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你的時候……冰山用的太過了。”
沈安行躺在床上,蔫蔫地對半躺在自己旁邊的柳煦說:“所以反噬還沒完……剛剛,就又來了一波。”
柳煦把被子罩在他身上,正一下下拍著他,哄小孩似的哄著。
黏黏趴在兩人旁邊,甩著大尾巴唿嚕唿嚕。
一聽沈安行說這話,柳煦就皺了皺眉,道:“這怎麼還分兩次的。”
“分。”沈安行說,“他們說……這個,不分次數(shù),不分時間……什麼時候都有可能,就是……用了多少,還迴來多少。”
柳煦嘖了一聲:“不定時炸彈。”
沈安行沒什麼精神氣兒地笑了:“確實(shí)。”
柳煦歎了口氣,又拍了他兩下:“行了,你挺疼的,就別說話了,躺著好好歇著吧。”
沈安行嗯了聲,又往他那邊鑽了鑽。他知道自己身上太冷,也不敢離得太近,隻把腦袋抵在了他身上。
沈安行已經(jīng)被冰山反噬了一部分,現(xiàn)在就算換過了厚衣服又蓋了厚被也蓋不住身上的冷氣。靠過去的時候,柳煦就感覺到心口上一涼。
柳煦卻沒多在意,他伸手?jǐn)埩藬埳虬残校阉麄人都攬到了自己懷裏。
柳煦伸手揉了下他頭發(fā),又輕輕拍起了他後背,說:“這樣就行,你身上不怎麼冷的,放心。”
柳煦執(zhí)意如此,沈安行知道自己拗不過他的,隻好蔫蔫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說什麼,就這樣靠著他閉上了眼睛。
柳煦一邊拍著他哄著,一邊又輕輕皺了皺眉。
他剛剛檢查過了,這次反噬過後,沈安行兩隻胳膊又各自被反噬了一些,臉上也出現(xiàn)了一些冰霜。雖然不多,但冰山地獄的能力是真的在漸漸吞噬他。
再這麼下去,真的有可能會被反噬而死。
所以如需必要的話,柳煦可以跑進(jìn)去,讓這冰山也一起把他弄死。
到時候,他就衝上去抱沈安行。沈安行身上的長冰在哪裏爆出來,他就往哪衝,這麼一來,他既能被一冰捅死,也能抱上沈安行。
這就可以死在一起了。
柳煦沒什麼表情地默默在心裏給自己算好了後路,又轉(zhuǎn)頭拿起手機(jī)來,看了眼時間。
現(xiàn)在確實(shí)還早,才半夜三點(diǎn)出頭。
他也睡一覺好了。
柳煦一邊想著,一邊打了個哈欠,打到一半,又猛地打了個噴嚏。
這一個噴嚏打得他懷裏的沈安行渾身輕輕一抖,連忙往後瑟縮著退了退。
“迴來!”
柳煦一邊說著一邊把他拽了迴來,一把緊抱住了他,說:“你跑什麼跑!打個噴嚏而已!”
沈安行可憐兮兮抬起頭:“不是凍到你了,你才會打噴嚏嗎……”
“我就樂意。”柳煦輕皺著眉,強(qiáng)詞奪理道,“你是我男朋友,凍我那是天經(jīng)地義!那證明你愛我!迴來!抱我!!”
沈安行:“……”
沈安行哭笑不得,難得的在一片長長看不到盡頭的痛裏品出了點(diǎn)開心來。
他隻好挪了迴去,鑽迴了柳煦懷裏。可他還是忍不住擔(dān)心柳煦冷,又跟他說:“那要是你嫌太冷,放手就行……不用在乎那麼多。”
“我當(dāng)然要在乎。”
柳煦說了這麼一句以後,就把眼鏡從臉上拿了下來,也鑽進(jìn)了被子裏,摟著渾身冰冷的沈安行,閉上了眼,態(tài)度很強(qiáng)硬地對他說:“晚安!”
沈安行無奈:“晚安。”
柳煦這一覺倒是睡得很香,直接睡到了天亮。
他睡到了自然醒,一睜眼就看到沈安行還半躺在他旁邊,正托著腮看著他。
柳煦揉著眼睛,伸手嘟嘟囔囔地哼唧著去找眼鏡:“幾點(diǎn)了?”
“九點(diǎn)多,楊花。”
沈安行迴答,又伸手把眼鏡拿了起來,說:“我給你戴上。”
柳煦聽了這話,就把臉朝他仰了過去。
沈安行把眼鏡戴到了他鼻梁上。
戴上眼鏡以後,柳煦就甩了甩腦袋,然後伸出胳膊,抱住了沈安行。
沈安行也迴抱住他,用早已變成了冰的手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問:“怎麼了?又做夢了?”
“做了。”柳煦說,“前半夜夢到我跟你告白了,後半夜什麼都沒夢到。也沒什麼,就是想早上起來抱抱你。”
“是嗎。”
他這麼一說,沈安行就也想起了那段往事,忍不住也輕輕笑了一下,問:“今天你要做什麼?去工作?”
“什麼都不做。”柳煦說,“就在家裏跟你在一起,等著閻王爺召喚吧。”
柳煦就真的這麼做了。
他早上起來做了飯,做飯時又抽空在廚房裏拿出了手機(jī)來,打開便簽,創(chuàng)建了一個文檔,寫了洋洋灑灑一大篇文字。
吃完早飯以後,他就跟沈安行一起坐在沙發(fā)上,又打遊戲又看電視,到了時間以後就去叫了外賣,然後找了個下飯的電影,一邊吃午飯一邊看了。
下午又是如此。
一天的光陰很快就被消磨了過去。
淩晨時分,柳煦仰著頭,眼睜睜地看著他家鍾表從23:59蹦到了零點(diǎn)整。
整整一天過去,閻王爺都沒來叫他。
這還是他第一次沒有隔天就被拉進(jìn)地獄裏。
柳煦覺得有點(diǎn)不可思議,轉(zhuǎn)頭對沈安行道:“以前不是隔一天就叫進(jìn)去一次的嗎,怎麼這次還延長時限了,還會有這種事?”
沈安行抱著抱枕坐在沙發(fā)上,朝著柳煦眨了眨眼,說:“我不知道,他們沒說過。”
“那可真奇怪了。”
柳煦嘴上這麼說著,但卻並不在意,直接選擇了放飛它,又撓了兩下後腦勺的頭發(fā),說:“不過隨便它吧,愛咋咋地。”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轉(zhuǎn)過頭,走向另一邊牆上掛著的日曆,又俯身下去,看了眼日期:“不過這麼一來,今天就22號了,後天就是平安夜,馬上就聖誕節(jié)了,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如果能活到那個時候的話。”
畢竟照他這個頻率來看,這之前少也得再進(jìn)兩三個。
雖然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沒召喚他進(jìn)去,但柳煦也並沒有抱著閻王爺能放他到聖誕節(jié)的僥幸心理。
沈安行聽了他這話,卻忍不住皺了皺眉,道:“別說不吉利的話。”
“實(shí)話實(shí)說而已。”柳煦說,“所以,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
沈安行聽了這話,默了一下後,問他:“說起來,七中裏的貓?jiān)觞N樣了,大芳呢?”
大芳是七中裏那隻一直受沈安行照顧的流浪貓貓王,管著七中裏麵和四周的一大部分流浪貓,林林總總有七八隻。
一起住宿之後,柳煦也跟沈安行一起去照顧那些流浪貓了。因此,他也跟那隻貓交情不淺。
柳煦垂了垂眸,並未迴頭,說:“大芳沒了。”
沈安行倒並不意外他這個迴答:“是嗎……倒也是,都是隻老貓了。”
那之後還過了七年。
沈安行問這話的時候,都已經(jīng)做好了聽到這個迴答的心理準(zhǔn)備。
柳煦又直起身來,迴過頭,對沈安行說:“好像還沒跟你說過,畢業(yè)以後,我還曾經(jīng)給它們找過貓舍,拜托專業(yè)的人照顧它們,但是大芳總帶著它們跑走。”
他說著說著,就無奈笑了一聲,又說:“來來迴迴帶了好幾次,大芳也帶著那群貓崽子跑了好幾次。連貓舍的老板都無語了,最後跟我說,別管了,大概就是流浪的命,流浪貓有的都以自己流浪為傲呢。”
“我就沒有管了,但是我跟大芳閑扯的時候,跟它說過我去了哪個大學(xué)……正好就是本市的。你人都沒了,我也就懶得往外跑了,沒意思。”
“大芳挺聰明的,後來它隔一兩個月就會來看我一次,帶著一群小貓崽子從路上衝出來,或者就盤在宿舍樓門口等我,總把我舍友嚇一跳。”
“大概是因?yàn)槟侵拔規(guī)Т蠓既タ催^你。”柳煦說,“是個英雄好貓,跟你交情不淺,知道幫你照顧我。”
沈安行無奈苦笑。
“我之後也迴過幾次七中去喂它們,結(jié)果有次迴去的時候,在後花園裏和老李撞上了,他也在那兒喂貓。”
“我那時候跟他聊起來了,他說他其實(shí)一直知道你在喂那群貓,叫我不用費(fèi)心了,他會喂這群貓崽子的。”
“後來……後來我大四的時候吧。”柳煦又說,“大芳有一天自己來看我了,就自己一個,沒帶那群貓崽子。它那一整天都緊跟著我,我去上課也跟著我進(jìn)去。我看它好像想讓我跟它走,沒辦法,下午我就把課給翹了,跟著它走了。”
“它帶我迴了七中。”
柳煦說:“它領(lǐng)著我去了後花園,把路都繞了一遍,最後又把我領(lǐng)了出去。”
“它跟我一起站在校門口待了會兒以後,就朝我叫了兩聲,轉(zhuǎn)頭走了。一步三迴頭,總迴頭看我。”
“我有點(diǎn)沒明白,但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它。”柳煦說,“我後來想了兩天都沒想明白,就給貓舍的老板打電話問了這件事,老板告訴我,那應(yīng)該是在跟我告別。”
“他說大芳是個老貓了,也差不多到時候了。貓是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的,所以會跟人告別去見最後一麵,然後就會自己找一個喜歡的地方死掉,不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第二天我就又去找了好久,可是真的跟那老板說的一樣,我真的沒找到。”
柳煦說著說著,就又無奈苦笑了一聲,轉(zhuǎn)頭對沈安行說:“它真的不給我發(fā)現(xiàn)。”
“我再也沒見過它了。後來我想,可能那天來找我之前,它就先去看過你了……我?guī)タ催^你。”
“我知道你應(yīng)該是想去看看它,但沒人知道它在哪。”
柳煦一邊說著,一邊朝他苦笑起來。
沈安行卻看到他眼眶紅了。
他跟沈安行一起照顧了大芳兩年,後來還有大學(xué)的四年。大芳是見證他和沈安行所有故事的存在,是那兩年歲月的見證者。
沈安行抿了抿嘴。
他當(dāng)然也難過,不難過是不可能的,他上七中三年,也喂了大芳三年,大芳看過他暗戀柳煦,也在他為此痛苦掙紮的時候陪過他。
沈安行放下抱枕,站了起來,朝柳煦走了過去。
他從背後把柳煦抱住。
柳煦乖乖被他抱著,一聲沒吭。
兩人都沒說話,但想的事一定一樣。
就這麼相互沉默了片刻後,沈安行就悶聲對柳煦說:“我想去看看老李。”
柳煦垂了垂眸:“好。”
第二天,早上九點(diǎn)。
聖誕節(jié)將近也不能阻止學(xué)生上學(xué),七中裏一片安靜,一股莊嚴(yán)的書香氣遍布著這座學(xué)校。
七中一點(diǎn)兒沒變。
一踏進(jìn)學(xué)校裏,沈安行就有點(diǎn)恍然。他感覺自己似乎又遲到了,正趕著要去上課。
柳煦跟門衛(wèi)大爺打過招唿,又問了老李現(xiàn)在在哪兒之後,就領(lǐng)著沈安行走進(jìn)了學(xué)校。
老李教的是高一,想來去年肯定教的是高三——七中是高中班主任一跟跟三年的,所以老師跟學(xué)生感情都深厚到恐怖,他們畢業(yè)那天所有人都抱著老李哭得鬼哭狼嚎。
柳煦帶著沈安行走進(jìn)了教學(xué)樓,又找到了老李的辦公室。
他敲了敲門,又推門進(jìn)去了。
沈安行這才久別七年地看到了老李。
老李正站在桌子旁,端著個老幹部的大茶缸,笑著和其他老師聊著天。
七年過去,老李變化也不小。他頭發(fā)是徹底白了,臉上皺紋也多了不少,看起來比以前更加慈祥,但也看起來更加老氣橫秋了。
聽到敲門聲和推門聲,辦公室裏所有的老師都轉(zhuǎn)過了頭,看了過去。
一看到來人,老李就眼睛一亮。
“哎喲!”
老李忙叫了一聲,又一拍褲子,把手裏的大茶缸放了下去,又轉(zhuǎn)頭跑到了門口來,朝柳煦道:“你怎麼來了!”
柳煦笑著應(yīng)了聲:“想您了嘛。”
“那也不知道給老師打個電話!”
老李嗔怪了他一聲,又輕輕把他往外推了推,說:“走走走,換個地方說,正好我上午沒課!——等會兒啊,等老師把手機(jī)拿上!”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迴過頭,跟同事打了兩聲招唿,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套到身上,然後就拿上了手機(jī),又顛顛小跑出了辦公室。
老李看起來很開心。臨出來的時候,他還帶上了一大瓶水和好幾袋貓糧。
沈安行站在門外:“……”
*
老李領(lǐng)著柳煦,走出教學(xué)樓,左繞右繞地到了後花園。
他一走進(jìn)後花園,就很老頭地喊了起來:“咪咪——”
沈安行走在後麵:“……他真的變得好老頭子……雖然以前也很老頭。”
柳煦無奈笑了兩聲,迴頭小聲道:“沒辦法嘛,都七年了,上了年紀(jì)了。”
兩人聊這兩句時,就有好幾隻貓喵喵叫著應(yīng)聲跑了出來。
一個體型健碩到肥胖的大橘貓?zhí)讼聛恚~著矯健又穩(wěn)重的步伐,領(lǐng)著一群貓崽子,朝老李走了過來。
“看。”柳煦對沈安行說,“新一代大芳。”
沈安行:“……”
沈安行默然,把這隻肥得跟豬似的大橘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說:“橘貓真的很容易胖。”
柳煦忍不住笑:“確實(shí)。”
老李被一群貓簇?fù)碇叩讲輩惭Y,找到了喂貓糧的好幾個碗。
柳煦見狀,連忙上去幫忙,兩人一起把貓糧撕開倒到袋子裏,又把兩個大碗裏裝滿了水以後,才一起坐到了一邊去,看著這些貓瘋狂幹飯。
老李歎了口氣,說:“每次喂它們的時候,我都總想起沈安行來。”
十二月的寒風(fēng)冷得逼人,老李說這話的時候,寒風(fēng)唿唿地往他身上刮。
柳煦前額的發(fā)也被寒風(fēng)吹得飄飄。
他低了低眸,看著這些大部分都已經(jīng)更新?lián)Q代了的七中貓,沒吭聲。
“你現(xiàn)在還行嗎?”老李又轉(zhuǎn)頭問,“有對象了嗎?”
柳煦苦笑一聲:“不一直都是他嗎。”
“還沒找新的。”
老李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又忍不住歎了一聲,道:“揪著死人過一輩子,可不好受。”
“我知道。”
“知道你知道。”老李說,“我不是說這樣不好,畢竟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quán)利,老師從來不逼你們。但是有件事你得明白,你揪著不放,你自己難過,他在下麵看著你這麼揪著自虐,肯定也難過。”
沈安行正坐在他對麵的一塊大石頭上,低頭看著這些貓。
一聽這話,他就抿了抿嘴,抬頭看了看老李。
老李還是人精。
沈安行想。
“反正都要難過的。”柳煦說,“揪著要難過,放手也難過,但放手比揪著更難過,還更痛苦,我怕疼,幹脆就這麼揪著不放算了。”
“也是。”老李忍不住樂了兩聲,說,“你上次就這麼說的。”
“您上次也這麼跟我說的。”柳煦無奈道,“賀高寒和寧喬上個禮拜看您來了?我看他倆發(fā)朋友圈了。”
“是啊,組團(tuán)來的。”老李笑著說,“我也看見那條朋友圈了,我還點(diǎn)讚了呢!你看他倆那朋友圈發(fā)得光鮮亮麗的吧?其實(shí)坐這兒哭了老半天呢,我嚇了一跳,一問才知道,來我這兒之前剛?cè)タ催^沈安行。”
柳煦倒是第一次聽這事兒,稀奇地一挑眉:“真的?”
“真的啊。”老李說,“在這兒哭了好半天,說一看到這些貓就想起他來了……葬禮那個樣子,咱們班很多人那時候才知道還有這種事兒,都很後悔,你當(dāng)時鬧成那樣,賀高寒陰影也不小,昨天哭著在這兒說早知道對他好點(diǎn)了。”
老李說著說著,就忍不住歎了口氣,又說:“其實(shí)很多人都想他,真正在後悔在反思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的都是善良的人……真正該反悔的,反倒還嫌自己做得不夠壞。我聽說過啊,是不是你工作以後,那個混賬又好了傷疤忘了疼了,去你家門口堵過你?”
沈安行心裏一緊,看向柳煦。
柳煦作為當(dāng)事人,倒是臉色很平靜。
他看著老李,沉默了一會兒。
過了會兒後,他就扶了扶眼鏡,說:“放心,老師。作惡無救,行善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