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海港大學(xué)的公共論壇上出現(xiàn)了一篇帖子,瞬間就被頂?shù)搅俗顭岬奈恢谩?br />
發(fā)帖人是匿名帳號,帖子主角是楊爍,裏麵記錄了楊爍去年八月底在驚雷酒吧和一位調(diào)酒師相戀,為了這個調(diào)酒師在酒吧欠下了五千多元,最關(guān)鍵的是,這位調(diào)酒師是個有婦之夫。
匿名帖子最後附了幾張照片,分別是楊爍在吧臺和調(diào)酒師接吻調(diào)情,以及調(diào)酒師的老婆鬧到酒吧,抓著楊爍領(lǐng)子扇巴掌。
這才是真正的私德有虧,楊爍“男小三”的名號立即在海港大學(xué)傳開,岑柏言事件的熱度很快就被壓了下去。畢竟岑柏言隻是談了個男朋友,而楊爍則是實實在在破壞了別人家庭。
楊爍又驚又懼,窩在宿舍不敢出去上課。陳威心情很是複雜,畢竟和楊爍做了一年舍友,感情還是有的,沒想到楊爍是這種人。他不知道怎麼麵對楊爍,幹脆也不迴寢了,傍晚下了課就跟著岑柏言迴了大學(xué)城。
“楊爍竟然是基|佬,”陳威感慨,“操!你怎麼不驚訝啊?”
岑柏言扔下書包:“我知道。”
陳威下巴都驚掉了,一屁股坐到床上:“你知道?!”
“起開起開!別坐我床上,老子有潔癖。”岑柏言把陳威拽起來,“知道。”
“你潔癖你|媽!”陳威罵罵咧咧的,盤腿坐在了床邊的地毯上,“你什麼時候知道的啊?”
岑柏言想了想,大概是有一迴他爬到楊爍床上找空調(diào)遙控器,發(fā)現(xiàn)楊爍把他的一件外套藏在枕頭邊。再結(jié)合楊爍時不時偷看他、有意無意把自己的毛巾和他放在一個臉盆裏的種種行為,岑柏言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楊爍對他有意思了。
他當(dāng)初搬出寢室,除了想和宣兆住一塊兒,也有想離楊爍遠(yuǎn)些的原因。楊爍本身就內(nèi)向,上學(xué)期心理課做行為測試,楊爍還有輕微自殘的傾向,岑柏言一直沒把這件事情說破,就是想給楊爍留個體麵。
昨天出事之後,岑柏言把來龍去脈捋了一遍,心中已經(jīng)隱約有了猜測。他中午特地迴寢室也是為了確認(rèn)這個猜測,楊爍非但沒有關(guān)心他,反而異常沉默,岑柏言就知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楊爍。他本想著等風(fēng)頭過去,就私底下找楊爍聊清楚,沒想到今天就出了這檔子事。
“問那麼多幹嘛,關(guān)你屁事。”岑柏言踹了陳威一腳。
“不過你說這個爆料也真神了啊,你前腳剛出事,後腳這人就發(fā)了楊爍的東西出來,剛好給你頂了這風(fēng)口。”陳威鬆了一口氣,轉(zhuǎn)念一想,又有些痛心,“楊爍也是挺慘的,往後他還怎麼做人?”
“他做錯了事,就要承擔(dān)後果。”岑柏言平靜地說。
陳威忽然一愣,訥訥地說:“你說這話怎麼這麼像我小宣老師?”
這神態(tài)、語氣,簡直是一模一樣。
岑柏言立刻來勁兒了,眉梢一挑:“夫妻相,你懂個屁。”
“傻|逼,”陳威笑罵一句,“你這地兒借我住幾天,我懶得迴寢。”
“對麵還有間空屋,”岑柏言說,接著頓了頓,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陳威,“你昨天補習(xí)的時候,把我的事兒告訴他了嗎?”
“.什麼事兒?你被舉報的事兒啊?哈哈哈,”陳威眼珠子左右動,“沒啊,沒有。”
簡直把“心虛”兩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岑柏言和他從小就認(rèn)識,一看陳威這樣兒就知道怎麼迴事,捶了陳威一拳頭:“不是讓你別告訴他嗎,讓他瞎操什麼心。”
“我也不知道,小宣老師和我聊了兩句,我稀裏糊塗就全說了。”陳威撓撓頭。
岑柏言迴想起昨天晚上,宣兆沒有任何異常,吃完飯後他們?nèi)ハ镒友Y喂了三隻小狗,接著在書房溫習(xí)功課,睡前岑柏言給宣兆的膝蓋做熱敷按摩,熄燈前宣兆言笑晏晏地說晚安。
他表現(xiàn)得就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然後今天一早,楊爍的事情就引爆了整個海港大學(xué)。
楊爍,調(diào)酒師,驚雷酒吧,偷拍照片,正是時候的爆料,還有.在酒吧打工的宣兆,這一切真的隻是巧合嗎?
還有什麼呢?
冬夜裏在花園小區(qū)的門前撞見宣兆從豪車上下來,王一家樓上那個畫麵詭異的相同地墊,除夕當(dāng)天從那棟樓裏走出的身影,以及龔巧某次隨口說的“我家不住花園小區(qū)啊”.
岑柏言抬手按了按眉心,這些零零碎碎的畫麵在他腦海中逐漸拚湊,又被岑柏言勒令打斷——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往更深的地方想了。
這些散亂的場景像一個個的珠子,岑柏言分明察覺到了有條線在其中串聯(lián),但他一直在控製自己不要去把這些珠子串在一起,不要去問,不要去調(diào)查。
他隻要一個宣兆就可以了,其他都不重要,都可以不要。
“哎對了,昨晚我媽給我打電話,問我英語家教怎麼樣,我和我媽聊了幾句小宣老師,知道個事兒,還挺稀奇。”陳威說。
岑柏言問:“什麼事兒?”
“就上學(xué)期,我媽怕我過不了四級,給我去找家教,本來找到的不是小宣老師,是個研一的,算小宣老師的師弟吧,”陳威把襪子脫了甩到一邊,“本來都說好了,後來這男的又改口說他不來了,給我媽推薦了小宣老師。”
不知道為什麼,岑柏言眼皮突然重重一跳。
“不過這也沒什麼,指不定小宣老師和咱們就是有緣分呢,要不是他給我做家教,你倆還沒機會勾搭上呢!”陳威賊兮兮地一笑。
岑柏言壓下心頭的疑慮,和陳威說:“你幫我問問你媽,原來找的那個家教叫什麼,聯(lián)係方式給我個。”
“你問小宣老師要唄,”陳威說,“問我媽幹嘛?”
岑柏言垂眸,笑笑說:“你就幫我問問,就當(dāng)住宿費了。”
“你出爾反爾,當(dāng)初明明說好了的!”
驚雷酒吧三樓的vip室,楊爍雙手緊攥成拳,激動地往前撲,兩個保安立即按住了他。
雅致的雕花屏風(fēng)上映出一個清瘦的身影,就這麼一個模糊的輪廓也透著矜貴。
東家半臥在一個軟椅之上,腿上搭著毛毯一類的東西,一角垂落在地。椅邊靠著細(xì)長的柱狀物體,看形狀像是樹枝。
“你騙我!”楊爍紅著眼,“你當(dāng)時明明說隻要我把岑柏言帶來,你就幫我瞞住這件事!”
東家垂眸,屏風(fēng)上他本就纖長的眼睫被拉得更長,優(yōu)雅的像蝴蝶扇動羽翼。
一聲輕笑傳來,東家聲音溫和儒雅:“我答應(yīng)你的事情是,銷了你在我這裏欠的錢。”
“你——”楊爍額角青筋暴起。
東家緩緩端起一杯茶,送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我本來想給你留個體麵,”東家的聲音依舊和緩,但聽來卻讓人莫名不寒而栗,“但你做了我不能容忍的事情。”
宣兆本以為楊爍是被那個調(diào)酒師欺騙了,在調(diào)酒師的妻子鬧事後,宣兆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楊爍明知道對方有妻有子,仍舊和他發(fā)生了關(guān)係。事發(fā)後,宣兆立即開除了那個調(diào)酒師,並且出錢幫那位女士打了離婚官司,成功拿到了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現(xiàn)在她成為了驚雷酒吧的行政主管。
當(dāng)初宣兆看在楊爍年紀(jì)還小,想要給他一個機會,因此把這件事按了下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幹?你為什麼要害我?”楊爍崩潰地跪倒在地。
東家似乎很怕冷,往上攏了攏毯子,笑著說:“事情是你自己做出來的,怎麼能說我害你呢?”
楊爍死死瞪著那扇屏風(fēng):“我要告訴岑柏言,當(dāng)初是你讓我把他帶到酒吧的,我立刻就告訴他!”
他說著拿出手機要打電話,東家從喉嚨裏發(fā)出一聲低沉的笑:“你自便,恰好我手裏還有一些別的材料,正愁要發(fā)在哪裏。”
他揚了揚手,一個服務(wù)生打扮的人把一遝照片遞給了楊爍,上麵赫然是他當(dāng)初和調(diào)酒師的聊天記錄,包括楊爍哀求調(diào)酒師和他在一起,他不在乎對方是不是有妻子,包括楊爍用自殺威脅調(diào)酒師。
楊爍臉色煞白,顫抖著說不出話。
“以牙還牙,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xùn),”東家慵懶地靠在躺椅裏,緩緩說道,“不該看的東西不要看,不該肖想的人,就不要想。”
他是什麼意思?
楊爍如遭雷劈,猛然反應(yīng)過來,東家查到是他向?qū)W校舉報岑柏言的了?!
最初是東家吩咐他帶岑柏言來驚雷酒吧,然後岑柏言在這裏認(rèn)識了宣兆;宣兆是個拄拐的瘸子,他兩次隔著屏風(fēng)見東家,東家身邊都靠著個細(xì)細(xì)長長的東西;他們同樣身形消瘦,說話時聲音也有幾分相似.
楊爍心裏“咯噔”一下,瞪著屏風(fēng),狠狠地說:“宣兆,你就是宣兆!”
東家立起一隻手,笑著說:“你可以迴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楊爍縱使不甘憤怒,卻又不敢發(fā)作,他離開後,龔叔上前說:“少爺,你就不怕他把這件事說出去?”
“他不敢,”宣兆笑笑,“至少現(xiàn)在還不敢。”
楊爍這種人,骨子裏同時有著偏激和懦弱兩種極端個性。宣兆手裏還有他的把柄,隻要不把他逼得太緊,他暫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更何況,宣兆在決定出手做這件事的時候,就已經(jīng)做好了被岑柏言知曉的準(zhǔn)備。
“叔,”宣兆按了按額角,“我是不是挺幼稚的。”
“怎麼說?”龔叔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楊爍也沒多大,還是個小孩,”宣兆輕笑了笑,“我為了給他出氣,竟然用這種手段對付一個小孩。”
龔叔當(dāng)然知道宣兆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少爺,你不如.”
——不如把真相告訴岑柏言吧,你這麼下去,折磨的到底是他還是你自己?
“十一點了,”宣兆看了眼牆上的掛鍾,垂眸說,“他來接我了,我該迴家了。”
龔叔一怔,整整十七年,他已經(jīng)整整十七年沒有聽見宣兆說“迴家”這個詞了。
驚雷酒吧的後巷,岑柏言跨坐在自行車上,單腳撐地,等宣兆下班。
後門開了,他雙眼一亮:“怎麼才出來——”
話沒說完,裏頭冒出一個黃了吧唧的腦袋,不是宣兆,是個出來扔垃圾的服務(wù)生。
黃毛眨眨眼:“你和我說話啊?”
岑柏言尷尬地刮了刮鼻梁:“不好意思啊哥們兒,認(rèn)錯人了。”
“沒事兒,這裏暗,你到前邊亮堂點兒的地方去等吧。”
黃毛手裏拎著兩大袋廚餘垃圾,走到岑柏言身前,扔進(jìn)了巨大的綠色垃圾桶裏。
岑柏言閑著無聊,一抬下巴:“你這兒不搞垃圾分類啊?”
黃毛扭過頭:“我們交錢了,有人幫我們分。”
兩個人這才看清了彼此的樣貌,均是一愣。
岑柏言緩緩皺起眉頭:“怎麼是你?”
這個黃毛他印象很深刻,當(dāng)天宣兆來看他的球賽,他們吵了一架不歡而散,宣兆讓岑柏言別再管他。當(dāng)晚岑柏言他們在酒吧開慶功宴,宣兆發(fā)著燒又喝了酒,在廁所裏碰見了這個黃毛,黃毛當(dāng)時還說了些不幹不淨(jìng)的話,醉鬼宣兆把黃毛認(rèn)成了岑柏言,臉頰通紅地問“是柏言嗎”,把岑柏言氣了個半死。
這黃毛怎麼是這裏的服務(wù)生?看著還很任勞任怨忠厚老實的樣子?
“.操!”黃毛低罵一聲,“我不知道啊,你別問我,我就是個打工的。”
他撂下這麼一句,轉(zhuǎn)身就進(jìn)了酒吧。
岑柏言握著車把手的十指微微收緊。
當(dāng)天夜裏,宣兆睡著了之後,岑柏言從床上起來,輕手輕腳地去到了樓道,點燃了一根煙。
明滅的一點火光夾在手指間,映出了岑柏言輪廓分明的下頜,神情晦暗不明。
原本應(yīng)聘陳威英語家教的人叫杜文成,和宣兆同一個專業(yè)、同一個導(dǎo)師,就在今晚,岑柏言和他通過了電話。
“宣兆師兄說他有個社會實踐,需要補家教時長,讓我把活兒給他。我一開始還挺不情願,一小時三百塊呢,這價錢整個海港都不好找。”
“那你為什麼把活兒給他了。”
“師兄給我補償了啊,我找家教就是想攢錢帶我女朋友去歐洲遊,宣兆師兄直接給我們定了往返機票,酒店也給我們報銷,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你師兄他.他家境怎麼樣?”
“不知道,師兄不怎麼和我們來往,挺有距離感的。但我覺著不差吧,有次實驗室提報資料,我看到他家庭住址寫的花園小區(qū),那可是全海港最貴的地兒。”.
煙草的味道太嗆了,嗆得岑柏言喉嚨陣陣發(fā)緊。
他倚著牆,抽完一根煙後想要點上第二根,指尖頓了頓,還是沒有點燃火機。
算了,他不喜歡我抽煙。
岑柏言抬手抹了把臉,靜靜倚牆而立,等身上的煙味兒散的差不多了,這才輕手輕腳地進(jìn)了屋。
宣兆側(cè)躺著,薄被搭到了肩膀,側(cè)臉白皙秀致,柔軟的發(fā)梢搭著額頭,臉上沒有二兩肉,耳垂卻是肉嘟嘟的。
“怎麼傻乎乎的。”岑柏言低聲說。
這張臉無論看多少次,岑柏言還是止不住地心動。
宣兆什麼也不用做,隻要他在那裏,岑柏言就會心軟,真他媽的一塌糊塗。
你在瞞著我什麼呢?
靜靜凝視宣兆片刻後,岑柏言左心房的位置忽然傳來一陣抽痛。
兆兆,你在瞞著我什麼?
他俯身親吻宣兆的耳尖,宣兆哼唧了兩聲,很自然地?fù)ё♂匮缘牟弊樱骸安霍[了,困的呀.”
岑柏言的眼神一秒鍾都不舍得從宣兆臉上挪開。
——你瞞著我什麼都不要緊,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可以,隻要你是真的。
岑柏言想,我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除了你,唯獨隻有你。
“兆兆,”他親了親宣兆的手指,“下個月陪我迴趟新陽好不好?我想帶你去看看我長大的地方。”
——如果你暫時還不願意讓我參與到你的世界裏,那也沒有關(guān)係,我不著急,你先到我的世界裏來。
——我可以把我的一切毫無保留地敞開向你。
“嗯.”宣兆無知無覺地應(yīng)了下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