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死寂。
柳煦感到恐懼帶來了一陣徹骨的涼意,眨眼間就遍布了四肢百骸,甚至令人無法唿吸。
隱隱約約的,他就已經預料到了接下來的發展,腦子裏一時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見了。
那一身漆黑的人在露出這一抹恐怖的白色笑容之後,就忽然抬起手來。
那一瞬,殺意仿佛與肉眼可見的黑色顆粒融為了一體,在灰暗的空氣裏可視化了起來。
空氣都凝固了。
就在這所有的一切都被殺意凍結之時,柳煦突然聽到身旁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楊花!!!”
這一聲叫喊響起的同時,那一身漆黑的無麵人也將手如刀刃一般狠狠劈下。
那些黑色顆粒瞬間朝他們襲來,速度快到肉眼近乎無法捕捉。
沈安行撲到了他身上來,將他整個人都撲倒到了地上去。
可在那一瞬間,柳煦卻突然感到手腕上猛的一痛。
緊接著,一股麻痹到帶著血味的感覺通電一般殺盡四肢百骸,知覺眨眼間消散而盡,一股被侵蝕著一般的痛楚取而代之,不由分說地遍布了全身。
柳煦這下是真的無法唿吸了。
他手裏的手機從手中脫落,墜下,最後啪嗒一聲摔到了地上,又接連在地上磕了好幾下,就那樣摔著滑到了不遠處。
同一時刻,沈安行也抓著他撲到了地上。
周遭一片天旋地轉,柳煦卻感受不到了。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跌到地上的痛覺,以及被沈安行抓住撲到地上的觸感。
他什麼都感受不到,隻感覺渾身上下都發麻得厲害,也疼的厲害。
他動不了了。
恍惚間,他聽到了一道聲音。
那聲音如霧一般朦朧,也是從走廊深處傳來的。
它很輕很輕,又十分清晰可聞的對他說:“這就是懲罰。”
柳煦倒沒有驚訝,也沒有害怕。
他費力地動了動,卻發現自己連手指尖都動不了。隻好努力地偏了偏眼眸,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好在他的五感尚未退化,且不知是不是錯覺,好似還比以前更加清晰。
他聞到血味和鐵鏽味,以及一股說不上名字來的嗆人藥味。他看到血泊裏倒映著天花板上的“44145”,以及牆上飛濺的血痕,和走廊深處裏一身漆黑的人影。
他在血泊裏看到了很多,可獨獨沒看到沈安行,更沒有看到發出聲音的人。
柳煦很確定,這道聲音不是那個漆黑人影發出來的。
但那道聲音確實存在。很快,柳煦就又聽到它說:“努力活下去吧。”
……
柳煦心裏突然就踏實了點,他突然有點想笑,但渾身又疼又麻,他笑不出來。
他看著血泊裏的漆黑人影,一陣無奈。
沈安行照不出來……恐怕是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人吧。
也肯定是因為這個,他才能看到那個一身漆黑的人。
很快,柳煦就聽到沈安行爬了起來,又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異樣。
於是,沈安行又把他翻過了身來,開始焦急顫抖的晃著他的肩膀,一聲聲叫著他。
他看到了沈安行的樣子。在他時隔久遠但又永遠清晰的記憶裏,沈安行似乎從來沒有這樣焦急慌亂又害怕過。
柳煦試著動了動,果然根本動不了。
他又試著動了動嘴,喉嚨裏也痛的厲害,隻能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低聲哀鳴。
沈安行急的快哭了:“怎麼了!?哪兒疼!?你動不了嗎!?”
柳煦根本迴答不上來。
也沒等他迴答,走廊深處裏突然就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那和之前寧衣死時,他們聽到的笑聲一樣。
沈安行突然動作一頓。
緊接著,沈安行就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眼中的焦急就那樣慢慢地麻木了起來,又慢慢地化作了滔天的殺意。
漆黑人影在走廊深處笑著,笑聲如同夏日的風鈴般清脆,好像得逞了一般得意洋洋,如同一把又一把刀子,在人心上肆無忌憚地劃著口子。
沈安行突然就不做聲了。
他的沉默更加詭異,柳煦分明看到了他眼裏慢慢升騰而起的殺意。
柳煦隱隱約約的明白了沈安行要幹什麼。
柳煦倒了。而上一個在這裏這麼倒下的人,爆體而亡。
始作俑者的厲鬼還在他身後笑。
就算沈安行是個再怎麼不愛打架的人,可現在這樣搞他,他不發瘋是不可能的。
光柳煦倒了這一件事,就夠讓他瘋的了。
可……如果現在在這裏用了冰山地獄守夜人的能力,他們就必定會暴露身份了。
柳煦如果還好好的,那是沒什麼問題,可他現在很有可能是廢了,沈安行一個人,要怎麼麵對質問他的參與者、可能會威脅到他的厲鬼,乃至晚上跟他屬性相克的守夜人?
為了殺一個厲鬼,代價也未免太大。
柳煦想得明白,就張了張嘴,伸了伸手,想攔他一下。
但他沒有知覺,也根本就動不了,更是說不出話來。
他也沒來得及攔住,沈安行一轉頭一揚手,瞬間一聲轟隆巨響,一道巨大冰牆從他們腳下升起,直接將這道血染的走廊劈成了兩半。
柳煦看到沈安行眼裏滔天的殺意。
……完了。
*
沈安行還記得很清楚。
七年前,他死了之後,在奈何橋上呆了三十來天,然後被黑白無常撿走,拎著去見了判官,見了閻王,把整個地獄都走了一遍,辦了許多繁雜的手續之後,才終於到了冰山地獄,做了守夜人。
然後,黑白無常就拿出了一張暗黃色的宣紙,上麵是守夜人的七條規則。
“最後一條規則。”黑無常對他說,“守夜人的能力為地獄所賜,歸屬於每一個地獄——也就是說,如果你離開了這裏,它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迴家。”
沈安行眨了眨眼,聽得一懂半懂。
黑白無常都是活了兩千多年的人了,閱人經驗豐富,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沒懂。
白無常就笑了兩聲,接著解釋道:“也就是說,這個能力不是歸順於你的,而歸順於這個地獄。但是呢,你是這個地獄的守夜人,也就是它的宿主,它要依靠你而存在。”
“如果你離開了這裏的話,也就意味著它是被你帶離開的冰山地獄,到時候呢,它就會拚命地折騰你,讓你迴來。”
沈安行這才算是明白了一些。但他沒打算離開過冰山地獄——至少那個時候,他是沒打算的。
沒打算做的事,自然也沒必要問清楚。他就“喔”了一聲,沒說什麼。
可黑白無常卻把話說了下去。
黑無常說:“折騰你的方式,就是在你每一次使用能力之後,或使用能力途中去反噬你。動用的幅度越大越強,反噬你的力度也就相應增強——你明白嗎?”
黑無常說到此處,眼中的色彩就暗了暗,道:“我說的是,反噬。”
“不是一次一次的懲罰,反噬會慢慢地累積起來。你每一次使用能力,它都會相應的反噬你,會慢慢地把你連骨頭帶肉一起吃了的……也就是說,到了某一個界限點,它就會讓你變成冰山的一部分,再自己迴到冰山地獄裏。”
沈安行一怔。
白無常又接下話茬來,笑道:“所以,要是不想被活活凍死,變成冰山的一部分的話,就不要做這種事。”
“畢竟如果真的被能力完全反噬的話,可就沒有輪迴轉生的資格了。”
“你是會真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
“灰兒都不剩。”
……
這些話,沈安行記得,也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發生了,他已經感覺到渾身開始發涼了。
但他管不了,他冷靜不下來。
那個漆黑人影被這道冰牆劈成了兩半,炸成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色顆粒。一轉眼間,它又由這些黑色顆粒組成了新的人形。
銀鈴般的笑聲絲毫不減,反而笑得越發猖狂。
——這是個由黑色顆粒組成的人。
管他媽的他是什麼做的。
沈安行現在一點兒也不想去思考什麼諸如他是不是4401他到底是什麼做的α計劃是什麼實驗的這種狗屁問題,他隻知道一件事。
因為這個混賬東西,柳煦現在可能快死了。
他也敢!?
沈安行越想越氣,也根本就沒辦法深入思考。
他現在隻被一個想法霸占了所有思考空間。
殺了他。
殺了他,必須要殺了他,哪怕不計後果也要殺了他,就算被反噬到動不了也要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把他的嘴都撕爛看他還怎麼笑——!!
殺了他!!!
一道又一道的冰牆就這樣疾如風迅如雷地擊向那道漆黑人影。
即使不是在自己的地獄裏,守夜人的戰鬥力也是外掛一般的存在,更別提還是一個已經完全被氣瘋,誓要殺死一個厲鬼的守夜人。
這個實驗室的裏麵也看起來早就荒廢多年,外麵更是一個早就被燒過了的殘骸,早就沒什麼承重力了。
一堆參與者早就聞聲趕出來了,他們見那邊傳來變故,一時沒敢靠前,就一同窩在鐵門內側,離得遠遠的看熱鬧。
現在,他們就被眼下的這一情形驚得神色各異,張大了嘴,一個個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柳煦被沈安行放到了地上。他仰麵躺在地上,渾身上下都疼得不行。
他看到沈安行滿麵殺意,一道道冰牆襲向那道漆黑人影。
雖然那道人影是由黑色顆粒組成,能夠變換自如,但守夜人是淩駕於地獄裏所有鬼怪之上的物種。
很快,那漆黑人影就笑不出來了。
他也沒空再笑了。
一道道冰牆疾如風迅如雷,很快就組成了一個四麵的冰籠,把那漆黑人影困在了其中。
那道人影慌了,但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措施來應對,沈安行就又抬起手來,猛地一攥拳。
一瞬間,冰籠裏轟隆一聲,瞬間結滿了冰,變成了一塊方方正正的巨大冰塊。
那漆黑的人影也被凍結在了其中。
但這還沒完,沈安行又一下子攤開手,那巨大的冰塊也跟著又再次轟隆一聲,炸成了漫天冰屑。
而那道漆黑人影,也隨著這一炸,炸成了漫天冰屑。
漆黑人影被殺死了。
笑聲消失不見,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靜。
沈安行放下了手,輕輕唿了一口氣出來。
冰氣從他口中吐出,在這些白色的冰氣之中,竟然還有點點白色冰屑混雜著。
就好像真有一塊冰在他體內一般。
他很快就轉過了頭,朝著柳煦走了過來。
但不知他是想到了什麼,又或者是在殺死厲鬼的過程中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的焦急與害怕已然一掃而空。
他低下頭,麵色凝重,把柳煦從地上抱了起來。
他聲音微抖,但又很沉很穩的出聲安慰道:“沒事,交給我……你不會死的。”
像是在警告自己,又像是在安慰柳煦一般,他喃喃著不斷重複起來。
“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不能死……你不能死……”
柳煦看得心痛,他張了張嘴,想出聲安慰兩聲,但喉嚨裏痛得厲害,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發得出來的聲音也隻有低聲的哀鳴。
沈安行聽的心痛,他一邊喃喃著說著,一邊抬起柳煦的兩隻手來,各看了一下。
果不其然,他在柳煦的左手腕上看到了一個黑色針眼。
而針眼旁邊,還顯現出了一行傷口。這些傷口都是口子,歪歪扭扭的形成了四個數字。
“4496……”
沈安行低聲念了一句,然後就又抱著柳煦站了起來,又跌跌撞撞地抱著他轉頭跑進了數據總合室裏。
他衝到剛剛所有人聚在一起分析所有線索的大桌子前,抱著柳煦,艱難地翻找著文件。就這樣找了好半天後,他才終於找到了4496的變異文件。
【文件所屬:生物細胞分子分析室】
【細胞分子異常變異報告】
【4496實驗體體內被輸入細胞分子產生計劃外分裂,毒性範圍增強,導致全身陷入僵直狀態,預計將在十小時內吞食全身正常細胞,所有細胞以及器官都將感染毒性而身亡,建議即刻執行安樂死。】
……十小時。
沈安行轉頭看向巨大顯示屏上的倒計時。
還剩下22小時46分37秒。
沈安行又轉過頭,問其他參與者:“現在幾點了!?!”
參與者們看他都看蒙了,也都知道了他的特殊身份。沈安行這一問,所有人就都不約而同地往後猛縮,甚至還有人連滾帶爬地往後跑。
隻有一個表情兇惡的參與者和柳先生還站在原地。
柳先生聞言,拿出了手機來看了一眼:“下午兩點半。”
下午兩點半……
……也就是說,柳煦的時間隻到晚上十二點。
撐不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