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學院的基礎課程比較多,課表擁擠,基本沒有連成片的休息日。
平時每周十二節大課已經夠累了,周五下午是他們難得沒有課的時間段。以往的此刻,康辭已經背上包坐二十分鍾地鐵迴家開電腦打遊戲,而不是在桌遊吧的包廂充當氣氛組,還被強行收了手機,隻能看熱鬧。
康辭班和二班——也就是鍾歲歲所在的班級——關係最好,平時有什麼活動總會一起。今天也是,班長組織的聚會,差不多五十個人都在這兒,玩狼人殺,大包廂內充斥歡聲笑語,不時又氣氛緊張。
康辭頂著“平民”牌子看手表,居然才過去了半個小時,生無可戀地往沙發裏一倒。
“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不得不說,文豪就是不一樣,生動形象描述了他此刻的心情。
第一局結束後,班長崔洋和隔壁班的團支書組織著複盤。戴眼鏡的男生頗有點斯文氣質,他說到一半忽然手機響了。
同學:“班長,不可以接!你自己說的!”
“別鬧。”崔洋做了個小聲點的手勢,“陸學長來了,我出去接他一下。”
陸學長三個字不做第二人想,女生們的掌聲和起哄霎時要將包廂掀翻了。康辭眉心幾乎皺出了一個“川”字,抓住喝水的黃家新:“他怎麼還叫了陸朝南?”
“今天早上叫的。”黃家新堪稱班內的八卦萬事通,“他今早不是在二班跟課堂嘛,說動學長,那些本來不太想參加班聚的女生多半都要來……學長跟我們不是一個水平的,又忙,崔洋居然能把他請動,我還以為他很高冷呢。”
康辭“哦”了聲,陰陽怪氣:“他是不是跟人家說,‘你是博士,老不參與班級活動,迴頭顧老師又以為我們孤立你怎麼辦’?”
黃家新知道他心裏有怨懟,遞了罐可樂給康辭:“別老想這個。”
“我在想嗎?不是他每天提醒我?”康辭說。
“崔洋就這個破性格……”他拍拍康辭的肩膀,“你還不知道他?本地人,重點高中,前幾名考進學院,第一次班會就說自己的目標是保研……他是覺得你後臺大,生怕你搶那些獎學金名額,你不給他眼神,明裏暗裏故意惡心你呢!”
說到這個,康辭更煩了:“我爸教統計學,又不在我們學院。再說了,他憑什麼覺得我爸是那種人?難道不知道自己在造謠?”
“主要是康院長和你的關係……”黃家新安慰到一半,自覺有點火上澆油,連忙停止了,“好了好了,哎,陸學長來了。”
康辭痛苦麵具紋絲不動,隻眼皮抬了抬。
上午是隔壁班的侵權法,課後估計沒時間換衣服就過來了,陸朝南又縮迴了他那身襯衫西褲的殼子,隻是把扣子解開兩顆。在派對現場不太會出錯的打扮,休閑,又不至於過分放鬆,但康辭之前見他穿t恤短褲垮著肩抽煙,就覺得他現在冷漠而疏遠。
陸朝南隻來得及打了個招唿,就被崔洋按在場中間坐下。
“學長要玩一把哦,不能不給麵子!”
陸朝南眉心微蹙,但很快舒展開,看起來像不跟小孩子計較:“行,不過我不太會玩這些,你們別奔著整我的目的去。”
崔洋帶頭拱火:“學長發話了,大家聽見沒有啊,我們有懲罰,你們懂得——”
熱火朝天的第二局,陸朝南沒有堅持多久。
他確實不會玩這些遊戲,第一輪就受了懲罰。好在女生們都矜持著,不敢剛開始就上猛藥,最後隻問了他一句“有沒有女朋友”。
“我現在的單身。”
陸朝南答完,很快擺著手表示不玩了,端起自己點的飲料離開大桌子。
班聚進行到一半,玩遊戲的人基本已經固定,其他人雖然仍按照約定沒去拿手機,三五成群,有的唱k,有的圍在一起聊天。
黃家新屬於還在玩桌遊的那群,他不在,康辭身邊空無一人,乍眼看仿佛遊離於集體之外,看起來很不合群。
聚會中基本都這樣,康辭無所謂,可有的人似乎並不這麼認為。
不多時,身邊軟沙發輕輕往下一沉,康辭看過去,陸朝南從隨身的辦公包裏掏出一個寶色的充電寶遞給他:“給你把電充好了。”
“哦,謝謝。”康辭隨手扔進書包。
“你不和他們一起玩遊戲嗎?”陸朝南問,端著橙汁喝了口。
康辭本就不喜歡參與活動,純屬被崔洋蹬鼻子上臉,拿著“你不合群,輔導員迴頭說我們孤立同學”“你爸可是康院長啊,誰得罪得起”反複要挾。他被煩得不行,下課後才跟著大家一起吃了飯,又被抓著來了桌遊吧。
心情不好,麵對陸朝南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問題,康辭的語氣並不友善:“你不也沒跟他們一起玩嗎?怎麼,博士跟我們有代溝啊?”
上了幾次課,康辭深知學霸都有獨一份的驕傲,更何況陸朝南給他們作業的那些辛辣點評來看,並不是脾氣溫和的人。他想自己待著,陸朝南越說話,他越有可能被搞得更鬱悶,故意說得很重,隻求這人生氣點趕緊走。
反正他在陸朝南那兒印象頂多是從“很差”變成“一般”,沒什麼好補救的。
哪知陸朝南這次不僅不惱,還端了個果盤:“代溝嘛,確實有點。我以前沒有玩過這類遊戲,剛試了兩把,似乎需要推理能力、觀察能力以及一定的邏輯。”
煞有介事地分析狼人殺的構成要素,康辭不接話:“那你承認自己不行了?”
“我偏向於認為是崔洋不行。”陸朝南嚼著一瓣橘子,好一會兒,才在康辭的詫異裏繼續說,“你們班長好勝心太強,一直抱著‘不贏就是失敗’的固執玩遊戲,不管和他在一邊還是對立方都會很難受。”
康辭眨眨眼,心道:他對崔洋的評價很中肯。
陸朝南下結論道:“玩遊戲麼,我是為了開心。他們搞得那麼嚴肅就不開心了啊,不玩了。”
和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康辭抱著靠墊,聽對方分析崔洋的語氣,來了興趣:“你怎麼好像已經很了解崔洋了?”
“並不了解,但人都是相似的,我以前也遇到過差不多的同學。”陸朝南說,“努力,認真,自以為有領導力,所以凡事想爭第一,要當人群中的焦點。如果有人比他強或者他感受到了威脅,就會有些不安。其實崔洋的作業看得出來。”
康辭問:“怎麼講?”
陸朝南分了他兩個小番茄:“他喜歡批評,上周你們的文獻綜述作業,他用了三分之二的篇幅去點評一些核心期刊的論文。”
“我隻知道他喜歡泡圖書館。”康辭咬開小番茄,酸甜填滿口腔。
陸朝南:“問題就在這兒,崔洋認為他看了許多書讀了許多文章,但我認為他目前不具備批評那些論文的能力。”
“陸學長。”康辭擦了擦嘴角的果汁,“我覺得你的刻薄也是一種能力。”
陸朝南疑惑地問:“我剛才很刻薄嗎?”
康辭於是懂了——
無論聽者感受如何,這一類人的每個字都是發自肺腑、無比誠懇。而且不分對象,不分時間地點,正經得十分過頭地貫徹著對事不對人,可用康辭他媽莊女士的話來說,“這情商未免有點低的啦!”
陸朝南,高智商低情商。
這兩個詞連在一起,康辭就忍不住想笑。
他側過頭,憋得表情扭曲:“沒有,我亂說的。”
陸朝南“哦”了聲,不再和康辭討論爭強好勝的班長,開始努力消滅端在懷裏的水果。
隨著時間流逝,大家逐漸找各種理由拿迴手機。
黃家新退出桌遊戰隊,想起了好哥們兒康辭,拉上隔壁班的幾個同學一起開黑。
康辭玩moba一般,但勝在心態不錯。話不多,但別人要buff的時候第一時間會讓,脾氣好得幾乎任人揉捏,反而有利於增進同學對他的了解。
一把結束,黃家新張羅著大家繼續組排。bp環節要等,康辭的餘光瞥見陸朝南聚精會神地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漢字,他好奇地湊過去,頓時露出目不忍視的表情——
包廂嘈雜而喧鬧,燈光又暗。
這種環境裏陸朝南居然在看專業文獻,偶爾還切換app去做筆記。
康辭有點頭大,他還是不能理解學霸的世界。
手遊打了兩三把臨近飯點,康辭有點上頭,和黃家新熱火朝天地收割對麵時,突然被一隻手殷勤地拍幾下肩膀,手一抖,交出閃現。
康辭:“我草是誰……”
他抬起頭,崔洋皮笑肉不笑地一屁股坐在康辭旁邊:“還以為你走了呢,對不起啊,一直在和鍾歲歲她們玩遊戲,沒怎麼照顧著我們少爺。”
很難不覺得來找茬,康辭躲開崔洋想勾他肩膀的動作:“別這麼叫我。”
“不是康院長家的公子嘛,那當然是少爺了,難不成這麼快嫌棄我們嗎?”崔洋表情不變,目光卻看向剛才和康辭一起打遊戲的幾個男生,“你們打遊戲下次也叫上我唄,就是我水平不行,不知道康辭會不會覺得我高攀,哈哈哈……”
除了崔洋沒人笑得出來,尤其今天才第一次跟康辭開黑的同學都尷尬極了。
高校是相對而言單純的地方,同學之間若非太過跋扈,都不會把誰的爸爸是大官、是富商放在心上。大家平等相處,還沒被社會推杯換盞巧言令色的風氣汙染,崔洋站在他們之中長袖善舞,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圓滑。
或許長輩會欣賞他的成熟,但他在同學之中,隻會格格不入罷了。
何況現在任誰來聽,都覺得崔洋話裏帶刺。
被他不知道多少次地提到父親,康辭臉頰紅一陣白一陣。他很想拽住崔洋揍一頓,警告他不許再提“院長”兩個字,可他能威脅崔洋什麼呢?
再提一次就,就怎麼樣?
康辭什麼也做不了。
明明他受盡奚落,崔洋卻好像才是弱勢方。
不能發火,又不知道怎麼接話能緩解角落中的劍拔弩張。康辭想走,又走不成,臉色難看至極地坐在原地,反複擰著衣角。
他坐立不安,那邊一直看手機的陸朝南卻站起了身:“康辭,你現在結束了嗎?”
“嗯?”康辭抬起頭,“怎麼了?”
陸朝南仍是公事公辦的麵孔:“顧老師讓我問你有沒有時間過去一趟。”
康辭疑惑地皺眉:“顧老師?”
“對,可能和康教授有關係吧。”陸朝南從一堆書包中準確地挑出康辭的,遞給他,“這是你的包?拿好,出去門口等我。”
同樣的人,崔洋嘴裏的“康院長”,陸朝南卻叫他“康教授”。稱唿隻差了一點,康辭卻根本不覺得如芒在背了,甚至生出一種本該如此的鎮定。
他對上陸朝南的眼睛,點點頭:“哦……好的。”
陸朝南對康辭不著痕跡地一挑嘴角。
昏暗包廂中,他冷淡的目光忽地沒那麼悠遠,聚焦在咫尺之地,最終落在康辭的肩膀。
作者有話說:
我還差一點海星就可以湊整數啦quq可不可以……那個……
明天也更哦,讓我看到你們的雙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