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月顯然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我沒有丟下你,因為你受傷了,我?guī)е悖懿豢臁!?br />
“你受傷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拋下過你。”
“我有讓你丟下你,是你不肯丟。”漾月說:“而且你不也都沒死麼?如果我們兩個人一起的話,就會造成你上次救我的那種後果,兩個人都差點被殺。”
“我就是不明白這一點,在我願意與你同生共死之後,你還是可以毫不猶豫的把重傷的我丟下……”
“上次?”漾月不舒服地動了動,無辜道:“是你讓我趕快跑的。”
“我讓你走你便走,你明知道臨淵有多恨我,你還是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裏,你知道我遭遇了什麼嗎?”
“我看出了你命不該絕,頂多受些皮肉之苦。”漾月又晃了晃手腕,道:“明澹,你快點把我放了,我這樣很不舒服。”
“所以你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把我當(dāng)朋友,我從未見過有人可以像你一樣無情無義,哪怕隻是朋友!!”明澹的眼睛發(fā)紅,盯著他的眼神裏染上了刻骨的恨意:“你不在乎我的死活,不在乎我的痛苦,也不在乎我的靈魂被丟入煉獄!”
漾月皺起眉,看了他片刻,道:“那不然呢?如今天界戰(zhàn)力如何你不是不知道,你被抓,或者隕落,還有我可以勉強(qiáng)支撐,如果我們兩個一起隕落,天界不是又要大難臨頭?”
“你是不是很想做帝君?”
突如其來的問話明顯別有用心,漾月卻接的的坦然,“是,我想。”
楚棲心頭微微一顫。
他覺得漾月有些傻,也許是因為經(jīng)曆的事情太少,讓他對危險的嗅覺變得遲鈍,但楚棲卻在那句話冒出來的時候就意識到了。
這句話仿佛是壓死明澹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緩緩站了起來,慢慢在漾月麵前踱步,他唿吸急促,像是一頭竭力抑製怒意的野獸,他克製地道:“你想做帝君……你想做帝君,所以,你希望我死,哪怕我為了你,可以豁出命去,你還是希望我……死。”
“跟那個沒關(guān)係,我說過的,我不希望你死,和如果你死了就由我來做帝君並不衝突。”漾月開始不高興:“你快點放了我,這個鏈子弄的我好疼,明澹……”
楚棲胸口一陣劇痛。
漾月愣愣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胸口。
一隻修長的手穿透了他的胸膛。
跳躍的心髒被一隻手輕輕地握住,漾月睫毛抖了抖,唇邊鮮血溢出,他茫然仰起臉看向明澹:“我……”
鮮血如小泉般從口中滑落,濃稠的血色落在紅衣上,看不出來。
他眼眸含淚:“明澹……你,你弄得我,好疼。”
明澹跪在了他麵前,他凝望著漾月,柔聲道:“我不會殺你的,漾月……我隻是看一眼。”
他近乎病態(tài)地哀求:“我隻是想看一眼……你心裏,究竟有沒有我。”
漾月的眼淚滾落了下來,他抽泣道:“我會不會,死掉?”
“不會的。”明澹垂眸,緩緩將那顆心掏出來,目光落在那鮮紅的跳動的東西上,溫柔的神色又一次變得冷酷:“漾月,你看,你的心鏡上,誰都沒有。”
漾月已經(jīng)說不出來話,氣息微弱,楚棲也跟著頭暈眼花。
“……誰都沒有。”明澹接著說:“我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好不好?”
“不要……”漾月氣若遊絲,臉色慘白地哀求:“疼,疼。”
“愛一個人,總會疼的。”
刀尖劃過血淋淋的心境,漾月慘叫了起來。
楚棲頭皮發(fā)麻,疼的渾身蜷縮,卻因為被鎖鏈困著,無法掙脫。
他快疼瘋了。
直到他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被什麼東西從漾月的身體裏擠出去,一瞬間成為了旁觀者。
夢外,魔主瞥了一眼雙目緊閉臉色發(fā)白的神君。
替受。
司道挑人的眼光,倒是真不錯。
失去了□□的桎梏,楚棲更方便觀察一切,他懷疑一定是師父使了什麼法術(shù),幫助他脫離了漾月的身體。
師父果然是天底下最疼他的人。
漾月疼暈了過去。
明澹果然沒有讓他死掉,他縫合了傷口,幫漾月把心髒重新放了迴去。
楚棲雖然感覺不到疼痛,但其他的觸感還是跟著漾月的,漾月一暈,他眼前也黑了。
朦朦朧朧聽到明澹的話:“在你心裏刻上我的名字,我來教你,怎麼愛人。”
他教了很久,但漾月始終學(xué)不會,並且還在他言傳身教,稍微給錯答案便要受罰的情況下,學(xué)會了撒謊與欺騙,隱瞞與反殺。
明澹的教學(xué)暫時宣告失敗。
他放手,將漾月丟到了人間。
漾月的轉(zhuǎn)世走馬觀花一般從楚棲麵前閃過,一開始的幾世,漾月的確如神君所說的那樣,順風(fēng)順?biāo)怀錾闶翘熘溩樱麕譁Q(jìng)通透,坦率直白,善解人意。
他始終知道自己應(yīng)該在什麼身份做什麼樣的選擇。為人子便盡孝,為人皇便明德,為人友便義氣。
或許是因為不再是神明,他學(xué)會了落淚,學(xué)會了遺憾,學(xué)會了惋惜,學(xué)會了兩難,學(xué)會了至善至仁,至真至純。
可他始終沒有學(xué)會,去愛明澹在世間的化身,不光不愛,或許是出於本能,哪怕他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還是會排斥明澹,背著明澹跟別人說他覺得對方虛偽。
第九世的時候,明澹親手捏碎了他的脖子。
“既然怎麼樣都學(xué)不會,那就不要學(xué)了。”
他對漾月失望透頂。
哪怕在人間,漾月給了所有人想要的真心,可還是不願意給他想要的真心。
第十世開始,司命插手了漾月的身世,明澹借著漾月本體的掩飾,瞞過天道,在漾月身邊安插了無數(shù)的惡魂當(dāng)棋子,讓他從小便受盡欺淩。
天道心晶道靈與本體相輔相生,若要徹底將其煉化,便要用人間惡火焚之。
人間惡火,除了當(dāng)初燒楚棲的那把火之外,還有一種便是人世百苦與劫難。把一個幹淨(jìng)的靈魂丟入人間苦海之中,讓他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成長,讓他在無數(shù)的謊言與算計之中茍活,讓他在成百上千次的背叛與欺辱中掙紮求生,逐漸逐漸,便會被惡毒浸透。
直到百世惡火焚燒之後,已經(jīng)成為純惡之體的道靈便會從本體上剝落,魂飛湮滅,永遠(yuǎn)消失。
漾月消失了,楚棲誕生了。但被明澹安排在他身邊的惡魂沒有消失,在經(jīng)曆了近萬年對他的欺壓迫害,在楚棲出世之後,他們便本能地湊了上來,條件反射地煽動造謠,威脅恐嚇,將他一次又一次地逼入絕路,不死不休。
楚棲是神君萬年積累的功德,結(jié)合漾月最後消失時遺留的殘念所化。
他是漾月,又不是漾月。
他保留了天道心晶的純粹與透徹,卻也保留了那百世惡火焚燒而傳承下來的怨氣與惡毒。
所以在神君要殺他的時候,他眼中的怨氣有若實質(zhì)。
所以無妄說他不像十七歲的孩子,因為偏執(zhí)殘暴早已在上百世的、無數(shù)次的迫害之中,植入了他的靈魂深處。
所以他無情無義,難以養(yǎng)熟。
因為在上萬年的時間裏,都無人真心待他,所以他明明還是人,卻恢複了天道心晶的本性,不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在上百世裏,他都被明澹安排的命運控製著,無力掙紮,無從反抗。於是這一世的楚棲狠毒,極端,享受殺戮。
楚棲豁然睜開了眼睛,所有的景象都曆曆在目,哪怕他知道自己不是漾月,可親眼看到那一幕幕,他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可怕的熟悉感。
仿佛要窒息。
他看到漾月每一世都在祈禱,希望下一世過的好一些,但他就算是死亡,都逃不掉那樣可怕的命運。
因為明澹的安排如影隨形,不把他逼到徹底消失,是不會罷休。
楚棲額頭被汗水浸濕,哪怕他後來被神君保護(hù),沒有真的對漾月感同身受,但旁觀的幽邃的恐懼還是密密麻麻如蛛網(wǎng)一般地纏住了他的心髒。
神君就坐在他的身邊,楚棲扭臉看到他,猛地直起身子撲到了他的懷裏,死死地抱住了對方的腰。
“師父,師父,我好難受,好難受……”
他大口喘氣,可肺部的唿吸孔卻好像被棉花堵住了,唿吸進(jìn)不去出不來。
神君緊緊擁著他,大掌放在他的腦袋上,掌心發(fā)出的清涼的靈力讓楚棲漸漸平複了下來。
神君告訴他:“別怕,都過去了,那不是你。”
不是,卻也是。
楚棲鬢角也濕漉漉的,他道:“我要報仇。”
“你想怎麼報仇?”
“我要把他抓起來……讓他經(jīng)曆跟,跟漾月,跟漾月一樣的事情!”
他是慣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神君安撫地摸著他,道:“好。”
神君繼續(xù)按著他的太陽穴,道:“放鬆,小七,沒事的,師父在呢。”
“師父,師父。”楚棲委屈地叫:“隻有師父會喜歡小七……那個司道,好冷漠,他什麼都不管不問,我不是他身上掉下來的肉嗎?”
“……”這話著實有些讓人誤會,天道過於孤寂,導(dǎo)致心境苦寒,結(jié)出冰晶,掉了下來。神君說:“是心尖上的晶……”
“那我不就是他的心尖尖?”楚棲打斷他說:“他為什麼都不管我?!”
“不是不管你……我不是來管你了?”
楚棲說:“你是我的,你是來管我的,我是問,他為什麼不管漾月,他那麼厲害,為什麼放任漾月受那麼多苦?”
“你知道的,心晶長於他身上,掉落之後便遊離天道之外……”
“我不管我不管。”楚棲說:“他無情無義,等我殺了明澹,我就去把他也殺了。”
“既然他做不好這個天道,做不到事事公允,不若讓給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