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樓道的破路燈在宣兆拍下開關後徹底報廢,從焦黑燈泡裏飄出來一縷囂張的白煙。
“咳咳,”宣兆掩嘴幹咳了兩聲,“意外,純屬意外!
“挺好的,”岑柏言輕哼一聲,評價道,“居住環境很原始,返璞歸真!
宣兆摸了摸鼻尖,這家夥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臊他的機會:“你把廁所的燈開開,能亮一些。”
每層樓的共用廁所就在樓道裏,岑柏言伸手推開門就能把燈打開。
“不開,”岑柏言想到那個髒了吧唧的廁所就反胃,板著臉嫌惡地說,“臭!
宣兆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臉上是什麼表情,輕笑一聲說:“好好好,小少爺!
樓道裏一片漆黑,宣兆從褲子口袋裏摸出鑰匙,插了幾次都沒能對準鎖孔。
“磨磨唧唧什麼呢?”
岑柏言捂著鼻子,邊上廁所那味兒關著門都蓋不住,夠熏人的。
“唔.看不太清楚。”
宣兆彎下腰,把拐棍靠在門邊,一隻手在門鎖上摸索著,指尖找準了孔眼的位置,再把鑰匙往裏插,可還是進不去。
“嗯?”宣兆嘀咕一聲,“怎麼迴事?”
“開個鎖都不會,傻了吧唧,我看看,”岑柏言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站在宣兆身後,微微俯下身,對著鎖眼一照,裏邊厚厚一層鐵鏽,也不知道這鎖頭用多久了,“鏽的厲害,怪不得不好開!
“沒壞就好,迴頭我擦點油!
宣兆手指在鑰匙上擦了擦,就著手機電筒的光,看準了位置,把鑰匙緩緩插了進去。
“可以了!
宣兆保持著那個彎著腰的姿勢,稍稍一偏頭,驀地對上了岑柏言的臉,兩個人鼻尖相對,彼此的唿吸緊緊纏繞在一起。
岑柏言在他身後側俯著身,高大的身軀將宣兆整個人覆蓋其中,屬於岑柏言的強大氣場讓宣兆唿吸一滯。
手機電筒並不太亮的白光自下而上地照在宣兆臉上,把他臉頰上每一根細小的絨毛都映得清清楚楚。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一高一低地注視著對方,在黑暗中,岑柏言的眸色顯得比平時更深,他眼底倒映出宣兆此時的模樣——皮膚蒼白,眼神有些慌張,鴉羽一樣漆黑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清晰的陰影。
“.”
宣兆喉頭一動,垂頭避開岑柏言灼熱的鼻息,手腕一擰——
“哢噠”一聲,門開了。
岑柏言直起身,牢牢包裹著他的強大氣場隨之褪去,宣兆垂下眼睫,悄悄鬆了一口氣。
宣兆開了門,按亮屋裏的燈,反手插上門裏的插銷,從門邊的簡易鞋架上給岑柏言拿了一雙棉拖鞋,招唿道:“你隨便坐,不用客氣!
他把鑰匙放在冰箱頂上,迴頭一看,岑柏言還真沒和他客氣,雙手環抱胸前,在屋中來迴踱了兩圈,挑剔地打量起宣兆這個出租屋。
——這他媽什麼破地兒,這種屋子也能住人?
——正常人在這兒待久了都要憋出病來,這瘸子住著身體能好才怪!
岑柏言對這房間橫看豎看,怎麼看是怎麼不順眼,冷聲說:“空調也沒有,冬冷夏熱,真是好地方啊,住這裏和住橋洞底下也差不多了,親近自然。”
宣兆笑了笑,溫聲說:“習慣了就好,夏天吹電扇,冬天有小太陽!
“小太陽?”這電器名兒聽起來還挺高級,估計是什麼發熱的新鮮玩意兒,岑柏言下巴一抬,“是什麼?”
“還有柏言少爺不知道的呢?我拿出來給你見識見識。”
宣兆笑著說,他在家裏沒有撐拐棍,一瘸一拐地走到衣櫃前,彎腰拖出來個東西,長得和電風扇差不多。
“喏,”宣兆插上電源,拍了拍頂蓋,對岑柏言笑著說,“這個就是小太陽。”
他按下開關,電熱片“轟”地亮起,暖融融的橘黃光照亮了大半間屋子。
難得有一樣岑柏言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宣兆彎了彎眼睛,帶著些小小的炫耀,對岑柏言展示道:“別看它小,其實很好用的,一點都不比空調差!
不過就是個簡陋的小型電熱器罷了,這瘸子還當寶貝了?
岑柏言輕哼一聲,眼角餘光瞥見敞開的衣櫃木門,立即覺得有哪裏不對,言辭犀利地指出來:“你把它收在衣櫃裏,不常用吧?”
宣兆一愣,沒想到吊兒郎當的岑柏言能注意到這個細節。
他不僅是不常用這個電熱器,事實上,他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市中心的高級公寓裏,這裏的二手電器和舊家具都是龔叔提前替他置辦的。
宣兆大腦飛速運作,還在思考要怎麼解釋這個疏忽,不等他編出合適的謊,岑柏言滿臉不爽地說:“你不會是覺得這鬼東西耗電大,省電,所以不舍得用吧?”
岑柏言替他想出了一個絕佳的借口。
“.”宣兆反應極快,臉上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難堪,眉眼低垂,“功率也大,我擔心電路過載!
“這破玩意兒能耗多少電,你都凍成這樣了——算了。”
岑柏言剛想罵這個窮酸瘸子兩句,抬眼看見宣兆眼裏不明顯的窘迫,生生把髒話咽了迴去。
“全球氣候變暖,冬天也沒那麼冷了,不是很凍的。”
宣兆坐在床邊,垂著頭,下頜微收,手掌輕輕揉搓著左膝蓋,好像這樣就能夠緩解一些困窘似的。
就好像一大杯檸檬汁灑在了岑柏言心尖尖那塊軟|肉上似的,他心口忽的一陣酸澀,莫名蹦出了一個念頭:
——這瘸子,如果沒有我,他這個冬天要怎麼過。
宣兆接著仰頭對岑柏言笑了笑,“我也不是完全不用的,平時擦腿藥會拿出來暖暖,洗完澡換衣服也會打開,其實冬天吧,被子厚實點兒就行了。”
“你蓋的這什麼被子?”岑柏言走到床邊,挑起被角拈了拈,凝眉說,“怎麼這麼?”
“薄嗎?”宣兆沒覺得,樂嗬嗬地說,“我覺得還挺暖和的,出太陽的時候抱出去曬曬,很舒服!
“暖和個屁,”岑柏言眉心緊蹙,“你要是真暖和,還能把自己凍出高燒來?”
宣兆摸了摸鼻尖:“那我晚上再加一件!
岑柏言又踱到書桌邊,腳尖踢了踢地上那箱子老壇酸菜麵:“這又是什麼玩意兒?”
“泡麵!毙渍f。
岑柏言往箱子上不耐煩地踹了一腳:“扔了!
宣兆愕然道:“扔了?”
“垃圾食品等同於垃圾,”岑柏言不由分說,絲毫不覺得自己正在對別人的生活指手畫腳,理直氣壯地說,“垃圾就是拿來扔的!
宣兆不認可地辯解道:“垃圾食品也是食品,食品是用來吃的。”
“喲,”岑柏言眉梢一挑,“聽你這意思,我讓你少吃點兒泡麵還成了害你是吧?”
“.不是,”宣兆很實誠,“你是為我好!
岑柏言一攤手,咧嘴一笑:“那不得了,趕緊扔。”
宣兆也沒明白自己怎麼就讓岑柏言帶進溝裏了,他這兒還犯著蒙呢,岑柏言瞪了他一眼,突然惡狠狠地說:“知道沒?”
“知道了,”宣兆脫口而出,“馬上扔!
“很好。”岑柏言滿意了。
宣兆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忽地心頭一軟,無奈地搖了搖頭,輕笑著說:“真是小朋友。”
岑柏言對宣兆的這間出租屋一番挑三揀四,椅子太低了不行,光線太暗了不行,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宣兆統統應著,無論岑柏言說什麼,他都是一副無限縱容的樣子:“對對對,你說得對。”
光是示弱讓岑柏言疼惜他還不夠,他還要不動聲色地引誘岑柏言參與他的生活,然後他再反過來、順理成章地、一點一點地侵占岑柏言的領地。
岑柏言走到冰箱邊,看見頂上的編織框裏放著的一大堆藥,喉頭又是一哽。
像宣兆這麼個藥罐子,長著一張矜貴的臉,實際上腿腳不好,渾身上下都是病,窮的叮當響,還有個媽媽在療養院,也不知道他一個人是怎麼長這麼大的。
“你這麼多藥,”岑柏言拿起一個藥瓶,看不太懂上麵的說明,“都是吃什麼的?”
宣兆壓根兒沒聽岑柏言說的什麼,以為岑柏言又在嫌棄這屋裏哪樣東西呢,敷衍地迴應道:“嗯,對對,你說得對!
“你對什麼對,”岑柏言唿了一口氣,“你這瘸子,就不能對自個兒好些,上點心成不成?”
他皺著眉轉過身,宣兆坐在床邊,小太陽暖烘烘地照在他身上,他彎了彎眼睛,笑得非常溫和:“我沒有覺得不好,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岑柏言感覺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對著宣兆這個笑,忽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也對,這是宣兆自己的屋子,他過的是自己的日子,他一個外人在這兒插什麼嘴。
他對宣兆的關心,好像真的已經超出了“好朋友”的界限。
“就像這個小太陽,”宣兆抬腳指了指電熱器,平靜地說,“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偶爾用用就夠取暖了。如果真的二十四小時住在開著空調暖氣的屋子裏,禦寒能力就會變弱!
這句話不是他為了在岑柏言麵前示弱故意說的,宣兆確實是這麼認為的。
即使在鋪上了地暖的高級公寓裏,宣兆在冬天也是幾乎不用暖氣的。
就如同貪戀甜食的人就吃不了苦,貪戀溫暖的人同樣受不了凍。
他這句話說的平鋪直敘,沒有什麼特別的語氣,岑柏言卻從他單薄的側影裏讀出來一絲不明顯的脆弱。宣兆就像一片羽毛,明明看著那麼輕,風一吹就跑了,卻又出人意料的堅韌。
這片羽毛好像落在了岑柏言胸腔裏,撓的他心頭有些癢。
他緊了緊身側的五指,刻意忽略那片在他胸膛作亂的羽毛,挪開眼神:“你不換件衣服!
他身上這件襯衣穿了一晚上,在醫院又出了那麼多汗,肯定不舒服。
“嗯,”宣兆起身,在衣架上拿了一件家居服,看了看岑柏言,“我去廁所換!
“不用,你在屋裏換,”岑柏言說,“我去外頭抽根煙!
岑柏言虛掩房門,摸黑點了根煙。
宣兆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岑柏言看著指間那一點火光,皺眉思考起來。
他還沒思考出個什麼結論,樓梯下傳來腳步聲,伴隨著兩個男人的交談。
宣兆好像說過,同層的兩個是網吧網管,這個點兒下班也不稀奇。
其中一個說:“昨兒看了個片,兩男人,媽的還挺帶勁。”
另一個迴答:“怎麼?想試試啊,我看和咱們同一層的那瘸子不錯,操|他媽的,腰是真細。”
岑柏言吸煙的動作一頓,瞳孔在黑暗中驟然緊縮,眼底浮起一絲戾氣。
“他那門我試過,搞根鐵絲捅捅就開了!币粋人嬉笑著說。
岑柏言眉心劇烈一跳,怪不得宣兆進門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插上插銷。
“搞那麼麻煩幹嘛,”另一個人耍嘴|炮,“等他在廁所洗澡,咱一腳給那門踹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其中一人看見宣兆門縫透出的光,悄聲說:“那瘸子沒關房門!
另一個人也壓低聲音:“看看?”
他們輕手輕腳地走上三樓,一隻粗糙黝黑的手輕輕放在了門把上,悄悄一擰——
另一隻更加堅實有力的手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兩個男人悚然一驚,沒想到樓道裏竟然還有個人,抬頭一看,對上了一張英俊堅毅的臉。
岑柏言微微一笑:“哥們兒,有事?”
他的五官在昏暗的樓道裏不是非常清晰,但毫不收斂的戾氣卻排山倒海般地壓了下來。
兩個人對視一眼,連忙心虛地說:“沒沒沒,我倆開玩笑呢,都是遵紀守法好公民,幹不出那種出格的事情,我們也就是過過嘴癮.好兄弟,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啊!
岑柏言扣著男人手腕的五指緩緩收緊,骨骼錯位的“咯”聲尤其清晰,男人痛的呲牙咧嘴,五官扭曲,求饒道:“真真真真開玩笑的啊,哥你你你你鬆手.”
宣兆在屋裏聽到了動靜:“柏言?”
岑柏言神色一凜,低聲吼道:“滾!
兩個男人屁滾尿流地迴了各自屋裏,宣兆推開門,探出了一個腦袋:“你在和誰說話呢?”
“沒,你聽岔了吧,是不是樓上吵架呢,”岑柏言把煙扔了,腳尖碾滅煙頭,“進去!
他進門後特意多留了個心眼,看見宣兆果然謹慎地插上了插銷。
按門鎖鏽的程度來看,如果插銷是前任住戶在時就有的,現在一定也是鏽跡斑斑。但這個插銷看起來非常新,應該是最近安上的,宣兆一定也察覺了同層那兩個男人有什麼不對勁。
岑柏言心頭驟然火起,想到外邊那廁所也不安全,於是說:“你買個尿|盆吧!
“。俊毙啄康煽诖,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就那種盆,在屋裏拉屎撒尿的。”岑柏言說,“再弄個大點兒的水盆,洗澡就在屋裏擦擦得了。”
宣兆哭笑不得:“我雖然瘸了,但沒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
“我不是這意思,你就不能.”
——就不能換個地方住嗎?沒錢我可以借你,起碼不用這麼提心吊膽的。
岑柏言頓了頓,又覺得自己沒資格說這話,於是煩躁地一擺手:“你對麵那倆不像好人,你自己小心!
宣兆點點頭,笑著寬慰岑柏言:“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他換了一件米白色的針織毛衣,整個人都被襯得溫柔和煦,剛才在小太陽前麵烘了會兒迴過暖了,臉頰不再是毫無血色的蒼白。
宣兆剛才衣服沒整理好就去開門了,毛衣一側下擺塞進了褲腰裏,宣兆扯了扯,露出一段白皙的肌膚。
岑柏言看得喉頭一緊——
甜甜的戀愛,從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