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柏言上藥的動作不太熟練,棉簽蘸著消毒酒精在宣兆左手背的傷口上反複塗抹了好幾次,端著宣兆的手觀察幾秒,覺得還是沒到位,於是又取了一根棉簽。
“老板,我這蹄子再醃就入味了。” 宣兆哭笑不得。
“.” 岑柏言輕輕嗅了一下,“是挺味兒的,另一邊蹄子拿來。”
“哦,好,” 宣兆乖乖地伸出右手,左手撐著臉頰,看著岑柏言笨拙地翻出消炎藥水,笑著說,“手法很生疏啊。”
“你以為我和你似的,三天兩頭就出點事兒,” 岑柏言抬頭瞥了他一眼,“要麼被流氓摸屁 | 股,要麼嘴角眼角青了一大塊,要麼就割腕,你一個瘸子怎麼這麼多事兒呢.”
他右手傷在手腕,傷痕挺深的,得重新包紮。
原來的繃帶纏的亂七八糟,岑柏言皺著眉層層解開,最後一層紗布幾乎是貼著肉扯下來的,黏起一層帶血的破皮,岑柏言看著都疼,抬眼瞧見宣兆竟然還在笑,就和不知道痛似的,他心裏不知怎麼就一陣火大,沒好氣地說:“你傻笑個屁你笑,一天天的能不能安分點兒.”
“怎麼?” 宣兆極其快速地捕捉到了重點,“我對著你笑怎麼就是不安分了?”
岑柏言本意指的是宣兆忒不安分了,總讓自己受傷,沒想到這瘸子不僅走路歪,理解他話的能力也是夠歪的。
“小朋友,” 宣兆繼續臊他,“你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還有沒有什麼罪名要給我安上的,我一並受著了。”
岑柏言覺得自從認識了宣兆以後,他極厚的臉皮遭到了極大的挑戰,這會兒竟然覺著耳根子發燙。
他心頭一跳,垂著頭佯裝專心巴紮,嘴裏絮叨個不停,試圖把宣兆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說的話上,別去注意他發紅的耳廓:“少他媽和我扯淡,我發現你這點兒能耐都用我身上了是吧,你對陳威怎麼就成天和顏悅色的.”
宣兆托著臉頰,安靜地注視著岑柏言。
平心而論,岑柏言從長相上來看非常賞心悅目,可見那個女人也一定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樣貌。燒烤攤的黃色燈光從他頭頂打下來,把他亂糟糟的頭發照出了淡淡的毛邊,眼窩比一般人更深邃,鼻梁挺拔且流暢,垂著頭專心做一件事的樣子英俊且動人。
宣兆淡色的嘴角不那麼明顯地勾起了一道放鬆的弧度,他右手被岑柏言托在手裏,岑柏言的手掌比他大了一個尺寸,應該能把他的手完全包住。
“行,這邊蹄子也入味了,” 岑柏言擦完藥,滿意地端詳了會兒自己的大作,從紙袋裏找出醫用繃帶,“這小瘸蹄子包裝包裝就能上架出售了。”
宣兆說:“有勞,我明早還有課,為了不讓這小瘸蹄子被笑話,辛苦係個漂亮些的蝴蝶結。”
“. 你還挺能使喚人,” 岑柏言撇嘴,“要不要給你打個中國結啊?”
宣兆彎了彎五根指頭,很自然地接話:“好啊,來一個吧。”
“嘖!” 岑柏言在他亂動的食指尖上輕輕拍了一下,“安分點兒!”
宣兆突然不說話了。
岑柏言往他手腕上纏了兩圈繃帶:“緊不緊,疼了你就說知道嗎?”
宣兆還是沒迴話。
岑柏言抬頭一看,宣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嘴唇緊緊抿著,一言不發。
“你怎麼了?哪兒疼啊?” 岑柏言擔心道,“靠!就你這樣兒的還學醫呢,走走走趕緊去醫院.”
“不是你叫我安分點兒嗎?” 宣兆說。
“啊?” 岑柏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我看著你笑是不安分,和你講話是不安分,” 宣兆吸了吸鼻子,“我這樣夠安分了吧?”
“. 把你牛 | 逼的!” 岑柏言實在沒繃住,“撲哧” 一聲笑了出來。
宣兆也揚起嘴角,眼裏的笑意明顯加深了。
最後還是宣兆極力反抗,才沒讓岑柏言照著百度在他手腕上真打出個蝴蝶結,手上的傷是處理完了,還有臉上的烏青。岑柏言剛傾身過去要給宣兆擦藥,宣兆把椅子往後拉了拉,和岑柏言拉開了些距離:“這個我自己來。”
“你都這樣了你還來什麼,” 岑柏言皺著眉,一隻手不由分說地扣住宣兆後腦,“坐進來點兒。”
兩個人的距離驟然拉近,宣兆含笑的眼神忽然掠過一絲不明顯的局促,側過頭說:“嗯. 你這樣很容易讓我對你產生一些. 不必要的誤會。”
岑柏言動作一僵,猛然想起來——
哦對了,他好像喜歡男的,好像還對自己有意思。
於是他重重咳了兩聲,鬆開宣兆,把桌上的藥一股腦抄進紙袋子裏:“行,那你迴去自己弄吧。”
宣兆 “嗯” 了一聲,悄悄鬆了一口氣。
他鬆氣的小動作當然沒有逃過岑柏言的眼睛,岑柏言喉頭一陣接一陣的發緊。
——他不是說什麼對我一見鍾情嗎?怎麼被我知道了就開始要保持距離了?
——我這麼心虛幹什麼,我又不喜歡男的,我這麼關注他,我有病嗎?
“哦對了,” 岑柏言覺得很有必要解釋一下,於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道,“你別誤會啊,我是——”
“你喜歡女孩子,” 宣兆含笑看著岑柏言,“你放心,也不需要有任何壓力,我知道應該怎麼和你相處。”
他說話的語氣怎麼那麼輕鬆自然?好像在和談論天氣似的稀鬆平常。
他這話翻譯過來就是 “你是直的,我是彎的,我已經知道咱們不是一路人了,以後我也不會纏著你,不會對你有那方麵的想法,咱們該怎麼相處還怎麼相處,別有心理壓力”,聽到宣兆這麼說,岑柏言本來應該感覺鬆了一口氣才對,但他反而覺得心頭一沉,仿佛宣兆在他胸口投了一塊小石頭,又灌進去一片泥沼,現在這小石頭陷了個頭進去,往外拔就難了。
他心裏煩躁,於是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邊點火邊隨口問了一句:“不介——”
“介意,” 宣兆從他嘴裏搶過煙丟到一邊,“長期吸煙首先傷害肺組織,刺激支氣管,造成肺支氣管的慢性炎癥,會導致慢性支氣管炎、肺氣腫、肺間質纖維化等疾病。”
“. 你知識還挺淵博。” 岑柏言空打了兩下火機,訕訕道,“我抽煙是肺難受,不抽我渾身難受。”
“你真是.” 宣兆笑得有些無奈,“下迴我給你做個草藥包,氣味一定程度上可以替代尼古丁,適合你這種小小年紀煙癮大的。”
他話語間隱隱透露出一絲寵愛的意味,岑柏言心頭浮起的煩悶奇異地被抹平了。
“你早點迴學校,要遵守校規校紀,” 宣兆右手拎起藥袋子,左手拿起拐棍,“我也得迴去了。”
岑柏言接著站起身:“成,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宣兆抬手指了個方向,“喏,我租的房子就在後麵的巷子裏,很近。”
——他真要和我保持距離了?
岑柏言才剛平複下來的心緒又開始激蕩,他覺著自個兒再多麵對宣兆會兒,心髒病都得犯了。
“我也就是嘴上說說,” 岑柏言轉開眼,手又伸進兜裏想摸煙,“沒真打算送你。”
“今天謝謝你了,幫我上藥,” 宣兆拄著拐棍,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還有,聽我說話。”
“走吧,別磨嘰,真要謝我下迴給我帶你那個什麼飯。” 岑柏言有點兒別扭,“你別聽陳威那傻 | 逼瞎說,我他媽又不是什麼吃露水長大的仙女兒,我也吃二三十塊的外賣。”
宣兆輕笑出聲:“好啊。”
岑柏言壓著嘴角,擺擺手轉身先走了,走出去沒兩步就聽見身後傳來宣兆倒吸氣的聲音。
他迴頭一看,小吃街人擠人的,宣兆被人撞了一下,拐棍倒在地上,他手腕的傷估計是被蹭著了,這會兒正抬著手皺眉頭。
岑柏言想也不想,大步走上去攬住宣兆:“本來腿就瘸,手又傷了,瞎逞什麼能!”
剛才從宣兆身邊經過的女生一臉慌張:“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知道我撞著你了.”
“沒事,” 宣兆溫聲說,“是我沒好好看路。”
岑柏言撿起拐棍夾在胳膊底下,另一邊手攬著宣兆胳膊:“別廢話,我送你迴去。”
宣兆 “啊” 了一聲:“真的不用——”
“閉嘴。” 岑柏言扭頭瞪了他一眼。
宣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我得欠你多少頓蛋包飯啊。”
他們走後,剛才那個女孩愣在原地,委屈地和同伴說:“可我真的沒有撞到他啊,好像是他自己把拐棍摔了的.”
“沒事沒事,他不也沒找你麻煩嗎,應該不是碰瓷的,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