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出口, 房間中一下變得沉寂無聲。
仉墨文和秦佑之默默對視一眼,雙雙有些不自然地別過頭去。
啊——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的好不矜持啊。
仉墨文輕咳一聲, 表示, 高調(diào)了啊。
仉南保持著跪坐在沙發(fā)上的姿勢,薄唇微張,好半晌, 像是突然啞聲一樣, 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然而,腦中的意識卻在這平地一聲雷之後,開始飛速旋轉(zhuǎn), 跳躍, 最後衝破旋渦一樣的風暴唿嘯, 定格在麵前人的眉目之間。
仉南抖抖嘴唇,狠狠搓了一把自己的臉,囁嚅道:“我靠……”
過兩秒, 手腕被人拉住,付宇崢將他的手從臉上拽下來, 平聲問:“醒了?”
仉南垂著眼睫點點頭。
醒是醒了,就是還不如一直懵著。
仉墨文和秦佑之倒是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秦佑之疑惑這打量他的臉色:“清醒就好清醒就好……不過這明明都……怎麼又突然……”
仉墨文表示出了同款疑惑。
仉南黯然歎息,抬頭瞟了一眼付宇崢的臉色,而後雙肩不自覺地塌陷稍許,從剛才“簡縱”上身一般盛氣淩人的架勢中全完抽離,清清嗓子,迴答道:“因為……往事不要再提,人生會很刺激。”
三人:“……”
仉墨文又問道:“那這次為什麼清醒的這麼快?”
仉南苦笑一聲, 將視線落到被付宇崢拉著的手腕上,晃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說:“大概是有人不按原著走劇情,我作者之魂突然就覺醒了。”
沒錯,在《遺夢》這部漫畫裏,“簡縱”在提出要從家裏搬出去的時候,“顧厲”並沒有表露出反對意見。
相反的,他沉默,變相的同意了。
於是簡縱真正心灰意冷,兩人之間的裂痕翻倍闊裂。
然而,付醫(yī)生不按套路出牌,以一己之力,單憑一句氣勢如虹的“你是我的人”,直接顛覆劇情,carry全場,不僅治了仉南的病,差點還要了他的命。
——神他媽“你的人”,這還當著家長呢,怎麼說出口的,他不要麵子的嘛!
仉墨文夫婦聽完恍然大悟,而付宇崢卻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仉南人是暫時沒事了,而此刻四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有那麼一丟丟玄妙了。
今天本來是上門拜會家長的日子,而現(xiàn)在……人是見著了,隻不過是家長自己跑來的……就,很反轉(zhuǎn)。
而付宇崢蟄伏在心底的尷尬,也恰在此時悄然滋生。
他放開仉南的手腕,轉(zhuǎn)身正麵仉墨文夫妻,那表情沉定得,仉教授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體。
從兩人進門至今,一直狀況換亂,眼下相安無事,付宇崢才有機會恭恭敬敬地開口,正式打招唿:“叔叔,阿姨好。”隔半秒,又道歉:“失禮怠慢了,是我的不對。”
他這稱唿……不是仉教授,也不是什麼秦總,一句叔叔阿姨,一句先問好再致歉,既是表明身份,也是亮明態(tài)度。
我現(xiàn)在不是什麼普通朋友,也不是什麼“臨時演員”。
我是你們兒子的男朋友。
仉南暗中偷偷拽了他一角一下,付宇崢卻目不斜視,仉南無法,隻好搶白道:“今天這事不怪付醫(yī)生,賴我啊!”
仉墨文夫妻當然沒有責怪的意思,事發(fā)突然無法預料,而且要不是付宇崢,兒子沒準現(xiàn)在還在和自己飆苦情戲呢。
但是——我們還什麼都沒說你就立刻湊過來護著,這也太……
哎,老父親默默心塞——出息!
付宇崢默默將仉南的手從衣襟上扒拉下去,抬頭正視著仉墨文夫妻,斟酌了一下,還是說:“雖然南南已經(jīng)告訴了您二位,但是我覺得,這件事還是由我親口給您一個交待比較好。”
仉南愣了一瞬,整個人還處於那句脫口而出的“南南”所帶來的的巨大衝擊中沒有迴神,就聽付宇崢繼續(xù)開口道:“我和南南確實在談戀愛,我們認識時間不算長,確定關(guān)係也是在幾天前,但是,我對待這份感情很認真,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是隨緣的心理,我想一直和他走下去。”
付宇崢神色周正,語氣更是端肅認真,仉墨文先是被他這種宛如對患者家屬囑進行術(shù)前談話的嚴肅氣質(zhì)震驚了一下,而後懸著的一顆心,竟慢慢地平緩歸位。
付宇崢輕輕歎了口氣,最後總結(jié)說:“我的這份真心實意不僅要讓他知道,最為長輩,更應該讓您二位知曉放心。”
說完,他便靜默不語,安靜地等待著仉墨文接下來會給出的態(tài)度和迴應。
仉墨文用餘光瞥了一眼已經(jīng)將頭轉(zhuǎn)到一邊,明顯就在極力控製忍耐著情緒……或許也可能是眼淚的兒子,再次心塞地歎了口氣。
確實是……沒出息啊。
而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兩個人明明是意外邂逅,但是緣分就是這麼不講道理,這樣離奇荒誕的故事開端,竟然也能衍生出一段相知相愛的結(jié)局。
在場四個人,說來還是秦佑之心思最為細膩,即便付宇崢此刻表現(xiàn)的再鎮(zhèn)定沉穩(wěn),但始終繃緊的雙肩還是出賣了那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和不安,秦佑之笑著上前一步,拍了拍自家老公的胳膊,低聲提醒:“說句話啊。”
仉墨文如夢初醒,隨即笑著點了點頭,對付宇崢道:“仉南從小調(diào)皮,性子散漫慣了,以後要是作妖出格了,你就收拾他,下手不用留情。”
付宇崢微怔,明白過來後,肩背瞬間鬆弛下來,看了看同樣愣怔的仉南,笑著點頭答應:“行,您這話,我記著了。”
這就算是過關(guān)了。
雖然本來計劃好的晚飯泡湯了,但好在最後皆大歡喜,秦佑之想了想,還是說:“等過幾天,什麼時候有空了再和南南一起來家裏,嚐嚐阿姨的手藝?”
付宇崢說:“應該的,我一定。”
說完想起什麼,迴到臥室,將那兩份禮物從房間拿了出來,分別交到仉墨文和秦佑之手上,說:“本來應該我?guī)еY物登門拜訪,這次失禮了,但是這個您二位還是收下,一點心意而已,不貴重——謝謝您二位相信我,您兒子……從今天開始,我就接手了。”
付宇崢說話做事向來嚴謹,而今天見家長這件事,可能是他人生中為數(shù)不多的疏漏,但即便如此,他依舊落落大方,就連要喧賓奪主接手人家兒子這種事,說出來也是語調(diào)款款,絲毫不顯扭捏局促。
就是不知道一套尚品筆硯換出那麼大一個兒子的仉教授此時作何心理。
酸楚吧。
又沒轍。
見麵禮也收下了,仉墨文隻好收拾好心裏那點“兒大不由爹”的惆悵,說:“行了,時間不早了,我們迴去了。”想了想,又道,“既然南南也清醒了,就和我們一起走吧。”
誰料,話音未落,仉南率先出聲抗議:“我不。”
付宇崢拒絕的話霎時停在嘴邊,薄唇慢慢抿住,將那一絲笑意遮掩。
仉墨文轉(zhuǎn)向仉南,震驚道:“你不?”
“啊……”仉南也覺得自己這個表態(tài)有些過於急切,緩了緩,開始欲蓋彌彰:“我……那什麼,腳腕扭傷了,不方便。”
仉墨文:“比你賴在付醫(yī)生家裏,事事需要人家照顧還不方便?”
仉南:“他沒事。”
付宇崢:“應該的。”
仉墨文:“……”
“呃……”秦佑之瞧了一眼自己老公青白不定的臉色,試探問:“傷得嚴重嗎?這幾天我公司沒什麼事,可以在家照顧你。”
仉南擺擺手:“誰都不用,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仉墨文頓時抓住重點:“那你迴自己家照顧。”
仉南立刻往沙發(fā)背上一仰:“啊,我廢了。”
仉墨文:“……”
氣死我得了你。
付宇崢嘴邊的笑意已經(jīng)快要收不住,此時倒打起了圓場:“沒關(guān)係,我這段時間手術(shù)和值班都不多,仉南在我這也是住慣了的,您二位放心吧,況且他傷得不嚴重,等過兩天徹底好了,我再把人給您送迴去。”
這兩人,一個明耍無賴一個暗中幫襯,仉教授隻覺得血壓有點高,最後也隻能痛心疾首地剜了仉南一眼,帶著自己媳婦兒打道迴府。
付宇崢送他們出門下樓,走到門口,仉南忽然喊了一聲:“爸!”
仉教授餘怒未消,迴身:“幹什麼!”
仉南不自在地別開眼睛,輕咳一聲,輕聲道:“那個,謝謝啊,還有我媽。”
秦佑之挽著仉墨文手臂,見他那副小媳婦兒樣兒,沒忍住,很溫柔地笑出聲來。
仉墨文心中微動,卻冷哼一聲,威嚴道:“還有事嗎?”
仉南:“……還有。”
仉墨文:“說。”
“有時間能不能把我畫板送過來啊?”
仉墨文:“……”
你還打算長住唄!
付宇崢眼中始終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此刻適時道:“不用麻煩,等明天下班我去幫他拿,您別折騰了。”
仉墨文:“……”
算了,爹累了,你們隨意吧。
三人下樓,關(guān)門聲響起的那一瞬間,仉南重重喘了口氣,而後整個人像是卸掉了全身力氣,一個仰麵,直直栽進沙發(fā)中。
驚心動魄啊。
不管是先前發(fā)生的錯亂和意外,還是付宇崢剛才那幾句看似雲(yún)淡風輕,實則重若千鈞的話,此刻終於後知後覺地在他心中掀起滔天波瀾。
他喊了他南南。
他說他接手他。
他對父母承諾。
仉南一隻手搭在自己的額頭上,閉著眼睛依舊覺得有些暈眩。
嗯,這種感覺怎麼形容呢?
就,愛情吧,真的很上頭。
不多時,開門聲再度傳來,仉南聽見付宇崢在玄關(guān)處換了鞋,慢慢走過來的腳步聲,卻保持著原狀趟著,沒動,也不起來。
人走到沙發(fā)邊上,半闔的眼睛瞄到那道高大的身影,不知為何,仉南竟然在這時萌生出了一種類似於難為情的情緒來。
他佯裝平靜,手背遮住半張臉,問:“走了啊?”
“嗯。”付宇崢應了一聲,隔兩秒,又看著沙發(fā)身挺屍裝死的人低聲道:“起來,躲沒用。”
仉南:“?”
他慢慢放下手臂,眨眨眼,頗為無辜地問:“我躲什麼了?”
付宇崢慢慢俯身,一條胳膊撐住沙發(fā)靠背,與躺著的人麵隔相距不過咫尺,唿吸可聞:“這次給我人設(shè)挺別致,剛才入戲也深,這麼真情實感的?”
他存在感太強,尤其是這種整個人居高臨下地壓過來的時候,仉南隻覺得自己像是困陷於佛祖掌中的大聖,逃無可逃,無處可避。
他穩(wěn)著越跳越快的心髒,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一番,望著那雙黑沉深邃的瞳孔,胡亂喃喃道:“大概是……愛別離,恨長久?”
付宇崢靜靜注視著他,直到眼睜睜地看著仉南脖頸和側(cè)臉一點一點地紅了起來,才輕笑一聲,直起上身,徑自走向廚房:“時間不早了,晚飯簡單吃點吧。”
仉南:“???”
這就走了?
就掀篇了?
無事發(fā)生?
“哎!”
身後的人從沙發(fā)上起來,拽過一個抱枕揉在懷裏,聲音不大,聽起來還有些悶。
付宇崢守住步子,轉(zhuǎn)身:“怎麼?”
仉南下頜抵著抱枕柔軟的邊緣,猶豫了一下,問:“就……你剛和我爸媽說的話……”
付宇崢:“算數(shù),都是真心的。”
仉南:“……”
付宇崢好笑地看著他,問:“還有什麼別的問題嗎?”
問題是沒有了,一點都沒有了,但是不滿足地渴望卻無可控地滋生。
仉南放開抱枕,朝麵前的人伸出手臂,認真問道:“晚飯前,能先補充點精神食糧嗎?”
付宇崢重新走過來,在他麵前站定,忍著笑問:“要我抱?”
“嗯,要是能再親一下,就飽了。”
話說完,麵前的人忽然躬身,將他揉進懷裏。
緊接著,嘴角便被輕輕啄了下,還未等仉南不滿抗議,付宇崢低緩溫柔的聲音就傳進耳畔,溫熱的,能酥掉半邊心髒。
“吃飽不算,我看看能不能吃到消化不良。”
仉南:“……”
而後,再多的話語,都淹沒在繾綣的親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