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停在了十二樓,“叮”地一聲響,麵前的門朝左右分開。他眼前閃過一個人影,在他還沒看清來人是誰之前,他已經被拽出了電梯,推到了牆上,接著一張嘴就貼了上來。
記憶中永遠清爽幹淨的氣息,被濃烈的酒味所取代,熏得簡隋英直上火。嘴唇被狠狠蹂躪了一番,耳邊傳來李玉口齒不清的聲音:“我想你,我想你。”
簡隋英心裏大罵李玉,奮力掰開他的胳膊,把他推了出去。
李玉步履有些蹣跚,看樣子喝了挺多,他靠牆站著,白淨的臉上有幾分狼狽,人也瘦了不少。
簡隋英真想把他塞進樓梯間的大垃圾桶裏,倒也適合他這副德行。
李玉眼裏滿是血絲,分不清他多久沒睡了,他迴味地摸了摸嘴唇,啞聲道:“我真的很想你,天天都在想你。”
簡隋英冷笑道:“我不吃這套,想我的人多了去了。”
李玉仿佛不堪重負般低下頭,他慢慢把手上的檔案袋舉到簡隋英麵前:“簡哥,這是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剩下的,我也一定會補償你,你受到的損失,我加倍賠給你,我求你,簡哥,你給我一個機會。”
簡隋英的麵部肌肉抽動著,他真想上去扇李玉倆大嘴巴子。他真以為自己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些錢嗎?他忍著氣啪地按開電梯:“你要麼現在滾蛋,要麼我順窗戶把你扔下去!”
李玉晃了晃腦袋,因為醉酒而有些渙散的眼神勉強找迴焦距:“簡哥,你這麼久以來,就一直住在他家?你打算一直住下去嗎?你什麼時候才能迴家?我一直在等你迴家。”
簡隋英罵道:“我沒有家!我媽死了,我爸另娶了,我有個屁家。”
李玉眼裏染上哀傷:“那你跟我組個家吧。簡哥,我現在太差勁了,但是我一定會成為能讓你依靠的男人。你喜歡我吧,你繼續喜歡我吧,這次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簡隋英鼻腔湧上一股酸意,嗆得他極為難受。以前多次在李玉這裏受挫的時候,他都幻想著有那麼一天,自己能徹底征服李玉,讓他也對自己大獻殷勤,滿眼傾慕。可惜真有這麼一天了,他卻隻覺得悲哀,因為他把自己也賠了進去。他對李玉的喜歡和討好,仿佛已經成了自己的本能,就像有些人明明知道這個惡習不好,卻戒不掉。
他戒不掉李玉。
於是他輸得一敗塗地,落魄到躲在一個情人的家裏不敢見人,尤其不敢見李玉。
每次一看到這個人,他就會想起自己曾經多麼犯賤,多麼傻逼,李玉的存在,仿佛就是在宣告著他那麼難堪的、丟人現眼的過去。他一見到李玉,他就想扇自己耳光,他就後悔自己為什麼跟傻逼似的認真慎重地去考慮倆人的未來,這人明明從未把他放在心上。
他本來不是那樣的人,事實證明,他也不適合做那樣深情款款的人。現在的一切,就是他不自量力的下場。所以現在他多看李玉一眼,就是遭罪。
簡隋英冰冷地看著他:“李玉,我們倆早結了,別再來找我。你大好前途啊,跟我個沒節操的同性戀攪合在一起幹什麼?再說我家底都被你掏得差不多了,你再陰我一次,我不是得上大街上要飯了,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我麵前呢?”
李玉激動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我知道跟你道歉不頂用,所以我想盡可能的補救。簡哥,我所造成的一切,我會盡所有的力氣挽迴。你告訴我怎麼做,我什麼都願意做。但是我不能放棄你,我們倆沒結,我絕對不會承認。”
簡隋英罵道:“你到底要不要臉,你李二公子什麼時候這麼沒臉沒皮來糾纏一個男人了。”
李玉臉色蒼白:“你不是一直說有一天我一定會稀罕你稀罕得死去活來的嗎?你說中了,我喜歡你,我沒有放開你讓你跟別人好的道理。”
簡隋英怒道:“我他媽惡心你!我當初就是瞎了狗眼才看上你!你個吃裏扒外沒心沒德的白眼兒狼,你憑什麼喜歡我?你也配!我姓簡的再怎麼風流,我他媽不坑蒙拐騙,我他媽沒對不起任何人!你一句喜歡我值幾個錢?啊?你以為值幾個錢?老子不稀罕了!”
李玉抹了把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沉聲道:“簡哥,你生氣的時候說話真的很難聽……但是你不管怎麼罵我都沒用,我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跟你溝通,仿佛總隔著什麼東西。反而是在我們分開之後,我卻覺得我越來越了解你。”他抬起頭,眉頭緊鎖,黯淡的目光在簡隋英臉上逡巡,“我始終覺得,你還喜歡我。我長這麼大,很少對人對事有興趣,但是隻要是我專注的,我就能一直堅持下去,尤其是對你。我想讓你看看我能堅持到什麼程度,我想讓你知道,我是真心的……”李玉說著說著,已經哽咽,“簡隋英,你可以盡情地得意,我現在沒有你,就覺得我都不是我了。當初你非要介入我的生活,不管我有沒有意見,現在你別想拔腿就走,我不會讓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必須帶上我。我不會讓你自己離開,我也不會讓你跟別人在一起,你要跟我李玉過一輩子,哪怕是我一輩子用來向你贖罪。”
李玉身形不穩,酒氣衝天,可是他眼裏的堅定異常地清晰。
簡隋英被他的氣勢震住了幾秒鍾,隨即迴過神來,後退了一步,諷道:“你們李家兩兄弟真是一個比一個會膩歪人。”他轉身要往屋裏走,他實在沒辦法留在原地,再和李玉對峙下去。
李玉敏感地捕捉到了什麼,他在簡隋英背後叫道:“我哥跟你說了什麼?”
簡隋英本沒打算迴應,可雙腳卻不自覺地站住了,他僵直著身體,猶豫了兩秒,猛地轉過身去:“李玉,當初我捧著你供著你的時候,你嫌同性戀丟人,走哪兒都藏著掖著,現在我們都這樣了,你卻跟家人攤牌,你腦子被門擠了嗎?”
李玉張了張嘴,沉聲道:“我哥跟你說了?”
“你以為我想知道?我他媽對你的事兒,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想知道,你們兄弟倆迴家商量好了,自家事兒關門解決,別他媽膈應我。”
李玉啞聲道:“那天我迴家,我爸要介紹朋友的女兒給我,我不肯見,他逼我去。所以我告訴他,我喜歡男的。即使我曾經喜歡簡隋林,我也覺得,有一天我要跟我哥一樣,走娶妻生子這樣正常的人生,可是有了你我不行了,簡哥,不管你能不能原諒我,我不會再找別人,所以這一步早晚要走。我隻是沒想到我哥能猜到是你。”
簡隋英顫聲道:“你是不是有病!”
就連他這樣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都沒有當麵告訴他爸自己喜歡男人,即使他爸都知道,可是這層紙不捅破,他能對付一年是一年。
李玉怎麼就能做得這麼絕。他仿佛做什麼都一樣決絕,說不喜歡他,那分分合合的一年裏,從來沒給過他幾分希望,說要坑他,就來把最狠的。如今說喜歡他,就能當著全家人的麵兒攤牌。
他當初初見李玉,隻覺得他漂亮性感,尤其那股清淡孤高的氣質讓他怦然心動。他萬萬沒想到,李玉渾身帶刺,碰不得惹不得,如果換作別人,僅僅是色心大起,碰上李玉這樣的大漠仙人掌,也早敗退了。偏偏就是他,就是他賤了吧唧的一直往上衝,哪怕被人上了都沒死心,於是他有幸見識到了這個平時少言寡語,做事體麵有度的貴公子陰險無情的一麵。
說來說去都是他種的孽債,如今鬧得一片狼藉,從知道李玉跟家人攤牌到現在,他的心一直沒法平靜。李玉做了一件連他都從未想過去做的事,為了他,說完全沒感覺,那是不可能的。
李玉的冷漠,李玉的絕情,以及李玉的不顧一切,已經讓他開始迷茫了。李玉把自己的後路切斷了,來向他表態,可他憑什麼要因為李玉走投無路就仁慈地接手呢?他怎麼能再讓自己傻逼走一迴。
他隻願從此不相見,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與人無尤。
李玉搖搖頭:“我冷靜思考過,我喜歡你,我不會跟別人在一起。”他頓了頓,看向簡隋英身後的房門,苦澀道,“你也不能跟別人在一起!”
簡隋英深深看了他一眼,僵硬地轉過身,迅速打開門進了屋,把李玉關在了門外。他進屋之後把酒都找了出來,酒是好東西,喝多了才能睡得著覺。
小朱下班迴到家,意外地麵對了兩個醉鬼。
一個靠坐在他家大門口,裹著衣服,凍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仿佛死了似的睡著了。
一個歪在沙發上,暖氣仿佛把屋子裏所有的水分都蒸發了,酒味彌漫在絲毫不流通的空氣中,差點兒給他熏個跟頭。
小朱看著李玉,著實發愁。他對這個人的印象很差,私心裏根本不想管他。可是現在走廊的溫度應該是零下,他想起關於北方冬天各種嚇人的故事,什麼喝多了在大街上睡著了第二天起來手腳全截肢之類的,越想越嚴重。尤其人還在他家門口,他再反感李玉,畢竟沒有深仇大恨,好像不該那樣對人。
尤其,這個人和簡隋英有著他不知道的過去。
他把李玉稍微挪開,打開門,打算讓簡隋英來決定怎麼處理。結果剛開門,一股酒味兒就讓他忍不住皺起了鼻子。進屋一看,簡隋英歪在沙發上唿唿睡著,完全沒有任何行動力了。
小朱看著倆睡死的人,真傻眼了。
他在門口愣了足足兩分鍾,最後隻好無奈地把李玉拖進屋,讓他躺在木地板上。屋子裏暖氣開得特別大,足有二十六七度,一進門兒都直冒汗,睡哪兒都不會太冷。不過小朱還是從屋裏找了兩條毯子,把兩人分別蓋上了。
他給李玉蓋毯子的時候,蹲在地上端詳著李玉的臉,端詳了很久。他想要是他能長這個樣子的話……不行,沒用的,不管他長成什麼樣子,他跟簡隋英,都不是一個世界的。
他起身開始收拾簡隋英弄出來的殘局,然後又開始做飯,可惜等他做完飯了簡隋英也沒醒。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了,李玉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屋裏本來挺安靜的,這個聲音又突兀又大,把小朱嚇了一跳,睡著的兩個人,也都有了動靜。看著兩個開始哼唧的人都有醒來的趨勢,小朱就有些慌了,他就木在旁邊,看著簡隋英爬了起來。
“操……吵死了……”簡隋英腦袋直抽抽著疼,他揉著眼睛起來,就看到小朱站在不遠處,擔憂地看著他。
“隋英……”小朱給他倒了杯水,“喝點水。”
“什麼聲音吵死了,關了關了。”
小朱為難地看了看靠近門口那邊的地板。簡隋英跟著他的目光扭頭,就看到李玉在迷糊中滿身摸手機。
“他怎麼在這兒?”
小朱說:“他在門口睡著了,我怕凍出毛病來。”
簡隋英皺眉道:“扔出去,凍不死。”
小朱看了看李玉,小聲道:“你來吧。”
簡隋英走到李玉旁邊,踹了他一腳:“滾出去,吵死了。”
李玉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看了眼簡隋英,眼裏有幾分迷惑,幾分驚喜。他終於摸到電話,但是看了看屏幕,手指就往掛機鍵上移。
簡隋英趕緊彎腰,劈手奪過他的電話,看到是李玄來的,直接就給接了。
李玄的怒罵聲從電話那頭傳過來:“誰讓你跑的!爸媽正生氣呢,你又跑哪兒去了!”
簡隋英道:“他跑來找我了,趕緊把他領迴去。”
李玄愣了愣:“簡隋英?”隨即罵了句髒話,“在哪兒?我去接他。”
簡隋英告訴了他地址,讓他盡快到。然後才把電話扔給李玉。
李玉從地上爬了起來,環視了一下房間,最後目光落在小朱身上。
小朱看了他一眼,就把頭偏過去了。
李玉啞聲道:“你這麼長時間,一直住在這裏?”
簡隋英指著門,無言地看著他。
李玉假裝沒看懂,反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理了理頭發,把他帶來的文件放在茶幾上:“簡哥,你不看一下嗎?對你沒有壞處。”
“我不看,我也不要,你和簡隋林鬥個你死我活,跟我沒關係。”
小朱開口道:“隋英,先吃飯吧。”他本意隻是想再次提醒李玉,他們在趕他走。然而這句“隋英”,卻讓李玉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他坐直了身子,瞇著眼睛看著小朱:“你叫他什麼?”
小朱身子抖了抖,不禁低下頭看著地麵。
李玉騰地站起身,走近他兩步,抬高音量:“你剛剛叫他什麼?”
簡隋英推了他一把,吊著眉毛道:“關你屁事。”
李玉低吼道:“你算什麼東西!你也配這麼叫他!”李玉嫉妒得想把眼前這個男孩兒掐死。他跟簡隋英在一起一年多,簡隋英從來沒提過,說你別叫我簡哥了,叫我的名字吧,從來沒有過。他不甘心,這隻簡隋英花錢包的小鴨子,憑什麼能直唿他名字!他憑什麼!
他第一次感到無法承受的危機感。從前即使他再厭惡小朱,但他從不認為他是一個威脅。可是當聽到小朱親口叫出簡隋英的名字的時候,他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簡隋英住在他家,倆人天天朝夕相處,難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再是讓他不屑的交易關係,而是……
他已經不敢往下想了。簡隋英移情別戀的可能,絕對會讓他當場失控。
小朱臉色蒼白,似乎感到無地自容。
簡隋英皺眉道:“李玉,我再說一遍,滾。”
李玉額上青筋鼓動,簡隋英的這種態度,更是讓他的不安如野草一般瘋長,他慢慢收緊了拳頭,關節握得咯咯響。
小朱不是個膽子大的人,一見李玉這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心驚膽戰。
李玉從牙縫裏憋出幾個字:“簡隋英,你讓他這麼叫你。”
簡隋英心裏其實並不覺得這是個多大不了的事情。他之所以沒讓李玉叫他名字,多少是因為床上那事兒,在李玉那裏討不著好,他心裏有點兒憋悶,李玉叫他一聲哥,他還能找迴點兒麵子。
他對於李玉這樣一臉殺氣地質問小朱,相當不爽,他怒道:“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讓你滾,立刻,現在!”
李玉狠狠瞪著簡隋英,一抬腳就把茶幾給踢翻了:“我滾了你好和他甜蜜是嗎?我他媽不走!簡隋英,我哪裏比不上他?你今天跟我好,明天換別人,你他媽真不嫌累!”他說這話的時候,身體直抖,聲音的震動敲擊著胸腔,他感到一陣陣劇烈的疼痛。
真是可悲,他李玉究竟是怎麼走到今天這步的?
簡隋英瞪大了眼睛看著李玉,在他看來李玉也已經不正常了,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小朱咬著嘴唇,心裏掙紮了很久,最後,鼓起勇氣說:“請你……離開吧,這是我家。”他越往下說,聲音越小。可聽在李玉耳裏,依然如同響雷一般。
他本來就已經像個火藥桶,塞得滿滿的,這話無疑就是給他點了火。他推開簡隋英就衝了過去,一把揪住了小朱的脖領子:“你說什麼?”
小朱嚇得脖子都縮了起來。
簡隋英皺眉看著倆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悲哀地意識到,他欣賞的,始終是碰上敵手敢甩開膀子捍衛自己東西的男人,而不是小朱這樣,遇事隻會縮脖子的柔弱小男孩兒。他想要一個他欣賞的伴侶,即使他願意像個男人一樣去保護他,他也不願意對方真的如同一個女人一樣,處處需要他保護。
但他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上去把李玉拉開了,然後狠狠甩了他一耳光:“你是不是犯病了,跑到別人家裏來鬧?”
李玉哀怨地瞪著他。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的時候,門鈴響了。
簡隋英直覺是李玄。他沒想到李玄來得這麼快,剛掛了電話不過二十分鍾,他衝小朱道:“去開門。”
小朱巴不得快點從李玉的魔掌下脫出來,趕緊跑去開門。
他的手碰到門把手的一瞬間,簡隋英又加了一句:“然後你進屋吧。”
小朱身形一頓,鼻頭有些酸,他“嗯”了一聲,打開門,然後扭身進臥室了。
李玄從門外進來,先是冰冷地看了簡隋英一眼,然後從容地走到李玉身邊,又甩了他一耳光,接著沉聲道:“李玉,你嫌自己不夠丟人!”
李玉慢慢抬起頭,紅著眼睛說:“哥,你別管我了,你管不了我,我喜歡他,我連我自己都管不了。”
簡隋英閉了閉眼睛,李玉的每一個字,都擊打著他的心髒。
李玄臉色尤其難看,他低吼道:“你是不是腦子有病?你看不出來他什麼意思嗎?如果死纏爛打能有效,世界上那麼多人自殺幹什麼?你能不能給自己留點兒臉?給我們老李家留點兒臉?搞同性戀是長臉的事情啊?”
李玉緊抿著唇,臉色白得嚇人。他這輩子沒受過這樣的羞辱,無論是來自簡隋英的,還是來自他大哥的。他的前二十一年人生,活得精雕細琢,讓人挑不出他的毛病。然而現在他肯定是腦子有病,否則怎麼會這樣低聲下氣地來求一個男人迴心轉意,跟他媽怨婦似的跟一個他瞧不上的人爭風吃醋。
可是他還是不想走出這個門,他還是沒辦法把簡隋英拱手讓人。比起羞辱、比起丟人,和簡隋英從此陌路的恐懼戰勝了一切。簡隋英已經不想迴頭了,如果他就這麼撒手,他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他接受不了,他真的接受不了。
李玄看李玉木在原地,一動不動,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對簡隋英緩緩說道:“很多事李玉都跟我談了……沒教育好他,是我們李家的責任。我把他帶走,以後你們不用再見麵,你也省心,我們也省心。”
簡隋英看了失魂落魄的李玉一眼,扭過了頭去。李玉卻不閃不避地看著簡隋英,目光深不見底。
李玄覺得心特別累,為了李玉的事情,他已經耽誤了好幾天工作,東湊西湊地擠出這麼幾天時間,拖到十五之後再迴去。眼看他已經不能拖下去,必須迴北海了,可是他弟弟這個樣子,還有家裏的一片愁雲慘淡,讓他怎麼放心?
他推了李玉一把,沉聲道:“走。”
李玉沒動。
“走啊。”李玄又用力推了他一下,“李玉!”
李玉握了握拳頭,深深看了簡隋英一眼,轉身朝門口走去。李玄無言地看了簡隋英一眼,尾隨他而去。
簡隋英看著空蕩的走廊,上前關上了門。
他慢慢地挪迴沙發上,點上煙,然後叫了一聲:“小朱,你出來。”
小朱打開門,從裏麵走了出來,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悲,仿佛帶著數不清的無奈。
簡隋英把手肘墊在膝蓋上,手指交錯著撐住了額頭,輕輕揉著太陽穴。
小朱小聲說,“他們走了?”
“走了。”
小朱無措地站著,看著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想吃飯嗎?”
“我不想吃飯。”簡隋英沒由來地一陣煩躁,粗聲道:“我他媽不想吃飯!”
小朱身子抖了抖,更加不敢說話。
簡隋英抱著頭沉默了好久,啞聲道:“我不能老在你這兒住著,我得找點兒事兒做了。再說李玉知道我在這兒,不知道還會不會再來煩我,所以過兩天我搬迴去吧。”
小朱張了張嘴,眼眶紅了。
簡隋英抬起頭,看著小朱委屈的表情,心裏有了幾分不忍:“來,坐下吧,別站著。”
小朱坐到他身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你要走了。”他終於要走了。雖然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比他想得快多了。他多想這樣的日子能多持續一天,一天也好。
簡隋英把煙扔進煙灰缸,輕聲道:“小朱,今天那個女孩兒,挺喜歡你的吧。”
小朱眨了眨眼睛,輕輕點點頭。
“我搬迴去住,不是想跟你斷了的意思,想不想斷,看你。咱倆能過到什麼時候就到什麼時候,就算分了,今後你有困難我也不會不管。但最多也就這樣了,我不是長性的人,你明白吧。”
小朱眼圈含淚,默默點了點頭。他怎麼會不明白,他不是那個能留住簡隋英的人。
“我不知道你家什麼情況,但普遍來說,有一天你總要走結婚生子這條路。你自己掂量著來,你願意陪在我身邊,我願意留你,但是我不希望你耽誤自己。”簡隋英看得出小朱喜歡他,他在很多人眼裏看到過這樣的傾慕。
結果他偏偏看上一個對他不屑一顧的。
如果換作別人,他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世界上求而不得的人多了去了,喜歡他的也多了去了,他連一點憐憫都懶得施舍。但是小朱在他心裏,已經不一樣了,他是真的念著他的陪伴,也真的憐惜他。這個男孩兒善良溫和,別管跟著他是不是另有所圖,至少對他是一心一意的好,簡隋英那套流氓作風,不忍心對他用。他覺得小朱不是同性戀,他並不想耽誤他。
小朱難受得想哭,但他還是把眼淚抹掉,淡笑道:“簡少,我明白的。”
簡隋英愣了愣,細細掂量著這句“簡少”,心裏多少不是滋味兒。
小朱平靜道:“那女孩是我媽介紹給我的。我不討厭她,她在北京需要照顧,所以我就照應她。我們……就先處處看,看合不合適……我們家那邊兒結婚早,不過我還是覺得她年紀太小,現在說不準……”小朱越說越抓不住重心,他心裏已經亂成了一團,再也說不下去了,怔愣地看著自己的手心,“說不準將來……”。
簡隋英摸摸他的腦袋,柔聲道:“你結婚的話,我會給你包個大紅包的。”
小朱忍著翻湧的酸意,硬把眼淚憋了迴去。
兩天之後,簡隋英從小朱家搬了出去。他沒迴那套和李玉纏綿過的公寓,也沒去任何其他的房產,而是搬迴了主家。
他記得他從這家搬出來,應該是上高一的時候。高一開始他住校,住了一個學期之後,他發現一個人在外麵真好,不用跟那個女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於是他就搬了出來。轉眼十多年過去了,他又搬迴了他出生長大的地方。
家裏幾個從小看他長大的傭人都特別高興,張羅著給他收拾這收拾那。簡隋英想這迴就在家住下了,他活幾年就占幾年,堅決不再讓趙妍和簡隋林踏進這裏半步。
搬家忙活了一整天。
以前市裏的那套公寓,放著他大部分常用的東西,他叫人都給搬了迴來。
他不會再迴那裏,即使李玉去也再找不到他。至於那房子怎麼處理,他還沒想好,就那麼放著吧。以後每次開車經過那裏,都能讓他想起那些曾經傻逼的歲月,以警戒自己。
把這邊安頓好了,簡隋英看著冬日裏難得溫暖的大太陽,決定去看看他媽。他一般每年去四到五次,生日和忌日是一定要去的,有時候清明也去,想他媽了也會去。比如今天,不是什麼日子,隻是想去看看。
他換了身全黑的衣服,開去了墓園。
這個城市發展的腳步太快,但凡有人的地方地價都漲得直逼黃金,簡隋英真擔心有一天城市要規劃到這片墓地來。
不管怎樣,現在還保持著平靜。
他帶了瓶他媽愛喝的酒,坐在他媽的墓前,跟他媽喝了杯酒。
他媽旁邊那塊墓地,當年他爸一起買下來了,也許是因為對妻子的愧疚,他爸打算老了之後跟他媽長眠於此。
現在簡隋英覺得,這還是留給自己的好,十幾萬塊錢那麼小的一塊兒地,不能浪費了。想想他媽也不會願意在死了之後,還要讓這個背叛她的男人長年待在她身邊惡心她,還不如讓她最愛的兒子陪她。
簡隋英喝了兩杯酒,輕聲道:“媽,我來看看你。雖然不是什麼日子,不過想你了嘛。我前段時間談戀愛了,不過後來又吹了,嘿,那玩意兒就那麼迴事兒吧,我以後再也不惦記了,沒用。做生意也栽了一把,不過沒事兒,你兒子嘛,有的是本事東山再起。你也不用擔心我。也不知道你在那邊兒過得怎麼樣,你要是晚點兒走,等我長大了,還能讓我孝敬孝敬你,你走那麼早幹什麼呢。人家要說我不是好東西,那都怪你不管我……”
簡隋英的眼淚控製不住地掉了下來。這麼多年了,碰上什麼倒黴事兒,他也沒哭過,這迴也不知道怎麼了。
其實他也不是很想他媽,都十多年了,怎樣激烈的情緒都淡了。他真不好意思讓人知道,沒媽這件事,讓他一個大老爺們,覺得不公平。
跟大部分人比,他簡隋英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每天都要活得趾高氣揚春風得意才行,他怎麼能因為沒有媽就去羨慕那些啥啥不是的人,真是笑話。
簡隋英用袖子抹幹淨臉,不再提自己的事,而是念叨了一些家裏的事情,尤其是白新羽出息了這事兒,講得特別仔細。
直到天色漸暗,一瓶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他才驅車離開。
在車上的時候,他給李文遜打了個電話。這幾天的思索,他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想法。
“喂,隋英!”李文遜的聲音充滿了驚喜,“你小子躲哪兒去了,哥兒幾個都在找你,你他媽用得著這樣麼,誰這輩子沒栽過跟頭。”
簡隋英笑了笑:“我順便休息休息怎麼了,別瞎想。阿文,前倆月你跟我說過想跟我合夥弄一個擔保公司的事情,還算數嗎?”
李文遜道:“算啊。我老子進商務部之後,這個想法我醞釀好久了,隻是一直沒找到合作夥伴。我這把想弄個大的,你終於打算幹點兒正事兒了?”
“嗯,我休息夠了,我得掙錢啊,不然誰養活我,誰養活我手下的人。這樣吧,咱倆約個地方吃頓飯,聊一聊。”
“好嘞。”
那天他跟李文遜聊了好幾個小時,倆人基本有了個思路,當然很多事情還需要繼續細化。
迴家之後,他就給梁秘書打了個電話。他要重新開始幹,一定會把以前得力的下屬都帶走,一個都不留給簡隋林,再說那些人普遍比簡隋林大一兩旬,表麵上不說什麼,心裏是肯定不服的。
從梁秘書口中得知,簡隋林已經出院了,但是還在家休息,現在公司是他爸在管。五環那塊地的項目進行得也挺順利,有他爸的麵子在,銀行的款項走正常流程就能很快拿到。
簡隋英聽了沒什麼感覺,他給梁秘書交代了一下他的意思,讓願意的人,都來他這邊。
梁秘書是個辦事非常讓人放心的人,跟了簡隋英三年多,幾乎沒犯過錯,是簡隋英難得欣賞的女性,倆人默契十足。在電話裏他隻不過稍作暗示,梁秘書就意會到了簡隋英想借這個機會整簡隋林一把的想法,讓簡隋英很滿意。
李文遜忙活著那個擔保公司,簡隋英自己又另外注冊了一個公司,做房地產和資本運作是他的老本行,兩邊兒他都不能耽誤。他現在野心勃勃,立誌要幹得比以前還好。
雖然他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但以前的關係還在,給幾個朋友打了電話,吃了幾頓飯,手頭上就有了幾個不錯的項目供他挑選。
他每天馬不停蹄地看項目,找人評估,跟屬下的人商量、籌劃。
一個月之後,原先公司的九個骨幹人員集體辭職,都跑到了他這邊兒。這一下子,對簡隋林絕對是個不小的打擊,人力資源流失的損失就不說了,光是怎麼穩住公司人心、怎麼確保公司正常運營,就夠他忙活的。
他和李文遜的公司也正式起步了。
倆人少說認識有二十多年了,不過一直沒一起做過事兒。根據簡隋英的了解,李文遜是個相當精明有頭腦的人,做事也靠譜。不過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李家他不全做主。李文遜還有個從小混黑道的大哥,那是個要多狠有多狠的主兒,平時對你挺客氣,涉及到利益問題,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弟弟的利益問題,就吃不得半點虧。所以李文遜說要跟他五五出資的時候,他斷然拒絕了,了解他情況的人都知道跟他做生意不能出大頭,更不能占大頭,賺了大家笑哈哈,賠了他大哥恐怕就不讓人消停了。再說五五出資,他自己公司這邊的資金就供應困難了。
最後倆人商定好李文遜七簡隋英三。多了兩成的壓力,李文遜資金上也有問題,他準備再拉一個人進來。簡隋英是沒什麼意見,隨著他忙乎去。
他跑了幾天的項目,終於敲定下來兩個,是目前前景佳,並且資金投入不太大的兩個項目,他的下屬都相當有經驗,條理分明地工作著。
梁秘書跟他過來之後,他給她升了官兒,讓她管資產處置這塊兒,然後新聘了一個小姑娘給他當秘書。
生活仿佛迴到了從前,工作、飯局、休息,以前讓他覺得有些無聊的日子,現在卻讓他充滿了安全感。
工作忙是忙,他也沒忘了小朱。
這天小朱的戶口辦下來了,正好他有時間,就買了塊鑽表,連著戶口一起送到小朱手裏。不管他送什麼小朱總是欣然接受,而且笑得坦蕩自然,不像李玉那樣,也許是見多了好東西,他送什麼李玉都皺著眉頭,一副自己折辱了他似的表情,不情不願地收下,真讓人掃興。
呸,這時候想起李玉那個鱉孫,更掃興。
吃了好幾天的大飯店,現在能跟小朱吃一頓清淡的家常晚餐,真起到了洗胃的功能。
簡隋英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的,白天努力工作,晚上會會情人,勞逸結合。繞了不少彎路,受了不少傷,他才意識到,這才是他簡隋英該過的日子,其他的都是扯淡。
李文遜很快找到了合夥人,因為他已經和李文遜簽過合同了,李文遜打算怎麼處置自己的股權,是他的事。李文遜和新的合夥人簽合同那天他可去可不去,按道理他該去見一麵,喝個茶吃個飯什麼的,結果那天他剛好有事忙不開,就沒去。
等到事已成定局,簡隋英才發現李玉這小子無孔不入,赫然出現在了合夥人名單上。他當時就毛了,抓著李文遜就問他怎麼迴事兒。
李文遜哪知道他和李玉那些千腸百轉的內情,一臉莫名地說:“這我一個小老弟啊,這小子挺厲害吧,在校大學生呢,一下子拿出一千四百萬,後生可畏啊。”
簡隋英把文件一摔,罵了句髒話。
李文遜一拍腦袋:“哎喲,你看我這記性,我想起來了,你倆還打過一架呢!哎喲哎喲,隋英,怪我,真怪我。”
簡隋英一看李文遜,就知道他是裝的。李文遜那腦瓜子,怎麼可能連這種事兒都忘,他分明是情急之下找不到人,看到人往裏送錢還有拒絕的道理?
簡隋英指著他罵道:“裝!你他媽接著裝!”
李文遜笑著靠他身邊兒:“隋英,你別這樣。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拿錢拿得這麼痛快這麼不心疼的,我是真樂暈了。那天不過吃飯的時候隨口一提,他一聽是你,連項目都沒仔細問,就說要入股。你也別裝,你跟我實話實說,你倆怎麼迴事兒?”
簡隋英瞪了他一眼。
李文遜戳他腰眼兒:“說吧,讓我新鮮新鮮,說,怎麼迴事兒?”
簡隋英“嘖”了一聲:“滾ji巴蛋。知道我倆有矛盾你還拽他進來,你他媽想錢想瘋了是不是,我現在怎麼看你怎麼煩,滾滾滾滾滾。”
李文遜也不生氣,他身邊兒脾氣大的哥們兒多了去了,要挨個生氣他也不用幹別的,再說這事兒確實是他做得不厚道。他推了推眼鏡,嬉皮笑臉地說:“說說唄,有什麼不好意思。你以為搞同性戀是什麼新鮮事兒啊?我告你邵群那口子都直接領家裏去了,人家那多真愛啊,倆人談戀愛把我們一圈兒人都折騰了好幾遍。你說吧,是不是鬧別扭,你別說,我可能是丘比特附體了,淨攤上這種事兒。要不我也給你過過能量,我這能量在情人節前後特別厲害,說不定你倆就跟邵群兩口子似的,比翼雙飛了。”
簡隋英照著他肩膀就狠捶了一拳,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走了。
簡大少最近挺鬧心。
李文遜別看總是一張笑麵,但是人可並不好說話,無論他怎麼態度惡劣地對他的決議表示不滿,也避免不了他要和李玉坐到同一張會議桌上。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全北京城的商家都甩膀子擼袖子,要趁著情人節這天大撈一筆鴛鴦財。每到過節的時候,簡隋英都跟大部分人一樣,很討厭出門。路上塞個倆小時都是輕的。
就是這麼個倒黴日子,李文遜約他一起去看辦公地點。李文遜之前挑了三個供他參考,這迴倆人就打算一一看看,左右都在西直門附近,一天就能看完,看好了當場付定金,第二天就能開始往裏進東西進人。
簡隋英最近忙著工作,壓根兒忘了二月十四號還有這麼個節日,出行困難之後才反應過來,要反悔已經來不及。
他遲到了半小時趕到第一個地點,就見著倆姓李的滿屋子轉悠,李文遜似乎是在用步子丈量辦公室的尺寸,李玉跟中介討論著什麼。
他一出現在門口,三個人齊迴頭看他。
簡隋英的目光跟李玉的一下子撞在了一起,他皺了皺眉頭,轉身就往電梯口走。
“隋英!”李文遜叫了一聲,追了上來,李玉也緊隨其後。
簡隋英啪啪按著電梯鍵,心裏直罵哪個傻逼在他進屋的三四秒鍾內就把電梯叫走了。
李文遜按著他的肩膀,笑道:“別走啊,進去看看這個怎麼樣?”
簡隋英瞪了他一眼。
李玉也走了過來,停在了十步以外,一雙黑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那天酒後的喪態已經從他身體裏抽離了,他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隻是安靜地站著,保持著一個不至於讓簡隋英跳腳的距離,就那麼看著他,雖然抱著無限渴望,卻不敢貿然前進半步。
李文遜拍了下他的背:“哎喲,隋英你能不這樣嗎?能表現得專業點兒嗎?咱們今天來,是給辦公室選址的,選完了你走你的,他走他的,能不這麼矯情嗎?”
簡隋英氣得想揍他,合著他要是這麼走了,就是他矯情了!
李文遜把他硬拉了迴來:“走走走,看辦公室。”
簡隋英黑著一張臉從李玉身邊走過,進了屋。
下午要看的三個寫字樓,中介全都是一個人,他們把三個地方看完,就找了個咖啡廳歇腳,順便跟中介談價錢。
簡隋英口渴,一上茶就喝了一口,結果被燙了一下,臉微微皺了起來。
李玉一直偷偷看他,這時趕緊拿起一杯檸檬水遞給他,輕聲道:“喝點涼的。”
簡隋英沒看他,而是端起另一杯檸檬水,抿了一口。
李玉的手停在半空中,頗為尷尬,他慢慢放下,順手又給簡隋英倒上茶。
談價的時候李玉幾乎不說話,簡隋英黑著臉裝老大,李文遜在旁邊兒笑著砍價,三個人各司其職,配合得非常好,把中介說得臉上直冒汗,最後用一個滿意的價格簽了一年的租約。
簽了合同,天也黑了,李文遜就提議去吃飯。
簡隋英看了看咖啡廳裏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一對對小情侶,道:“你可拉倒吧,保證沒地方。”
李文遜道:“拉倒什麼,咱們三個大光棍,既然湊一塊了,就一起過節唄。”
簡隋英哼了一聲:“你是光棍,我可不是。”他掏出手機給小朱發短信。
李玉臉色變得蒼白,拳頭在桌子底下握得死緊。
李文遜撇了撇嘴:“行,你找你小情兒去吧,服務員,結賬!”
李玉站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間。”
今天咖啡廳真是忙壞了,叫了買單之後,隻見服務員在他們身邊來迴穿梭,卻半天沒人搭理他們。
李玉迴來之後,賬也結好了,仨人齊齊往外走去。
來的時候人已經不少,他們的車停得特別分散,李文遜的車停得最近,打完招唿他就開走了。
簡隋英找車位的時候,李玉一直跟著他,非得停在了他旁邊,於是倆人一前一後地往車那兒走。簡隋英雖然裝作漫不經心地走在前麵,其實時時提防著身後的李玉,就怕他幹什麼。
好不容易走到了車旁邊兒,簡隋英借著燈光看了一眼癟的跟漏光氣的皮球一樣的輪胎,腦門上青筋突突直跳,他轉身瞪著李玉:“你幹的?”
李玉看了眼輪胎,無辜地搖搖頭。
簡隋英苦無證據,恨得直咬牙。他狠狠踹了腳輪胎,掏出了電話。
李玉上前一步:“我送你迴去吧。”
簡隋英側過身,沒搭理他:“喂,我輪胎漏氣了,你們來個人,想想辦法,我在……”
掛上電話,簡隋英拉開車門,打算在車裏等,他這頭剛關上,李玉就坐進了副駕駛。
簡隋英怒道:“你有完沒完。”
李玉淡淡地說:“你就厭惡我到這種程度?連跟我單獨相處都不行。”
簡隋英顧不上車廂狹窄,煩躁地點上了煙:“對,我見你就煩,我希望這輩子都不再見你。”
李玉深深地望進他的眼底,柔聲道:“簡哥,我以前覺得自己很成熟,直到我做了很多錯事,我才意識到自己還太嫩。但是我會成長的,你給我一點時間,我要變成一個配得上你的人,一個能讓你依靠的人。小朱不適合你,你身邊那些來來往往的人,都不適合你,他們隻會讓你越來越累,你隻能獨自麵對困境。可我不一樣,你聽著,我要變得比你強大,我要成為那個能給你遮風擋雨的人,即使所有人都要依靠你,你也還能依靠我。”
簡隋英把顫抖的指尖放進兜裏,冷笑道:“吹牛可真不用上稅,這些酸唧唧的東西,你說得倒挺順口。別說我需不需要靠別人,你拿什麼證明你能比我強。”
李玉道:“你希望我怎麼證明?”
簡隋英瞇著眼睛看著他:“你從我這兒弄去不少錢,做什麼都有資本了,這次入股,拿那麼大筆錢,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要真這麼能耐,成天把要補償我掛在嘴邊兒上,就去掙錢吧,把我的損失十倍補償給我,我就承認你有能耐。”
簡隋英確實是存心為難他,別說世界上有幾個人能賺到那麼多錢,就算能,誰能拱手讓給別人?
沒想到李玉卻激動了起來:“我補償給你,你會原諒我嗎?”
簡隋英嗤笑道:“你要白給我送錢,我可以考慮一下。”他壓根兒就不相信李玉能做到。
李玉也知道簡隋英在故意刁難他,十倍的補償,絕對是個天文數字,也許他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才能賺夠那麼一筆錢,可是至少他有一個希望。比起漫無邊際的等待、無法抑製的思念和那麼多輾轉反側的夜晚,即使是再遙不可及的目標,至少他有一個盼頭。
李玉啞聲道:“簡哥,我一定會做到。”
簡隋英扭過了頭:“現在滾吧。”
李玉非但沒滾,反而關上了車門,“你今天打算跟小朱過情人節嗎?我不會讓你跟他過的。”李玉這句話說得特別堅定。
簡隋英瞪了他一眼:“你憑什麼呀?憑嘴?”
李玉輕輕笑了一下:“你不但不會跟他過,而且今天你要跟我呆在一起。”
簡隋英怒道:“你腦子給驢踢了吧。”
李玉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你爺爺快到你家了。”
簡隋英詫異道:“什麼?”
李玉越過手柄,靠近簡隋英,近到簡隋英可以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剃須水的味道。他拔下了簡隋英的車鑰匙:“我把爺爺從秦皇島接來了。”
簡隋英揪起他的脖領子,瞇著眼睛寒聲道:“你再說一遍!”
李玉輕輕握住他的手:“你爺爺,現在就在我們倆曾經住過的公寓裏。”
他本來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和李玉一起踏進這套公寓裏,沒想到這麼快他們又同時進了門兒。
這房子本來是他的,可是李玉表現得比他還像這套房子的主人,熟練地掏鑰匙開門,進屋脫鞋掛衣服,一氣嗬成。
簡隋英黑著一張臉:“上次不是說房子要賣給你嗎?”
“是啊,你還賣嗎?”
“賣,你跟梁秘書聯係吧。”
“行。”李玉轉身看著他,“在你手裏還是在我手裏,都是一樣的,我會一直把它保存在我們最後一次住在這裏時的樣子,等著你迴來。”
簡隋英給他酸得直倒牙,惡聲惡氣道:“你隨隨便便把我爺爺弄來,最好給我個解釋。”
李玉低頭笑了笑,沒說話,徑直往書房走去。
推開門一看,老爺子正和司機老吳下棋呢,旁邊兒的桌上擺了一溜點心茶水,跟來度假似的。
老吳笑道:“大少爺,李少爺,你們迴來啦。”
老爺子也抬頭,表情有幾分不快,皺眉道:“迴來了。”
“爺爺,您怎麼……”簡隋英轉頭瞪了李玉一眼,然後衝老吳道,“吳叔,你去客廳看會兒電視,我跟我爺爺聊聊。”
“好嘞。”老吳端上自己的茶就走了。
簡隋英關上門,偷偷觀察著簡老爺子的表情。
老爺子一指沙發:“你們倆坐下。”
倆人在老爺子對麵兒坐下,簡隋英心裏直打鼓,不知道李玉是怎麼把老爺子弄來的,也不知道他胡說八道了什麼。
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簡老爺子劈頭蓋臉先給他一頓罵:“你這兔崽子,有沒有個大人樣兒?李家這小子比你小多少歲?啊?七八歲有吧?你招誰不好,非得招他。你要能瞞天過海讓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也算你本事。結果你讓他找到我頭上來了,李家老頭子要是知道了,唾沫星子都能噴死我!”
簡隋英怔愣了幾秒鍾,轉頭怒瞪著李玉:“你他媽說什麼了?”
李玉迅速地看了老爺子一眼,然後縮了縮肩膀,低垂下眼簾,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就別提了。
老爺子叫道:“你嚇唬誰呢!我問你,你倆是不是好過,現在你是不是又不要人家了?”
“我……”簡隋英真不知道這問題怎麼迴答,他倆確實好過,他現在也確實不想要他了,但是真正的原因顯然不是老爺子想的那樣。
老爺子可來氣了。他這個孫子從小到大就一副流氓樣,淨幹讓人不省心的事兒。反觀李家的兩個兒子,個頂個的斯文儒雅,李家大兒子那更是年青一代的楷模一樣的人物。一個一臉痞氣吹胡子瞪眼,一個安靜斯文彬彬有禮,老爺子就是再向著自己的孫子,也沒法想象究竟是誰對不起誰。
當李玉找上門兒,說明來意的時候,他先是嚇了一跳,後來迴想起簡隋英把李玉帶到秦皇島的那一次,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孫子對這個助理挺好的,那個時候他沒多想,現在想想,就有那麼點兒曖昧的殷勤。結合自己孫子的性格,再這麼前後一聯係,自己的孫子把人家追上手了又始亂終棄的情節就在老爺子的腦海中抽枝發芽,越長越茂盛了。
現在簡隋英這副百口莫辯的模樣,更是坐實了他心中的想法。
簡老爺子歎了口氣,疲倦道:“隋英啊,你讓我怎麼跟老李頭交代?”
簡隋英氣得腦仁兒疼,但是比起被誤會,受害者的軟弱角色更讓他厭惡,他還寧願別人都以為他把李玉甩了。再說一開始確實是他先招惹李玉的,也算是他對不起李家。
李玉就是看清他這死要麵子的個性,才敢跑到秦皇島去見簡老爺子。
簡隋英忍著氣道:“爺爺,我們倆人的事,就讓我們自己解決吧,您別費心了。”
簡老爺子拍了下椅子的扶手:“你以為我想摻和你的破爛事兒。我在秦皇島享清福呢,你處個對象都弄出問題來,人家都找上門兒來了,我能說我不管啊?”
李玉啞聲道:“爺爺,對不起,我也不想去驚動你,隻是……”李玉修長的睫毛微微撲扇著,深邃的雙瞳寫滿了憂鬱,讓人於心不忍。
簡老爺子直歎氣,簡隋英恨得想咬他。
老爺子說:“你們的事情,我真心不想管。但是既然你找上我了,我得給你個交代。隋英要是不想跟你好了,我也勉強不了他,這個問題隻能你們自己解決。但是我建議你別把事情弄得太大,我不是怕丟人,也不是怕你們家怪罪,我是擔心你父母受不了。不管你們倆因為什麼過不下去了,怎麼說是隋英一開始去招惹你的,是他有錯在先,你想我們簡家怎麼補償你,我們就怎麼補償你。你倆畢竟好過一場,別鬧得太難看,好聚好散吧。”
李玉低頭抿嘴不說話。
簡老爺子看他不說話,心裏也是緊張。說不怕丟人,不怕李家怪罪,那都是假的,他怎麼可能不擔心這些。要是他孫子本來是正正常常一個人,被一個男的拐帶走了,他也得跟人拚命,鬧不好兩家就要反目成仇。
但事已至此,他總不能強迫簡隋英跟誰好。說白了就是他孫子又闖禍了,他又得出來收拾爛攤子了,這事兒在簡隋英小時候他也幹過不少,就當複習了。
李玉低聲道:“爺爺,您誤會了,我並不是非要和簡哥和好。我把您大老遠找來,確實是想讓您勸勸他,但不是這個事情。”
“啊?那是什麼事?”
簡隋英看著李玉,他也想知道是什麼事,他就聽聽這小子還能掰出什麼花樣兒來。
“其實是最近我通過一個朋友,入股了一個擔保公司,沒想到簡哥也是這個公司的大股東。他知道這件事之後非常生氣,不願意和我合作,認為是我在糾纏他……”李玉看了簡隋英一眼,誠懇道:“簡哥,我隻是想好好做生意罷了,沒有別的意思。如果你一直這樣忌諱我,咱們三個人的合作,就很難進行下去,所以我把爺爺請來,當麵說清楚,希望你能放心。”
簡隋英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就李玉這麼胡說八道滿嘴跑火車的,要照他的爆脾氣,不是老爺子在場,他早跳起來打人了。但是他忍住了。其他人他可以摔門走人,老爺子要是教訓起他來,他就得乖乖坐著從頭聽到尾,他才不遭那個罪呢。
簡老爺子也不是吃素的,他明顯感覺到李玉對自己的孫子不死心,借著這個名頭跟隋英扯在一起。這也不奇怪,他這孫子可是萬裏挑一的。不過話又說迴來,李家的這個二孫子,也是出類拔萃的,他想看到隋英結婚生子,是不太可能了,但是要是能找個配得上他的男的,這麼在一起也不錯。說白了,他還是存著點兒私心,希望隋英能和李玉好下去的,但是他也不能勉強隋英。李玉既然這麼說了,他也不拆穿,順著他的話往下鋪路:“隋英,你聽著沒有,人家才二十出頭,就這麼識大體。你們散了就散了,買賣還是可以做的嘛,你要是縮手縮腳的,那就是你不夠大氣了。”
簡隋英皮笑肉不笑地說:“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李玉輕笑道:“謝謝簡哥,那今晚我下廚,給爺爺接風吧。”
簡隋英歪著脖子:“你要住這兒?”
李玉低聲道:“簡哥,我還沒找到住的地方,自從跟你住一起之後,宿舍我都退了,你現在讓我去哪兒啊,至少緩我兩天吧,東西也沒來得及收拾……”
老爺子皺眉道:“你讓人家孩子住幾天怎麼了,讓人家進來就進來,讓人家走就走?你就是這麼辦事兒的?”
“好好好,你住!”簡隋英心裏那憤怒的小火苗,騰騰往上冒,“你自己住吧,今晚我走行了吧。”
老爺子又不幹了:“你有家不住你上哪兒去?我來了你都要上外邊兒住去?”
“我去另一套房子。”
“那你讓我自己在這兒呆著?你就不陪我呆兩天?”
“那,我把您接走行了吧。”
簡老爺子瞪著眼睛:“說白了你就是躲著李玉唄。你有個大人樣兒沒有?你對人對事能不能大大方方的,我是這麼教育你的?”
簡隋英臉黑得跟炭燒似的。不過半個小時的談話,他就又和李玉住進了這套他發誓再也不讓李玉進門兒的充滿了倆人迴憶的公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