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兆帶來的人把三個門守得很緊,沒有宣兆的準允,任何人都離不開會場一步。
“耽誤各位時間了,”宣兆支著拐棍,站直了身體,稍稍欠身,抱歉地說道,“儀態不整,讓叔伯們見笑了。”
他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一方潔白的手帕,輕輕擦拭臉上的血痕,動作極其輕柔優雅。不過須臾,他就從氣勢凜然、狠厲陰冷重新成為了那個風度翩翩、斯文雋秀的貴公子。
宣兆微微一笑,抬手在空氣中虛虛一指:“各位請入座。”
他神情溫和,卻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各位要麼是萬氏大股東,要麼與萬氏有生意往來,”宣兆緩緩環視一圈,額頭上的傷口再次滲出血珠,他卻好似渾然不覺,“據我所知,萬氏當前最大的項目,就是衛海新區開發。”
近十年來,政|府一直在大力發展新陽周邊的衛星城,衛海新區就是戰略規劃中極其重要的一步,那附近的地塊遭到不少人眼饞。而早在十七年前,萬千山便斥資買下了衛海新區的大片荒地,因而被大讚戰略眼光獨到。
“這十七年間,萬千山先生占據衛海新區大片土地,卻並不興土木建高樓,他做了什麼呢?”宣兆故弄玄虛地眨了眨眼,“他在山道邊秘密修了一口井。”
萬千山渾身一顫。
“井?那地方沒人住,他造井幹嘛?”
“衛海的項目咱們是不是也注資了?”
“萬千山到底在幹什麼.”.
私語聲此起彼伏,宣兆已經做足了懸念,很滿意地勾唇一笑,擲地有聲地說:“一口枯井,井中無泉,井蓋柳木製成,用八根長釘釘死,井蓋外鎖著八條鐵鏈。”
轟——
宛若一盆滾燙的熱油倒進了鍋中,瞬間沸騰開來。
在新陽風俗中,柳木是棺材木,封棺一般用七根釘子,俗稱“子孫釘”,能使子孫興旺發達,而八根釘子則是“鎮孝釘”,是斷子絕孫之意;八條鐵鏈在新陽民俗中則是鎮鬼才會用的法子,讓鬼魂永不得超度。
這口井以棺材木做蓋,正是一口人造深棺,八根“鎮孝釘”要這棺中人絕子絕孫,八條鐵鏈更是要將亡人魂魄永生永世鎮於井中!
好陰毒的手段!
萬千山神情駭然,嘴唇不住顫動:“孽障.孽障!”
岑柏言右手垂在身側,低著頭看不清表情,鮮血順著手指一滴一滴往下墜。
“真是無巧不成書啊,我一家三口正是在途經衛海邊的村鎮時出了車禍,我外公當場殞命,”宣兆說,“外公去世後一個月,萬先生便買下了那塊地,修了那口井。井中鎮的是誰?又是誰做賊心虛?答案不言而喻了。”
“胡說!”萬千山此時像一個市井潑皮,滿麵青筋地大吼道,“胡說八道!都是胡說!”
岑柏言始終垂著頭。
就在剛才,他還一身戾氣地逼問宣兆愛不愛他,而現在,他卻表現得像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隻有顫抖的指尖和手臂上繃起的青色筋脈泄露了他些許的情緒。
“諸位不覺得奇怪嗎?萬千山先生如此擔憂我外公的冤魂尋他索命,十多年來始終把衛海捂得嚴嚴實實,即便在五年前,政策最為支持的時候他都不動這塊地,為什麼偏偏在此時立項開發?”宣兆帶著笑意的聲音被話筒放大,仿佛在娓娓道來一個美妙的童話故事。
對啊?為什麼?
圈子裏無人不知萬千山有多迷信,他為了鎮壓老丈人的冤魂買了這塊地,又整整捂了十七年,此時他要把這塊地開發脫手,一定是有了更大的利益!
他輕輕拍了拍掌,一個黑衣人拿上來一遝資料。
岑情瞳孔驟然緊縮,驚恐地瞪大雙眼——
那是她從爸爸的書房裏偷出來給宣兆的!
萬千山眼前一黑,更是直接毫無形象地跌坐在地。
“就在上周,萬千山先生和一家名為‘奇雀’的公司秘密簽訂了開發權益分配書,我調查發現,奇雀是個空殼公司,背後實際操縱的勢力是境外資本。”
宣兆恰到好處地頓了頓,點到即止,並不再繼續往下說。
因為這些就足夠了。
在發梢的遮掩下,岑柏言眼睫劇烈顫動著,宣兆曾經讓他看過一些經濟犯|罪類的材料,想必也是別有深意。就連他這個門外漢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更不用說在場浸淫商場多年的一幫老狐貍了。
萬千山一邊拉攏資金做開發,另一邊又悄悄把實際開發權交出去,通過一家空殼公司簽訂協議,將資金神不知鬼不覺地引流到境外。
萬千山敢這麼做,想必他早就給自己找好了後路,八九不離十是已經將個人資產做了轉移。
白會長怒不可遏,拍桌而起:“萬千山!你是怎麼低聲下氣求我們投資的!”
“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真是錯信了你啊!”
“我要撤資!還錢!”.
一室嘈雜中,宣兆不動聲色地哼笑了一聲。
說到萬千山做的那些醃臢事情,這些人無動於衷;一提到錢,老家夥們倒是個個都出來跳腳了。
“你這個吃女人軟飯的白眼狼!”一個人惡狠狠地罵道,“我早就看出你一無是處,宣諭那小丫頭不知道看中你什麼!”
“對對對,一個入贅的,能有什麼好東西!要不是宣家,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擰螺絲!”.
入贅,吃軟飯,鳳凰男,白眼狼,靠女人,宣家.
萬千山用了半輩子去擺脫這些詞,他以為自己終於功成名就、權勢在握了,沒想到一夕之間全毀了,全毀了!
都是姓宣的,姓宣的都應該下地獄,姓宣的都是惡鬼,是找他索命的惡鬼!
萬千山突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能量,從地上站了起來,嘶吼著朝宣兆衝了過去,他的速度非常快,甚至連舞臺下的保鏢都沒有反應過來。
“去死,姓宣的都去死——”
他碩大的拳頭還沒有落到宣兆身上,就被一隻手掌攔下了。
那隻手的手臂還鮮血淋漓,被酒瓶破開的傷口沒有處理,撕裂的地方皮開肉綻。
保護宣兆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等岑柏言反應過來,他已經擋在了宣兆身前。
宣兆眼睫低垂,緊緊攥著拐棍,指尖泛白。
“繼續。”岑柏言沉聲說。
不僅是岑靜香和岑情,就連宣兆也不敢相信地抬起頭,愕然望向岑柏言。
岑柏言雙目赤紅,嗓音沙啞得幾乎沒有了原來的樣子。
“繼續。”岑柏言扭過頭,充血的眼球死死盯著宣兆,“說。”
——宣兆,既然你一開始就給我判了死刑,你要我死,也得讓我死個明白。
宣兆從岑柏言絕望且決絕的眼神中看出了什麼,鑽心的痛楚從身體深處傳來,他唿吸有些不穩地閉了閉雙眼,拿起那疊資料揮手一灑——
嘩!
複製了幾十份的材料如同雪片一般,在沉香廳中散開——
多嘴一句哦,柏言和兆兆都是普通人,不是完美無瑕的,他們有人的情緒和感知,很多時候身處其中,沒有辦法做到旁觀者的冷靜客觀。理解大家看文都有偏好和立場,但還是希望大家不要吵架哈,友好交流,不要因為看文影響心情,那就得不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