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 經過仉南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釋,終於勉強讓眾人相信付宇崢不是個渣男, 而他更不是個處處留情的情場浪子後,大家總算將信將疑地離開,各迴各房。
浴室水聲不停,是付宇崢在洗“劫後重生澡”,仉南窩在床上,給仉墨文打了一通電話。
之前付宇崢已經發來信息,簡單說明了仉南現在的情況, 但直到親耳聽到兒子的聲音, 老父親懸了一天的心, 才算放了下來。
“你一個人在外麵, 太危險了, 畢竟現在情況還不穩定。”仉墨文勸道, “和宇崢一起迴來吧南南, 那個拓展集訓咱們不參加了, 幼兒園的事, 也先放一放, 沒有什麼比你痊愈更重要的了, 以後的事咱們再看吧。”
仉南緘默片刻, 溫和而堅定地拒絕:“爸, 可是我想試試。”
“那怎麼行,這種事怎麼能試?太冒險了,萬一你再——”
“不會。”仉南突然說, “我不會再混亂了,爸,你相信我這次。”
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 但是仉南此刻就是堅定甚至是決絕的認為,他不會再陷入妄想世界之中了。
漫畫書裏的劇情也好,那些主角之間的情感糾葛也罷,曾經盤桓縈繞在心間的,時不時就會突襲的情愫和陰雲,在這一刻徹底在他的精神中樞被抽離,拋遠。
他內心一片安寧澄淨,他眼中再無虛幻剪影。
付宇崢用四個多月的時間,用分秒疊加的陪伴和一聲聲“愛你”,徹底於虛妄世界中,將他脫離。
他麵目清颯,他重迴人間。
仉墨文深深沉默,過了許久,說:“你自己的事,從來都是自己做主,小時候是這樣,長大了更甚,我和你媽媽從來沒有幹涉過什麼,這一次,我們也尊重你的決定。”
仉南心中一燙,捂著手機說:“謝謝爸。”
“但是南南。”仉墨文話鋒一轉,歎息道,“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行事不僅要對自己負責,更要考慮宇崢的想法,在意他的情緒,這次你出現意外,我看著,他倒是比我還著急。”
仉南動容道:“……我知道。”
“所以和他商量一下?”仉墨文給出建議,“看看他是什麼態度,別任性,多換位替他考慮。”
正說著,付宇崢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仉南輕聲答應,說了句“好,我會的”,便掛斷了電話。
付宇崢將頭發擦得半幹,仉南主動往床裏挪了挪,給他讓出位置,付宇崢將毛巾搭在床邊的椅背上,掀開被子擠上來。
付宇崢捏捏他的臉,問:“和叔叔報平安了?”
“嗯。”仉南點點頭,猶豫了片刻,說:“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付宇崢瞥了一眼他故作乖巧的模樣,心中大概有了猜測:“說說。”
仉南輕聲說:“明天的拓展集訓……我想留下來繼續。”
這句說完,其實就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不過,他也隻是試一試而已,如果付宇崢明確表示“不可以”,那他也沒打算過多堅持,就像仉墨文說的那樣,在他看來,也沒什麼比付宇崢的感受更為重要的事,
誰料付宇崢思考兩秒,淡然道:“那就留下來。”
仉南猝然一驚。
付宇崢聲音依舊平淡,沒什麼情緒:“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仉南有些結巴:“說、說說?”
付宇崢無奈揉揉他的發頂,說:“這幾天,我要陪你一起。”
他願意尊重仉南的選擇和決定,但是又是在沒辦法放他一個人在陌生環境中久留,天曉得今天這樣的情況要是再出現一次,他還能不能受得住。
“可是……”仉南如墜雲端,聲音也飄飄然:“可是你不用上班嗎?”
付宇崢歎了口氣,說:“之前連班攢下的調休還有好幾天,而且這周沒有我的手術,所以,剛好能抽出時間。”
仉南腦子發懵,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沒頭沒腦地問:“那……‘影帝’怎麼辦?”
這個時候居然還能惦記貓,付宇崢簡直對他又愛又氣,歎息迴答:“放心,貓好好地,餓不著,怕你在這邊出什麼情況,過來前我就把它送叔叔家了,估計現在正得寵。”
仉南定定看了他一會兒,脊背慢慢鬆弛下來,一齊軟化的還有語氣,他抿了下唇珠,犯傻似的,輕聲問:“男朋友,你怎麼這麼好啊?”
這是什麼樸實無華的稱讚和感歎,付宇崢隻覺得好笑,湊近了一點,挨著他的耳廓吐息:“……所以?”
仉南眨眨眼睛,同款反問:“所以?”
付宇崢眼底噙著一點清淡的笑意,就那麼眸色沉靜的看著他不說話。
仉南:突然懂了。
“你……”他失笑,微微壓低聲音,轉臉也湊近一點,說:“你之前不是說不用補賬?”
付宇崢挑眉,義正嚴詞道:“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善意的謊言,你沒說過嗎?”
仉南忍俊不禁,慢慢將肩膀滑進薄被中,柔嫩的指尖在被子中遊弋輕移:“那——你別拘束,放鬆一點啊。”
他始終嘴角含笑地盯著他的眼睛,過幾秒,看見付宇崢的眉心微動。
而後,付宇崢低沉微啞的聲音在耳邊傳來,帶著一點點挑趣和壓抑:“那——你有點譜,穩重一點啊。”
明明被把持那個人是付宇崢,但是仉南卻不可思議地比對方還要上頭,大概也正是因為這個人是付宇崢,所以他才會不可抑製的覺得暈眩,尤其是看著對方的表情隨著時間和他手上的變化而產生波痕,素來冷淡的眉眼在此刻變得異常鮮活,仉南心中更是騰起巨大而充盈的滿足感。
搭在兩人身上的被子滑落床尾,付宇崢皺眉咽盡喉中那聲幾乎外露的喟歎。
仉南收迴手,剛想傾身去拿床頭櫃上的紙巾,腰間倏然傳來一股強力,拉得他猛地向後一撤,下一秒,就被付宇崢單手扳住肩膀,扣在床上深深吻住。
“哎我——”仉南在付宇崢鋪天蓋地的氣息中勉強出聲:“哥,我不用……”
付宇崢強勢又霸道,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墨色的眼底醞釀著一場風暴,幾乎要將身下的人生生溺痹:“禮尚往來。”
“……”仉南故作矜持地婉拒了一下:“不用這麼客氣——”
緊接著,腰側感受到付宇崢掌心的溫度,立刻妥協改口:“也、也行吧……”
畢竟戀人之間需要懂得分享哈。
有情人,快樂事。
朝思暮想,月夜漫長。
*
第二天清早開始,仉南一行人到拓展集訓基地報道,正式開始崗前團隊默契度訓練。
集訓基地離酒店不遠,步行不過十來分鍾距離,不過非常嚴格地采取全天封閉半軍.事.化管理,所以參訓的學員,不管是來自世界多少強還是超大型國企,隻要邁進基地大門,隻有晚上等全天的拓展訓練項目結束後,才能離開。
第一天集訓結束迴到酒店,仉南洗過澡後渾身散架一樣趴在床邊,別說起來吃飯,就連哼哼聲都有氣無力。
付宇崢拉過椅子在他身旁坐下,一邊給他的肩膀擦曬後修複凝露,一邊笑話他:“至於嗎?”
“至於,太至於了。”仉南垂著頭,有氣無力地吐槽:“你是沒見帶我們的那個訓練員有多狠,而且這次的項目安排太不人性化了,簡直就……上山下海啊。”
付宇崢哼笑:“嬌氣。”
“我嬌氣?”仉南憤憤然地剛想起身反駁,結果肩膀還沒離開床麵,直接被付宇崢單手無情鎮壓。
“趴好,還沒抹完。”
仉南身心俱疲,此時兩人武力值完全不成正比,隻好悻悻趴迴去,下頜墊著枕頭,悶聲道:“大哥,我是個畫漫畫的,平時最大的體力消耗就是偶爾健身房舉舉器械,或者樓下小廣場跑兩圈完事了,能不能體諒一下我們文人墨客獨特的君子孱弱。”
付宇崢輕笑出聲,手上卻慢慢放輕了力道,仉南天生皮膚白皙,然而在炎夏的烈陽中暴曬一天,原本奶白色的皮膚已經有些輕微的曬傷,微微泛紅。
於是就非常沒有原則地答應他:“好,不是你嬌氣,是我不懂小畫家的金貴之處,大意了。”
背上的那雙手非常貼心,替他擦過曬後修複後,又順著肌肉骨骼適時揉按,鬆弛感漸漸襲來,仉南睡意漸濃,還不忘撐著眼皮表揚他:“嗯……知錯就改,你最乖,小畫家疼你哈……”
說完人就沒了聲音。
付宇崢無奈搖頭,替他慢慢放鬆僵硬緊繃的肌群,最後又緩緩將人往床中央挪了挪,蓋上被子,隨他沉沉睡去。
好在仉南也並非真的嬌弱,第一天的疲憊隻是因為沒有適應突如其來的緊張節奏,等逐漸熟悉了集訓項目,便覺得後兩天的拓展訓練也輕鬆不少,每晚迴到酒店,和同事們分開後,和付宇崢一起吃過晚飯,而後還能下樓溜達消食。
三天的集訓結束,臨行前一晚,仉南從基地迴來,兩人簡單吃過晚飯後,決定去遠一點的地方看看夜景。
這座城市南臨海灣,北依山麓,海岸線綿延不絕,未經工業開發過的海邊就在基地酒店不遠處,兩人換過衣服後,下樓前往。
這幾天仉南去基地訓練,付宇崢就用酒店房間的電腦寫工作報告和學生課題論文,三天的日子說是休息,實際上一直都在工作,而明天就要離開,此時卻生出一種懶散心態來,不願意再因為工作費腦子,也什麼都不想做,就想和男朋友吹吹海風,聽他說上幾句不著邊際,卻每每都讓付宇崢覺得非常可愛的話。
兩人沿著海邊公路慢慢溜達,散步似的走走停停,道路兩側栽種著樹冠茂密的青桐樹,轉過幾個小彎,臨近海邊的一段小路上,竟然還匯集著一個人群熱鬧的小夜市。
仉南拉著付宇崢的手,非常感興趣地湊上去。
來往人流穿行密集,付宇崢低頭掃了一眼兩人握緊在一起的手心,唇角彎了彎,什麼都沒說。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仉南對於兩人的關係從不遮掩,他始終大大方方,而付宇崢亦然。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身邊路人各異的目光,新奇的也好,探究的也罷,他們俱不放在心上。
問心無愧,愛得坦蕩而磊落。
夜市上都是附近居民過來擺攤,其實並沒有什麼新奇的小玩意,貝殼手鏈、人造珍珠,還有一些代表著海濱城市特色景致的小擺件。
他們隨性地走走看看,而繞過幾個攤位後,仉南卻好奇地“咦”了一聲。
攤主是一個五十來歲的阿姨,拎著一串角螺風鈴,笑瞇瞇地推銷道:“小夥子,喜歡這個就看看,純手工製作的,不貴!”
角螺風鈴本身並沒有什麼罕見之處,不過這個阿姨手裏拿著這串卻有些新奇。
成串的野生小海螺,個頭都差不多大,但是海螺的殼質表麵卻被打磨得異常光滑,最重要的是,被人手工繪滿了油彩花朵。
仉南問:“這是您自己畫的嗎?”
“我哪有哪個能耐!”阿姨笑著擺擺手,說,“是我小孫子畫的,今年十四啦,從小學美術的,你看看,是不是畫得挺像樣?”
仉南將風鈴接過來仔細端詳,落筆處的細節確實見功底,他笑著點頭,說:“那我來一個吧。”
“好嘞,我給你找串新的!”
阿姨從身後的大背包裏拿出一串新的風鈴,打眼一看,色彩搭配比剛才那串更為明豔講究,仉南問了價錢,還沒拿出手機掃攤位上的那個二維收款碼,身後就有一隻手探過來。
仉南迴身,看著付宇崢付了錢,歪頭笑問:“你送我啊?”
“嗯。”付宇崢點點頭,從阿姨手上接過風鈴,挑在指尖,說:“難得集訓沒有喊累脫逃,就當是給你這幾天的獎勵了。”
仉南接過風鈴,眼底亦有隱含的笑痕,兩人掠過攤位繼續向前走,仉南沉默幾秒,等走過人流密集的地段,忽然輕聲說:“那等……我過生日的時候,也送你個禮物吧。”
付宇崢迴頭看他,隻覺得好笑:“你過生日,反而要送我禮物?”
“啊……”仉南渾不在意這邏輯關係是否顛倒,隻問:“要不要?”
付宇崢停下腳步,借著月光和路邊閃爍的霓虹看盡他眼中的情緒。
半晌,輕輕唿出一口氣,才說——
“你送,我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