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兼轉身便走, 河間王蕭岑追上來幾步,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麵,小聲說:“天子, 這樣……好麼?”
楊兼說:“有甚麼不好?他要是乖乖替朕打仗, 朕便繞過他。否則, 你便給朕好好的調教他。”
蕭岑又抹了抹額角的冷汗,不過說實在的, 他以前見識過楊兼的手段,楊兼欺負人的手段真是多了去的。
身為弟弟,蕭岑的確給蕭巖捏了一把汗, 不過身為政敵,蕭岑又覺得有些爽快。
楊兼離開牢獄之後,很是忙碌, 還要趕迴宮中參加廷議。
蜀國公尉遲佑耆帶來了消息,陳人蠢蠢欲動,應該是配合著蕭巖的動靜, 準備進攻江陵。
江陵乃是北麵的藩屏,陳人想要侵占北麵的領土, 必然會對江陵下手,有了這個轉折點之後, 才好大舉入侵,因此陳人攻打江陵,可不隻是江陵自己的問題,還關係到了大隋。
楊兼趕迴宮去, 廷議的大臣來的都差不多了, 小太子楊廣雖然年級小, 但是身為太子, 也是一同廷議的。
楊兼坐下來,接受眾臣朝拜,眾人這才都坐入席間,準備開始廷議。
楊兼說:“想必各位都聽說了,陳人蠢蠢欲動,準備兵臨江陵,大梁乃是我大隋的友邦,我大隋絕對不能見死不救,任由陳人欺淩稱霸。”
眾臣似乎沒有甚麼意見,對於援助江陵來說,所有人的意見難得統一,大家心裏都一桿秤,知道江陵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長城一樣,江陵一旦陷落,大隋的南麵很快會被陳人侵擾。
趙王宇文招站起來拱手說:“天子,如今時日不等人,天氣慢慢轉暖,陳人擅長水攻,江陵多水,四麵被水環繞,等到開春雨水豐富之後,陳人必然會采用水攻,到那時候……”
梁主蕭巋聽到這裏,心頭咯噔一聲,的確如此,江陵的地形非常適合水攻,而陳人恰巧是水霸,他們的水軍規模要比大隋強大很多。
柱國宇文會站出來說:“當務之急,咱們應該選出幾個能力出眾的水路將軍,和陳人的戰役,絕對以水戰為主。”
南方多水,雖然不隻是單純水戰,但也絕對以水戰為主,單憑這一點子,對於大隋來說就十分不利。
蕭巋乃是江陵人,他熟悉水戰,但是蕭巋能領到的水軍有限,他還要管理大梁,因此蕭巋一個人還不夠。
立刻便有人舉薦郝阿保,郝阿保乃是稽胡人出身,擅長水地遊走,若說大隋朝廷誰最擅長水戰,郝阿保當之無愧。
郝阿保算一個,蕭巋隻能勉強算是半個,這樣的規模遠遠不夠抗擊陳人的。
楊廣日前擔心的就是這一點,上輩子宇文邕沒有把這事情當迴事兒,派出了毫無經驗的宇文直上陣,結果輸的很慘,宇文直還把這事情推給了梁人,說是梁人指揮不利,逼迫梁主蕭巋親自斬首自己的水軍將領。
這輩子宇文直是不可能領導水軍了,因著宇文直早已經“消失不見”,但他們的水軍兵力仍然不夠,十足堪憂。
就在羣臣商討之時,突然聽“哈哈哈”的笑聲,有人從席位上站了起來,那人年紀已經不小,胡子黑白參半,身材卻高大健碩,仿佛一座巍峨的高山,朗聲說:“人主何必如此擔心?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毛賊陳人!派老臣出馬,還用勞煩郝將軍?老臣一個人就足夠了,必定打得他們丟盔卸甲,哭爹喊娘!”
這站出來的老將口氣如此猖狂,完全不把陳人的水軍看在眼中,定眼一看,原來是有原因的。
此人乃是荊州總管權景宣!
權景宣的輩分很大,從北魏開始戎馬生涯,他曾經追隨過宇文邕的父親,說起來是楊忠這一輩兒的老人,資曆非常深厚。
權景宣年輕的時候十分豪氣,而且有計謀,並非莽夫,積累下了大量的人脈和軍功。
如今權景宣年紀大了,又因著打的勝仗太多了,難免有些自大高傲,加之權景宣統領的荊州軍,便是北方的水軍,因而根本看不起陳人的水軍。
權景宣捋著自己的胡須,說:“天子想要動用水軍,我荊州軍隨時都可以待命!荊州的將士們一個個都是英傑,以一當百,足以將陳人那些小嘍囉打迴老家去,不過爾爾!”
權景宣的唿聲很高,他一站起來,好像給朝廷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很多人都鬆了口氣,說:“對對!有權將軍出馬,絕對馬到成功!”
“是了!權將軍乃是水軍老將了,還能打不過陳人那些小毛賊?”
“有了權將軍,陳人必然會被打的屁滾尿流!”
北麵沒有多少水軍,權景宣算是水軍之中的翹楚,難怪羣臣對權景宣另眼相看,權景宣聽著旁人的讚美,那氣焰更是不可一世的,哈哈的大笑著說:“是了!請天子允許,老臣隻需要三萬兵馬,必然可以解救江陵於水深火熱之中!”
梁主蕭巋蹙了蹙眉,這次陳人來勢洶洶,應該不隻是三萬兵馬的問題,權景宣隻需要三萬兵馬,聽起來有些兒戲,這事情對於權景宣來說,頂多是軍功,但若是戰敗,對於江陵來說,就是浩劫……
蕭巋站起身來,拱手說:“天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權景宣已經說:“哎,梁主不必害怕,區區幾個陳人小毛賊而已,老臣在荊州,也經常和陳人打交道,不足為懼!梁主就等著俘虜陳人士兵罷!”
蕭巋本想說些甚麼,但是羣臣氣氛高漲,都因著權景宣重拾了信心,蕭巋始終是外人,如果蕭巋這時候反駁,便顯得有些不做臉子。蕭巋這個人心思本就重,因此看到這場麵兒,並沒有直接說出口,反而想要一會子廷議結束,再去找楊兼說道說道。
楊兼看向權景宣,微笑的說:“是了,權將軍最為熟悉陳人的打法,既然如此,朕派遣權將軍出兵,也能心安一些。”
權景宣毫不謙虛,說:“天子交給老臣,就是最安心的事情,大可以放足心,等著陳人來求饒罷!”
廷議起初還有些憂心忡忡的氣氛,不過很快的,結束的時候群臣氣氛高漲,還沒有出兵,好像已經把陳人打得落花流水了一般。
權景宣從大殿離開,身邊好幾個大臣恭維著:“權將軍威嚴不減當年啊!”
“正是啊!那些陳認根本不夠看!”
“權將軍這次必然馬到成功,把陳人打迴老家!”
眾人紛紛離去,楊兼帶著兒子起身往路寢宮而去,廷議之上楊廣並沒有說話,一直蹙著肉肉的小眉頭,似乎在沉思甚麼。
到了路寢宮之內,楊廣這才開口說:“父皇,兒臣有一事啟稟……水軍之事,倘或交給權景宣,恐怕……”
他的話還沒說完,楊兼已經笑著說:“恐怕必敗,對麼?”
楊廣吃了一驚,仰著小臉盤子去看楊兼,說:“父皇早就預料到了?”
楊兼點點頭,說:“有一個成語叫做……驕兵必敗,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麼?”
的確,這是一個讀過書的小娃娃都懂的道理,然而說起來簡單,實踐起來卻難上加難,畢竟人心一半是用貪婪組成的,另一半則是用驕傲組成的……
楊廣奇怪的說:“既然父親知曉,為何還……?”
楊廣是經曆過一輩子的人,因此他知道,這次戰役權景宣領兵,一定會小看陳人,最後落得的結果就是沒有用全力,反而被陳人打得落花流水,好不難堪。
這也是老將權景宣的最後一戰,最終以失敗告終,朝廷彈劾權景宣兵敗,最後因著權景宣年紀大,又曾戎馬效力,並沒有賜死權景宣,赦免了他的罪過。權景宣因為鬱鬱,加之年紀大了,沒有多久,染病去世。
楊兼雖然不知道這段曆史,但是不難看出來,權景宣實在太驕傲了,打仗最忌諱的就是如此,他如此小看敵人,如此輕敵,又怎麼可能打得贏呢?
楊兼一笑,說:“朕就是要權景宣驕傲,不隻如此,朕還要助長權景宣的驕傲,他越是驕傲,陳人才越是放鬆。”
楊廣恍然大悟,這是障眼法!
因此楊兼隻是假意讓權景宣領兵,陳人聽說了他們的配置,必然會放鬆警惕,如此一來,便給了大隋可乘之機。
楊廣輕笑了一聲,說:“父皇果然……壞得很。”
楊兼說:“父父就當這是乖兒的誇獎了。”
楊廣又說:“不過……父皇用權景宣打掩護,派出郝阿保還是不夠,蕭巋雖然善於水戰,但是他乃是梁主,不方便派遣,至於安平王蕭巖那麵兒,也不知何時才會屈服於父皇,還是需要再挑選出幾個水戰將領才是。”
楊兼點點頭,兒子說的極有道理。
目前楊兼需要做的,一方麵挑選水戰的將領,另外一方麵,則是需要繼續助長權景宣的驕縱,越是驕縱越好,這樣陳人才能放下心來。
楊兼摸著下巴,說:“兒子,權將軍是不是要過壽辰了?”
楊廣點頭說:“似乎是有這麼迴事兒。”
權景宣是朝中老臣,過壽自然要大辦,楊兼似乎來了主意,說:“不如朕置辦一個燕飲,就說給權將軍過壽,另外一方麵也當做踐行宴,宴請羣臣同樂,兒子你說,這樣夠不夠助長權將軍的驕縱?”
楊廣眼皮直跳,旁人做壽,頂多是天子出席,已經是莫大的榮光了,楊絳竟然要給權景宣在皇宮置壽宴,還要宴請羣臣,這乃是前所未有的榮光,權景宣本就驕縱,聽說了這件事情之後,還不驕縱的用鼻孔看人?
楊廣說:“如此大的陣仗,恐怕陳人很快也會聽說。”
不止如此,楊兼不隻準備給權景宣過壽辰,而且還透露出去,準備給權景宣親自做一道膳食。
大家都知道大隋天子喜歡理膳,但是天子喜歡理膳是一迴事兒,給臣子做膳食又是另外一迴事兒,舉辦壽宴已經是前所未有的榮光,天子還給要壽星老理膳,這傳出去絕對會以為是權景宣的祖墳冒青煙,莫不然怎麼會受到如此大的恩寵呢?
楊兼帶著小包子楊廣來到膳房,準備抽空做一些美味兒,正好順道給權景宣也做出一道美味來。
膳房聽說了壽宴的事情,正在盡心盡力的準備燕飲的菜品,膳夫們看到天子和太子進來,立刻躬身作禮。
楊兼說:“不必多禮,你們忙自己的。”
他說著,又管膳夫們請教了一下,權景宣有沒有甚麼偏愛的口味兒。
主膳中大夫說:“小人還真的聽說了一道菜色,是權將軍偏愛的口味兒,隻可惜這道菜色,小人們都做不出來。”
“哦?”楊兼倒是來了興趣,他這個人喜歡挑戰難題,這天底下,還沒有他做不出來的菜色,便說:“是甚麼菜色?”
主膳中大夫說:“聽權將軍府上的管事兒說,這菜色他以前在宮裏食過,是一個老膳夫做的,但是小人查了食譜,並沒有記錄在冊,……據說是米粉和肉蒸熟而食,這……也不知怎麼用米粉和肉蒸在一起。”
楊兼一聽,恍然大悟,米粉和肉蒸在一起,這不就是粉蒸肉麼?
楊兼輕笑一聲,說:“這有何難?你去準備一些豬肉,要五花肉,帶皮的,不必太瘦,有些肥膘最好,另外再準備一些糯米來。”
“是是,小人這就去!”膳夫一打疊的應承下來,立刻跑去準備。
五花肉和糯米,這都是很簡單常見的食材,一點子也不新鮮,膳夫很快便準備妥當。
楊兼讓兒子坐在一麵休息,端出來一些紅棗糯米,讓他先吃著小零嘴兒,自己則是準備開始做粉蒸肉。
楊兼挽起袖袍,突然想到甚麼,說:“是了,朕還需要一個幫手。”
眾人一聽,還以為天子需要的是“入室大弟子”宇文胄,但是不然,楊兼笑瞇瞇的說:“派人去知會一聲河間王,讓他帶著他的仆役蕭巖過來一趟。”
楊廣:“……”原來父皇又要犯壞了。
河間王蕭岑聽說人主找自己,著急忙慌的出門,很快帶著蕭巖便來了。
算起來,蕭巖在河間王蕭岑身邊做仆役,也有一段日子了,不過蕭巖還是沒有屈服,隻字不提打仗的事情。
河間王蕭岑拜見天子,蕭巖則是站在一邊,仿佛木樁一般,也不說話。
楊兼對蕭招了招手,蕭岑恭敬的靠過去一些,說:“不知天子有甚麼吩咐?”
楊兼說:“安平王可願意給朕打仗了?”
“這……”蕭岑遲疑的說:“安平王倔的很,請天子再給下臣一些時日。”
楊兼說:“你是不是沒有用心用力的欺負他?”
“咳!”蕭岑一聽,差點嗆死自己,使勁的咳嗽著,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天子,下臣、下臣已經盡力欺……欺負了。”
楊兼說:“盡力欺負了,這麼多日過去,蕭巖還不歸順於朕?欺負人還要朕給你做榜樣。”
蕭岑更是冷汗直流,雖然自己說話的聲音很輕,不敢太大聲,但是天子說話的聲音一點子也不輕,別說是站在旁邊的蕭巖本人了,整個膳房的膳夫們恨不能都能聽到。
楊兼一臉正義的說:“朕給你做個榜樣。”
他說著,指揮蕭巖說:“過來,把火燒上。”
蕭巖冷淡的說:“我不會。”
“不會?”楊兼笑瞇瞇的說:“沒有人天生便會生火,你不會沒幹係,朕可以讓膳夫教你。”
蕭巖眼神平靜的看著楊兼,楊兼讓他燒火,他也沒有反抗,老老實實的蹲在地上,膳夫教他如何生火,他便如何生火。
蕭岑一看,蕭巖還真的去生火了。
灶臺很快點起火來,火苗旺盛,楊兼突然說:“是了,朕險些忘了,現在不需要生火,五花肉還沒有處理,你先把火滅了。”
蕭巖很順從的將火滅了。
火焰剛滅掉,楊兼突然又說:“是了,朕又給忘了,要不然先炒米罷?粉蒸肉,自然要炒米,你把火生升起來。”
蕭巖這次有反應了,多看了楊兼一眼,但還是很順從的將火升起來,因著有了一次經驗,蕭巖這次生火比上次還快了一些。
火苗剛冒出一點點,楊兼第三次開口:“是了!”
他的話說到這裏,蕭巖額角上的青筋忍不住跳動了一下,黑著臉說:“你有完沒完!?”
蕭岑立刻喝斥說:“放肆!你如何與人主說話呢?”
楊兼笑了笑,很是溫和的模樣,蕭巖反而是兇神惡煞的暴徒一般。楊兼很無辜的說:“朕還沒說話,你怎知道有完沒完?朕是想要你幫忙切肉,安平王是用刀的高手,應該會切肉罷。”
楊兼說著,“啪嘰!”一聲,將一塊肥厚的五花肉扔過去,蕭巖沒有防備,五花肉直接懟在臉上,一股子生肉味撲麵而來。
蕭巖的額角忍不住跳動起來,青筋暴突,強忍著怒氣,走到砧板前,將五花肉“嘭——”狠狠一甩,說:“怎麼切?”
“切片。”楊兼簡練地說。
蕭巖拿起刀來,動作幹脆利索,他拿刀的樣子一點子也不像是個膳夫,反而像是個俠客,“唰唰”幾刀切下去,一片片的五花肉薄厚統一,好像花瓣一樣疊在砧板上。
“停,”楊兼指著砧板上的五花肉,說:“太薄了,這麼薄的五花肉,吃起來哪有口感?”
蕭巖看了看手底下的五花肉,幹脆沒有說話,改刀切厚一些,哪知道剛切下去兩片,楊兼又說:“停停,這麼厚的五花肉,怎麼能醃製入味?”
蕭巖黑著臉說:“你到底要薄的,還是厚的?”
楊兼說:“自然是不薄不厚的,這樣還需要朕說麼?笨手笨腳的,連肉都切不好。”
蕭巖額角的青筋蹦得很嚴重,青筋暴突出來,蕭岑暗自抹了一把冷汗,果然對比起天子的沒事找事兒,自己的手段還是太嫩了一些。
蕭巖怒極的將菜刀“哐!”一聲扔在案幾上,冷冷瞪著楊兼,楊兼輕笑說:“怎麼?這就忍不下去了?”
蕭巖冷聲說:“你是故意針對我罷?”
“這還用說?當然了。”楊兼承認的可謂是君子坦蕩蕩,好像無理取鬧的是蕭巖本人一樣。
蕭巖瞇起眼目,就在他暴怒的邊緣,楊兼突然開口說:“怎麼,這就覺得委屈了?是你選擇做一個仆役的,你以為仆役好當麼?朕隻是讓你生生火,切切肉而已,這普天之下,刁難人的主子多了去的,朕這樣算是親和的。”
楊兼說的是大實話,畢竟這年頭的仆役根本不被當成人看,那便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楊兼笑著說:“鋒利的寶刀,本該上陣殺敵,是你選擇用鋒利的刀刃去切肉,朕隻是想告訴你,切肉也是一門技術活兒,不用心鑽研可是不行的。”
“如何?”楊兼說:“切肉還是殺敵,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蕭巖的麵目嚴肅到了極點,黑著臉,盯著砧板上的菜刀,菜刀黝黑,邊緣有些鈍,木手把也被腐蝕了,粘著豬肉的生腥氣,仿佛在嘲諷蕭巖一般。
蕭巖的眼目瞇起來,越來越狠厲,就在蕭岑以為,蕭巖隨時會抄起那把菜刀和楊兼拚命的時候,蕭巖終於開口了,說:“我替你打仗。”
蕭岑怔愣在原地,一臉目瞪口呆的模樣,嘴裏恨不能塞下兩個大雞子,心中感歎,這樣都行?蕭巖也真是牽著不走打著後退。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蕭巖說。
楊兼笑瞇瞇的說:“甚麼條件,你隻管提,朕可是個大度之人。”
蕭巖的目光一轉,盯在蕭岑身上,說:“臣給河間王做了幾日的仆役,必須讓河間王還迴來,也給臣做幾日的仆役。”
蕭岑心裏咯噔一聲,連忙說:“天子!安平王這是想報複下臣,天子您千萬不……”不能答應!
他的話還未說完,楊兼已經很輕鬆的點點頭,說:“有來有往,聽起來很公平,朕倒是沒甚麼意見,河間王你呢?也沒有甚麼意見罷?”
蕭岑張口說:“臣有……”有意見!
他的話再一次沒有說完,又被楊兼打斷了,微微頷首,輕輕拍了拍蕭岑的肩膀,說:“互相傷害啊。”
蕭岑說:“天子,要不然您還是再考慮考慮,下臣……”
“不必考慮了,”楊兼苦口婆心的說:“河間王,朕問你,你能給朕打水戰,領導水軍,擊退陳人麼?”
蕭岑眼皮一跳,說:“臣雖然不擅長水戰,但臣可以解讀陳人的密文,臣還能……”
楊兼親和的笑了笑,說:“這不就完了?朕現在需要水戰的將領,蕭巖就正合適,左右他伺候了你好幾日,你們是兄弟嘛,哪有隔夜仇?你也伺候他兩日便是了。河間王,這是你對朕表達忠心的時候啊。”
蕭岑:“……”
楊兼擺擺手說:“去罷去罷,朕還要做粉蒸肉呢,你們別在膳房搗亂。”
蕭岑一臉死灰,倘或知道有一日風水輪流轉,他前些日子大可不必如此勁兒的欺負蕭巖,這下子好了……
蕭巖則是挑唇一笑,往日裏的敦厚老實全都掃蕩了幹淨,說:“河間王,請罷!”
楊廣無奈的搖搖頭,全程磕著紅棗糯米看戲,末了還歎了口氣。
蕭巖和蕭岑兄弟二人離開之後,楊兼便開始正經兒理膳了,把五花肉切成片,然後醃製起來,再開始炒米。
把糯米灑在鍋裏,均勻受熱的翻炒,等到米變得微微發黃,便將糯米全都盛出來,隨即用搟麵杖將炒米搟碎。其實在現代的時候,很多人喜歡買米粉肉的專用米粉,買來就是現成可以用的,免去了炒米和搟米粉的時間,不過楊兼覺得還是自己炒的米,自己碾碎之後才好吃,比外麵買來的實在。
楊廣從沒見過米粉肉這種東西,抱著大棗子,歪著小腦袋,目不轉睛的看著,似乎覺得很新鮮。
等米粉幹碎,也就差不多了,將醃製好的五花肉放在米粉中,攪拌均勻,一片一片裹上米粉,然後碼放整齊,便可以上鍋去蒸了。
這米粉肉不能用太瘦的肉去做,因著太瘦的肉蒸出來缺油,外麵的米粉沾染不到油腥,吃起來便會覺得幹巴,入口沒有糯米的糯香。用肥一些的五花肉蒸製的話,外麵裹著的米粉便會更加細膩可口。
米粉肉上鍋需要蒸差不多半個時辰左右,香味很快就冒了出來,米粉香氣彌漫在空中,還帶著一股肉味,說不出來的和諧搭調,楊廣便更是好奇,噠噠噠的邁開小碎步跑過來,扒在案幾邊,眼巴巴的看著蒸鍋,一臉“我不饞,我隻是看看”的小大人模樣。
粉蒸肉出鍋之後,為了更好的入味兒,其實放一夜,第二天再次蒸製,味道會更加渾厚濃鬱,不過楊廣顯然已經等不到明日了。楊兼把粉蒸肉從蒸鍋中端出來,騰騰的熱氣,夾雜著濃濃的香味撲麵而來。
琥珀色的粉蒸肉,外表蓋著一層米粉,楊兼用筷箸輕輕撥開米粉,露出下麵一片片層層疊疊,擺放在一起的五花肉。
五花肉經過醃製,也呈現琥珀色,和米粉簡相得益彰,楊兼夾起一片粉蒸肉來,五花肉切的薄厚適中,太薄會失去口感,太厚的話又不容易入味兒,因此薄厚也是關鍵。
楊兼把第一片粉蒸肉夾起來,輕輕吹涼,然後送到楊廣口邊,楊廣板著小臉蛋兒,立刻張開小嘴巴,“嗷嗚!”一口將粉蒸肉吃進嘴裏,登時睜大了眼睛,嘴裏嘟囔著:“吼……吼粗……”
糯米的香氣清香,五花肉的香氣醇厚,混合在一起層層遞進,最好吃的竟然不是肉,而是外麵的那層米,糯米包裹著五花肉,通過蒸製,已經被肉味浸透,簡直吸收了五花肉所有的精髓,吃進嘴裏,又糯又香,一點子也不會覺得幹巴巴。
楊廣幹脆自己拿了筷箸,撥了一大口糯米吃進口中,小腮幫子鼓鼓的,一臉很滿足的模樣,吃相十足喜人。
楊兼看到兒子的反應,就知道這粉蒸肉有多好吃,第一份粉蒸肉便給兒子吃了,剩下的粉蒸肉,等到燕飲之上,拿出來熱一熱便可以,迴鍋加熱的粉蒸肉一點子也不會察覺是隔夜菜,反而會更加入味兒,十足的方便。
天子為荊州大總管權景宣舉辦壽宴,羣臣都來參加,無論是壽宴的格調還是規模,都異常的宏大。
權景宣身為壽星老,可謂是眾人的焦點,享受了一把眾星捧月的快感。
宴席之上,楊兼還專門起身為權景宣敬酒,走過去笑得很是溫和,仿佛一個晚輩一般,說:“權將軍,今日是將軍大壽的日子,朕敬將軍。”
“老臣不敢!”權景宣趕緊站起來迴禮,拱手說:“天子厚愛,老臣誠惶誠恐,還是讓老臣敬天子才是。”
楊兼說:“誒,今日是老將軍的壽辰,朕雖是天子,但說到底乃是晚輩,還是讓朕敬老將軍,老將軍一定不可再推辭了。”
權景宣聽著楊兼的話,隻覺得特別受用,渾身都舒坦了,因此也不再推辭,說:“那老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就對了。”
楊兼這麵和權景宣敬酒,本就已經成為了全場的焦點,楊兼眼看著時機正好,便又說:“朕前些日子,聽聞老將軍想食米粉蒸肉,這膳食在宮中已經失傳,巧得很,朕便會這道粉蒸肉,因此特意理膳出來,給老將軍嚐嚐,這米粉蒸肉的味道正宗不正宗。”
羣臣一聽,傻了眼,天子給權景宣敬酒,已經很是抬舉權景宣了,這會子天子竟然還親自給權景宣理膳,這是何種榮耀啊?
眾人心裏都清楚,天子這麼器重權景宣,必然是因著最近要對抗陳人的事情,權景宣統領荊州軍,熟悉水戰。但大家萬沒想到,天子能器重權景宣到這個地步。
說實在的,權景宣也有些傻眼,但很快沾沾自喜起來,看罷,滿朝上下,果然隻有自己能打得退陳人,陳人對於自己來說,不過是一幫子螻蟻而已。
楊兼的法子果然奏效,權景宣當著眾人的麵兒,被天子如此禮遇,心中的氣焰簡直達到了頂點,相當的不可一世,越發的驕傲自滿起來,甚至已經預見了自己凱旋而來的場麵。
楊兼扔下了一枚“炸彈”,便施施然的迴到了自己席位上,定眼一看,登時哭笑不得,承槃中的米粉肉竟然隻剩下了肉,米粉全都被楊廣給哢嗤幹淨了,就連一粒渣子也不剩下。
楊兼眼皮一跳,看著承槃的幹淨程度,怎麼好像……
楊兼挑眉說:“兒子,你不會把盤子給舔了罷?”
楊廣立刻否認,說:“沒有。”
“沒有?”楊兼一臉不相信的模樣,按照兒子那傲嬌的小性子,如果沒有,他一定會鄙夷的看著自己,哪裏會這麼急於否定?
楊廣又開始否定,說:“決計沒有。”
就在楊廣急於否定之時,突聽席間有些騷亂,立刻揚起小脖子,說:“父皇,那邊是甚麼聲音?”
打岔,兒子分明就是在打岔!
楊兼順著聲音看過去,喧嘩是從權景宣身邊傳來的。
權景宣被楊兼助長的驕縱不可一世,旁邊許多大臣都看到了,天子親自敬酒,天子親自理膳,權景宣這一趟若是真的打敗了陳人,還不直接封大塚宰?
羣臣聞到了風向,立刻蜂擁而至,上趕著巴結權景宣,說盡了好話,恭維的聲音此起彼伏。
“天子為權將軍理膳,這可是天大的殊榮!”
“權將軍忠心耿耿,天子自然看在眼裏,這等子殊榮,放眼朝廷,非權將軍莫屬啊!”
“正是如此,權將軍,下臣也敬您一杯!”
排著隊敬酒的人幾乎排成了長龍,就在此時,卻有人“插隊”而來,舉著羽觴耳杯來到權景宣麵前,恭恭敬敬的說:“伯父,小侄兒敬伯父。”
權景宣一看,原來是自己的侄兒。
權景宣有兩個兒子,都十足成器,跟著他南征北戰許多年,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兒了,除此兒子,他還有一個侄兒,侄兒的父親去的早,因此侄兒一直跟著權景宣生活。
說起來,權景宣便不太喜歡這個侄兒了,並非權景宣刻薄他,而是權景宣覺得,這侄兒乃是他們族中的“異類”。無論是權景宣,還是他的兒子,那都是響當當的武將,拉出來全都是英雄豪傑,但這侄兒就……
權景宣的侄兒名喚權琢玠,從身材看起來,就是權家的異類,身材並不魁梧,也不高大,勉勉強強算是高挑,打眼看起來像是個斯文儒雅的儒生,絕看不出是武將門第出身。
權琢玠的長相就像是個書呆子,行事作風一板一眼,也像是個書呆子,整個人還有些唯唯諾諾,他的氣質莫名與徐敏齊徐醫官有些相似,卻還沒有徐醫官身材高大。
權琢玠捧著羽觴耳杯敬酒,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權景宣看到侄兒也覺得挺歡心,爽快的接受了侄兒的敬酒。
哪知道下一刻,書呆子一般的權琢玠從來不讓人失望,垂著頭,有些唯唯諾諾的說:“伯、伯父,陳人發兵在即,光是先鋒便……便有三萬之眾,還是陳人老將……吳明徹帶、帶領,不知後續會投入多少兵馬,依侄兒之見,應當不少於……十、十萬,伯父總共隻啟用三萬兵馬,怕是……怕是無法對抗陳人。”
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因為唯唯諾諾,也不抬頭,所以說出來的話更覺得聲音小,但偏偏他的話異常刺耳,尤其是在這大喜的日子裏,更加刺耳尖銳,權琢玠話音一落,全場靜默。
權景宣的臉色慢慢僵硬下來,冷眼看著權琢玠,說:“你到底要說甚麼?”
權琢玠還保持著雙手敬酒的動作,權景宣陰沉的嗓音嚇了一個哆嗦,縮了縮脖頸,不過還是哆哆嗦嗦的說:“侄兒想……想說,倘或伯父還是如此驕縱自滿,此次對抗陳人,隻有一……一個結果,那就是兵敗。”
“放肆!!”權景宣陰沉的臉色瞬間滿麵漲紅,額角青筋暴突,可見有多生氣,也不顧場麵了,怒喝一聲:“看來是我平時疏於管教,才讓你如此放誕無禮!身為我隋人,你竟然助長陳賊的銳氣,滅了自己的誌氣!我平日裏就是這麼教導你的麼?!”
權琢玠嚇得又縮了縮脖子,手中的羽觴耳杯“哐啷”掉在地上,灑了滿地的酒水,分明已經嚇得渾身打颭兒,倘或權景宣再喊一句,他怕是要當場腿軟坐在地上。
但權琢玠竟然沒有改口,反而說:“侄兒並非……並非助長敵軍威風而是……而是不想看我大隋兵敗,伯父驕縱領兵,必敗無疑!”
“住口!”權景宣怒吼說:“反了反了!你還敢詛咒於我!”
燕飲熱熱鬧鬧的,突然喧嘩起來,傳來權景宣的怒吼聲,旁邊的人大氣兒也不敢喘,遠處的人則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情。
楊兼在遠處,不知事情原委,走近一聽,正好聽到權琢玠說權景宣驕縱,必然會兵敗。
楊兼挑了挑眉,說:“兒子,這小奶貓是甚麼人?”
楊廣:“……”小奶貓?
楊廣頭疼,揉了揉額角,權琢玠雖然並不高大,但也不至於是小奶貓的類型,不過仔細一看,他被權景宣怒吼的瑟瑟發抖的樣子,還真的挺像受驚的小奶貓的。
楊廣說:“應是權景宣的侄兒,好像名喚權琢玠,印象中並不是一個有大作為之人,記不太清楚了。”
在楊廣的印象中,權景宣戰敗鬱鬱而終,大兒子繼承了爵位,老二也是將軍,侄兒權琢玠也曾在隋朝為官,則有些默默無聞,甚至碌碌無為,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怎麼可能入得了楊廣的眼目呢?
楊兼笑了笑,說:“這小奶貓分明怕的要死,卻直言敢諫,況且能一眼看出權景宣必敗無疑,這樣狠辣獨到的眼神,怎會不是有大作為之人?想來是被埋沒了才華……”
楊兼隨即一笑,幽幽的說:“兒子,想不想養貓?”
楊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