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棲有一條是極好的,那就是識時務,哪怕心比天高,但立馬被打擊之後還是能迅速並若無其事地找到自己的定位。
他當即把要殺魔主啊,占領魔域啊之類的想法從腦子裏拋了出去,老老實實地綴在神君身邊,接受對方的庇護。
時不時盯魔主一眼,心裏仍然存著搶人家東西的惡念。
由魔主親自帶領,一路到了地方楚棲才發現幺索真的沒有欺騙他,開啟輪迴眼的確需要特定的陣法。
對方盤膝坐在陣法中央,抬眼朝他伸手,見他一臉遲疑,還笑著調侃:“怎麼,怕了?”
楚棲下意識去看神君,後者對他點了點頭,他才抬步走過去,剛要伸手,就聽神君道:“不許牽手!
一旁的魔主笑了聲。
楚棲乖巧地把手縮迴來,不太自然地在幺索麵前坐下,又抬眼去看神君。
眼神裏麵滿是依賴。
神君告訴他:“師父會一直在。”
楚棲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將臉轉了迴去。
幺索是真正的旁觀者,他隻是負責引領楚棲去看當年發生的一切,但對於楚棲來說,卻仿佛是花了不久的時間,做了一個很久很真實的夢。
他在夢中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白衣男子,很奇怪的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對方所有的五官,但一轉念,就會忘記他究竟長什麼樣了。
腦子裏沒有具體的模樣,可隻要見到對方,他還是會知道,對方是誰。
他被對方擁在懷裏,好奇地伸手去抓對方的頭發,然後又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手變成了嬰兒大小。
“給你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那個人皺著眉,從日升坐到日落,任由懷裏的小家夥扯他的頭發揪他的耳朵,偶爾會很輕地笑一下,“不若便叫你小東西吧!
白衣人不覺得這名字難聽,小東西也不覺得這名字難聽,柔軟的小爪子按在對方的臉頰上,發出咯咯的笑聲,透著嬰兒獨有的奶憨奶憨。
白衣人有一個棋盤,棋盤上麵分布著黑白棋子,每一顆棋子都可以看到許多不同的人生。
他偶爾會操縱白棋去吃黑棋,偶爾也會操縱黑棋去吃白棋,他告訴小東西,黑棋為惡,白棋為善,當黑棋占據棋盤,便是三界生靈塗炭,當白棋占據棋盤,便是九州萬物複蘇。
他時常自己與自己下棋,但逐漸的,也開始教著小東西與自己下棋,小東西第一次執黑,未下過他,死活不肯丟棋執白。
白衣人笑他:“你這孩子,怎麼這般執拗!
小東西話還不會說,但靈識已開,搖著腦袋咿呀咿呀地指著他,滿臉都寫著不高興。
於是白衣人又被逗笑。
楚棲發現他很愛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笑,小東西摔跤了,他在笑,小東西生氣了,他也在笑,就連小東西張牙舞爪地打他,他還是在笑。
小東西開始牙牙學語,也逐漸開始學著走路,白衣人的耐心少有人及,扯著他的小手便教邊退,眼神慈愛而溫柔,仿佛可以溢出水來。
但偶爾又會使壞心,雙手猛地一鬆,任由小東西臉朝下栽倒下去。
每當這個時候,他又會笑出聲,直到小東西手腳並用爬過來騎在他身上,報複性地揪他的耳朵。
他笑起來的時候很親切,看上去很好相處,但不笑的時候,也十分冷淡,偶爾也會冷冰冰地望著小東西,每當那個時候,楚棲都覺得他會在下一秒把小東西扔出去,似乎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餘。
小東西於他來說,似乎不過是一個小玩意兒,高興了便逗弄兩下,不高興了便隨手一丟。
完全不會顧忌對方其實隻是一個孩子。
他有時候會很沉默,不說話的時候,可以獨自坐上很久很久,神情木然,透著一股小東西看不懂的森寒冷厲。
他喜怒無常的仿佛一個瘋子,一個被孤獨逼瘋的瘋子。
轉變發生在某一天,剛過他膝蓋的小東西在一次對弈之中發了脾氣,因為總也贏不了,於是他繞過來,將小身子往棋盤上一撲,把幾乎所有的白子都推到了地上。
棋盤瞬間被黑子盤踞。
那一推,無數大能折損,首任帝君慘死,三界產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革,很長一段時間,妖魔肆虐,無數人找到了一種新的生存方式,揚惡除善,宗教林立,宣揚人性本惡,惡念永存,唯行惡是立身之本。
破世天居與三界時間流速不同,白衣人凝視棋盤半晌,看著得意洋洋往棋盤上繼續擺黑子的小東西,緩緩道:“分別之日到了!
他無半分不舍,直接揮袖。
楚棲被裝在那小孩身體裏,在天旋地轉中翻了無數個跟頭,一頭紮進了人間的沼澤地裏,好半天才把腦袋□□。
那之後,小東西在人間曆練,為自己取了名字,於百年之中殺出一條濟世之路,榮登仙界,再遇白衣人的時候,一個孤高冷漠,賜下封號,一個仰頭去望,白光璀璨,幾乎連對方麵容都看不清楚。
匆匆打了個交道,又匆匆分了開。
見麵的時候覺得熟悉,分開之後就連對方長什麼樣都想不起來了。漾月並未特別去想對方,隻是一味在仙界中如魚得水,偶爾出門蹭點寶貝,但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研究自己的絕世法寶。
他與明澹,從是登仙之後開始的。
因為漾月也想做帝君,兩人便打了一架,明澹險勝,漾月打了個過癮,雖然沒得到帝君寶座,但也並未糾纏。
楚棲對明澹沒有什麼好印象,一看到了他和漾月之間的友情交流,就覺得他煩,想直接掏出一個杯子塞住他那張討厭的嘴。
可惜記憶是連續的,無法跳過他。
楚棲心裏氣鼓鼓,但他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漾月還是在明澹麵前表現如常。
楚棲看到他去拉漾月的手,漾月一臉不明所以,他似乎並不太明白明澹的感情。
楚棲暗暗哼一聲,心道明澹果然是騙人的,漾月才不喜歡他呢。
夢裏的時間過得很快,楚棲很快不由自主地跟著漾月來到了忘川河邊,然後看到了期待很久的師父。
楚棲心情雀躍地在心裏跟他打招唿:嗨,師父。
師父自然是聽不到他的話的,楚棲耐心地等待著他與漾月交談,心裏對於他們之間是不是幹幹淨淨的關係始終抱有懷疑的態度。
然後他發現師父說的居然都是真的,漾月並未與他聊的太深,兩個人一個贈畫,一個賜名,之後漾月離開,楚棲便看不到師父了。
很多人都說神君是最後一個見到漾月的人,但楚棲很快發現不是,漾月離開忘川之後,被明澹約到了明華池畔。
他到地方的時候,明澹已經在了,見到好友的身影,漾月很快走了上去,“明澹,你婚禮結束了?怎麼沒有陪著公主?”
“我想與你小酌一杯!
明澹轉過來看著他,漆黑的眸子裏帶著難以洞察的顏色,漾月沒有拒絕,他一邊跟著對方走入雲霧縈繞的精致小亭,一邊道:“你婚禮的時候不許我去,我還以為你是不把我當朋友了。”
明澹倒酒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頓,問他:“你真的在乎我麼?”
“我當然在乎你啊!毖吕硭斎坏卣f:“官大一級壓死人,我一個小神若無你帝君關照,那偷來的寶貝不是都得還迴去呀?”
楚棲暗道,這漾月倒是對他脾氣。
因著他重來一次,漾月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皆看到了。
明澹聽罷這話,表情出現了短暫的陰鬱,但他很快重新笑了起來,道:“今日我大婚,你便多陪我喝上幾杯,來!
“還不是你不許我去婚禮現場,不然哪裏還需要你專門跑來宴我!
“我說了,是公主的意思,她嫌棄你長得太好看,擔心你今日搶了他的風頭!
恭維的話誰都愛聽,漾月也不例外,他揚了揚唇,伸手接過對方遞來的酒杯,道:“幹!
杯沿相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漾月一飲而盡。
楚棲也算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說漾月沒有參加明澹的婚禮,並在明澹結婚之後消失匿跡了。
這杯酒,隻有漾月喝了。
楚棲跟著眼前一黑,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被鎖了起來,明澹的臉離的很近,近到楚棲可以一口咬掉他的鼻子,但漾月渾身無力,他隻能想想。
“漾月,你喜歡我麼?”
漾月還在狀況外:“喜歡……”
大概是明澹與他區分過喜歡和喜歡的不同,他又接著道:“是,朋友間的喜歡!
“你真的喜歡我麼?”
“嗯……”漾月頭暈眼花,歪頭看了看自己手腳上的鎖鏈,不明所以:“你在幹什麼?”
“我想看和你談談心!泵麇M,溫聲道:“我一直不明白,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哪怕隻是朋友間的喜歡,為什麼能幾迴置我生死於不顧。”
已經把一切都看明白的楚棲清楚,明澹說的是與漾月一同對抗魔域的那些日子。
中間有好多次明澹衝在前麵護住了漾月,漾月見勢不妙,就直接把明澹獨自往戰場一丟,扭臉跑去尋找救兵,有幾次,明澹都是堪堪撿迴了一條命,重傷多日。
楚棲覺得漾月做的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