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不是吧!”
“要死啊學校!”
“幾幾年的電路啊我去!”
“停電?!”半米遠的黃家新一聲哀叫,“停什麼電!我他媽競技呢!”
隔壁寢室、宿舍走廊的國罵此起彼伏,康辭站起身,往窗外看時校園內一片漆黑。他迴過頭,筆記本電腦還亮著,但右下角的網絡狀態被打上一個巨大的叉。
居然停電了。
確實是稀罕事,自從入學以來康辭好像還沒遇到過。
時間也尷尬,晚課都還沒結束,就算提前下課迴宿舍還要用水用電,一片漆黑根本不方便。班群裏已經開始抗議,但輔導員半晌沒出現,班長隻好息事寧人安撫大家。
“崔洋說建議我們點蠟燭照明。”黃家新不可置信,“他是傻逼嗎?21世紀都進入第二個十年了,誰還常備蠟燭!不會說話就別說!”
知道班裏人對班長意見不小,康辭沒搭話:“你要去洗嗎?我有手電!
黃家新:“我寧願出去開個房。”
“看這個!笨缔o把手機舉到黃家新麵前,“剛收到推送,這次不是學校電路有問題,體育西路修排水管道時挖了電纜,現在整個溪南區都停電等著緊急搶修!
黃家新奪過手機,仔仔細細讀了三遍屏幕上的話,眼前一黑,癱倒在椅子上:“救命啊,今晚就差一把馬上渡劫成功,怎麼來這一出!隊友會不會以為我在演,人家以後不跟我打了怎麼辦!”
“qq說一聲!笨缔o隨口道,忽地想起來自己也強製下線。
而下線前一秒,小南瓜還被天下第一那群無恥之徒圍著。他的“我來了”已經發出去,緊隨其後就是原地消失……
小南瓜會不會也以為他是戰術性拔網線?
剛剛被停電的特殊狀況嚇了一跳,隨後又是室友和同學群裏的八卦吸引他的注意力,康辭直到現在才想起他應該跟小南瓜說一聲。
可點開qq,還沒輪到他打字說明情況,對方的消息先過來了。
小南瓜:打不過下線
不會是在怪他吧,怎麼看都有點抱怨的語氣!
這麼想著,康辭幾乎十指如飛地輸入:“對不起!突然停電了,你要急的話我拿手機開個熱點馬上過去幫你打人!”
小南瓜:我暫時也上不去了[笑哭]
小南瓜:停電+1
康辭右手忽然有根筋狠狠跳動,他像被直覺支配,又拚命用理智壓抑自己。如此兩方博弈片刻後,理智仍敗下陣來——康辭自認在生活方麵他的確做不到冷靜,手機殼的keep calm字樣因為熄燈看不清楚無法提醒他。
康辭:不會這麼巧,你也在虹市吧?
這句話浮現在對話框中,氣泡後的小狗機械地眨了眨眼?缔o霎時心跳如擂,他情不自禁地想:萬一真的是同城怎麼辦?
隻存在於互聯網和遊戲的虛擬朋友有可能成為大街小巷擦肩而過的某一個人——
沒來由地,康辭竟一陣恐慌。
他飛速撤迴那條消息,從發出到消失不過半分鍾。最初的衝動最終讓位給了死灰複燃的理智,康辭搓著手,那陣劇烈的心跳如它來時一般去勢洶洶地平息了。
對方不知道有沒有看見啊……
他亂七八糟地想了許多,比如萬一真是同城怎麼辦,小南瓜不想被他知道三次元相關的信息而現在突然這麼問會不會不太禮貌,可是都撤迴了一會兒還是裝沒發過吧……等心情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對方才迴了康辭。
小南瓜:剛收拾東西。
康辭:沒事吧?
小南瓜:今天應該都上不了了。
小南瓜:接到通知說是電纜被挖,得搶修到明早。
看似什麼都沒承認,但又完全表達了一些意思?缔o瞥了眼班群裏剛發的通知,和小南瓜說的基本隻字不差——所以,他猜得沒錯,小南瓜就是在虹市。而且範圍大大縮小到體育西路橫跨的兩個區,其中包括了自家和學校附近。
這也太近了,以至於康辭後知後覺開始不安,他重新切迴小南瓜的聊天框,一改往日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著。
康辭:那就先洗澡去了,明天再說?
小南瓜:嗯,我下樓買個電筒。
遊戲裏的好基友虛幻而遙遠,互聯網彎彎繞繞,卻機緣巧合之下縮短了距離,變成周末都可以相約出門吃飯看電影、有可能發展成為現實中談天說地的朋友。
換做別人,可能會為之興奮一會兒,但康辭高興不起來。
康辭家庭不說多麼富裕,最起碼也是優渥的。他在父母耐心的教育和引導中長大,待人本是十分誠懇,能幫就幫,後來才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大學一年級發生的那些事多少讓他的自信心受挫,從此以班長崔洋為首的同齡男生對他陰陽怪氣,總是拿“你爸可是副院長”使喚康辭。剛開始覺得沒什麼,後來才發現這些人完全是以此取樂,故意讓他出醜。
鍾歲歲說他讀大學後社交恐懼,康辭不否認,他確實不太想再和陌生人建立友誼。
於是當小南瓜從虛擬的建模突然有可能變成活生生的人,康辭第一反應是:絕對不要讓他知道我也在虹市。
“康康,你手電的電池壞了。”黃家新舉著剛從櫃子裏翻出來的手電。
康辭自覺起身:“哦,那我去學生超市買一對!
黃家新:“我去吧,你……”
“你衣服都脫了,少跟我客氣!笨缔o拿了鑰匙和手機,麵對黃家新的道謝不自禁笑了笑,“你在宿舍等我就行!
“不著急!我先開一局手遊……”
“手機省著點用吧。”康辭打開門,“我不借你充電寶啊!
盡管已經十月,南方城市的秋涼卻姍姍來遲。白天烈日的暖意未消,樹葉間流淌的風卷起略帶苦味的草木氣息,偶爾一兩聲蟲鳴從人工湖邊傳來,生機勃勃。
路燈也熄滅了,夜晚影影綽綽的光被路人踩碎。
學生超市自帶發電機,成為了黑暗深處的一點光。裏麵人出乎意料的多,有人來蹭充電器,有人在吃泡麵,還有些跟康辭一樣臨時出門買電池和電筒——現在還不到九點,對於當代年輕人而言,夜晚實在太漫長了。
電池在收銀櫃臺買,可隊伍排得老長,康辭幹脆繞著超市轉了一圈。
他拿了兩包餅幹,一瓶水,中規中矩地排在隊伍最後,因為無聊四處張望著。
前麵的人個子比康辭高了小半個頭,穿一件寬大的黑色t恤,脖子上一條細細的紅繩,後頸處脊骨隨著埋頭的動作有些凸出。他皮膚白,於是紅繩更加鮮豔,康辭盯著看了會兒,突然覺得這人的背影有點眼熟……
下一刻,那人抬起頭,半側過臉將手電筒換了個更好拿的位置。
鴉羽顏色的碎發遮住眉眼,一點光閃過,四目相對,耳畔零碎聲響消失殆盡。
康辭:“……”
怎麼又是陸朝南!他怎麼老遇見陸朝南!
兩人對視片刻,大約彼此都清楚對方並不想攀談,又默契地移開視線。
不多時輪到陸朝南結賬,康辭看了眼,發現他除了手電、電池以外還買了一包煙,暗自咋舌地想:原來真不是什麼五好青年。
掃碼付款一向很快,康辭無所事事地等了會兒,前麵半晌都沒動。
陸朝南轉過頭,冷峻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窘迫:“康辭!
“嗯?”
“能……”他清了清嗓子,“借我點錢嗎?沒帶卡,手機沒電了!
突然升起一股優越感,康辭好不容易咽迴去到嘴邊的“你求我啊”,正正經經地幫陸朝南刷了卡。他聽見對方卑微的“謝謝”,之前所有尷尬消散大半,感覺自己好像找迴了點麵子,連帶挑電池給自己結賬的動作都帶起了風。
陸朝南在超市門口等他,點了根薄荷煙,單手插兜,氣質有點落拓。
夜風清涼,周遭學生穿梭著,大都低頭看手機或是與身邊人交談,陸朝南獨自站著,吐出一口煙霧然後呆呆地注視它消散在半空。
他是很顯眼的人,哪怕什麼都不做也會被許多目光情不自禁的注視?缔o付完錢,視線在陸朝南指尖那團紅光中央停頓片刻,突然口幹舌燥,又折迴去買了第二瓶水——他以為這個時間差夠陸朝南先離開了。
可是再次走出去時,陸朝南仍然在原地。他轉過頭,不閃不躲地直視康辭,夾著煙的修長手指往校道示意:“一起迴去?”
等康辭迴過神來,兩個人已經往宿舍樓並肩而行了。
“陸朝南在等他”的認知讓康辭稍微慌亂,他無話可說,更不敢問原因,僵硬地差點走出同手同腳,緊緊盯著腳底,唯恐摔跤。
校道沒燈,他的姿勢又太緊張,陸朝南幹脆打開了剛買的手電筒照明:“看得清了?”
康辭這下跳進黃河也沒用,隻好朝對方假笑點頭,隨後繼續低頭看路。
他們的影子變成矮小一團縮在腳底,凸出的鵝卵石,裂縫,迎著燈光仿佛剛下過雨。陸朝南剛抽完煙,薄荷味有點濃,康辭不由得搓了搓鼻子。
“我在慫什麼?”他在心裏嘮叨,“我剛才還借他錢了!再說不就一起走一段,為什麼又開始慌,他又不會吃了我!……靠,但他為什麼要等我,是不是……我草,我是不是還得借他個充電寶……”
學生超市走到本科宿舍隻要五分鍾,博士樓更遠一些。
對麵是女寢,互訴衷腸的情侶還在摟抱著?缔o提了提自己剛買的東西,聽陸朝南跟他說了句“上課見”,說不上怎麼想的,突然把他叫住了。
“學長,我宿舍有充電寶。”康辭眼神閃爍一下,“你要用嗎?我拿下來給你!
陸朝南神情怔忪片刻,再次放鬆。
“那麻煩了,我在這兒等你。”
頭腦發暈地上樓,拿了充電寶再下樓遞給陸朝南,康辭都不記得自己怎麼對黃家新解釋的。他身體裏那個為朋友著想、為同學行方便的人格占了上風,從小到大的習慣讓他不得不多替陸朝南考慮了一些。
盡管他們好像根本連朋友都不算,也並不是同學。
充電寶連接手機,陸朝南充上電後沒急著走。他擺弄著手裏的充電寶,等屏幕亮起後,對康辭道:“加個微信。”
陸朝南沒用請求的問句,語氣不容反駁。小南瓜的警告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迴憶中,康辭心跳重重一動,末了先警惕地往後縮了小半步:“加微信幹什麼?”
“還錢!标懗蠋缀跣α,“四十多塊呢,不要啦?”
康辭:“……”
他調出二維碼給陸朝南掃了,過了會兒就收到備注是電燈泡圖標的紅包。
陸朝南朝他揮了揮充電寶:“充好電還給你,拜拜!
“不著急!笨缔o本能地說,“你方便的時候還我就行……再見!”
陸朝南背過身去,風好像一瞬間停了。
或許是薄荷味還殘留在衣領,陸朝南靠著香樟樹點煙時的火成為黑暗中的光源,柔化了他過分鋒利的棱角。又或許,他卸下上課時的襯衫西褲,是個普通的虹大學生,削弱了他的光環,也減少了距離感。
他會忘記充滿手機的電,忘記帶錢。
停電的夜晚,陸朝南靠著樹抽煙時放鬆而散漫,和平時大相徑庭。
而這樣的人是不會讓康辭反感的。
作者有話說:
康康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一出門就碰到這個人……
明天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