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安行想的一樣,下麵的人尷尬地沉默了幾秒後,就小聲地又說了一會兒話,撐了撐場麵好讓自己別那麼尷尬後,就各自迴了宿舍,去睡覺了。
主要也是物以類聚,能跟柳煦玩到一起去的都是坐在教室前排的好學生,根本就沒有脾氣大的。
送走了人之後,柳煦就又走了迴來,扒著沈安行的床沿,聲音極輕地試探著叫了他兩聲,似乎是在確認他睡沒睡著。
麵朝著裏的沈安行還沒睡,被柳煦叫了兩聲後,他就微微側過了頭來,瞇起了一隻眼睛,輕聲道:“幹嘛?”
柳煦見他沒睡,就輕輕笑了一聲,對他說:“晚安。”
沈安行:“……”
柳煦那個時候是不戴眼鏡的,眼睛裏就很亮,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在發光。
沈安行突然就有點心慌意亂了起來,連臉上都蔓延上了幾分緋紅。不過幸好當時周遭夠黑,柳煦看不太清。
他就立刻翻迴了身來,怕柳煦看出他臉紅,他也不敢迴身去看他,就嘟囔著小聲說:“知道了,晚安。”
柳煦就在他身後又輕輕笑了一聲。
隨後,沈安行就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他們那張上下鋪的床就一陣嘎吱嘎吱響,應該是柳煦也躺下了。
沈安行那時天真的以為,這事兒就這麼完了。
但它沒完,是他天真了。
之前也說了,那時候是高二下半年剛開學的時候,他們去得早,那天大概是2月份的二十七八號左右。時間過去的太久,沈安行已經記不清具體的日期了。
雖說那時候算是春天,但也隻能算是早春,冬天還沒完全過去,氣候也稱不上是春暖花開。
那時春寒料峭,夜裏還有冷風四起。沈安行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醞釀睡意,聽到窗外的冷風把宿舍廉價的窗戶撞得嘩啦啦直響。
但沈安行不在意,對他來說,晚上能安安靜靜睡個覺都是老天爺給的恩賜了。
結果就在他馬上就要進入夢鄉的時候,突然聽到有個人又叫了他一聲:“沈安行!”
沈安行被叫得渾身一激靈,清醒了一大半。
他長歎了一聲,瞇著眼睛把自己撐了起來,十分無語的看向了聲音來源的方向。
那必然是柳煦,也果然是柳煦。
柳煦踩著梯子,滿眼寫著歉意,抓著床邊的欄桿向他心虛地笑了兩聲。
沈安行剛要睡著就被叫醒,心裏有點不爽,聲音都有點發啞地問他:“幹嘛?”
“……那個,其實也沒什麼,就是……”
柳煦似乎有點說不出口,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了好久,眼神也跟著心虛地四處閃躲,就這麼磕磕巴巴地憋了好半天之後,才說:“那個……你,你害不害怕啊?”
沈安行:“……啊?”
“……就是,你害怕的話,其實我可以陪你睡的!”
“…………啊?????”
沈安行這輩子都沒這麼無語過,他瞇了瞇眼,對柳煦說:“不是,你害怕?怕什麼??”
柳煦那時候才十七歲,正處在一個輸不起自尊心又很強的年齡段,他是死都不會承認自己害怕的。可另一方麵,他又是真的打心眼裏怕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於是,他就一邊嘴硬著一邊可憐兮兮地求起了他來。
柳煦說:“誰說我害怕了!!我才不怕呢,不就是什麼在天花板上踢球的小孩跟科技館裏飄的老頭還有在走廊裏浮空晃悠的拖把嗎!我才不害怕!!我是看外麵風太大窗戶還這麼響怕你害怕才問你的!!你害怕嗎?你害怕吧!求求你了你害怕吧!!!我們一起睡吧!!求求你了沈安行!!!”
柳煦眼睛裏散發著渴求的光芒,差點把沈安行眼睛都晃瞎了。
沈安行:“……………………”
他是真的這輩子都沒這麼無語過。
無語了片刻後,沈安行才說:“你為什麼連那種扯淡的成精拖把都害怕。”
柳煦強的不行:“我不怕!!我是怕你害怕!!!”
沈安行無語凝噎地看了他片刻,眼角都跟著一陣陣無語地抽。
柳煦見他這樣,又不敢吭聲了,有點心虛地縮了縮肩膀,看起來可憐兮兮又委屈巴巴,眼裏還仍舊閃爍著渴求的光芒。
沈安行被他看得頭疼不已,就這麼僵持了五六秒左右後,他就輕輕地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他啞聲說,“算我害怕,不嫌地方小的話,你就上來睡吧。”
*
冰山地獄裏。
沈安行最後還是領著柳煦走過去了。
他拉著柳煦的手腕,慢慢地往那棟黑色屋宅走過去。
地獄裏還是一片寒氣飄飄,有一大半原因都是那座冰山造成的,另一半原因,就是作為守夜人的他——他走到哪兒,哪兒就是一片寒涼。
柳煦卻絲毫不嫌他冷,緊緊跟在他身邊。即使如此,沈安行卻還是不放心他,把他護在了身後。
柳煦一手被沈安行牽著,另一手就死死抓著他的胳膊。
往那邊走了一兩分鍾後,他們就聽到了從那棟黑色屋宅裏傳出的淒厲慘叫與嬰兒笑聲。他們走的越近,那聲音就越是響,響得人渾身發麻。他們走的近些了之後,柳煦抓著沈安行的那隻手就開始隱隱發抖起來。隔著一層布料,沈安行很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害怕。
沈安行走著走著,就低頭看了看他。
他比柳煦足足高了一個半頭出去,柳煦還怕的不敢抬頭。沈安行這麼低頭一瞧,就隻看到了他的發旋。
沈安行渾身都又冷又涼,可柳煦卻貼他貼的死緊,一點兒都不願意放手。
沈安行便抿了抿嘴,臉上有些無奈與糾結,看起來,他似乎心裏正在煩惱什麼。
他們很快就走到了那個黑色屋宅的前麵。
沈安行拉著柳煦在屋前站定。在這裏,慘叫聲與笑聲都最為震耳欲聾,恐懼深入四肢百骸,就連渾身的骨頭都仿佛被連帶著震顫起來一般。
裏麵傳來的慘叫聲停停斷斷,又不斷交疊。他們在門口站了片刻後,那慘叫聲就停歇了下來。
不知道是斷了氣,還是躲到了某處去,不敢出聲。
沈安行低了低頭,伸手拉了拉柳煦,又掀開了外麵的衣服,把柳煦緊抓著自己胳膊的手放到了校服裏麵的那件短袖上。
沈安行說:“先抓這個。”
柳煦有些茫然,但還是乖乖聽話了,伸手緊緊地抓著他裏麵的衣服。
然後,沈安行就脫下了身上的外套。在他脫下來的那一瞬,他胳膊上的那些嵌入皮肉裏的冰與還殘留在身上的那些淤青與疤痕一下子刺痛了柳煦的眼睛。
柳煦怔了怔,他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麼。可就在此時,沈安行一下子把脫下來的外套罩在了他頭上。
柳煦一個音兒都沒來得及發出來,眼前就瞬間變得一片黑暗。
沈安行又把他抓著自己衣服的手挪迴到了自己胳膊上,又說:“有點涼,但你抓緊點。記得蓋住這個,哪兒都不要看,頭也不要低,別鬆開我。”
沈安行的胳膊上是真的涼,甚至到了冷的地步。那就像冬日裏被凍了數日的冰,冷得簡直凍手。
而上麵那些嵌在皮肉裏的冰還有些許的硌手。柳煦想到剛剛在他眼前一閃而過的沈安行胳膊上的那些舊淤青,一下子就又聯想到他在這裏找到沈安行時,對方正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慌慌張張地把先前擼起來的袖子放下去的那一幕。
……
柳煦抿了抿嘴,心緒有些複雜。
他現在不知道沈安行是要幹什麼,但他下意識地就相信了他,就點了點頭。點了頭之後,他又覺得沈安行可能看不出來他在點頭,就又說:“知道了。”
沈安行卻還是不太放心,又說:“還有,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跑,千萬不要鬆開我。”
柳煦又聽話地乖乖應了句:“嗯。”
沈安行卻還是不放心。
他站在門口輕皺著眉,表情十分難看,看起來頗有些苦大仇深的意味。
讓他帶著柳煦進去,無異於是讓柳煦把命交給他。
但他一向不想幹會讓柳煦以命犯險的事情。
但他又知道柳煦是個什麼樣的人。讓他站在外麵等著沈安行出來,那跟殺了他沒兩樣,他也絕對站不住的,很有可能他在這兒站著站著,就自己跑進去找沈安行了。
一個人跑進夜晚的黑色屋宅,那絕對死路一條。
冰山地獄守夜人最清楚這件事。
站在原地又權衡了一番利弊後,沈安行就覺得可能還是自己帶著他最保險。
最後,他又無奈地歎了口氣,低頭對抓著他的手,整個人都緊緊貼在他身上,一聲不吭地等著他動作的柳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