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在家休息的時候,接到了李玄的電話。他盯著來電顯示看了半天,覺得挺有意思的,這就是信息時代啊。
果不其然,昨晚的事兒李玄已經知道了,特意打電話來為他弟弟道歉的,估計今天李玉也沒少挨他說。
簡隋英當然表現得特別大度,說主要是自己的原因,自己太獨斷了,沒考慮年輕人是有自己想法的,李玉也是很聰明的,以後會多虛心接受他的意見的。總之說了一番特別漂亮的話,把李玄哄得更加不好意思,說一定讓李玉給他道歉去。
簡隋英趕緊說那怎麼好意思,李玉自尊心很強的,快別這樣。他越這麼說李玄越是堅持,最後簡隋英也就勉強同意了。
讓李玉主動來道歉這種事兒,他就是上躥下跳都辦不到,但是李玄卻隻要一通電話。
簡隋英不禁滿足地想,當哥哥就是有好處。抑鬱了一天的心情,又好了起來。他就等著李玉什麼時候來跟他登門道歉了。
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這次是李玉先動的嘴,也是李玉先動的手,李玉來跟他道歉,他當之無愧。隻不過簡大少忘了,以前他先挑事兒動手的時候,事後從來沒想過道歉這碼子事兒。
簡隋英本來以為李玉會等上班兒的時候來呢,沒想到他直接上他家裏來了。上他家裏來也不像個客人似的好好敲門進來,直接他媽拿鑰匙開門就進來了,把正躺在沙發上看書的簡隋英嚇了一跳,一聽到鑰匙擰門的聲音他一時沒反應過來,直接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然後從牆角掂量了一根兒順手的高爾夫球桿,直接往門口走去,打算看看是哪個倒黴催的賊敢偷到他家裏來。
結果當他看到李玉那張細白的臉的時候,完全愣住了。
他這才想起來,李玉有他家鑰匙——是他自己給的——倆人掰了也忘了要迴來。
李玉的眼皮耷拉著,愛理不理地瞥了他一眼。
簡隋英心說你他媽這是來道歉的態度?當場就不樂意了,諷刺道:“門口那麼大個門鈴你是沒看著吧,誰讓你隨便進我家了。”
李玉站在門口,把手裏提著的一堆禮品往地上一放,似乎根本沒打算進來,他冷笑道:“這麼好的天氣,我以為你一定出去和小情兒約會了。我隻是來送我爸讓我帶來的東西,放下我就走。”
簡隋英那個來氣:“誰要你這些破玩意兒,你哥讓你來跟我道歉,你就是這麼道歉的?”
李玉瞪著他:“我來一趟就是給你臺階下了,你別得寸進尺。”
簡隋英“哼”了一聲:“你要夠硬氣,有種你別來,來都來了,還在那兒端臭架子,丟不丟人啊你。”
這話正戳中李玉的痛處,把他氣得直咬牙。從前天晚上到現在,他都一直處於一種想要狠狠收拾簡隋英的衝動狀態裏。一邊追著他屁股後麵跑一邊帶著小鴨子到處耀武揚威,真是把他惡心透了。簡隋英所謂的喜歡,未免也太過廉價。
他不知道如何消解這種心情,他以為簡隋英真的很喜歡他,結果似乎並非如此。
當時他看到簡隋英摟著那個男孩兒的腰親密地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就感覺被雷劈了似的,腦子嗡嗡響,身體一瞬間不聽使喚,完全不能適應他所看到的。
從他認識簡隋英到現在,簡隋英對他一直是毫不掩飾的喜愛,他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就是簡隋英可以對很多人都這樣。
雖然他以前就聽過關於簡隋英個人作風方麵的傳聞,但是這一年來簡隋英對他的殷切和不依不饒,讓他產生了簡隋英對他非常專注的錯覺。他覺得自己被耍了,這讓他不能不感到憤怒。
簡隋英這種私生活混亂,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的人,根本不配任何人真心相待。
李玉在那一瞬間意識到,簡隋英一直都是那個恃強淩弱,對自己的親弟弟做盡缺德事的人渣,這一點不會因為自己跟他睡過幾次就改變,改變的是自己。而對於竟然對簡隋英這種人稍微改觀的自己,他簡直更加不能接受。
當他那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錯過了重要的比賽的時候,他猛然地,無比清晰地迴憶起來,自己為什麼要學拳擊。是因為看到那麼弱小可憐的隋林被自己的哥哥欺負得直哭,於是他發誓有一天要把那個該死的哥哥狠狠打趴下。
這才是他從小到大對簡隋英的態度,而那不知所謂的混亂而瘋狂的半年,完全是個錯誤。
簡隋英看他不說話,雙手抱胸,抬著下巴倨傲道:“道歉啊,你爸你哥讓你來幹什麼的?”
李玉冷冷看了他一眼,迅速地退出了門去,並且砰的一聲帶上了門。
簡隋英愣了一下,趕緊打開門想追出去,可又覺得自己這麼光著腳追出去太掉價,就隻能把著門喊道:“李玉你個王八蛋,你就不怕我給你哥告狀是不是?”
李玉沒迴聲,在那兒等著電梯。
“李玉你給我迴來!”簡隋英踢上拖鞋,跑了出去。
電梯“叮”的一聲開了,李玉剛要進電梯,被簡隋英衝上去拽著脖領子給弄了迴來。
李玉抓著他的手反身又要擰,簡隋英吃他這招的虧都吃了好幾次了,早有防備,靈巧地從李玉腋下鑽了過去,然後用手卡住李玉的脖子把他按到了牆上。
李玉也不甘示弱地掐住他的脖子。
倆人怒瞪著對方,彼此都因為缺氧而憋得臉通紅,但是沒一個人先放手。最後倆人都快窒息了,這才默契地前後鬆開了手,然後狠狠地吸了好幾大口氣。
李玉推開他,想進電梯,這時候電梯門剛好“叮”的一聲又合上了。
簡隋英一個箭步衝過去,堵著電梯口不讓他走。
李玉咬著牙:“你到底想怎麼樣。”
“給我做頓飯吧。”簡隋英脫口而出。
李玉詫異地盯著他。
簡隋英有些尷尬:“就你以前做那個麵條就行……我就當你給我賠禮道歉了。”
李玉哼笑道:“做完你再扣我身上?”
說到這個簡隋英不禁想起了倆人在這房子的最後一晚,如果李玉覺得自己把那碗麵條扣他身上是種侮辱,那被他上了再被他甩了的自己,豈不是要找麵牆撞死得了?
簡隋英怒道:“你他媽有什麼臉叫喚,是你甩了我還是我甩了你?你對得起我?”
李玉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公開和簡隋英談論倆人分手的種種。對他來說那種無法定義的關係談不上戀愛,自然也就談不上分手,隻不過是時候結束罷了。
但是看著簡隋英憤怒中難以掩飾的委屈,他心裏也有些異樣。
簡隋英喝道:“不願意拉倒,明天我把你那堆東西都拿你家去,當麵還給你爸。”
李玉臉色微變:“我給你做就是了。”
簡隋英歪了歪嘴角一笑,轉身往屋裏走去。
李玉真的跟著進來了,並且熟門熟路地脫鞋,把鑰匙放鞋櫃上,然後換上那雙他以前來一直穿的脫鞋,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就好像這個地方他依然反複出入,沒有斷過。
簡隋英坐在了餐桌前,撐著下巴看著李玉進了廚房,從冰箱和櫥櫃裏拿出他需要的東西,利落地忙活起來。
李玉的頭發長了一點兒,發尾都戳到衣領子,也不知道多久沒剪了。自己好像也挺長時間沒剪了,要是以前的話,可以很自然的一起去剪頭發。當然不能去vince那兒,要是vince當場給他拉皮條,他多尷尬啊,說起來,如果李玉能有小朱的一半的溫和和識時務,他們能給彼此少添多少麻煩。
可是,如果李玉真的跟以前那些來來往往的情人沒區別,他也不會這麼喜歡他。
看著李玉悶聲忙碌的背影,簡隋英心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傷感,慢慢擴散開來。
李玉從初中到高中,一直是自己在校外租房子住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強,像簡隋英這樣習慣了被人伺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跟他一比,跟廢人差不多。所以簡隋英特別喜歡李玉給他做飯,不僅是覺得好吃,他還享受李玉做飯時那種幹淨利落的居家樣子,享受李玉把碗端到他麵前,跟他說“別打遊戲了,該涼了。”
即使隻有那麼幾次,都夠他迴味好久的。
過了一會兒,李玉轉身端過來一碗冒著熱氣的麵條,麵條細白細白的,點綴了幾葉翠綠的生菜,薄薄的培根肉,還趴著一顆黃澄澄的煎蛋。
簡隋英看著麵條發了下愣,然後拿起筷子,戳了戳蛋黃,又把筷子放下了。
李玉擦幹淨手,正好看到簡隋英抬起頭看著他,倆人四目相接。
簡隋英的眼神有些迷惑,又有些無措,李玉隻覺得心頭一顫,他不能想象簡隋英會有這種類似“弱者”的眼神。
簡隋英靠著椅背,看著他說:“你要走了?”
李玉沒說話,他覺得喉嚨被卡住了。
簡隋英的眼神和表情都恢複了常態,歪著嘴角一笑:“行了,我就接受你的道歉了,迴去給你哥複命吧。”說完就低下了頭,拿起筷子挑了幾根麵條,一下一下地繞著筷子卷起來。
李玉把紙巾扔進垃圾桶裏,轉身去玄關穿鞋。
“哎。”簡隋英扭過身,“下個月六號,我能空出一個星期的時間,你去訂四張機票去北海,我、你,還有那飼料公司的倆人。”
李玉穿上鞋,沒有迴頭:“好。”然後站起身,下意識地抓起鞋櫃上的鑰匙。當他意識到自己動作的時候,他頓住了,簡隋英的目光也固定在了他手上。
李玉慢慢鬆開了手,把鑰匙重新拍迴了鞋櫃上,開門走了。
簡隋英歎了口氣,把電視打開了,聽著裏麵鬧哄哄的綜藝節目,把一碗麵連湯帶菜都給吃光了。
又是一年夏來到,北京很快進入了桑拿天,簡隋英不太怕冷,但是特別怕熱,每天的活動地點就是從家裏移動到車庫,然後從車庫移動到下一個空調間。
李玉把機票訂好了,他暫時沒告訴李玉他打算去北海下站到海南的打算,怕李玉不跟他去。
這迴一行四人,除了他和李玉,還有那個飼料項目的負責人——他一個哥們兒的小舅子夫婦。這個女的是那個公司的法人代表,據說夫妻倆都是美國一個非常有名的大學畢業的,在國外幹了幾年後,就迴國打算創業,輾轉著找到了他這個關係。
簡隋英老早就聽說這倆人全都是博士,技術和知識都夠硬,產品也確實是好產品,就是沒什麼經商頭腦。
簡隋英跟倆人見過幾麵,發現他們倆確實就是知識分子,對自己開發的產品特別自信,但是對於前景有很多不切實際的期望。所以雖然覺得他們這個項目不錯,他也不願意自己投資,一是技術在別人手裏,自己太被動,風險大;二是這倆人合作起來會很費勁,還不如他提供地,這倆人入技術股。
而這地就得靠著他們這個新興環保生物技術去博取政府補助,這件事的關鍵就是簡隋英的運作能力。如今在李玄的幫助下,事情基本已經成了百分之八十,簡隋英這次把倆人帶去,就是為政府最後的會上研究所需要的材料做準備的。
六號四個人到了北海之後,依舊是李玄派司機來接他們,住的依舊是上次那個政府的招待所。
簡隋英一踏進那賓館的門,就感慨萬千,不禁看了李玉一眼。
李玉的表情也很是尷尬,畢竟這地方就是倆人第一次發生關係的地方,而且還是以非常瘋狂不正常的方式。
想想倆人的關係,從那時候的極度惡劣,到漸漸演變成情侶一般的密切,再到最後的啥啥不是,也不過就是半年多的時間。短短半年,倆人的心境已經大為不同。
李玉被安排在了他的隔壁。
晚上李玄有空,請他們就在招待所吃了頓飯,並且約好明天一起去看地,還要帶上當地政府的幾個領導。
第二天李玄帶著他們去看了那塊地。
這一趟足足走了大半天,把簡隋英曬得頭暈腦熱的。迴頭之後簡隋英跟倆夫妻談了談,讓他們根據土地的實際情況,再修改一下材料,盡快弄好,給李玄發過來,讓李玄上會的時候有充足的準備說服其他人。
在北海的事兒結了之後,他把倆人打發迴北京,然後掏出兩張機票遞給李玉。
李玉看了眼機票上自己的名字,皺眉道:“三亞?”
“對,在灣區新開發的那個產權酒店,你這迴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李玉道:“我不能曠那麼久的課。”
簡隋英嗤笑道:“曠課是個多大的事兒?你跟我走一趟工地,學到的東西比你在學校一年學得都多。”
李玉猶豫了幾秒:“幾號迴來?”
“就呆兩天,第三天早上就迴北京。”
“行吧。”
倆人這次去海南的行程實在不太順利。因為暴雨,飛機延遲了兩個半小時,簡隋英在機場坐得屁股都酸了。好不容易起飛了,又因為暴雨,在三亞機場的上空多盤旋了四十多分鍾沒法降落。總之等到飛機平穩降下來的時候,不止簡隋英一人,整個機艙裏的人都累壞了。
因為這幾天一直出門在外,沒怎麼關注新聞,他們兩個到了當地,才知道這兩天有臺風過境,兩廣福建海南都受到了影響。
當時他們倒沒怎麼當迴事,因為九點多到了三亞之後,雨已經小了很多。下過雨之後的三亞,特別地涼爽,但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冷,一張嘴吸進來的空氣,都是濕潤又清新的,非常的舒服。
三亞臨時辦事處的人給倆人在三亞灣訂了五星級酒店,並且說好明天午飯過後帶他們去工地。
簡隋英本來想,這有山有水度假的地方,很適合跟李玉發展點兒什麼,他甚至本來是計劃到了之後帶李玉去好好吃一頓,然後下去泡泡溫泉什麼的,總之怎麼浪漫怎麼來。結果飛機前前後後晚了四個來小時,晚飯直接就拿飛機餐解決了,現在他更是累得渾身骨頭難受,什麼心思都沒了,洗了澡之後倒頭就睡著了。
簡隋英睡到九點多才起來,把早餐叫到了房間裏,坐在陽臺一邊兒吹著海風一邊兒吃完了。
沒想到他剛吃完飯沒多久,本來隻是有點兒陰的天,突然又開始下雨了。簡隋英本來都打算下去遊泳的,沒想到這天氣這麼掃興。
小雨慢慢綿延成了傾盆大雨,陽臺的落地窗被吹得咣咣直響,簡隋英坐在最遠的一處沙發裏,生怕玻璃給吹散架了。他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雨卻一點變小的趨勢都沒有,想到下午的計劃,覺得很懸。
到了午飯時間,昨天接待他們的人給他打電話了,說自己在酒店餐廳呢,叫他們下來吃飯。
簡隋英穿好衣服下樓,就見辦事處的人來了三個,李玉已經端坐在桌前跟對方說話了。
他老遠走過去,辦事處的幾個人都站了起來,恭敬地跟他打招唿。
簡隋英一看三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被雨淋過的痕跡,他坐下來就歎氣道:“這什麼鬼天氣,太鬧心了。”
其中一個道:“沒辦法啊,海南一年中的這段時間,就是臺風和雨季,不過聽當地人說這次的雨季比往年至少提早了半個多月,簡總你來得也是不湊巧。”
“這雨什麼時候能停啊,要這麼個下法,工地也停工了吧。”
“昨天停了半天,今天又得停了。”
“我們後天就走了,要一直這麼下,可怎麼去工地,不白來了一趟嗎。”
其中一個人安慰道:“簡總你先別急,隻要這兩天臺風不來,雨大點兒還是能去的。就算工人停工了,咱們也可以去工地看看,你看看工程進展什麼的,雖然不太方便,不過過去也就一個來小時的路,咱們能克服的。”
“嗯。”簡隋英點點頭,憂慮地看著窗外狂風大雨,暴雨傾盆,對這一趟能不能達成目的,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幾個人慢慢悠悠吃完了午飯,又在桌前聊了快一個小時,雨勢漸小,但是依然不適合出行。
幾個人讓簡隋英做決定,是按原計劃去,還是明天再去。
簡隋英一時拿不定主意,就問李玉:“你說呢,是今天去,還是看看明天天氣怎麼樣?”
李玉看了看窗外,一扭頭發現包括簡隋英在內,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李玉微微蹙眉:“要不明天去?說不定明天天氣能好一點,再差應該也不會比今天差了。”
幾個人都點頭表示同意。
簡隋英覺得李玉說得有道理,於是一行人決定明天再去,無論怎麼樣,得趕在他們後天早上離開之前去工地看看,不然真是白來了一趟。
簡隋英又在酒店無所事事地呆了一天。李玉不過就住在他隔壁,他卻連去敲敲他的門,約他下去泡個溫泉喝個茶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左右也是會被拒絕的,何必自討沒趣。
雖然當初鬥誌昂揚地發誓一定要將李玉徹底征服,但在漫長的彼此敵對的時光裏,期望和幻想都給磨得差不多了,就連當初那不算太多的溫情,現在都已經幾乎迴憶不起來了。
有時候仔細想想,也不知道自己還在堅持什麼。
有李玉沒李玉,日子都是一樣的過,雖然心裏有填不滿的渴望,但這並不妨礙他享受人生。
哪有人能事事如願呢?
可是簡隋英又想了,從小到大他還不是大部分事都如願了,為什麼偏偏一個李玉他就搞不定呢?他這麼萬裏挑一的極品男人,李玉怎麼會不喜歡他呢,世界上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他呢。
這太不合情理了。
從理智上講,簡隋英覺得自己不該再在李玉身上浪費時間了,世界上有那麼多漂亮小男孩兒等著他去享用,他這是何苦委屈自己?可是從情感上,他又無論如何阻止不了自己想要接近李玉的衝動。
他就是太不甘心了。
簡隋英在吃晚飯前換上泳褲,披著酒店的浴袍,打算去室內遊泳池運動運動,再上來吃飯。
他們現在基本等於被困在酒店裏了,雖然此時外麵的雨不算太大,但是這樣的天氣讓人沒有外出的欲望。
可能是受天氣影響,酒店這兩天的入住率奇低,他下到遊泳池一看,隻有兩三撥人在遊泳,兩個家庭一對情侶,就他是一個人下來的。
也是,誰會一個人跑三亞度假來。
簡隋英把浴袍往躺椅上一扔,從深水池跳了進去。
他用自由式遊了一個來迴,然後就仰躺在水裏,閉著眼睛隨著水波漂。耳朵沁進水裏後,對周圍聲音的感知就變得非常遲鈍,世界變得如此地安靜,仿佛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突然他感覺到身邊水紋的變化,緊接著一個人“啪”的一下拍在他肚子上。那手基本是從他身上滑過去的,力氣非常的小,但還是把簡隋英嚇了一跳,趕緊站了起來。
緊接著他就聽到了一個男人地訓斥聲:“沒禮貌!”
簡隋英抹了把臉,睜開眼睛一看,眼前是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兒,被嫩黃的小鴨子遊泳圈架在水麵上,正咯咯衝他笑,旁邊一個非常斯文端正的男人應該是小孩兒的爸爸,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快給叔叔道歉。”
小男孩兒還在笑,似乎是特別喜歡笑:“叔叔對不起。”然後歪著腦袋問,“你為什麼不掉下去呀?”
簡隋英也不能跟小孩兒計較,就衝他爸爸說:“沒關係。”
他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笑:“孩子非要過來看看你為什麼不掉下去,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他才能懂。”
那小孩兒還是眼巴巴地看著他,不依不饒地問:“你為什麼不掉呀?”
簡隋英二十多年的人生裏,跟小孩子相處的機會非常之少,可以說是完全沒有經驗,既不會,也沒興趣逗孩子,就實話實說:“有浮力。”
孩子就接著問:“浮力是什麼呀?”
簡隋英眨了眨眼睛,看向孩子他爸。
他爸也在笑,就衝孩子說:“你怎麼這麼多問題,等你長大就懂了。”
簡隋英幹笑一聲,就想快速地離他們遠點兒。
沒想到這個當爸的還是個自來熟,就開始跟他抱怨天氣如何如何差,他老婆都感冒了,好好的假期都報銷了之類的。
然後那個孩子就湊到他身邊,非要爬到他肩膀上去,嘴裏嚷嚷著:“我也要不掉下去。”
這把簡隋英給煩的呀,他又不能把孩子甩出去。
孩子的爸爸就特別不好意思,幾次把孩子抱迴來,孩子又非要湊過去。
最後簡隋英就認命了,直接把小孩兒抱過來讓他掛在自己胳膊上,那孩子果然就老實了。
簡隋英就站在水裏跟他爸瞎扯,消磨著時間。
李玉在打電話和直接敲門均沒有找到簡隋英的情況下,隻好用兩條腿直接去找,最後終於有個服務員見過簡隋英,跟他說人去遊泳池了。
於是他直接就去了遊泳池。
室內泳池空間不大,一進去就是一目了然的什麼都看得見。到了吃飯點兒,人基本都走光了,整個泳池就剩下簡隋英和那對父子,李玉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看到簡隋英和一個皮膚白皙端端正正的男人並肩站著,有說有笑的,旁邊還有個小男孩兒掛在他身上。
李玉從來沒試過這種感受,沒有任何醞釀的過程,就仿佛點燃了炸藥的導火索似的,他心裏那股怒火幾乎是瞬間就給引爆了。現在在他的眼裏,簡隋英就是這種輕浮放蕩的人,走到哪裏都不甘寂寞,非得勾搭一兩個才舒服。
這樣的人還有臉口口聲聲說喜歡他,他真想狠狠揍他一頓,撬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麵究竟裝了多少不堪入目的念頭!
李玉現在簡直是不想多看他一眼,多看一眼就氣得他渾身直抖。
他慢慢走近泳池邊沿,水裏的三個人聞聲轉頭,簡隋英先是看到了一雙賓館的拖鞋,然後目光往上,就看到李玉臉色陰翳嚇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跟冰刀子一樣。
那小孩兒特別敏感,害怕地躲進他爸的懷裏,孩子他爸感覺到倆人之間氣氛不對,一看就有仇,就特別尷尬地看了簡隋英一眼。
簡隋英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就覺得李玉好像隨時會飛起一腳踹他腦袋上。
李玉冷道:“他們在等你吃飯。”
“哦……”簡隋英看了看牆上的表,才發現都六點多了。他下來手表手機都沒帶,也不覺得餓,不知不覺就聊了這麼久。
那小孩兒他爸就趕緊說:“哎喲都這麼晚了,那我也上去了啊,下次再聊。”
簡隋英也就點點頭,隨便客套了一下:“行,迴見。”
倆父子就爬上岸,當爸的把孩子用浴袍一裹,抱著就走了。
簡隋英也跟著上了岸,有些防備地看著李玉:“你怎麼了,又誰惹你了?”
黑色的四角泳褲緊緊地貼服著簡隋英下身的線條,透明的水珠在他光滑的皮膚上一串串滑落,在遊泳池高亮的燈光下熠熠動人,那矯健修長的身形叫人幾乎挑不出缺點。
李玉隻覺得喉嚨幹澀,下身發緊,他沒有辦法不去想跟這個男人共同經曆的那些瘋狂*的日日夜夜,可他也沒法不去想這具身體跟多少人糾纏過。
有那麼一瞬間,他是真想弄死簡隋英。李玉克製著自己心裏迅速膨脹的陰狠的妒意,冷笑一聲:“簡隋英,一天沒人陪你睡,你都渾身難受吧。”
簡隋英皺皺眉:“你他媽什麼意思?陰陽怪氣的。”他瞪了李玉一眼,撿起浴袍套上。
李玉平時完全不是這種愛挑事,滿嘴是刺兒的性格,可是現在他就覺得他控製不住自己的嘴了,從那天晚上他看到他摟著一個小鴨子出現在他麵前到現在,一直想說的話就那麼脫口而出:“你這種私生活不知檢點的,早晚得病。”
“艸!”簡隋英罵道,“你他媽咒老子呢!”
李玉神情有幾分兇狠:“我說得不對?你們這些同性戀,不就是這麼亂?”
簡隋英氣得心髒直抽著疼。
李玉這是明顯在故意找茬。他真不知道自己又哪兒惹著他了,他已經盡量避免再招惹他,他就覺得,隻要自己不招惹他,倆人的關係就不能再更惡劣了吧?沒想到他真低估李玉了。
李玉不願意跟他好,他他媽認了,他又不能真把人圈起來,可是他至於這麼埋汰自己嗎?還詛咒他得病。
簡隋英連平時揮拳頭就打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就覺得太難受,沒有力氣,也疲於動手,他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李玉:“老子愛跟誰睡跟誰睡,又不傳染給你,用你操這心!”
這句“愛跟誰睡跟誰睡”把李玉刺激得快爆炸了,胸腔傳來的悶痛讓他體內的暴躁無限升級,他緊握著拳頭,狠聲道:“我艸了你大半年,不該為自己的健康操一下心嗎?”
簡隋英隻覺得有一個大錘子,照他胸口狠狠那麼砸了一下,他差點兒就一口氣沒順過來。他轉身飛起一腳,狠狠踹在李玉的肚子上。
也許是悲憤時的爆發力,這一腳又快又狠又準,李玉完全沒有閃避,直接被一腳踹進了遊泳池裏。
簡隋英在岸上大罵:“我艸你媽李玉!老子他媽渾身是性病,你等著爛ji巴吧!”
這一頓的晚飯,誰也沒去吃。簡隋英把自己關在酒店的客房裏,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即使他是個再粗糙的老爺們兒,也禁不住自己稀罕的人這麼接二連三地打擊。
他的心又不是鐵板做的。
他真挺佩服李玉的,想怎麼擠兌他就怎麼擠兌他,不管什麼方法都能戳他心窩子。這種人這世界上不用多,李玉一個就夠了,要不他早晚得給活活玩兒死。
在幹掉了兩包煙之後,簡隋英對自己說,讓李玉這傻逼滾出自己的世界吧,從今往後,他要把自己訓練成聽到“李玉”這倆字兒就*,讓這孫子徹底的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簡隋英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眼圈烏青,精神不佳,被每個他的下屬都關切地問了一遍。
李玉的狀態也不太好,臉色灰蒙蒙的。
倆人對視一眼,然後把對方當成了空氣。
老天爺似乎給了點麵子,在他們要離開的前一天的中午,放了個晴。他們不敢耽誤時間,幾個人分兩輛車出發去工地。
一路上都還算順利,隻飄了點兒毛毛雨,一個小時多就到了。由於受臺風影響,工地停工好幾天了,活動板房太危險,臺風期間沒人敢住。也就是今天天氣好了一些,工地上來了幾個人,做一些室內的活計。這麼大的工程停工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隻要天氣有起色,都得接著幹。
工頭給他們一行人翻出了一些安全帽,結果拿過來的帽子大部分都浸了水,髒兮兮濕乎乎臭烘烘的,沒一個人願意戴。
簡隋英隻能後悔選了這麼個破時節來視察,但又不想再特意過來一趟,隻想趕緊把該了解的都了解了,讓這一趟行程有些意義,而不至於隻是浪費時間和惹一肚子王八氣。
工頭領著一行人一邊講解一邊看,簡隋英看得很認真,時不時提出些問題。外麵看完了之後他們進了樓裏,旁邊的腳手架被風吹得直晃,看著就挺瘮人的。
簡隋英和李玉現在雖然處於膠著狀態,但是對待工作的態度倒是一致認真的,簡隋英跟工頭說了什麼,李玉身為他的助理,都給記了下來。
這一行人有六七個人,有些人就自己散開跑到其他樓層看去了,李玉倒是一直跟著簡隋英,除了李玉之外,還有工頭和三亞辦事處的人跟著他們。
看到一半的時候,三亞辦事處的一個人突然接到了電話,在旁邊“嗯嗯啊啊”了半天之後,掛上電話就跑了簡隋英身邊:“簡總。”
“怎麼了?”
“國土局的楊處長,不知道怎麼地知道你來三亞了,非要請你吃飯。”
“啊?他怎麼知道的?”
“我們也不知道啊,我們想你這趟來得匆忙,就誰也不見了,你看人家都知道了……”
“電話都打過來了,那就不能不見了,當初他也幫了不少忙呢。”簡隋英輕輕歎了口氣,看了看時間,“那我現在就得往迴趕啊,要不來不及了。”
“是啊,簡總,趁著現在雨不大,就趕緊迴去吧。”
“可我這邊兒連一半兒都沒看完呢。”簡隋英搖搖頭,看了看粗糙的水泥棚頂,心想這一趟來的,真是又耽誤時間又耽誤事兒,還憋氣。
那人看了看時間,為難道:“那簡總您的意思……”
簡隋英一時也拿不定注意,不去吧,情麵上過不去,去吧,浪費時間。
這時候,李玉說話了:“你迴去吧,我留下來。”
簡隋英看了他一眼,想想也隻能這樣了,就說:“那你多拍點照片和錄像,有什麼不懂的問工頭。”
李玉點點頭,然後轉過了臉去。
簡隋英懶得計較他的態度,就跟工頭交待了幾句,然後帶著那個辦事處的人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迴去的路上風雨開始明顯變大了,雨刷器就跟抽風似的瘋狂地來迴搖晃,就是這樣也就勉強能趕上雨點砸下來的速度。
兩個人在車上聽著廣播,才知道臺風提前登陸了,這一整個晚上,都不會消停。
開始是辦事處的人開的車,但是後來倆人商量了一下,出於安全考量,到個加油站就換一次人。這種大風大雨天氣要求司機注意力高度集中,非常危險,即使隻開十五分鍾,也比平時一個小時還累。
本來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們開了兩個半小時才迴去。
不僅錯過了晚飯時間,而且這種天氣,沒人願意冒著危險出來隻為了請人吃一頓飯,於是晚飯在路上就取消了。
簡隋英倒慶幸自己走得早,至少有那麼半個小時的路程不那麼難走,就是晚了一個小時才迴來的另一輛車要困難一些,估計要很晚才能迴來。
迴到酒店之後簡隋英覺得特別累,奔波了一天不說,還要受狂風暴雨的摧殘。他吃了點東西,休息了一下,結果不小心睡著了,醒來一看,都九點多了。
睡了兩個小時之後他反而精神了不少,呆在賓館也沒事幹,他就打算讓李玉把照片和錄像拷給他,他自己看看。
他撥通了李玉的客房電話,但是電話響了半天也沒人接。簡隋英無奈,隻好硬著頭皮去敲門。隻是他咣咣咣敲了半天,依然是沒人迴應。
難道在洗澡?簡隋英把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聽,好像沒有水聲。
他反應過來,看了一下門縫,發現燈根本就沒開。
不會現在就睡死了吧?
簡隋英又咣咣咣敲了半天,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那就可能是人不在房間了。
簡隋英隻好又迴到房間,開始打李玉的手機。沒想到手機也沒人接。簡隋英真想不通這時候他能跑哪兒去。遊泳?溫泉?健身?累不累啊。
越找不著他,他還越就想找。
簡隋英繼續一遍一遍地打他的手機,大概打到三四遍的時候,他都覺得沒意思,想放棄了,手機卻突然通了。手機一通,簡隋英就聽著那邊兒是唿嘯怒吼著的風聲,那完完全全就是暴露在這天氣之下的聲音,絕對不是在室內。
簡隋英心立刻繃緊了:“喂?李玉?李玉?你在外邊兒?這天你跑外邊兒做什麼?”
那邊半天都沒有人聲,也可能有,但是風聲太大,完全被遮住了。
簡隋英緊張起來,拚命對著話筒喊:“李玉!李玉!你聽得到嗎?你在哪兒呢!”
過了半天,那邊終於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我……不知道……”
簡隋英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
他把事情麻利地從腦子裏過了一遍,覺得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們的車出事兒了。可是如果真的出事兒了,怎麼這麼久都沒人告訴他?還是車上的人全出事兒了,聯係不上?
簡隋英覺得自己快喘不上氣來了,他這輩子沒怕過什麼事,但他真怕這是他最後一次聽到李玉的聲音。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顫聲道:“李玉,你是不是出車禍了,你現在怎麼樣?你知道自己在哪裏嗎?”
李玉半天沒說話。
簡隋英衝出房間,跑到跟他一起迴來的那個人那兒,用力地敲著門。那人估計是睡著了,從房間裏傳出一聲驚恐的答應,然後乒乒乓乓地出來開門了。
簡隋英一臉吃人的表情:“他們出事兒了!”
那個一臉迷茫:“什麼?誰?出什麼事兒了?”
簡隋英吼道:“李玉他們的車出事兒了!”
那人驚訝地看著他:“李玉?簡總,可是,他們都迴來了呀。”
這迴輪到簡隋英震驚了:“你說什麼?喂?李玉,你跟我說話,你堅持住。”
那人滿臉驚慌:“他們、他們確實迴來了呀,我剛跟小周喝了茶迴來睡覺。”他衝迴房間拿起手機就開始給小周打電話,“喂,你趕緊過來!”
簡隋英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他鬧不明白究竟是怎麼迴事。
李玉這時候似乎清醒一些了,斷斷續續道:“我、我應該還在工地……我被什麼東西,砸著了,然後就暈過去了,然後,醒過來……”
這時候小周也匆匆忙忙地過來了,三個人把事情一對,才知道所有人都迴來了,就李玉被落下了。
小周哭喪著臉說:“我們走的時候都沒看到他,我們都以為他是跟著你們的車迴來的呀。”
簡隋英隻覺得頭暈目眩,一下子就跟被抽了魂兒似的,心裏焦慮得無法形容。另外倆人急得團團轉,把一個腦袋受傷的人扔在沒有地方遮風擋雨而且還在刮臺風的工地,會出什麼事兒,出多嚴重的事兒,誰都不敢說。
“要不,報警吧,叫救護車吧。”
“沒用,人家肯定得等臺風過了再出來,現在誰出門都危險。”
簡隋英問道:“工地上還有人嗎?”
那人搖搖頭:“這種天氣,不可能有人了。”
簡隋英一咬牙:“把你車鑰匙給我。”
小周驚訝地看著他:“簡總,你要幹什麼?”
“我迴去找他。”
倆人差點兒就脫口而出“你是不是瘋了”,連忙阻止道:“簡總,不行,絕對不行。你沒在南方呆過,你不知道臺風天出門多危險,別說你裹在鐵皮車裏了,你就是裹在坦克裏……坦克就行……但是車肯定不行,一個大樹壓下來連人帶車全得完蛋。”
簡隋英根本不理他們,衝他房間就開始翻他鑰匙,這邊手機也沒有掛斷,不停地問著:“李玉,你傷得嚴不嚴重,流了多少血,你能動嗎?”
李玉低聲道:“還行……就是有點冷……”
簡隋英從桌上拿起那人的鑰匙就走。
兩個人一起架住簡隋英:“簡總,你絕對絕對不能去,我們怎麼說都不能讓你去,萬一出了事兒誰負責!”
“我自己負責!”簡隋英一下子撞開他,“你的車我也會負責。這事兒不要跟任何人說,我不會有事的。”
“我不是心疼車……簡總!”
兩個人磨破了嘴皮子跟在他後麵勸,簡隋英就跟沒聽見似的,看似冷靜地從櫃子裏掏出了兩個備用被子。那被子都用結實的硬塑料袋子裝著,簡隋英把其中一床抽了出來,開始往袋子裏麵塞衣服毛巾飲用水。然後他快速地打電話給前臺讓她們立刻準備急救包和一些熟食,他現在就下去拿。
兩個人怎麼攔都攔不住他。
簡隋英麵上沒有一絲表情,看上去凝重,但非常冷靜,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他小時候被他爸吊起來打的時候,被一窩蜜蜂追著咬的時候,公司經營不利遭遇困境的時候,他從來沒害怕過。
因為他總相信這些都是能夠扛得起來,邁得過去的難關。
可是現在他真的害怕,因為隻有生死,不是他努力、他有能力,就一定可以逆轉的,這東西聽天,不由人。他不敢想要是李玉真出了事該怎麼辦,他把一個剛二十出頭的孩子帶到了這裏,他的父兄都信任自己,所以把他交給自己,他處於任何險境,自己都有義不容辭的責任去救他,更別說,更別說那是李玉。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李玉。
簡隋英就這麼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準備好了一切,在前臺拿了他要的東西,直赴地下停車場。
他到地下停車場的時候,公司的幾個人都聞訊趕來了,打算把他攔下來。
簡隋英快速地跳上車,然後一腳油門衝了出去。
他和李玉之間的電話一直沒斷,簡隋英上了車,才有空跟他說話,他就一遍遍地重複著:“李玉,你別睡覺,你等我過去,我很快就到了,你等著我。”
簡隋英很想一路這麼跟李玉說著話過去,他不知道李玉傷得重不重,李玉自己可能也不知道,隻是電影看多了,老覺得人受了傷,要是就這麼睡過去了,就怕他不再醒過來。可惜沒過了一會兒,李玉的手機就沒電了,電話那頭默默地響起了“嘟——”的聲音。
簡隋英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能飛過去。隻是他再怎麼著急,也有六十公裏的路橫在他們中間,而這六十公裏在這樣惡劣的天氣狀況下,遠比平時要難走數倍。
沒有在臺風天開過車的人,永遠不會明白那是怎樣一段驚心動魄的旅程。重達兩噸多的suv,在這樣的天氣下也不過是老天爺看心情處理的大玩具,拐彎的時候總給簡隋英一種隨時會飛出去的感覺。
雨霧太大,雨刷的速度幾乎承接不上,而且車前玻璃不一會兒就起了霧,有那麼十幾秒簡隋英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沒辦法他隻好把空調打開,霧是降下來了,車內的溫度也跟著直降,凍得簡隋英直哆嗦。
一路過來簡隋英沒有看到一輛正在行駛的車,沒有哪個人會不要命到在臺風天開車。看著路邊被連根拔起的大樹,被吹得滿天飛的大小型垃圾,簡隋英一瞬間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末日景象。
他明知不能開得太快,可是上了高速之後還是一度開到了八十邁以上,那個時候他就覺得本來挺重的方向盤不那麼可靠了。他並不是不害怕,他惜命得很,他也擔心這輛車一個打滑就連人帶車一起飛出去,可是急於趕到工地的渴望戰勝了任何恐懼和擔憂。
即使這樣緊趕慢趕,這段路還是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簡隋英已經急得頭頂快冒煙了,才終於平安地趕到了工地。
到了工地之後他又開始犯愁,地上堆滿了施工材料,他拚命往裏開,可是最後停車的地方離大樓還有個五六十米的距離。這五六十米平時不過幾秒鍾就能跑過去,可是現在外麵狂風大作,工地上的鐵片、碎石、泥沙、以及各種能夠被吹起來的物件,都在肆無忌憚地漫天飛舞著。
簡隋英從小到大沒見過這樣的陣勢,看著窗外這番景象,才知道跟這短短五六十米相比,剛才那六十公裏的危險程度還遠比不上,至少那時候他還有個鐵皮包著。
簡隋英額上冒下了冷汗。他猶豫了半分鍾,知道他這麼呆下去也不是辦法,聽說這臺風要刮一整夜,他不可能等到那時候。
他從後座把帶來的厚被和食物藥品水都給拿到了前座。看著窗外恐怖的景象,他一咬牙,踢開了車門。
一陣狂風忽地吹來,那車門就跟個脆弱的鐵片似的,咣當一聲給刮開了,簡隋英聽到了車門關節處扭曲的聲音,估計再吹一會兒,車門能給整個扯斷了。
他無暇顧及車門,抱著兩個大袋子一左一右地扛在肩上,把腦袋和脖子擋住,然後鼓起勇氣往大樓跑去。
然而這臺風給予簡隋英的震撼,遠遠超出他的想象。還沒走出兩步,一股巨力襲來,他一個一百五十多斤的大老爺們兒,就跟個紙片兒一樣,被直接掀翻在了地上,來自大自然強悍霸道的力量,根本不是人類所能夠抗衡的。
簡隋英不僅被摔得頭暈眼花,還吃了一臉的泥水,此時他也顧不上惡心,手裏的袋子都脫手了,輕飄飄地就要被卷走。
他趕緊爬起來撲了上去一手一個地壓住,就這麼短短幾秒鍾,他全身上下都給雨水打透了。他抓著袋子幾次試圖爬起來,但是根本辦不到,哪怕跪著都被刮得東倒西歪的,如果是他一個人的話,也許他能走著過去,但是還要騰出兩隻手抓著兩個大袋子,實在是不可能的任務。
就這麼爬著跪著前進了十來米之後,簡隋英知道自己想站起來是不可能了,爬著反倒安全些,他索性就那麼拖著兩個袋子往大樓裏爬。
從小養尊處優長大穿金戴銀的簡大少,就那麼臥在骯髒泥濘的施工地上,一點一點地往前爬,硬生生地爬進了大樓裏。
要說簡隋英這輩子遭過什麼罪的話,今天,絕對要排第一。
進了大樓之後狀況好了很多,至少有了擋風的牆,簡隋英趴在地上,使勁喘著氣,他肌肉酸痛,小腿抽筋,半天都動不了。
就這麼休息了有一分鍾,他才強撐著身體從地上爬了起來,開始大叫李玉的名字。隻是他的音量根本擴散不開來,全部被唿嘯的風聲吞沒了。
他隻能一層一層地找,一邊找一邊叫。
他新開發的這個酒店,每層平均麵積三千多平方米,此時跟個鬼城一樣幾乎沒有光線,要找一個可能已經受傷昏迷的人,簡直比找個會叫會動的老鼠還難。
簡隋英扛著兩個總重量十來斤的袋子,一邊叫一邊在樓裏跑,累得他都*覺不到自己的腿了。他這輩子真沒遭過這樣的罪,不隻是身體上,心理上的負擔更是壓得他一陣陣的恐慌,如果李玉出事了,他真不知道自己怎麼跟李家交待,又怎麼跟自己交待。
就這麼找了兩層樓,他終於在第三層發現了李玉。
借著稀薄的月光,他看到了低著頭靠坐在牆角的李玉。
“李玉!”簡隋英叫了一聲,跑了過去。
李玉這迴也聽到了他的叫喚,慢慢抬起頭。
簡隋英膝蓋發軟,一下子半跪到他麵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還是熱的,他長籲了一口氣。
“李玉……”
“你來了?”李玉小聲道。
簡隋英“嗯”了一聲,抹了把臉上的泥水:“還能說話,不能死吧你?”
李玉抬起下巴看著他,喃喃道:“你真的來了……”
簡隋英覺得他腦袋可能給砸壞了,趕緊拿手機當照明,從袋子裏把急救箱拿了出來。
他搗鼓了半天才把急救箱打開,然後在裏麵發現了一枚小手電筒,打開一試,雖然照明範圍小,卻非常的亮。這對置身在黑暗中的倆人來說,無疑是種慰藉。
簡隋英把手電筒塞到他手裏:“李玉,你把它舉起來,我看看你腦袋,砸哪兒了?”
李玉慢慢地把小手電舉了起來,卻在照到簡隋英的時候頓住了。
認識簡隋英一年多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如此狼狽的模樣。他總是光鮮耀眼,意氣風發,頭發一絲不茍,褲子找不出褶子,覺得衣服搭配得不合理就不出門。
眼前這個滿臉汙泥形容萎靡,身上的衣服比破抹布還髒爛的男人,他真的無法相信能是簡隋英。
後腦勺持續著脹裂火辣的疼痛,不遠之外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這幾個小時無邊的孤獨和黑暗,都讓他頭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當簡隋英跟他說“等我”的時候,他沒抱任何希望能在天明之前見到他,尤其是電話的聯係中斷,他又陷入孤獨地等待後,他知道自己必須這麼捱過漫長的黑夜。
可是簡隋英真的來了。
穿過猛烈的臺風驟雨,穿過難以想象的危險,像他說的那樣真的來到他了身邊,用冰涼的手摸他的臉。
那一瞬間他覺得這隻手實在太溫暖了。
簡隋英皺眉看著他:“你看我幹什麼,舉起來,我看看你腦袋砸什麼樣兒了?什麼東西砸的啊!”他抓著李玉的手腕移到了腦後,努力分辨著他頭發上哪些是血哪些是水。
李玉沒說話,搖了搖頭。
簡隋英慢慢撥開他沾血的頭發,看到一道四五厘米的血口子,看樣子不是很深,但他也不敢確定,總之看李玉腦袋還清楚,還能說話能動的,應該是沒有大礙的,他這才放下心來。他一邊往棉花上倒酒精一邊歎氣:“平時不戴安全帽就不出事兒,一不戴就出事兒。你也是,讓你跟著工頭你自己亂跑什麼?所有人都迴來了就把你落下了,大家還都以為你早就迴來了呢,要不是我早發現啊……”
簡隋英也不太會處理傷口,他反正覺得按照常識來說應該是先消毒,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沾了酒精的棉花擦傷口。
李玉沒有防備,疼得叫了一聲,腦袋直往前縮。
簡隋英也嚇了一跳:“哦,疼是吧……忍著吧,這個也沒人能替你……”說完又擦了兩下。
那麼長的血口子直接上酒精,不疼就不正常了,李玉疼得直呲牙。
簡隋英不免有些縮手縮腳的,就刺了他兩句:“你一個男的能不這麼嬌氣嗎,疼就疼點兒嘛,誰讓你自己不注意安全。”
李玉身子前傾,慢慢地把頭軟綿綿地靠在了他肩膀上。
自打簡隋英認識李玉到現在,李玉就從來沒有過如此柔軟的舉動,這可真把簡隋英驚住了,動作都頓了半天。都說人生病了就特別脆弱聽話,果然是真的,李玉會主動往他肩膀上靠,不是腦袋砸出個窟窿,能嗎?
簡隋英的態度也不自覺地跟著軟了下來,就順著他的背輕聲安慰道:“乖,忍一忍啊,傷口不消毒會感染的,很快就好了。”
李玉沒聲兒,一動不動地靠著他。
簡隋英就迅速而又不留情地把傷口周圍給擦拭了一遍,不過血大部分都凝固了,他也處理不好,隻能看著擦得差不多了,就給他包了起來。包完之後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氣,然後從包裏拿出吃的喝的:“來,喝點水,然後吃點東西。”
他把礦泉水瓶擰開,瓶口湊到李玉嘴邊,李玉就仰起脖子喝了兩口。
簡隋英又撕開餅幹的包裝,塞進他嘴裏。
李玉也確實又渴又餓,配合著吞咽起來。
簡隋英趁著他吃東西的空當,用礦泉水洗了洗臉,泥都糊在他臉上,他第一次有種皮膚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洗完臉把衣服也拿了出來遞到他麵前:“你換上吧。”
李玉的衣服半濕不幹的,這樣穿著容易感冒。李玉接過衣服,然後看著簡隋英身上那套看不出顏色來的衣服:“你有換的嗎?”
簡隋英看了看自己,直接把衣服脫了下來甩到了一邊兒去:“我不穿了。”說完把濕乎乎的褲子也脫了。
他彎著腰脫褲子的時候,李玉手裏的手電筒一閃,就看到他胳膊上正往下淌血。
李玉抓著他胳膊:“你怎麼了?”
簡隋英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然後隨便動了動:“艸……有點兒疼……”他扭頭想看自己的背,但是什麼都看不到。
李玉讓他轉過身子一看,他後背到胳膊被劃了兩道大口子,傷口都不深,但是特別長,幾乎占了一多半的背脊,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給劃的。
李玉唿吸一滯:“你後背流血了。”
“我過來的時候感覺不少東西往我身上招唿,不過你不說我真沒覺得疼,你要不提醒我就好了,嘶……現在疼了。”
簡隋英聳了聳肩膀,心裏疑惑自己剛才為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也許是濕黏骯髒的衣服貼在身上,本來就非常不舒服了,再多的不舒服也就感覺不到了。
李玉手指有些顫抖地摸了摸他傷口周圍的皮膚:“把藥箱給我。”
簡隋英就背對他坐下,把藥箱推給了他。
李玉開始把酒精往他傷口上抹的時候,他就後悔剛才嘲笑別人了,真是夠疼的,感覺皮膚要燒起來了。不過他還是能忍的,就咬著牙一聲不吭地讓李玉給他擦完,然後也給他裹上了紗布。
裹完之後李玉讓簡隋英穿衣服,簡隋英不肯穿:“你穿吧,你傷得比較重,這時候我就不跟你搶了。”
李玉最後拗不過簡隋英,隻得把唯一一套幹爽的衣服換上了。
簡隋英從袋子裏拿出那一床兩米多的雙人被。這硬塑料袋子質量真好,就這麼被他連拖帶拽地弄進來都沒破。也幸好它沒破,沒這床被子之後的幾個小時不曉得會有多難熬。
簡隋英在李玉旁邊幹爽的地方把被子鋪下了,然後招唿他上來:“來趴這兒來,暖和點。”
李玉就慢慢地趴在了被子上,頓時覺得這時候能有一個稍微暖和一點的置身之處,簡直是莫大的享受。
簡隋英也側臥在他旁邊,摸了摸他的腦袋:“你睡一覺,明天風小了就叫救護車。”
李玉把手電筒放在了他們腦袋上邊兒,光線變得昏暗朦朧,但依然看得見對方的眉眼和神情。他猶豫地張了張嘴,最後終於說道:“我真沒想到你會來。”
簡隋英哼笑道:“你要不氣我,說不定我能更早點兒來。”
李玉眨了眨眼睛,用一種深沉的、密不透風的目光將簡隋英網羅進自己的世界。
倆人靠得極近,此時彼此凝視,氣氛變得非常曖昧,簡隋英啞聲道:“你這麼看著我,是不是特感動啊。”
李玉抿了抿嘴,不說話,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簡隋英就像被什麼引力牽引著一般,不由自主地往李玉的方向靠近,然後慢慢貼上了他的嘴唇。
李玉不閃不避,溫熱的唿吸噴薄在彼此地臉上。
簡隋英輕輕地啄吻了他一下,然後默默地看著他。
李玉身體微微一動,突然反客為主地含住他的嘴唇,細細吸吮著。
雖然隻是一個並不激烈的吻,但倆人卻覺得彼此的心從未如此靠近過。那種相依為命,寒冷中僅以對方體溫取暖的依賴感,勝過任何瘋狂的*,給予他們前所未有的心靈的震撼。
李玉把被子裹到倆人身上,抱緊了簡隋英赤裸的身體,簡隋英也反手摟住他的腰身。
倆人交頸而眠,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在身體都承受著不同程度的疼痛的情況下,卻睡得意外的安心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