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的鄭觀語臉上有一種讓人失神的脆弱感,這種姿勢…… 刻意引誘你一樣。
真醉假醉?明崢還在懷疑。
好像是真的醉了。看過來的目光都有些渙散。
好像是真的…… 剛剛靠近自己和動手動腳或許隻是本能。
平時嘴很厲害,現在完整講一句話都費勁了。他站不穩,你似乎可以對著他的臉做任何事。
可恰好是想到這裏,明崢沒再繼續動作。
屏息凝氣一分鍾,勉強冷靜了些,明崢捏著鄭觀語的臉好好勸了他一次:“不鬧了,可以了。”
沒有預想中的反應,對方似乎沒理解他的這段話,張了張嘴,臉也一點一點地靠近自己的胯部……
明崢第一反應是覺得有點頭疼。
他連忙按住了鄭觀語的臉…… 喝過酒,鄭觀語的體溫很高,臉非常燙。剛剛手已經體驗過他的嘴了,那裏麵更暖,更燙。
明崢扶著鄭觀語的臉,在很短的時間裏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而某個念頭也準確無誤地擊中了他……
他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承認某些事情很難。明崢有些不清楚這是因為喜歡鄭觀語才有的反應,還是生理原本就有的反應……
拍戲的時候他來不及去想這些,但現在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他。
他覺得自己有點喜歡鄭觀語,但不太確定喜歡鄭觀語這件事能不能把自己定義成同性戀。
是比較奇怪的感覺。
明崢歎了口氣,把褲子穿好,蹲下,試著跟鄭觀語說了幾句話。
對方的迴答都含含糊糊的,看上去像是要睡著了,偶爾發出幾句囈語也隻是哼哼唧唧說自己手疼。
明崢隻能先將這個看上去很糟糕的鄭觀語弄到床上,結果證明他好像不太會照顧人,就隻是搬人上床躺好這麼簡單的動作,他居然還讓鄭觀語腦袋重重地撞到了床頭……
那聲音響得明崢都嚇了一跳,趕緊手忙腳亂地幫他揉了揉腦袋。
但鄭觀語撞到了也沒什麼很大反應,隻是很輕地啊了一聲,皺了下眉頭。有點愧疚,明崢輕輕抱了他一下,一邊揉一邊跟他說抱歉。
思考片刻,明崢抬起他的右手,開始仔細檢查。
明崢其實會一些針灸和推拿,是學武的時候師父附贈的知識,給鄭觀語揉個胳膊是綽綽有餘了。以前沒開口說幫他是覺得不太合適,喝醉了倒是可以幫他揉一下。
檢查了會兒,明崢感覺鄭觀語手的這個毛病還有救,但以後陰天下雨不舒服肯定無法避免,有些傷害是不可逆的。
揉了兩下,鄭觀語躺著含含糊糊抱怨了句:“難受。”
明崢沒好氣地迴他一句:“我也難受,都怪你。”
外麵還在下很大的雨。這是雨季到來的第一場雨,老天憋了很久,大概會酣暢淋漓地下個幾天。
明崢其實不那麼喜歡下雨天,因為小時候即使刮風下雨他也要出門練功。他師父又是個很沉悶的老頭,愛好是抽煙筒,聽評書,很不愛與人交談,所以明崢的整個童年過得都很無聊。
反正小時候明崢特別討厭下雨,每次風雨來襲他都十分敏感,知道今天自己又要煎熬了,畢竟師父不會給他撐一把傘。
但今天下雨的時候明崢心情不錯,因為他贏了一個賭約,可以跟鄭觀語要個什麼承諾…… 要什麼比較好?
現在心情也很好,他甚至覺得這個悶悶的、充斥著淡淡酒味的房間很溫馨。
此刻這個地方讓他覺得很安全,心裏也很平靜。
如果鄭觀語清醒著就好了,這個氣氛很適合聊聊天,明崢想著。
他覺得太靜了,索性開始對著這個喝醉了什麼都聽不清的鄭觀語自言自語——
“你好像很想知道我家是幹什麼的,對我非常好奇。” 明崢道,“我知道你悄悄去查過我,但有些東西你查不到,除非我自己告訴你。”
他緩緩揉按著鄭觀語的胳膊,帶著力度緩慢地幫他舒緩筋骨,說得非常非常小聲。
“我跟著我媽姓明,我們家世代在邊境上做生意,以前做得比較雜,和平年代以後主要做翡翠。” 明崢語速很慢,“我們家人丁不旺,到了我這一輩沒剩幾個本家的男孩兒了,我都是小姨從燕茂手裏搶迴來養的。”
“我出生那年,有個外姓的親戚看家裏沒男人了,想奪權,把家裏搞得烏煙瘴氣的…… 我小姨一來怕我有危險,二來覺得不能嬌養我,就把我送去學功夫了。我小時候一直住在山上,所以其實不太喜歡在大都市生活,我喜歡人少的地方。總覺得城市裏人太多了,亂哄哄的,看著頭暈。”
靜了靜。
“我媽媽去世很早。我爸想養我,但我小姨不放我走…… 所以我是在明家長大的,大學的時候才說服了我小姨去找我爸學演戲。” 明崢道,“如果不是因為看了你的那部膠片覺得很有意思,我可能不會來拍戲,會有拍電影這種想法……”
“按照原本的生活軌跡,我其實應該去管家裏在緬甸的礦區,或者跟著我小姨去談生意之類的,過一種比較無聊的生活吧…… 我要是不來拍電影,我們一輩子都不可能有交集。”
房間裏很靜。
“有時候覺得遇見你很好,有時候又覺得,我們不該遇到。”
鄭觀語的唿吸開始均勻。
好像是睡沉了。
“之前…… 你記得嗎?你給我介紹了幾個角色。” 明崢歎了口氣,“你還三番五次的,很執著,看上去好像隻是想給我介紹資源,也沒主動找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還你人情,問巖麗怎麼辦,她說,送點東西還迴去。我問怎麼送,她說既然人家做人情是默默的,那我們也默默送…… 我覺得挺有道理的,讓巖麗查了下你家的情況,她查得很仔細,查到說你媽媽要過五十歲生日了……”
“我感覺是個很重要的生日,所以挑了個鐲子讓巖麗寄過去給她。”
明崢問:“你媽媽喜歡那個鐲子嗎?”
明崢給他揉完手臂,往下,準備幫他按手指。開始前,他試探著把自己的手輕輕嵌進去,和鄭觀語十指相扣了一次。
像是演練什麼似的,他之後又換了好幾種方式去牽鄭觀語的手…… 最後還是覺得十指相扣比較好。
“這樣就可以握緊一點。” 明崢小聲對他說,“也比較穩定。”
君子如玉。明崢看著鄭觀語,想著…… 他靜靜睡著的時候確實很像一塊玉。
明崢又捏起鄭觀語一根手指晃了晃:“還有…… 我家裏人現在都知道你了,我爸知道,我小姨也知道。角色定了的時候我給小姨看你長什麼樣子,她說,你的眼睛像玻璃種的翡翠。”
可惜他閉著眼,現在看不到。
“以後別說我沒告訴過你啊,我說了很多了。” 明崢聲音很小,“你還想知道什麼?今天可以都告訴你。”
鄭觀語當然不可能問他,他睡著了,半個臉埋在枕頭裏,頭發亂糟糟地黏在額頭上。
他原本睡得很不安穩,動來動去的,明崢幫他按了會兒手才看到他眉頭舒展了些,沒再躁動不安地亂動。
“之後別接武俠片了,有打戲的都別接。” 明崢歎了口氣,“又不適合你,偏要拍,你根本沒有練武的天賦,我勸你趁早放棄。”
……
“還有,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你話多。” 明崢語氣平直,“今天隻有我講,我感覺很不習慣。”
獨角戲是有些寂寞的,說了一會兒明崢就感覺有些無聊…… 鄭觀語要是能陪他說說話多好。
應該差不多了吧,感覺他的手沒那麼僵了。
但哪天還是要陪他去醫院看看吧。
“那我們明天聊吧,希望你已經原諒我了。” 明崢放下他的手,“好好睡覺,祝你好夢。”
離開前明崢研究了一下鄭觀語房間裏那個看上去很像禮物的巨大盒子,那個散發著鄭觀語身上香味的盒子。
盒子上麵貼了一張卡片——“明小崢,生日快樂。”
應該是給自己的吧?
琢磨了會兒,明崢確定這是給自己的東西,想了想,自己抱起來拿走了。
等迴到自己的房間,明崢洗漱完,擦著頭發出來拆鄭觀語送他的禮物。
盒子裏是一堆香水,是熟悉的、鄭觀語身上的那種味道,爛木頭味兒,烙在腦海裏麵的那個味道。比較奇怪的是,這香水脫離了鄭觀語本人似乎少了點什麼,味道就隻是味道,沒有溫度。
除了香水,最上麵還放著一個信封。
明崢拿起那個信封拆開看,最後倒出來的居然是…… 小小的一卷電影膠片?
明崢疑惑地展開數了一下……
一共是 24 格。
這是一秒的鏡頭。
對著光仔細看了會兒,明崢費了點勁兒終於看出來了——這居然就是他們正在拍的這部片子的膠片。
是他們在高小羽的家裏,那盞走馬燈前接吻的某個鏡頭。
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鄭觀語去求著要來的。這東西可不好要,膠片電影的原片非常非常珍貴。
這居然都能要來?明崢有點難以置信。
李誌元的那個膠片管理團隊個個都是牛人,隻要是跟工作相關的事情都很軸,很難說動。而且劇組存放膠片的箱子都是上密碼的,專門換膠片的換片師都有三個,可見大家對膠片的重視程度。
能要到這 24 格的膠片,隻能說明鄭觀語花了很多時間去求李誌元,求劇組那個牛得不行的膠片攝影團隊,那群人…… 明崢想想都頭疼。
他應該很少求別人什麼事情吧。
香水不是真的禮物,這大概才是真正的禮物。
膠片對於明崢而言確實是十分特別的東西,他對電影的認知就是從放映機裏膠片沙沙翻動的聲音開始的,如果這部電影不是膠片拍的,當初明崢大概也不會同意來拍。
在光下看,這 24 格膠片真的很美…… 兩個身影定格在上麵,繾綣地依偎著彼此,固定成一個永恆的姿態。
他們在某個世界裏是獨立的,獨一無二的。
明崢拉開手裏的膠片入神地看了很久才慢慢收迴去。
他在床上坐了會兒,看窗外的雨發呆,看著看著困意襲來,他躺下,挨著那 24 格的膠片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