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留老吳吃晚飯,但是老吳執意要走。
老吳走了之後,李玉就一個人在廚房忙活,他做飯雖然有點兒模樣,但是從來沒有用心鑽研過,然而這頓飯他卻做得異常仔細。他知道一頓飯改變不了什麼,但是能在簡隋英麵前有一丁點表現的機會,他都不會放過。
他就想,他還這麼年輕,他還有大把的時間,他還固執得要命,如果他一直努力,一直真誠地對簡隋英好,總有一天他能被重新接受。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前段時間逼得太緊,惹得簡隋英更加反感,所以他現在要沉住氣,要表現得穩重,要讓簡隋英相信他能成為可以依靠的男人。
他在做飯的時候,簡家爺孫倆正在書房進行一場尷尬的談話。
“隋英啊,你不要以為身邊三天兩頭換人就是本事,你能把一個人留在身邊一輩子,讓他不起外心,那才叫真本事!
簡隋英歎了一口氣:“爺爺,哪兒跟哪兒?”
“你別跟我打馬虎眼。我想起我剛知道你稀罕男的的時候,沒把我氣死。但是我後來就想通了,我管不了你,我也懶得管,比起你爸爸幹的那些事兒,你起碼不傷天害理。你吧,年輕,條件好,社會誘惑又大,選擇自然就多,但是你別以為這麼過下去就是好事兒。早晚有一天,你得覺得累,你得覺得身邊兒要有個知冷知熱的人,而且不會來來去去的,就是跟在你身邊,定在你身邊,晚上迴家還有人給你留盞燈的那麼一個人。你不結婚我不管你,但是我不希望我死那天,周圍人都有伴兒了,就看著你還一個人瞎晃悠!
簡隋英微微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指骨發愣。
簡老爺子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那天小李找上門兒的時候,我開始還覺得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不過後來想想,我覺得這孩子對你挺真的。他們李家是書香門第,家裏個個出類拔萃,都有點兒自視甚高,怎麼說呢,就好像他們家不能有一個不優秀的,不然在家裏就是個異類。你想想啊,在這樣的家裏長大,這小子敢坦白自己,得需要多大的勇氣,連你也沒敢當著全家人麵兒說你是那個吧?”
簡隋英沉聲道:“爺爺,我們已經掰了,您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老爺子皺眉道,“李家還不知道是你把人家孫子拐帶歪了,如果知道了,我得豁出這張老臉去給你請罪去,就這樣我還不能說說你?”
簡隋英偏過頭去:“爺爺,我不用您請什麼罪,如果李家要找我麻煩,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沒什麼事是我簡隋英不敢當的。”
老爺子用力拍了下椅子的扶手:“這是敢不敢當的問題嗎?你去招惹別人家的寶貝孫子,然後你現在又不要了,人家還不值得咱們低個頭道個歉?你;斓耙驳糜邢薅,你別惹我生氣!”
簡隋英無奈地垂下頭,有苦難言。
老爺子長歎了口氣:“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我看小李哪兒都挺好的,哪兒也都配得上你,你要找個男的過,也得找個這樣優秀的,不能找那種男不男女不女……”
簡隋英不敢置信地看著老爺子:“您這是把他當您孫媳婦兒了怎麼的,處處為他說話。我告訴您爺爺,我們倆走到今天,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是他……他,我們、我們合不來,您什麼也不知道,您就別瞎摻和了行不行?”
老爺子拔高聲調:“你嫌我煩是吧,你嫌我老了不中用是吧?”
簡隋英也想頂他兩句,但是還是忍住了,他哭笑不得:“得了,我不想跟您吵,您跟您孫媳婦兒吃吧,我出去了!
老爺子在他身後嚷道:“我又沒逼著你跟誰好,我說說你都不行了?你這臭脾氣,誰他媽給你慣出來的!”
簡隋英煩得想拿棉花塞耳朵。他一把拽開房門,李玉正好迎麵走了進來,一把摟住他的腰,穩住了他急往前衝的身形。
“簡哥,吃飯了,上哪兒去。俊
“不吃了!焙喫逵⑼崎_他就往外走。
“你給我迴來!”簡老爺子一聲吆喝,聲如洪鍾,一點兒都不顯老。
李玉趕忙打圓場:“爺爺您別生氣,簡哥就這脾氣!彼诤喫逵⑨徇厓,一把按住他肩膀,“簡哥,別這樣,你們難得見一麵。”
簡隋英怒上心頭,心想你算哪根蔥,充個屁大頭,他一個迴身拳頭就跟了過來,往李玉臉上砸去。
李玉皺了皺眉頭,沒躲。
簡隋英的拳頭在貼上他臉頰之前剎住了車,他想他這一拳要真下去了,他就麻煩大了。
他爺爺倒未必真願意站在李玉一邊兒,但是他們祖孫倆都有個致命的毛病——不服軟,簡隋英越是這麼跟他對著幹,老爺子就越想把他打壓趴下,從小到大這樣的情節不知道上演了多少迴,倆人勝負參半。
果然一轉頭,他爺爺就在倆人身後,瞇著眼睛看著他們。
李玉握住簡隋英的拳頭,慢慢把他的手拉了下來:“簡哥,吃飯吧,別鬧了。”
簡隋英怒瞪了他一眼。
老爺子從他們身邊走過,穩穩坐在了餐桌前,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你還沒個小孩兒懂事。”
簡隋英在原地僵了半天,忍著氣坐了下來。
李玉翻出了一瓶茅臺,啪嗒往桌上一放,擺上三個酒杯,咕嚕咕嚕往裏倒酒。
簡隋英忍不住說了一句:“你不是不能喝酒嗎?”
李玉抬眼看著他,為他主動跟自己說話而暗自興奮著:“簡哥,我不是不能喝,隻是不太愛喝。”
簡隋英斜了他一眼,惡氣道:“哦,那你能喝多少?”
李玉抿嘴一笑:“沒試過,不過你喝不過我!
簡隋英明知李玉拿話激他,但他奮鬥的小火苗還是噌噌往上冒。他強壓下好勝的心,扭過頭去,舉起酒杯敬他爺爺:“爺爺,別生氣了!
老爺子又哼了一聲,舉起杯一口幹了。
杯酒下肚,倆人就沒事兒了,老爺子開始樂嗬地嚐菜。
李玉沒想到簡隋英這麼沉得住氣,不禁有些失望,默默抿了口酒。
爺孫倆有一搭沒一搭地嘮嗑,李玉在旁邊兒夾菜添酒,畫麵非常和諧。
簡隋英快吃完的時候,電話響了。他撂下筷子,接下了這個陌生號碼。
“喂?”
那邊沒有人說話,隻有有些急促的喘息聲。
簡隋英蹙眉:“喂?”
“……哥……”
簡隋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他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又聽到了這個他這輩子都不願意再去迴憶的聲音。
從那張嘴裏發出的一句句“我愛你”,是他聽過的最歹毒的詛咒,僅僅是迴想起來,都讓他渾身發冷,如墮深淵。簡隋英克製住把電話摔出去的衝動,他不允許自己表現得軟弱,他僵硬地站起身,死死握著電話,抬步往臥室走去。
“哥?你在聽嗎?”簡隋林的聲音有些無力,但很穩。
簡隋英沉聲道:“你還活著呢!
“嗬嗬,讓你失望了哥,我沒死成,我又開始犯賤了,我太想你了!
簡隋英緊緊握住顫抖的拳頭,壓低聲音道:“簡隋林,我不想再聽到你的聲音,也不想再見到你!
“可我想跟你說話,也想見你。哥,我對不起你,我做了你無法原諒我的事情,但是我不後悔!
簡隋英咬牙切齒地說:“對,我永遠無法原諒你,你趕緊去死吧,你想見我,除非在你的葬禮上!闭f完這段話,簡隋英迅速掛了電話。
那些麵目可憎的迴憶,時不時在他的噩夢中出現?梢哉f簡隋林對他的侮辱,比李玉的背叛更讓他痛苦,如果說李玉將他的尊嚴扔在了地上,那麼簡隋林做的,就是將其踩了個粉碎。
他永遠、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親弟弟對他做的一切。
當簡隋英調整好情緒,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誰都看出了他的不對勁。
房間很安靜,電話的聲音很響,在場的另外倆人,都知道那頭說話的人是誰。隻不過老爺子僅僅是生氣和不屑,李玉則是暗自把拳頭放在了桌下。他恨電話那頭的人,恨之入骨。
簡隋英臉色蒼白地坐迴到椅子上,李玉的臉色並沒有比他好多少。
倆人四目相接,彼此眼中的情緒,複雜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然而他們一一讀懂了。李玉滿眼哀傷嫉恨,簡隋英眼中一片荒蕪。
李玉心痛得說不出話來,每每想到簡隋英遭遇的一切,悔恨便如一把利刃,來迴切割著他的內髒,分分秒秒逼他麵對血淋淋的事實——他已經失去簡隋英這個事實。
老爺子垂下眼簾,對電話的事隻字未提,而是拿起酒瓶,給倆人斟滿:“喝吧!
簡隋英搶過酒杯,一飲而盡。
李玉看著他疲倦的眼角,難受得想哭。
簡隋英那晚上醉得一塌糊塗。他第一次和李玉拚酒,白的紅的輪番上陣,把家裏所有的好酒都翻了出來,可勁兒糟蹋,光白酒他就喝了八兩多,就這樣他也沒喝過李玉。一開始簡老爺子在的時候,他們還比較克製,老爺子常年在部隊,生活非常規律,九點半一定上床睡覺。等老爺子走了之後,簡隋英已經有點兒暈乎,他把外衣一脫,穿著個棉質背心兒,甩開膀子和李玉拚了起來。
倆人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但是簡隋英一句都沒記住。他就記得李玉哭了,然後他好像也哭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哭,他覺得跟喝多了水要尿尿一個道理,隻不過這迴從眼睛出來了,這種問題不值得他深究。
他還記得他真要尿尿的時候,是李玉把他弄去了洗手間,給他脫褲子扶鳥。如果是他清醒的時候,他絕對不願意和李玉這麼親近,可是人喝上酒,膽兒大心不細,什麼都考慮不過來了,全任人擺弄。
最後能記得的,就是晃眼的燈光,一直旋轉的天花板,和李玉哭得紅腫的眼睛。
簡隋英醒過來的時候就覺得唿吸不暢,有什麼特別重的東西壓在他胸口處,快憋死他了。他睜開眼睛一看,一條赤裸的拳擊手的肌肉結實的胳膊橫在他胸前,形成一個抱著他的姿勢。
他扭頭一看,李玉年輕漂亮的臉蛋兒近在咫尺,淩亂的頭發散亂在額前,長長的睫毛打下扇形的陰影,鼻尖幾乎貼著他的肩膀,總是紅豔豔的嘴唇微啟,均勻地唿吸著。
最要命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正貼著李玉溫熱的皮膚,倆人都是光著的。一大早就看到如此秀色可餐的一張臉,簡大少第一個考慮的卻是身體上有沒有什麼不適。他動了動手腳,發現除了頭暈腦脹之外,一切正常,這才鬆了口氣。
李玉覺淺,簡隋英一動他就醒了,慢慢睜開迷蒙的雙眼。他眼睛腫得不像話,努力睜開眼睛,也就一條縫,而且特別幹澀難受,於是隻能瞇著眼睛看著簡隋英。
簡隋英把身子往後挪了挪,然後用雙臂支撐著身體,從床上爬了起來。
李玉本能地抓住他的胳膊,“簡哥。”他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
簡隋英一起身,被子從胸前滑了下來,露出結實的前胸,和緊實的皮膚上遍布的點點痕跡,他愣了一下,扭頭瞪著李玉。
李玉晃了晃腦袋,和簡隋英淩厲的目光撞了個正著,他尷尬道:“我……喝多了,我不記得了!
“那這是狗啃的?”簡隋英指著自己的前胸。
李玉也撐起身,似乎覺得該找借口解釋,但又不願意解釋。他也是光溜溜的,這麼一起身,簡隋英趕緊扭過頭,跳下床,在地上繞了幾圈兒,氣急敗壞地說:“我衣服呢?也他媽被狗吃了?”
李玉無奈道:“你昨天把我們倆的衣服都吐了,我扔了!
“你扔了你讓我穿什麼?誰讓你管我?我就愛穿吐過的衣服,也比光著屁股強!
李玉光溜溜地站起來,指著衣櫃:“裏麵有我的衣服,你先穿吧!
簡隋英更來氣:“這他媽你家還是我家啊,我自己的衣服都搬走了,你憑什麼放這兒?你丫到底什麼時候滾蛋。”
李玉走過去打開衣櫃,挑了條內褲套上,他彎腰的時候,不經意地扭過頭,從簡隋英腳趾一路往上看,一直看到他臉上才停下,白皙的臉蛋透出一點薄紅。
就是簡隋英這麼缺乏羞恥心的人,也被他看毛了:“操。”簡隋英從衣櫃裏拎出一套李玉的運動服,快速地穿上了。
這小子以前的品味就讓他不滿,外形條件這麼好,卻隻喜歡穿運動服,仿佛在著裝打扮上花半點時間能要他命似的。後來倆人在一起後,他沒少給李玉買衣服,現在倆人掰了,他又迴歸運動服大部隊了,大半個櫃子都是這些東西。
他有些嫌棄地套上身,煩躁地拉上拉鏈。
李玉看著他鎖在一起的眉,本來打算去拿運動服的指尖頓住了,他想了想,把簡隋英給他買的一套休閑西服拿出來穿上了。
簡隋英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但他懶得和李玉說話。
李玉微微一笑:“你喜歡我穿什麼,我就穿什麼!彼羝饍蓷l領帶,“戴哪條?”
簡隋英愣了愣,然後諷刺道:“你沒病吧!闭f完轉身進浴室了。
李玉僵在原地,手頓在半空,心髒好半天都緩不過勁兒來。不需要簡隋英一遍遍提醒,他也不會忘記,簡隋英跟他分手了。他巴不得自己能忘了。
簡隋英洗漱完,走出臥室,就看到老爺子坐在沙發上看新聞。
他看到簡隋英出來,目光停留在他臉上,愣住了。
簡隋英忍不住摸了摸臉:“怎麼了?”隨即他想起來李玉還在臥室裏,老爺子肯定懷疑倆人昨晚睡了。他剛想迴去阻止李玉從同一個臥室裏出來,李玉已經走出來了。
簡隋英尷尬地別過頭,問道:“有吃的嗎?”
老爺子指指桌上:“油條漿子,我剛下去買的,熱的!
簡隋英一聲不吭地坐到餐桌上,悶頭吃東西。
李玉一出來就殷勤地跟老爺子打招唿,問他昨晚睡得怎麼樣,儼然一副男主人的派頭。簡隋英不愛聽他們和和氣氣地聊家常,一口喝完碗裏的豆漿,打算去書房呆著。
路過冰箱的時候,金屬櫃門光滑得像一麵鏡子,他不經意的多看了一眼,然後就愣住了。他湊近了看,發現自己沒看錯,脖子上好幾處吻痕,別提多明顯了,特別諷刺地停駐在他皮膚上招搖。簡隋英咒罵了一聲,當著他爺爺的麵兒,他有氣發不出來,等把老爺子送走了,他不打李玉一頓他就不姓簡。
老爺子招唿他:“過來坐一會兒。”
簡隋英捂著脖子走過來。
老爺子斜了他一眼:“別遮了!
簡隋英冷冷看著李玉,李玉跟沒事兒人一樣,溫和地笑了笑。
老爺子看了看表:“一會兒老吳來接我,我今天就迴去!
“爺爺您難得來一趟,怎麼這麼快就迴去?”
“你不嫌我管你嗎?”
簡隋英訕訕道:“您迴去也一樣管我,多呆幾天吧。”
“不呆了,北京空氣真差,我這一身老器官受不了,一會兒就走。我就跟你倆說幾句話。”
簡隋英蔫蔫地答道:“哦。”
“咱們兩家背景都不一般,要是鬧起來得兩敗俱傷,你們能處就處,不能處,都這麼大人了,別把倆家的關係搞壞了!
倆人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你們要想處,倆家的長輩,我去給你們說,不想處,就安安靜靜的各走各地,別掰扯不清,惹一堆麻煩。我要說的就這麼多,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走吧,隋英,把我那兜子給我拿著。”
倆人默默不語地把老爺子送到了小區門口,老吳的車早就等在了那裏。
天氣已經轉暖,但是大清早的,風依然有些刺骨,老爺子看簡隋英凍得有點兒抖,忙說:“迴去吧別送了,到了我給你打電話。”
“沒事兒,不冷,吳叔,開車小心點兒!
“放心吧少爺!
“爺爺您先迴去,過段時間我忙完了就去看您去,正好到時節釣魚了!
“行,迴去吧!
李玉也彎下身,輕聲道:“爺爺,謝謝您。”
簡老爺子歎了口氣:“沒啥,你們迴去吧,怪冷的!
李玉突然傾身向前,在老爺子耳邊迅速地說了一句話。
老爺子愣了愣,點了點頭。
車開走之後,簡隋英扯著李玉的脖領子叫道:“你剛才說什麼?”
李玉抓住他的手:“簡哥,外邊兒太冷,咱們進去說吧,你看你手這麼涼。”
“誰要跟你進去,我車鑰匙都帶出來了,我現在就走,你到底跟我爺爺說什麼了?”
李玉眨了眨眼睛:“你想知道,我們進屋說吧。”
“*是不是找打,你現在怎麼這麼煩人……”
一陣急促的車喇叭聲突然橫進了兩人之間,那陣響聲夾雜著明顯的怒意。倆人一起轉頭,就看到不遠處停著的suv裏,坐著簡隋林。
他們同時愣住了。
簡隋林開門下車,他看上去已經沒有大礙,但是臉色白得嚇人,眼中孕育著風暴。
簡隋英看著他,手微微抖了起來。
李玉也看著他,他從來沒在一個人眼中看到過這樣沉重的恨意,這樣瘋狂的情緒。
“你們,和好了?”這幾個字從簡隋林嘴裏吐了出來,幾乎字字泣血,字字錐心。
倆人從一套寓所出來,簡隋英穿著李玉的運動服,脖子上有明顯的吻痕,即使倆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在簡隋林眼裏,也不過是一次小小的爭執,就如同他們以前在一起時一樣。
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因為經曆了如此多的事,犯了那麼多的錯,遭了那麼多的罪,他依然隻是這兩個人愛情裏的一個跳梁小醜,他再怎麼興風作浪,也撼動不了他們的關係,倆人曆經磨難,又走到了一起。他處心積慮是為了什麼?他喪心病狂是為了什麼?他拋棄簡隋英對他的信任和親情,鋌而走險,做出那樣的事,都是為了什麼?
他們依然在一起!
他簡隋林算什麼東西?他最愛的哥哥選擇了他最好的朋友,他隻是個卑鄙的陰謀者,活該一輩子躲在陰暗的角落裏,看著他愛的人避他如蛇蠍,厭他如螻蟻。
他簡隋林究竟算個什麼東西!
他恨,恨簡隋英,恨李玉,恨他為什麼偏偏是簡隋英的弟弟。
李玉咬牙切齒,拳頭握得咯咯直響,渾身肌肉都繃緊了。他很想質問簡隋林,怎麼還有臉出現,可他沒有說話,他怕自己暴戾的情緒一旦從身體裏泄漏出去,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因為正如簡隋林對他恨之入骨一樣,他也恨不得簡隋林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他無法解釋自己的心情究竟有多複雜。曾經他還喜歡過這個人,他們有過單純美好的童年,他偷偷幻想著能一輩子保護他,可是現在他隻希望再也不用見到他,否則他無法控製自己想殺人的欲望。一想到簡隋林對簡隋英做過的事,他就覺得周圍的空氣都是灼熱的,仿佛隨時會轟然起爆。
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張臉,比仇人的臉更加麵目可憎。這是此時李玉和簡隋林共同的想法。
三個人木然站在小區門口,曾經他們能笑著一同吃飯喝酒,如今卻對彼此充滿了憎惡。兩年前炎熱的夏天,高考臨近,他們三個人第一次在這所公寓裏相聚,那個時候簡隋英是傲慢的大哥,簡隋林是乖巧的弟弟,李玉是那個不卑不亢、從容自若、有著超越年齡的冷靜自持的少年。
他們像一個永遠沒有終點的環,各自追逐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馬不停蹄,磕磕絆絆,走到今天這一步,真的如同做了一場噩夢。簡隋英是這場噩夢裏,最大的受害者,而每個人所承受的痛苦,沒法稱出斤兩。
不過兩年時間,毀滅了一切。
沒有人迴答簡隋林的問題,尤其對於看到他已經瞠目欲裂的簡隋英來說,他甚至沒有想要教訓簡隋林的欲望,他隻想遠遠地躲開。有簡隋林在,周圍的空氣都帶著罪惡和不倫的血腥味,讓他無法唿吸。他用毅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一步步往地下停車場走去。
“哥!”簡隋林叫了一聲,那聲音不大,顫抖得不像話,但聽上去卻撕心裂肺。這一聲裏究竟有多少哀求,多少渴望,多少悔恨,多少不甘,沒人說得清楚。
李玉衝了上去,抱住簡隋英的肩膀:“不要走……簡哥!彼恢浪@樣拉住簡隋英有什麼用,他隻是憑著本能,就好像兩個人在拔河一樣,一旦他鬆了手,就會被對方搶去。他再也無法接受簡隋英離他更遠了。
簡隋英把他推開,繼續往前走,他走得不快,幾乎雙腿發軟,但他必須離開這裏。李玉、簡隋林,如果有一個人肯放過他,也許他還能多活幾年。就在他快要走到入口的時候,汽車猛然發動然後急踩油門的聲音一下子鑽進了他耳朵裏。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初始他精神恍惚,就像是人鑽進了水裏,所有的聲音仿佛都來自另一個世界,可是當那種粗暴的聲音穿透鼓膜,鑽進他大腦的時候,他像是猛然被人推醒,感官突然迴歸本體,周圍的一切都讓他有了知覺。
他的心預感到了什麼,那種腳底發涼的恐懼感,讓人毛骨悚然。他猛然迴頭,簡隋林開著車,以瘋狂的速度朝李玉衝了過去。
一切都像是在慢動作播放。他看到李玉原本怔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此時也轉過了頭,臉上的表情變幻成驚訝。
簡隋英隻覺得腳底生出一股力量,他猛然躥了起來,瘋狂地朝李玉跑了過去。
“李玉——”
眨眼就到了眼前的車,馬上就要從李玉身上碾壓過去的車,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車頭調轉了方向。
接下來是刺耳的急剎車聲和噩夢一般的砰然巨響。
小區門口那棵參天大樹,被撞得嘩嘩啦啦地下起了樹葉雨,遮天蔽日。
流暢的前蓋已經完全變了形,濃煙從破損的車身不斷冒出,車禍現場的狼狽和可怕,一覽無遺。
簡隋英隻覺得雙腿發軟。他幾乎是動用起全身的力氣,才跑到了車旁邊,看著扭曲的車身,慢慢癟下去的安全氣囊,以及一身是血,生死不知的簡隋林,他幾乎跪在地上。任何恩怨是非,在真正的生死麵前,都顯得如此渺小。
有人慌慌張張地喊著叫救護車的,把他的神智拉迴了現實。
車前頭已經著火,時間是爭分奪秒。
簡隋英伸手去拉車門,金屬的高溫讓他本能地縮迴了手。他咬著牙重新去握把手。但他的手還沒碰到車門,一隻手已經率先握住了滾燙的金屬,皮肉燒焦的味道即使是在濃煙中,依然易於分辨。
李玉痛得大喊了一聲,用力去拽車門,撞擊時車門已經自動解鎖,但是車門完全變形了,死死地卡住,無論怎麼拽都隻能打開一條僅僅夠伸進胳膊的細縫。此時李玉的手已經燙出了膿血。
簡隋英喊道:“砸玻璃!”
李玉脫下衣服纏在拳頭上,使出全身的力氣狠狠擊向車玻璃。
車窗如蜘蛛網一般碎裂開來,倆人連砸帶踹,終於把整塊玻璃給弄碎了。
李玉探進車裏,在簡隋英的幫助下,把一身是血的簡隋林給慢慢抱了出來,幸好他並沒有被卡住。倆人把簡隋林弄出來之後,手臂都被車玻璃劃出了口子,不住地淌著血。然而這些傷跟簡隋林的慘狀比起來,簡直微不足道。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簡隋林被抬上車後,簡隋英是被李玉和一個醫護人員攙上車的。簡隋英一輩子都沒法忘記這一刻。那種直麵死亡的巨大恐懼,讓他幾乎無法自己走路。
他看著自己身上的血,看著李玉身上的血,看著昏迷不醒的簡隋林,他強迫自己冷靜,卻不知道如何麵對接下來的分分秒秒。
簡隋英到了醫院之後,已經鎮定下來了。
簡隋林被推進手術室之後,他和李玉站在手術室外麵,相對無言。他滿腦子都是如何給他爸打這個電話,以及如何處理簡隋林可能出現的任何情況。
最糟糕的結果,就是他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這個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弟弟。他即使再恨小林子,也沒有辦法接受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麼沒了,何況那是他親弟弟。
隻要能保住一條命。簡隋英隻希望至少能保住他一條命。
李玉也還沒有從震驚中完全恢複過來。
簡隋林是認真地想要他命,如果簡隋英不衝出來,簡隋林絕對不會調轉方向盤,那麼現在被推進手術室的就是他自己。
簡隋林對簡隋英的執念有多深,他已經徹底了解了,而他也明白,親兄弟永遠都是親兄弟,即使簡隋英對簡隋林避如蛇蠍,危急關頭也不會放下他不管。
他是為了簡隋英才去救人,但他希望簡隋林永遠也別從手術室出來。一個玷汙他至愛,並且想要殺了他的人,他無法期盼他能活下去。但他同時也害怕,他害怕簡隋林如果真的沒了,簡隋英恐怕一輩子也無法釋懷。
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們三人會走到今天的困境,那種悲傷和無力感,充盈著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他看不到他和簡隋英的未來,他害怕和簡隋英越走越遠,他不知道這種形同陌路的關係,何時才能看到轉圜的曙光。
就在他為能稍微靠近簡隋英而竊喜的時候,又出了這種事,他幾乎要絕望了。看著一身血汙的簡隋英焦躁得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被汗水沾濕的碎發貼在額頭上,整個人明顯的萎靡,他心痛得更加厲害。
他對於簡隋林做出這種極端的舉動,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求而不得究竟有多痛苦,他比誰都清楚,那種看著自己愛的人越走越遠的絕望,能把人變得徹底的瘋狂。
簡隋英這樣的人,太讓人無法自拔,如果自己換成今天的簡隋林,恐怕也……
正在倆人在原地不知所措時,兩個護士走了過來,要求他們包紮傷口。
簡隋英處於沉思狀態,不聽人說話,也不動彈,小護士最後沒辦法,把他推走了。
李玉的手掌燒傷比較嚴重,先被帶去消毒了。他心裏的東西太多,完全沒感覺到疼,等到反應過勁兒來,才發現手掌已經腫成兩個大,幾乎不聽使喚了。
等他處理好身上的傷口,重新迴到手術室外的時候,簡隋林的爸媽都已經到了。
趙妍哭得渾身直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簡東遠坐在長椅上,不停地抹眼淚,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多歲。
簡隋英沉默地靠牆站著,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拿著煙的手,依然微微地顫抖。
李玉掙紮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趙妍看到他,就哭著過來拽住他:“李玉,李玉,你告訴阿姨,你跟阿姨說實話,究竟怎麼迴事,?怎麼迴事!”
趙妍一直對他不錯,此時此刻,李玉沒辦法用冷漠對付一個傷心欲絕的母親,他隻能拍著她的胳膊安慰她:“阿姨,你過來!
簡隋英抬眼看了他一下,李玉迴給他一個複雜的眼神。
他心裏也沒底,不知道如何和趙妍解釋。她不知道這其中錯綜複雜的恩恩怨怨,他如何告訴她,她的兒子本來是要開車撞他,但是為了閃避簡隋英,自己撞到了樹上。
倆人走過轉角,趙妍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袖,就像在攀著一根救命稻草,她哭著說:“李玉,你說實話,你說實話。他好好的,他剛出院,他怎麼會出車禍?”
李玉沉聲道:“阿姨,你別瞎想,我和簡哥都在場,但這件事和簡哥沒有關係。”
趙妍滿是淚水的臉怔愣地看著他,半晌,她道:“那隋林為什麼……”
李玉垂下眼簾:“阿姨,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不能告訴別人,否則對隋林不利!
“你說!
“隋林他……他是想撞簡哥!边@已經是李玉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這樣的解釋,才能息事寧人。
趙妍驚恐地瞪大眼睛。
“但是也許他臨時後悔了,所以他打了方向盤,但剎車已經來不及……”
趙妍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還好李玉及時扶住了她。她淒切道:“我的兒子……”然後她就說不下去了。她現在悔不當初,從小在簡隋林心裏種下了仇恨的種子。她萬萬沒有想到,簡隋林能做出這樣害人害己的事情,親兄弟走到反目成仇這一步,她難辭其咎,她已經不知道該恨簡隋英,還是她自己。
手術做了六個小時才結束。
簡隋林目前還在昏迷,但好在他的大腦沒有受到嚴重的損傷,斷了幾根肋骨,腿骨骨折,還有不同程度的皮肉傷。最嚴重的就是內髒出血,但是就醫及時,手術結果不錯,不但活了下來,而且沒有造成無法挽迴的傷害。
這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
趙妍知道簡隋林的情況之後,終於稍微放心,累得直接昏了過去。當晚上簡東遠也因為血壓太高留院觀察了。
簡隋英處理完醫院的事,又要應付警方的調查,忙得徹夜未眠,李玉給他買了飯迴來,發現他坐在椅子上直接睡著了。
李玉把飯菜放到一邊,悄悄靠坐在他旁邊,輕輕把他的頭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倆人一身血汙,形神狼狽,一看就知道經曆了非常糟糕的事情,因此李玉格外珍惜和簡隋英如此親近的一分一秒。他眼神空洞地看著醫院發黃的牆壁,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耳邊均勻的唿吸聲,讓他的心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簡隋英並沒有睡太久,他心裏太多事,瞇了一會兒就醒了。醒來看到身邊的李玉時,他愣了一下,似乎才發現這個人在場似的。
這三十幾個小時對於他來說太難熬了,他已經忽略了很多東西,包括一直在他身邊晃悠的李玉。看到那輛車衝向李玉時,自己那焦急絕望的心情,突然被他迴憶了起來,他心裏一陣酸澀。如果現在躺在加護病房裏的是李玉,他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他心裏一動,忍不住問道:“手怎麼樣了?”
李玉怔了一下,啞聲道:“沒事!
簡隋英看了一眼他纏了厚厚繃帶的手,閉了閉眼睛:“你和趙妍是怎麼說的?”
“我說他本來想撞你,但是反悔了!崩钣裣肓讼,補充道,“她相信了!
簡隋英點了點頭,沉聲道:“不管怎麼樣,得謝謝你!
李玉苦澀道:“我隻是不願意你傷心!
簡隋英躲開他直白的眼神,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背過身去:“你迴去休息吧。”
李玉也跟著站了起來:“我在這裏陪你,看能幫上……”
“你幫不上什麼忙,迴去吧,如果他能醒過來,也不會想看到你,我想你也不想看到他!
李玉嘴唇微微顫抖著,簡隋英給予他的這個背影,充滿了生硬的拒絕,讓他感覺自己唿吸都停滯了。
他忍不住從背後抱住了簡隋英。
簡隋英身體僵了僵,但這迴他沒有推開李玉,他現在分不出力氣去和李玉計較。
“簡哥,你別趕我走,我不能離開,尤其是現在,我要問清楚!
“問什麼?”
李玉收緊手臂,把臉埋在他脖頸間貪婪地唿吸著:“我要問你,為什麼要救我,你是不是還愛我?”
簡隋英深深吸了口氣:“李玉……”
“別說其他的,我隻想知道這個。簡哥,你不是敢做不敢當的人,你承認吧,你還愛我,你為什麼不能承認。”李玉的語氣中充滿了渴望,“我求你了,你承認吧,隻要你承認,你讓我現在去死都行。”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對於簡隋英的迴應,他又期待,又恐懼。
簡隋英忍著心痛,艱澀地說:“李玉,我現在沒勁兒和你爭辯什麼了。我愛你又怎麼樣呢,我又不靠這玩意兒吃飯,沒有我又不會缺胳膊少腿兒。我是個生意人,一次賠本兒買賣就夠我受的了,我不會再做第二次,就像一個東西我再喜歡,我他媽負擔不起,我幹脆不要了。李玉,發生這麼多事後,咱們沒有心平氣和地談過一次,今天在這種不能大聲喧嘩的地方,我正好跟你說句心裏話!
李玉突然害怕起來,他緊緊摟住簡隋英的腰,就像以前無數次那樣,他摟著這個人的腰,把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懶懶地看著他刮胡子,和他聊天。那個時候甜蜜的分分秒秒,他願意拿一切去換。
簡隋英空洞的眼神看著仿佛沒有盡頭的醫院走廊,心如死灰:“咱們不可能了,現在不可能,以後也不可能。我不是個大方的人,隻要一想到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我就覺得我要是原諒你,就是對不起我自己,我這個人最自私,我不能對不起我自己。再說,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信任了,我不想再把精力浪費在你身上,費心去猜你在想什麼,你會不會又害我?倆人在一起,不過圖個開心,我再喜歡你,我想到你就一腦門子煩心事兒,我跟你在一起是何苦呢?”
李玉哽咽道:“可我不會再害你,我一定會……”
“你別說這些沒用的了,世界上沒有賣後悔藥的,我也沒有義務讓你反悔。我這輩子最大的寬容和退讓,都給了你李玉,結果你還是辜負我。你要是還對我有點兒感情,你就別再來煩我了。我現在過得挺好挺順心的,你別再出現,我的心情就能好點兒!焙喫逵⒄f這段話的時候,真有種心在淌血的感覺,可他說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即使經曆了這麼多操蛋的事情,昨天那驚險的一幕,還是讓他沒辦法再蒙蔽自己。他就是這麼賤,他恨李玉,恨得咬牙切齒?蓪λ南矏,也從來沒有停止。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個重情義的人,也不知道在李玉身上著了什麼魔,能對一個人執著到這種程度。這讓他又厭惡,又恐懼。所以他要離李玉遠遠兒的,最好永遠別見,這樣才能避免他再次丟人現眼,淪為別人的笑柄。
愛情不是他的必需品,他不能為這個把自己的尊嚴和生活再次搭進去。他得承認,他輸不起了。
李玉又一次哭了。
簡隋英的肩膀被浸濕了,他能嚐到那眼淚裏的絕望。
李玉感受到了簡隋英要和他一刀兩斷的決心,他沒有辦法再抱著僥幸的心理,期望簡隋英能軟化,能再轉身看看他,能重新迴到他身邊。他連拿幻想安慰自己都已經不能了。
簡隋英說得太清楚,不留餘地,不給他臆想的空間,不讓他自欺欺人。他們徹底結束了,簡隋英表達得不能再明白,態度不能再堅決。
李玉沒有辦法不哭,他已經被悲傷和痛苦淹沒,即使他緊緊抱著這個人,他的心卻遠得他無法企及。
他已經徹底失去簡隋英了。
他和簡隋林明爭暗鬥,最終致反目成仇,忙活了這麼一大圈,落得一身狼狽,卻誰也沒有得到這個人,這真是莫大的諷刺,也是上天給他們最大的懲罰。
李玉隻有二十一歲,他實在不知道如何消解這樣巨大的悲傷,隻能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抱著簡隋英,不再偽裝,不再算計,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匏母星椋匏腻e誤,哭他的悔恨,哭他的得失。
簡隋英感覺到眼角漸漸濕潤,便奮力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天花板。耳邊的抽泣聲和肩頭的濕潤,仿佛把他的心都給打透了。
李玉走了,沒有再聯係他,也沒有再在醫院出現過。
簡隋林在昏迷了四天之後醒過來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想見簡隋英。
簡隋英並不感到意外,他放下手頭的工作,開車去了醫院。
簡隋林二次入院,把簡東遠也打擊得住了院,簡隋英無奈之下,隻好重新接管了已經賣給簡隋林的他從前的公司。事出意外,他已經無暇去抱怨,他隻知道作為簡家的長房長孫,作為一個男人,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袖手旁觀,越是危難的時候,越需要能肩負起一切的人出頭。
家裏的事,他還瞞著爺爺和一眾親戚,隻有他兩個叔叔知道情況。
公司和家裏的負擔,一下子又落到了簡隋英身上。同時兼顧著三個公司的運營,對於簡隋英來說,無論是精力上,還是資金上,都有相當大的壓力,他忙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
簡隋林能順利醒過來,無疑讓他鬆了口氣。
簡隋英在黃昏時分穿過醫院長長的走廊,周圍很安靜,靜得讓人心裏倍感壓抑。他推開病房的門,看到趙妍坐在床前,翹首看著簡隋林,臉上帶著關懷和心痛。
屋裏的倆人聽到開門聲,齊齊看向門口。
簡隋英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簡隋林張了張嘴,小聲說:“媽……”
趙妍看了簡隋英一眼,站起身,從他身邊走出病房,並隨手帶上門。
屋子裏落針可聞。
最後還是簡隋林先開了口,他啞聲道:“哥,你過來坐。”
看著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簡隋林,簡隋英此時既感覺不到驚恐,也提不起力氣怨恨,他習慣性地想掏兜裏的煙,又想起來這是醫院。拍了拍口袋,他抬步走到床邊,坐到了趙妍剛才坐的椅子上。
簡隋林臉上白得幾乎找不到血色,連嘴唇都透著不正常的青灰,他看上去非常虛弱,似乎連說話都很費勁。
簡隋英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沒什麼波動。
簡隋林看著他的眼神,依然充滿了依戀,可他知道自己必須死心了,他艱澀地開口:“哥,我知道錯了,原諒我吧!
簡隋英淡道:“原諒你哪樣?原諒你坑我公司,還是原諒你強jian我,還是原諒你殺人未遂?”
你做的哪一樣,值得原諒?
簡隋林的眼眶濕了:“哥,我以前以為,隻要能得到你,做了什麼我都不後悔。但其實我早就後悔了,我寧願你一輩子把我當弟弟,至少你還跟我說話,對我笑,願意使喚我,而不是這麼恨我!焙喫逵λ睦淠驮鲪,讓他陷入了更加瘋狂的境地,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愛簡隋英多一些,還是恨他多一些,但是當他衝進自己的視線的時候,他知道他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讓他哥受傷。
他多麼想一輩子保護這個人,但他給予他的傷害,卻是最深最重的。
他早就後悔了。
簡隋英沉聲道:“你好好養病吧,我不想給你管公司,我忙得很,你早點起來,別再增加我的負擔!
簡隋林費力地伸出手,想去抓簡隋英的手,卻被簡隋英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簡隋林哽咽道:“哥,陪我坐一會兒吧。你離我太遠了,我夠不到你了。就算……就算你和李玉在一起,我還是你弟弟,不要這樣對我。哥,原諒我吧,求求你,原諒我吧!
簡隋英終於忍不住掏出煙點上了。他以前不那麼愛抽煙,也沒有癮,隻在場麵上來兩根。但是現在他幾乎煙不離手,他的壓力實在太大了,為了保持清醒,他不能老喝酒,除了抽煙,他不知道還有什麼途徑能紓解。
簡隋林終於握住了簡隋英的手,用他最大的力氣死死地攥著,握得掌心出汗都不放手。
簡隋英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任憑簡隋林握著,如果不是抓住他的那隻手已經有了成年男人的力道,他會以為他被一個小孩兒攥著,就像攥著必須抱著才能入睡的玩具。
他抽完煙之後,把手也抽了迴來。他給了簡隋林一根煙的時間,他都要為自己的仁慈而驚歎了。
他把煙扔進垃圾桶,站了起來:“記住我說的話,趕緊起來,別給我增加負擔!”
簡隋林忍著眼淚,手心空了,心更是一片荒蕪。
簡隋英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頓了一下,他握著門把手:“我跟李玉早結束了,以後不要在我麵前提起他。”說完頭也不迴地走了。
簡隋林在醫院的那段日子,簡隋英著實難熬。家裏家外的事,都由他一個人扛著,項目資金上巨大的缺口,逼得他幾乎天天馬不停蹄地去融資,舒適溫暖的五月天,已經把他曬黑了。
隋林在醫院無所事事,經常給他發短信,但不敢給他打電話。他一條都沒有迴過,也沒有再去看他。
他知道等簡隋林出院了,早晚還是會想要擠進他的生活,他現在實在無暇理他。
偶爾空閑的時候,他會想起李玉。自從醫院一別,李玉就徹底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他沒有李玉的消息,也沒有再見過他,更不會有人在他麵前提起李玉,這種感覺很奇怪,一個人走得這麼徹底,就好像他從來沒有來過。
有時候簡隋英會有種恍惚的錯覺,覺得自己做了一場亂七八糟的夢。其實從來就沒有李玉這個人,他隻是工作太忙了,產生了幻覺。
隻是偶爾午夜夢迴,會覺得身邊太空了,根本不像他簡隋英該過的逍遙生活。
小朱倒是給他打過電話,在電話裏裝作不經意地問他要不要過來吃飯。
他當時很直接地說:“我沒有時間!彼鋵嵤钦娴臎]有時間,沒有別的意思,但也許是太累了,語氣比較硬,小朱在那邊兒立刻就不說話了,然後結結巴巴地說:“我明白了。”
就算隔著遙遠的距離,簡隋英也能聽出他的難,他立刻解釋道:“你別多想,我最近是真的很忙!
小朱輕聲說:“我明白的。”
到最後簡隋英也不是很確定,他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還有他究竟明白了什麼,總之從那之後,小朱沒有再聯係過他,而他忙得也沒有時間去想小朱。
簡隋英從小錦衣玉食,可能這輩子也沒有為錢這麼發愁過,可他現在最缺的就是錢。以前公司的項目已經啟動了,眼巴巴地等著繼續注資,現在公司的項目也籌劃得很好,就等著資金到位,和李文遜合夥的擔保公司,更是需要錢才能運作。
他現在一睜開眼睛滿腦子都是上哪兒去弄錢,怎麼去弄錢。
公司裏還養著不少他以前的下屬和職員,還有他的幾個親戚,眼看著項目就要進行不下去,麵臨更加嚴重的虧損,簡隋英無奈之下,把本來準備要投入擔保公司的一份資金,注入了這個項目裏。
簡隋英考慮得很長遠,雖然暫時自己這邊的生意有損失,但是如果能度過這次難關,這個項目價值肯定要大幅增長,到時候再用它去融資,就能解決很多問題。既然公司重新落到了他手裏,他也不會白給人幹活兒,他簡隋英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能走的,除非他撈夠本兒。這樣雖然解了燃眉之急,然而擔保公司這塊兒的缺口,他一時半會兒是真補不上了。這段時間他的反常和運營上的停滯,終於引起了李文遜的注意。
那天他在辦公室和兩個屬下討論項目,李文遜不請自來了。
簡隋英想到最近他在資金上各種拖延,就知道他來者不善,他草草囑咐了下屬兩句,就把他們打發走了,並且讓新聘請的美女小秘書給李文遜倒了杯茶。
李文遜笑瞇瞇地看了看小秘書,又看了看他。
簡隋英也笑了笑,等秘書給他們帶上門,他才道:“阿文,你知道你想說什麼,給我兩個月時間吧,我保證把項目資金湊齊了!
倆人雖說是多年的朋友,但是親兄弟尚且明算賬,涉及到這麼大筆資金的事情,不能在情分上含糊,再說他們白紙黑字簽了合同,如今已經逾期付款了,這件事情上他理虧。
李文遜抿了口茶:“隋英啊,我跟你認識這麼多年,我相信你的手腕和能力。你既然說兩個月了,我也不跟你廢話,兩個月就兩個月。我今天來其實也不是來催錢的,主要是想給你提個醒兒!
“哦?提什麼醒?”
李文遜表情有幾分半真半假的嚴肅:“提醒你小心我哥那個瘋子。”
簡隋英品了品這話裏的意思,托著下巴沉思了幾秒:“我主動去找耀哥吧!彼览钗倪d說這話並不是威脅他,隻是在他告訴他,他這裏好打發,他哥不好打發。
京城高幹圈兒裏的人都知道,最牛逼的兩家姓李的,一個是李玉他們家,一個是李文遜他們家,兩家各倆兒子,隻不過品性卻是天差地別。
李玄李玉兩兄弟從小是優等生,長大是精英,聰明又體麵,堪稱高幹子弟楷模。
李文耀李文遜這兩兄弟,卻不太老實。李文遜不老實的程度,完全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起碼沒有什麼大是大非,無非是精明狡猾過了頭,但李文耀卻是個提起來就讓人鬧心的主兒。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投錯了胎,家境如此優越,卻不學好,從小就跟父母對著幹,初中沒畢業就去混黑社會了,到最後李家幾乎跟他斷絕了關係,並且放話說李文耀做出什麼事都跟他們李家無關。
這個李文耀自己很混,但是對弟弟要求卻特別嚴格,從小要求他弟弟上最好的學校,考最好的大學,成績沒考好李文遜爹媽都不舍得打,他哥先把他揍一頓。他似乎就是想把從自己身上丟掉的老李家的臉,都從自己弟弟身上掙迴來。
李文遜活了二十多年,李文耀就加護了二十多年,這個世界上誰敢讓李文遜吃虧,誰敢給李文遜的精英成功道路添一點兒堵,李文耀的狗鼻子都能聞得清清楚楚。
李文遜自己也阻止不了他哥,所以知道這些門道的人一般都不惹這個瘋狗。
簡隋英覺得與其等李文耀找到他頭上來,他還不如主動去找他談一談,以前倆人關係還可以,拖延點兒時間應該沒問題。當然,李文耀要真敢跟他撕破臉,他簡隋英也不是吃素的。
李文遜搖了搖頭:“不好,現在還不算難辦的事,你如果去找他,他肯定要特別上心地盯著你!
簡隋英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麵,半晌道:“行了我明白了。你不用操心這個,耀哥我自己會解決,錢也不用擔心,我自己也投進去了不少,不會做賠本兒買賣的。”
李文遜笑嗬嗬地說:“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走,陪我吃飯去!
“晚上有飯局,改天吧!
李文遜走後,簡隋英坐在椅子裏,有一絲心慌。他的陣子鋪得太大,如果收不迴網,損失會異常慘重。但他必須放手一搏,否則結果也好不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