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煦去洗了個澡。
再出來時,他才想起這次出地獄時還和一位叫邵舫的老參與者交換了聯(lián)係方式。
他把毛巾罩在頭上,拿著手機翻了翻。沒一會兒,就在手機的通訊錄裏翻到了邵舫的名字。
柳煦想了想,加了微信,備注了自己的名字。
然後,他就放下了手機,拿起吹風機來吹起了頭發(fā)。可頭發(fā)還沒吹幹,驗證通過的聲音就從手機裏傳了過來。
柳煦沒搭理,接著吹頭發(fā)。除了沈安行,沒人能有資格讓他在百忙之中抽空出來迴消息,就是神仙來了都不行,一切都必須等他忙完再說。
等柳煦吹幹了頭發(fā)刷完了牙洗完了臉,把一切都搞定之後,他才拿起了手機,走出了衛(wèi)生間。
時間很晚了,他準備睡覺了。
他戴上眼鏡拿出手機,看了眼邵舫發(fā)給他的消息。
邵舫給他發(fā)了五六條消息。這個人雖然在地獄裏看起來愛笑又話多,表現(xiàn)欲也有點略強,但在網絡上卻是個高冷人。
他的頭像全黑,沒有任何圖像或色彩,個性簽名就一個句號,連給柳煦發(fā)的這幾條消息後麵也都一絲不茍的帶著句號,一個表情包都不送給他。
簡單來說,看起來不太好相處。
倒也正常,他給柳煦的感覺其實也不是很友善。
柳煦拿毛巾罩著腦袋,一邊走路一邊看消息,慢慢悠悠地像個散步的老大爺。
邵舫:晚上好。
邵舫: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加我了。
邵舫:雖然你家守夜人是那麼說了,但我還是想試試,畢竟照他那麼說,也不會有什麼很嚴重的後果,試試又不會怎麼樣。
邵舫:這樣吧,我先告訴你我這邊的一些消息,你看看你明天還能不能記得。如果能行,你以後過地獄的時候也告訴我。
他這話說完後,第五條就是一張圖片。
柳煦覺得他這話有理,按照沈安行的說法,就算他們交換情報作弊了也確實不會有什麼損失,頂多是被強製消除與交換情報相關的記憶和記錄而已。
不試白不試,是個人就會有點僥幸心理,尤其是在這種關乎生死的地獄裏。
柳煦也是人,他當然也想抄個捷徑走近路。雖然他和沈安行應該很快就能出來,但是地獄裏危險叢生,能走近路,當然就想走個近路。
想著,柳煦就點了進去,就見這張圖片是他手機便簽的一張截圖,截圖裏滿篇密密麻麻,全是地獄名稱、在各個地獄裏終結罪惡的方法、守夜人的獵殺條件等等。
邵舫確實是個老參與者了,算上牛坑地獄,他一共通過了七個地獄。分別是剪刀地獄、刀山地獄、鐵樹地獄、油鍋地獄、拔舌地獄、舂臼地獄,以及他們一起通過的牛坑地獄。
柳煦點了保存圖片,然後又接著看了起來。
簡簡單單把所有地獄的內容看了一眼之後,柳煦就收起了手機,瞇起眼睛看了一眼客廳裏的表。
快十點了。
見此,柳煦就朝書房裏喊了聲:“星星,睡覺了——”
沈安行還在書房裏翻看手機裏的消息。他心不在焉的應了聲,然後就一邊翻著手機,一邊站起身來,很聽話地朝著臥室走了過去。
沈安行是翻著手機出來的。柳煦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看什麼,也沒多說,轉頭就走進了臥室裏。
柳煦低下頭,給邵舫發(fā)了句“ok”以示自己已閱後,就又問了句自己覺得有些奇怪的事:對了,你怎麼不確定這事兒會不會失敗?你不是老參與者了嗎,以前沒有和其他參與者交換過信息嗎?
邵舫很快就迴了他一句:這個真沒有,因為以前是個新人的時候都沒想到過這事兒。意識到之後我有想試試,但參與者裏沒有好人,每關的參與者人數(shù)雖然多,但是最後能活下來的沒幾個,心態(tài)健全且正常的更是沒有……要麼是必須要警惕的老參與者,要麼就是屁用沒有的半新不新的憨憨萌新。
邵舫:所以至今為止,你是唯一一個符合正常人標準,也能讓我全身心相信的參與者。
柳煦:……那我可真深感榮幸。
邵舫說:不客氣。
柳煦撇了撇嘴,又覺得邵舫這番話說得有些未免太過火,說:但我這兩次下來覺得還好啊,參與者都挺正常的……我看馮水就挺好啊,你沒有加他試試嗎?
馮水也是在牛坑地獄裏跟他們一起行動的一個老參與者,是主動走出動物關押室的五人之一,算是半個老好人。雖然存在感有些許薄弱,但也算得上是一個心態(tài)健全且正常的參與者,應該很符合邵舫的擇“偶”標準才對。
邵舫卻給他發(fā)了個嗬嗬。
柳煦:?
邵舫說:你想多了,越是那種老好人的樣,就越不是好東西。如果真的是個老好人,怎麼可能會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
邵舫:你以後且明白呢,煦爺,牛坑地獄算是非常友好的一關了。
柳煦:……
柳煦剛想再迴兩句時,手機卻突然嗡的一震,qq軟件的特別關心的聲音清脆的響了起來。
柳煦一怔。
他qq裏的特別關心,有且隻有一個人。
跟特別關心的聲音一同出現(xiàn)的,還有手機上方的通知欄。
他看到那個已經灰了七年的頭像亮了起來,和他無數(shù)次夢裏的一樣,隻很輕很輕的在消息框裏叫了他一聲。
【楊花。】
沈安行說:【你還是我的光。】
柳煦腦子裏嗡地一聲。
一瞬間,許多過往湧上了腦海。
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該作何反應,也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
沈安行不知是看到了他發(fā)的什麼,才會對他這麼說。
但他根本沒法思考沈安行究竟是看到了哪條消息。他的大腦很快地就被那些熱烈的深愛的全部占據(jù),一點兒能迴想能思考的餘地都沒有給他留下。
他仿佛又聽到了那天黃昏時,初秋的風將葉子泛黃的樹吹得颯颯響。
那是高三那年的秋天,那年,他十七歲。
那天,沈安行站在他麵前,很認真的說了什麼。
沈安行對他說,柳煦,你是我的光。
那天風很大,沈安行站得離柳煦有些距離,可柳煦卻把這句話聽得很清楚。
他一時間愣在了那裏。
柳煦迴過頭。
臥室裏沒有點燈,在一片昏暗之中,他看到沈安行站在門口,手裏的手機還在亮著光。
沈安行已經換上了今天新買的一身睡衣,就站在那裏,很平靜的看著他。
柳煦也看著沈安行,就這麼呆了片刻後,他就忽的笑了一聲,笑得滿聲酸澀。
柳煦說:“睡覺吧。”
沈安行看著他,默了片刻後,就低下頭去,眼簾低垂:“好。”
這一夜難眠。
柳煦毫無睡意,他偶爾睜眼抬頭看,就看到沈安行正摟著他發(fā)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柳煦腦子裏很亂。他一邊想起自己的夢,一邊想起高中那些年的事,一邊又想起邵舫對他說的話。
邵舫說,你以後且明白呢,煦爺。
他說,牛坑地獄是一個很友好的地獄。
……也就是說,其實這條路,比他想象的要難得多,也要殘酷得多。
柳煦輕輕皺了皺眉。
柳煦那一夜難眠,但最後還是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裏一片黑暗,什麼光亮都沒有。無論他往哪裏走,都看不見任何事物,也摸不到任何東西。
這是一片完全虛無的黑暗,黑暗到他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摸不著。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害怕,在黑暗裏走了好久,可依舊什麼都看不到。
他不知往前走了多久,也不知在這片黑暗中拐了幾個彎,總而言之,過了很久後,他終於在這片黑暗裏看到了一個人影。
那人穿了一身黑色,還帶了一個黑色的麵具,麵色肅穆,一雙眼睛似狼一般看著他。
柳煦一怔,停在了原地。
那個人就這樣定定的看著他,盯了他半晌後,才對他說:“懲罰已定。”
“望心如明鏡,萬事安定。”
這話落下後,這人就身形一炸,眨眼間便炸成了一片黑暗。
再然後,柳煦就醒了。
窗外的太陽露了個臉,但冬天的太陽就算露了臉出來也不會太暖和,它就這樣不太暖和的普照著大地。
柳煦從床上爬了起來,看了眼遮著窗戶的窗簾,眨了眨眼,揉了揉眼睛。
……什麼怪夢。
他想,怕不是地獄過多了,昨天晚上邵舫還跟他說了那些話,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
柳煦一邊想著,一邊撓了撓睡得亂糟糟的頭發(fā)。
沈安行恰好伸手過來,把眼鏡給他戴到了鼻梁上。
柳煦被他弄得不得不往後微仰了仰,然後,眼前的世界就清晰了起來。
為他戴好了眼鏡後,沈安行就又伸出手,替他捋了兩下亂糟糟的頭發(fā),看著他說:“早,楊花。”
柳煦:“……早。”
又是一如往常的一天。
柳煦沒太在意那個夢。一番洗漱之後,他就帶上了沈安行,出門上班了。
沈安行換掉了校服,穿上了柳煦買給他的衣服。
他拜托柳煦給自己買了幾身厚衣服。現(xiàn)在要和柳煦一起出門,他就把自己裹得跟個粽子一樣。
柳煦哭笑不得:“你幹嘛啊?”
沈安行很認真:“怕凍到你。”
柳煦:“……”
柳煦當即就笑不出來了。
他臉上的笑意當即僵住,隨後慢慢消散了下去。
兩人之間莫名沉默了很久。
柳煦像是不知該作何反應。沉默了很久後,他才伸手推了推眼鏡,沒多說什麼,也沒正麵迴答沈安行,隻道了句:“走吧。”
沈安行:“……”
兩人就走了。
但沈安行穿的厚衣服很管用。這次拉著他,柳煦確實是再沒感覺到冷意了。
和他的同學陳黎野所在的那個隻要你來上班有業(yè)績其他一概不管的自由性極高的佛係律所不同,他的律所每個月有強製指標,不準遲到,上班必打卡,每個人都在為了錢來迴奔波。
柳煦也是一樣。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之後,他就打開電腦開始幹活了。
沈安行就站在他旁邊看。頭頂白到滲人的白熾燈燈光一打,沈安行就感覺自己像是到了什麼工廠的流水線上一樣。
他低頭看,看到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臉色肅穆,沒人在笑,整個律所都布滿了一種冷漠的氣息。
他看向柳煦。
柳煦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表情是他沒見過的冷漠。
……照理來說,工作的男人是很帥的。
柳煦也一直很帥,但沈安行不太開心。
他總感覺這裏充斥著一種要把柳煦逼死的氣氛。
但工作又是柳煦自己找的。
……
沈安行感覺自己像是走進了一個死胡同裏,越想就越出不來。
他隻好撇了撇嘴,不吭聲了。
周五是個能提早下班的好日子。
等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柳煦就站在商業(yè)大樓的門口,伸了個懶腰。
他轉過頭,問沈安行:“晚上吃點什麼?”
這話一問出來,他才慢半拍的想起來,沈安行現(xiàn)在什麼都吃不了。
沈安行朝他無奈一笑:“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柳煦:“……”
也隻能這樣。
總而言之,一天的工作結束,他就帶著沈安行迴了家。
迴家的路上無風無浪,看來和陳黎野說的沒錯,每當過了一次地獄之後,他留在地獄裏的時間就會被延長。
到了家後,柳煦就隨便熬了一點粥,配上了一點從冰箱角落裏翻出來的榨菜,就這麼隨隨便便對付了一口,這一天就這麼無風無浪的過去了。
這是很平靜的一天,可以的話,柳煦希望沈安行就這麼在他旁邊過很多這麼平靜的日子。
但很可惜,他們還身在地獄裏,第二天也必須去拜訪某位成功從地獄裏脫身而出的先例,想盡一切辦法,尋找脫身的方法才行。
柳煦吃完飯後,就把碗筷拿迴了廚房裏。
沈安行一直坐在他旁邊看他這兩年裏發(fā)給自己的消息,但見此,他就跟著站了起來,收起了手機,對柳煦道了句“我來”後,就端過他手裏的碗筷,走向廚房,準備幫他洗碗。
柳煦見此,就把碗筷交給了他,然後,他就拿出手機來,和陳黎野通了個電話,定了一下明天見麵的地點。
最後,他們把地方定在了柳煦家裏。
“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建議你少出門,所以我們去你家裏就行了——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但是呢,柳煦。”
陳黎野在電話那頭語重心長的對他說:“根據(jù)我的經驗來看,就算你人在家裏也沒用的。隻要他想讓你進去,你就會進去。”
柳煦一打電話就習慣來迴晃悠,更習慣性的會往沈安行那邊跑,這會兒他就已經晃悠進了廚房,到了廚房的窗戶跟前了。
他默了下,道:“……有那麼玄乎嗎。”
陳黎野十分篤定:“有。”
“……是嗎。”柳煦訕訕的抽了抽嘴角,說,“那我在家裏小心點。”
陳黎野“嗯”了一聲,又跟他閑聊了兩句後,就掛掉了電話。
柳煦望著被陳黎野掛掉的電話,有點愣神。
他是相信陳黎野的。
但問題是,他人在家裏,地獄能怎麼叫他?
難不成叫個起重機過來把他家砸了嗎?
柳煦越想越覺得扯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嗬嗬了兩聲。
別說,還真有可能……那可是閻王爺,隻要他想,別說起重機,就是飛機砸下來把他家砸了都有可能。
柳煦一邊想著,一邊又拿著手機劃了兩下。
就在此時,他的微信忽然嗡嗡了兩聲。
柳煦一怔。怔了下後,他才把通知欄拉下來看了看,這才發(fā)現(xiàn)是邵舫。
而且邵舫居然給他發(fā)了好多條消息。
可這就怪了,他一般生怕會錯過當事人的消息,微信一有動靜就會看的,這一天晚上也一直在看手機,不論邵舫是什麼時候給他發(fā)消息,他都該看得到才對。
這怎麼迴事?
柳煦輕輕皺了皺眉,突然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浮上了心頭來。
而且,雖然手機把邵舫的消息通知給了他,但奇怪的是,這種情況下,明明都會把消息內容也寫在通知欄裏的,但手機給的那一條通知卻隻有邵舫的名字,後麵是一條空白。
就像是打定主意不讓他知道一樣。
柳煦突然就想到了昨晚的夢。
一瞬間,心裏的不祥預感變作了一場滔天的海嘯,把他當場撲了個透心涼。
柳煦一時心驚,忙試著迴想了一番昨晚邵舫發(fā)給他的信息。但恐怖的是,他竟然怎麼都迴想不起來邵舫發(fā)給他的那張關於其他地獄的圖片。
怎麼都想不起來。
很快,一個猜想浮上了心頭來。
可這個猜想有些太過嚇人,柳煦忍不住喉結微動,心驚膽戰(zhàn)的咽了口口水後,點了下微信的通知。
在那一瞬間,突然頭頂傳來一陣吱嘎響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朝他倒了下來。
柳煦一怔,抬頭一看,就見裝在做飯的地方上方的抽油煙機竟然以一個十分不科學的角度朝他倒了過來,眼看著要砸到他腦袋上了。
柳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