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兆在美國的每一天都是掐著秒過的。
公司才走上正軌,需要他決策的事情不少,各種催促他簽字的文件就和雪花一樣往他郵箱裏塞。
宣兆長租了一間公寓,中介知道他有在家做烘培的需求,十分周到的把一切材料都預先準備好。滿滿一冰箱的食材,再做十隻二十隻小狗也夠了。
他晚上處理積壓一天的文件,睡三四個小時,清晨五點半醒來,接著處理公司裏的一些事情,九點半線上參加會議;下午的時間是他自己的,他會上網(wǎng)看一下美食博主的視頻,看看人家做的蛋糕是怎麼裝飾的;傍晚他去校門外等岑柏言,宣兆想要知道岑柏言的課表太容易了,但他沒有這麼做,他怕岑柏言不開心,所以就執(zhí)拗地采取了一個最笨的方式,站在校門口幹等著。
第二天的小狗是草莓味的,第三天是獼猴桃,然而無一例外,都被岑柏言丟進了那個鐵皮垃圾桶。
岑柏言甚至連話都不和他多說一句,宣兆告訴自己說沒關係。
媽媽教過我的,我要對他好,很好很好。
第四天的蛋糕是用藍莓醬做成的——宣兆照著視頻教程裏的樣子,在小狗的耳朵上畫了一個尤為誇張的蝴蝶結(jié),他一手拄著拐杖,另一手抱著蛋糕盒,安安靜靜地等在校門外的花壇邊。
學校裏開始有學生好奇這個英俊的亞洲男人到底在等誰,六點左右天色就完全變暗了,有個好奇的男生上來問他是不是等人,宣兆沒有迴答,隻是禮貌但疏離地笑了笑。
他在花壇邊一直等到了入夜,周遭一片靜寂,而岑柏言還沒有出現(xiàn)。
——也許他今天沒有課,也許他和朋友出去玩了,也許他換了一條路迴家。
宣兆臉頰被風吹得冰涼,他垂頭打了個噴嚏,拄著拐棍,深一腳淺一腳的離開了。
這樣看來,其實他左腿跛的很厲害,隻是宣兆太要強了,有旁人在的場合,他總是習慣把肩背繃得死緊,行走時也努力維持著平衡,盡量不讓自己的身體缺陷暴露的太明顯。
而此刻夜深人靜,了無人煙,他才終於肯讓自己輕鬆一點,讓自己的脆弱稍稍流露出一些。
街角不起眼的小書店裏,岑柏言站在窗邊,麵無表情地看著宣兆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視線當中。
他今天去另一個校區(qū)旁聽一位老教授的建築力學課,下課後直接迴了寢室,晚上徐明洋打扮的花枝招展,問他要不要去gay吧開開葷,岑柏言拒絕了。
“你好boring啊,”徐明洋在穿衣鏡前打領結(jié),“聽說了嗎,這幾天有個中國帥哥在校門口等人。”
岑柏言翻了一頁書:“沒有。”
“kyle偷拍了他的照片發(fā)給我,是我喜歡的那款,細腰長腿,很斯文,”徐明洋挑了挑眉,“完全是我的style,我打算明天去搭個訕。”
岑柏言指尖一頓,接著說:“隨你。”
“什麼隨你不隨你的,我又沒有在征求你的意見,”徐明洋朝他拋了個媚眼,“弟弟,我出發(fā)了,今天晚上不用給我留門,春宵一刻值千金哦。”
岑柏言懶得搭理徐明洋這隻花蝴蝶,繼續(xù)看書。
桌上的鍾表發(fā)出“嘀嗒”聲,吵得岑柏言溫始終定不下心,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一次大降溫,預計氣溫會降到十度左右。
十度.
岑柏言心煩意亂,他“啪”一聲合上書本,仰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告訴自己他不是關心宣兆,他隻是在屋裏待久了悶,所以出來走一走。
然後他就走到了這間不起眼的小書店,在靠窗的位置開著宣兆被凍得瑟瑟發(fā)抖,終於拄著拐杖離開。
八點四十二分,岑柏言看了一眼時間。
昨天他在實驗室待到了九點過半才出來,宣兆還在那裏等著。
看來是今天太冷了,所以他等不住了。
——走了也好,他走了我就能心無旁騖了。
手邊的咖啡早就放涼了,岑柏言一飲而盡,苦味從舌根一點點泛起,他唿出一口氣,找來服務員結(jié)了賬,剛走出書店,抬眼時卻是一愣——
宣兆又迴來了,依舊站在花壇邊的那個位置,風衣下擺被風吹起弧度。
天氣冷,宣兆站久了,膝蓋實在受不住,前麵的小公園裏有長凳,他想著過去那邊坐一會兒,然而還沒坐下他就又掉頭迴來。
小公園離學校畢竟有段距離,在那裏他不能第一眼看見岑柏言,萬一他們錯過了怎麼辦?
他答應過岑柏言的,要給岑柏言的二十歲生日禮物,他一定要送到,不可以失約。
岑柏言怔愣片刻,旋即又在桌邊坐了下來。
第四天,岑柏言最終還是沒有出現(xiàn),宣兆一直等到了深夜才離開,他左腿僵的很厲害,拄拐的手也使不上力氣,背影相較剛才更顯得蹣跚。
小書店外,岑柏言靠在一盞路燈下抽煙,煙灰落在他的衣角,被他用手指輕輕撣去。
他麵沉如水,眼中仿佛有一汪寒潭。
他胸口有一團堅冰,包裹著那顆鮮血淋漓的心髒,岑柏言讓這團冰在宣兆麵前無堅不摧,隻有這樣他才可以保護自己。然而他已經(jīng)這麼努力了,但身體裏始終有一部分的自己總是不受控地脫離理智,提醒著岑柏言他曾經(jīng)是多麼、多麼的愛著宣兆,以致於他看到宣兆蹣跚的背影,心口還是會隱隱作痛。
那塊堅冰上出現(xiàn)了一條裂縫,岑柏言重重閉了閉眼,在心裏說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宣兆可以為了博取他的同情故意生病,他本來就是那樣一個不擇手段的人,隻要能達成目的,他對自己比對誰都要更狠。
岑柏言垂下頭,深深吸了一口煙。
——這一次你接近我是為了什麼?你又要報複誰?我都已經(jīng)這樣了,對你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嗎?
昨天他沒有出現(xiàn),岑柏言以為宣兆不會再來了,然而第五天,他背著包走出校門,宣兆依舊笑意吟吟地等著他。
這次他手裏提著兩個蛋糕盒。
“柏言,”宣兆說,“昨天你沒有來,我就把昨天的蛋糕一起帶來了。”
岑柏言神情淡漠,沉默地接過那兩個盒子。
宣兆等著他把這兩隻小狗一起扔進鐵皮垃圾桶,然而這次岑柏言卻沒有。
“好,謝謝。”岑柏言說。
他沒有丟!
宣兆簡直喜出望外,眼中迅速浮起一絲雀躍:“昨天是藍莓醬,今天的是朱古力,你不喜歡甜,所以我沒有放太多——”
“我收下了,”岑柏言看著宣兆,打斷了他的話,“明天開始,你可以不要來了嗎?”
宣兆一怔,旋即有些慌亂地垂下眼睫:“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找你,所以才迴來你的學校。”
“你找我?guī)质颤N?”
岑柏言模樣極其疲憊,他已經(jīng)不想再和宣兆兜圈子了。
“如果你的計劃裏還有什麼用得上我的地方,直接說,沒必要這麼折騰自個兒。”
宣兆眉心微緊:“我沒有這麼想。”
“我不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岑柏言平靜地說,“我早就說過,我們兩清了。我能還你的都還了,我媽媽對不起你,你利用我我也認了。你還想做什麼、玩什麼,都是你的事兒,我不會攔你,但你能不能.能不能.”
說到這裏,岑柏言稍稍仰起頭,難以忍受般的閉了閉眼。
宣兆麵色蒼白:“能不能什麼?”
岑柏言額角抽動,他第一次在宣兆麵前流露出了一絲暴躁的情緒,壓抑地說:“能不能他媽的別再出現(xiàn)在我麵前了?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想起我自己曾經(jīng)多傻|逼、多幼稚麼?”
宣兆垂著頭,豎起的衣領遮住他消瘦的臉頰。
“生日禮物,我收下了,”岑柏言最後深深看了宣兆一眼,“我的二十歲生日願望是——”
宣兆預感到了他要說什麼,握著拐棍的五指緊緊收起,手背上青筋分明。
“徹底忘記你。”岑柏言的聲音無波無瀾。
宣兆掩在衣領下的唇角輕輕勾起。
他這輩子被病痛折磨,注定是死不得好死了,這迴真的是生也不得好生。
發(fā)過的誓都會靈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