,天底下可不多見,且楊廣還說此人眼熟,雖楊廣到現在也沒想起來,但是能讓楊廣眼熟之人,還真是不多見。
楊兼這會子又看到了這個力士,便起了招攬之心。畢竟楊兼已經成為了大隋之主,雖然北方暫時安定了,但是還要麵對南方的南陳,哪個人主會嫌棄自己的人才太多呢?還不是多多益善麼?
楊兼上下打量著傻子力士,笑的像是看到了小紅帽的狼外婆,說:“一同進屋來罷。”
傻子力士“嘿嘿”一笑,傻兮兮也跟著進了屋舍,並沒有拒絕。
楊兼便說:“何泉,取些傷藥來。”
“是。”中官何泉應聲,手腳麻利的很,立刻去取傷藥,很快便迴來了。
楊兼說:“為力士上藥。”
何泉又說:“是。”
方才梁超突然出現,阻攔了那兩個壯漢毆打公主,其實按照他的功夫,絕對能撂倒那兩個壯漢,但是他根本沒有出手,一直傻嗬嗬的笑,被壯漢毆打了,還是傻嘿嘿的笑,似乎根本不知道疼一樣。
何泉給力士梁超上藥,一脫下上衣,登時便看到梁超的腰窩上好幾片青紫的痕跡,那兩個壯漢踢的狠毒,梁超的腰窩登時就淤血了,一大片淤青。
不隻是腰窩有傷,衣裳一退下來,但看梁超的背後前胸,大大小小都是傷疤,橫七豎八,交織在一起,新傷舊傷都有,數不勝數。
楊兼有些吃驚,詫異地看了一眼梁超,楊廣也有些吃驚,登時陷入了沉思。
瑯琊王和阿史那國女哄著小包子憫公主,何泉在給力士梁超上藥,楊廣對楊兼招了招小肉手,示意楊兼,自己便轉身進入了內室。
楊兼立刻站起來,也跟著兒子走進內室。
楊兼低聲說:“兒子,可是有話要與父父說?”
楊廣板著小肉臉,微微頷首,如有所思的說:“方才父皇也看到了,這力士身上大大小小都是傷疤,而且依兒子所見,這些傷疤,非同一般。”
楊廣沉吟說:“不知方才父皇有沒有注意,這些傷疤,大多是槍傷和戟傷,還有箭傷,這樣的傷口,多半是在沙場上留下來的。”
怪不得楊廣剛才若有所思,看來梁超起碼上過戰場,這個人不簡單。
楊兼說:“你還是想不起來,以前在哪裏見過這個梁超麼?”
楊廣搖搖頭,說:“還是想不起來,兒子識得的梁人之中,應該沒有這個梁超才是,但不知為何,就是如此麵善,好似在哪裏見過一般。”
兩個人在內室說話,憫公主已經不哭了,梁超也退了下去,小包子們非要拉著楊兼一起頑耍。
楊兼正好旁敲側擊,問憫公主說:“公主可知道梁超此人?”
憫公主點著小腦袋,說:“哦——是方才那個力士鴨!窩嘰道!窩嘰道!”
憫公主又說:“他是地震裏撿來噠!”
“地震?撿來的?”
憫公主煞有見識的點頭,說:“嗯嗯!是介樣噠!更多的窩也布吉島啦……”
梁超是給梁主蕭巋捧劍的力士,前不久才跟在梁主身邊。前段時日江陵地震,為此大隋還告糴給梁人,便宜賣給他們很多糧食。
這梁超便是其中的難民,據說是給砸壞了腦袋,因此變成這樣癡癡傻傻的,平日裏隻知道笑。
因著梁超力大無窮,被梁主蕭巋賞識,而且蕭巋有個毛病,就是疑心病太重了,梁超是個傻子,蕭巋覺得他正合適,便將他收為捧劍的力士。
梁超的背景,莫名的簡單,因著當時地震死了很多人,梁超的家人也都死了,所以關於梁超的事情,知道的便是這麼多,再多的誰也不知情了。
楊兼陪著小包子門頑耍,梁主蕭巋很快便來了,恭敬的給楊兼作禮,說:“拜見天子,臣聽說八弟的仆從惹怒了天子,還請天子見諒。”
八弟說的自然就是河間王蕭岑了,蕭岑排行老八,是蕭巋他們兄弟幾個之間最年少的一個。
楊兼笑了笑,很是親和的說:“河間王已經責備了仆從,梁主不必放在心上。”
蕭巋拱手說:“多謝天子海涵。”
蕭巋不著痕跡的看了兩眼小包子憫公主,沒想到小女兒意外的招惹天子喜愛,剛來長安之時,蕭巋還擔心小女兒從小沒養在身邊,家教或許不夠嚴格,一不小心沒準兒還會觸怒聖意,沒成想反倒是陰差陽錯的招惹了天子喜愛。
蕭巋立刻再接再厲,款留楊兼用晚膳,楊兼便說:“梁主款留,朕本不應該推辭的,不過宮中還有政務要處理。”
楊兼說的冠冕堂皇,但是聽在楊廣耳朵裏就是“宮中還有政務需要兒子處理”……
蕭巋也不好再多款留,否則死纏爛打反而惹人嫌,知趣兒的說:“是。”
楊兼又留了一會子,很快便離開了,帶著小包子們迴宮去。
下午全都在館舍度過,雖沒甚麼太多的政務,不過大抵還是有一些的,下午的時候大塚宰宇文護又送來了一些文書,等待批看,便放在路寢宮太室的案幾上。
楊廣走進太室一看,忍不住“嘖”了一聲,指著那些文書,對楊兼說:“父皇,一人一半。”
楊兼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笑著說:“其實父父本打算一個人都批看完的,既然我兒這麼體貼,那父父也不好推辭了。”
楊廣:“……”
於是一大一小,兩個人便並排坐在案幾前,楊兼一摞文書,楊廣一摞文書,兩個人一人一半批看起來。
楊廣批看文書已經是熟練工種了,畢竟上輩子就在批看,速度很快,楊兼批看一個,他恨不能批看三個,小肉手捏著文書,有的時候微微蹙眉,有的時候微微搖頭,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楊廣小手一劃,筆走龍蛇,很快又批看好一份,目光看著文書,卻冷漠的說:“父皇批看文書,卻總盯著兒子做甚麼?”
楊兼一笑,幹脆托著腮幫子打量楊廣,說:“我兒好像越來越可人了。”
楊廣眼皮一跳,自動把楊兼的話翻譯成“我兒好像越來越胖呋呋了”,臉色登時僵硬且難看起來,側頭瞥斜了楊兼一眼。
就在此時,中官何泉從外麵走了進來,楊廣手裏還捏著文書。楊廣並非孩童之事,除了楊兼誰也不知道,因此何泉一走進來,楊廣那張冷漠的小肉臉,立刻換上天真可愛無邪的模樣,瞬間浮現甜甜的笑容,奶聲奶氣的舉著文書,順勢問:“父父!這個字念甚麼鴨!”
中官何泉並沒有發現甚麼,走進來本分的垂著頭,拱手說:“天子,小臣有一事……需要稟報。”
何泉為人很低調,他之前乃是畢國公宇文賢的人,因為受到了宇文賢的恩惠,所以知恩圖報,被下獄,被毒打都沒有還嘴,楊兼就是看上了他知恩圖報這一點子,於是破格把他調迴了路寢宮,讓他繼續侍奉。
何泉手腳麻利,很是靠譜,凡事交給他來做,楊兼也是放心,隻是一點,這個何泉平日不愛說話,看起來冷冰冰的,如果不主動跟他說話,或者讓他迴話,一整天都不會出一聲。
何泉主動有事情稟報,不知是甚麼事情。
楊兼挑眉說:“哦?”
何泉恭敬的說:“啟稟天子,那跟在梁主身邊捧劍的力士梁超,依小臣之見,並不簡單。”
楊兼當即瞇了瞇眼目,和楊廣對視一眼,沒成想就連何泉也看出來了。
楊兼說:“如何不簡單?”
何泉說:“人主也知,小臣本是南人,逃難北上,這才進了宮。”
是了,楊兼險些忘了,何泉是南方人,他本是梁人,陳人造反後,梁人被迫來到江陵,何泉也是因著那時候的亂戰流離失所,後來遭受宮刑,進宮侍奉的。
楊兼挑眉說:“這麼說來,你們都是梁人,何泉你是識得梁超了?”
哪知道何泉說:“迴稟天子,天子此言差矣。”
差矣?楊兼險些被他弄糊塗了,難道何泉來稟報的不是這個事兒麼?
楊兼追問:“差在何處?”
何泉平靜的說:“天子說小臣與梁超都是梁人,此言差矣。”
楊廣突然蹙眉,似乎被何泉這句話啟發了,恍然的說:“梁超不是梁人?”
何泉點頭說:“正如太子所說,梁超並非梁人,而是……陳人。”
陳人?小包子憫公主分明說梁超是地震中撿來的,父母家人全都死光了,隻剩下梁超一個人,也變得傻兮兮。
而這個傻兮兮的梁超,其實並非梁人,而是與梁人仇敵的陳人!
何泉仿佛在平靜的池水中投下了一顆石子,池水立刻波動起來,而何泉還是不甘心,他繼續投下了一顆更大的石子,說:“當年南方動亂,小臣被迫逃離,曾經見到過安南將軍吳明徹,當時還有一位年少的將軍侍立在吳明徹左右,若是小臣沒有記錯,那位少年將軍,乃是吳明徹的侄兒……吳超。”
何泉第三次投下石子,說:“因此小臣說梁超根本不是梁人,而是陳人,乃係安南將軍,大都督吳明徹之侄,名喚吳超。”
楊廣聽到這裏,徹底恍然大悟,是了,怪不得總是覺得梁超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呢。
楊兼見楊廣有話要說,便讓何泉暫時退下,說:“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切勿透露給其他人。”
何泉簡練地說:“是,小臣告退。”
何泉退出去,楊廣立刻說:“怪不得兒子覺得這個力士眼熟,原來兒子記憶裏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而是陳人大將軍吳明徹,這個吳超與吳明徹生得倒是有幾分相似。”
吳明徹乃是南陳大將,說是南朝第一名將都不為過。南方侯景之亂,南梁皇帝被活活餓死,南方動蕩一時,吳明徹便是從那時雄氣的一代將才,跟隨陳主陳霸先不斷征戈。經過侯景之亂後,南方因為動亂,南弱北強的局麵更加明顯,吳明徹雖然不是常勝將軍,無法百戰百勝,但絕對是南朝的頂梁柱。
在曆史上,北周兼並北齊之後,南陳急於趁北方動亂,擴張自己的地盤,派遣吳明徹激進北上,想要奪取淮北地區的大片土地,可惜的是,吳明徹兵敗,被押解俘虜迴長安,因著病情加重,情緒鬱鬱,最後病死在長安城中。
吳明徹身死,南陳再沒有更多的造化。
楊廣對吳明徹的印象很深,吳明徹善於打水仗,這正是北朝人所缺少的。
在逍遙園第一次見到吳超之時,楊廣的思維產生了定式,以為他是梁人,所以並沒有想明白吳超到底如何眼熟,如今被何泉一提點,原是如此!
楊兼雖不是南北朝時期的人,但也聽說過吳明徹的赫赫大名,蹙眉說:“吳明徹的侄兒,怎麼跑到江陵去了?還改頭換姓,換成了梁姓,看來有詐……”
楊廣也說:“不知這個吳超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楊兼幽幽一笑,說:“不管是真傻還是假傻,咱們試他一試便知道了。”
他說著,笑容滿滿擴大,說:“吳明徹的侄兒自己撞到朕的手上,送上來的美味兒,朕……便不客氣了。”
……
蕭巋送走了楊兼一行,溫柔的笑容很快落下來,仿佛變臉一樣,小包子憫公主還在一旁,看到父親寒冷的麵容,不由有些害怕,怯生生的揪著自己的小衣裳。
蕭巋垂下頭來,對上女兒懼怕的目光,也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了楊兼的話,做一個好父親的機會,一輩子隻有一次……
蕭巋寒冷的麵容稍微收斂了一些,盡量將聲音放溫柔,說:“憫兒,迴房去,乖。”
小包子老老實實的點頭,很快顛顛顛的跑迴屋舍去了。
小包子一走,蕭巋寒冷的臉色又顯露出來,對身後的謀臣說:“去給河間王帶話,若是管教不了仆役,便將仆役的手腳都剁下來,若是下次還管教不了仆役,他的手腳也不必要了。”
謀臣戰戰兢兢的說:“是,人主。”
河間王沒想到仆役的事情捅到了皇兄蕭巋那裏去。
梁主蕭巋雖然看起來和善,但是做弟弟的都知道,三兄是麵熱心冷之人,看起來溫柔和善,特別受下臣的愛戴,但其實骨子裏全都是冷漠和嚴酷,弟弟們是分毫也不敢招惹他。
河間王蕭岑心中懼怕,便想要去服軟,主動到兄長麵前請罪。他來到梁主蕭巋的院落,卻奇怪的發現院落裏沒有仆役,連負責保衛的禁衛也沒有,好似特意被遣走了一般。
蕭岑走了兩步後,便聽到輕微的說話聲,從一旁的假山後麵傳來,兩個人影站在那裏,分明是梁主蕭巋,還有侍奉梁主的謀臣。
謀臣低聲說:“人主,其實若想知隋太子到底是不是孝惠太子的遺孤,下臣倒有一計,隻需要查看隋太子的背部便可得知。”
河間王蕭岑聽到這裏,心竅狂跳不止,大隋的太子楊廣,竟然是大兄的遺孤?那豈不是梁人,而非隋天子之子麼?
蕭岑瞇了瞇眼目,唇角掛起一抹笑意,沒有出聲,屏住唿吸,慢慢後退,悄無聲息的退出了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