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問這個。”宣兆說。
“隨便問問,別人家地墊都是小貓小狗的,咱家這墊子還挺藝術,”岑柏言把宣兆摟在懷裏晃了兩下,“你挑的,你給我分析分析,我不懂藝術。”
投影裏是正在待機中的遊戲場景,彩色光線閃爍著映照在宣兆臉上,襯得他臉頰白的近乎透明。
花園小區,王一家樓上,五單元12號樓九層那戶的門前,鋪著一模一樣的地墊——畫麵色調暗沉,破舊的四輪小車載著一棵無比粗壯的大樹,天幕沉沉,隱約可見青灰色雷電。
之後岑柏言上網查過,畫這幅畫的荷蘭畫家是位重度抑鬱癥患者,英年早逝,三十二歲跳樓自殺。
一般人絕不會選這樣荒誕、怪異又不吉利的畫來作為家裏的裝飾,那麼怎麼會這麼巧,他們家有,而宣兆出現過的花園小區裏那戶人家也有。
宣兆沒有立即迴答,輕輕閉上了雙眼。
“怎麼了?累了?”岑柏言親了親宣兆耳朵,“讓你自個兒偷偷打遊戲,明天不許打了。”
“我七歲的時候出過一場車禍。”片刻後,宣兆突然說。
岑柏言一頓:“嗯,我知道。”
“那天下很大雨,我外公開的車,我媽媽和我坐在後麵。”
宣兆語氣沉靜,岑柏言卻突然察覺到,他的肩膀正在微微發著抖——實際上他顫抖的頻率極其微弱,但岑柏言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被宣兆扯動的發緊。
岑柏言立即板過宣兆的臉,緊張地盯著宣兆:“怎麼了?難受了是不是,乖,不說了,咱們不想過去的事兒了.”
宣兆笑了笑,繼續說:“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像是災難片一樣,我隻能看見一大片白光,再後來車頭就燒起來了。”
他的嘴唇以肉眼可見的程度變得蒼白,血色一點點褪去。岑柏言瞬間覺得手腳冰涼,用自己溫熱的掌心搓了搓宣兆的臉頰:“你乖,不說這些了,咱們打遊戲好不好?”
“不用,我沒事。”宣兆眼神沉靜,“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沒什麼,我不難受。”
宣兆這次沒有騙岑柏言,這幅場景在他夢裏反複出現過千萬遍,揭開瘡疤對宣兆來說根本就不痛,因為過去的這十三年來,他根本就沒有給這個傷疤愈合的機會,就讓它日複一日地留著新鮮的血。
“後窗裂開了,我媽媽拚了命把我推出去,我滾了好幾圈,一個廣告牌砸在了我腿上,我怎麼都動不了,”宣兆的語氣平靜的仿佛在描述今晚的天氣,“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一棵樹倒下來砸在了車上,本來我外公還有救的。”
岑柏言心頭一陣陣發緊,喉嚨裏泛起強烈的酸澀,他第一次知道這些,知道當年七歲的小小宣兆究竟經曆了怎樣煉獄般的一幕。他又是被夢魘折磨了多少次,才能夠用如此鎮定自若的口吻描述當年的場景。
“別說了,”岑柏言摟緊宣兆,“乖,不說這些了。”
宣兆笑了笑:“我挺喜歡那幅畫的,別人覺得荒誕,我認為很寫實。”
岑柏言輕輕摩挲著宣兆的耳根,他問宣兆這個幹嘛,他為什麼要這樣試探宣兆,花園公寓裏出現的人是不是宣兆又有什麼要緊,隻要宣兆這一刻在他懷裏、以後的每一刻都在他懷裏就足夠了。
“柏言,”宣兆笑著說,“你不想知道那天晚上下著那麼大的雨,我們為什麼還要開車出門嗎?”
岑柏言眉心微皺:“別說了,我不想知道。”
“不說出來,我心裏難受。”宣兆看著岑柏言,“我想告訴你。”
岑柏言眉眼間滿滿都是擔憂和疼惜,宣兆傾身親了親岑柏言眉心,忽然覺得有種全身經絡都被打通了的暢快感。
“我爸爸出軌了,他和情婦有了一個私生女,”宣兆低聲說,“那天晚上,那個情婦教唆她的女兒打電話挑釁我媽媽,我外公恰好也在,他脾氣火爆,氣瘋了,帶著我媽媽和我去質問我爸爸。”
岑柏言愣住了,沒有想到這場悲劇的背後還有這樣一個故事。
“不過現在,我有你了。”宣兆說。
——你是那個情婦的兒子,你就是我用來報複她的最好方式。
宣兆覺得自己像個怪物,岑柏言對他的愛就是他的養料,把他這個怪物滋養的愈發強大茁壯。
他觀察著岑柏言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岑柏言對他的憐惜多一分,他既覺得悲哀,又覺得有種扭曲的快樂。
岑柏言心疼不已,更加用力地摟住宣兆,心裏難以抑製地湧起一陣陣的酸澀,他總想要說些什麼安慰宣兆,又覺得說什麼都過於輕浮。良久後,岑柏言加重了語氣,鄭重其事地說:“以後都有我呢,不怕了。”
宣兆忽然抬手,手背遮住了雙眼,低低笑出了聲。
後半夜下起了雨,雨點淅淅瀝瀝地砸在窗玻璃上,惹得人睡不好覺。
岑柏言翻了個身,很不習慣地發現懷裏空落落的,他打了個哈欠,睜開雙眼,發現宣兆不在床上,而是環抱雙臂站在窗邊,麵對著沉沉夜色,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屋裏沒有開燈,岑柏言摸索著打開床頭燈,問道:“大半夜的幹嘛呢?不怕冷啊,趕緊進來!”
宣兆迴過頭,眼神比夜色更加濃鬱:“下雨了,睡不著。”
“小家夥,”岑柏言上半身前傾,伸手把宣兆拽了過來,“小膽兒,下個雨就睡不著覺,真沒用。”
“柏言,”宣兆突然說,“如果有人傷害了你的親人,你會怎麼辦?”
這個問題來得莫名其妙,卻讓岑柏言眉心一緊,低聲斥道:“胡思亂想什麼,趕緊睡覺!”
“如果是我的話,”宣兆說,“我肯定不會放過那些人,這輩子都不會。”
他語氣平靜,但卻讓岑柏言莫名的心驚膽戰:“你這小身板,先把你自己養好了再扯這些有的沒的,放狠話倒是挺牛|逼。”
宣兆看著岑柏言,沉默片刻後輕笑了笑:“睡覺了,被窩外麵好冷。”
“讓你作,”岑柏言用被子緊緊裹住宣兆,“傻乎乎的,你是宣黛玉吧,身子骨不好還多愁善感,和個小姑娘似的。”
宣兆手腳冰涼,岑柏言花了好些時間才把他捂熱乎了,滿意地把人摟在懷裏,繼而閉上了眼。
黑暗中,宣兆緩緩睜開雙眼,用眼神描摹岑柏言的五官輪廓,好像這樣就能把這個人牢牢烙印在眼底似的。
他的手機還放在窗簷的位置,不久前剛發出去的信息還沒來得及刪除——
“她還沒等到我媽媽死,她不會死的。”
不知道怎麼迴事,岑柏言一貫睡眠很熟,這一覺卻睡得很不安穩,早晨醒來後頭痛欲裂,眼皮還跳個不停。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宣兆,見著人了才覺得心裏踏實下來了。
宣兆蜷縮在被窩裏,隻有個毛茸茸的腦袋露在外邊,和個小鴕鳥似的。
岑柏言越看覺得他越可愛,抱著宣兆的腦門“吧唧”就是一口,又不安分地在被窩裏衝宣兆動手動腳,在宣兆急眼之前及時收手。
他習慣性地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瞄了一眼,發現屏幕是黑的,怎麼關機了?
岑柏言疑惑,他平時睡覺從不關機,難道是沒電了?
手機開機後他一看,電量還很富裕,奇了怪了,難道是他昨天睡前誤按了電源鍵,把手機給按關機了不成?
岑柏言沒太在意,打著哈欠翻了翻手機,發現昨晚大半夜的,岑情連著給他打了至少二十通電話。
心裏那股不好的預感突然愈發強烈,岑柏言匆匆翻身下床,快步到了走道上,立即迴了電話。
“小情?怎麼了,出什麼——”
“你怎麼現在才接啊!你人跑哪兒去了!”岑情哭得嗓子都啞了,“媽媽昨天晚上自殺了!”——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