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寒很意外，程景森看完了各方資料，卻沒有打算就此與奚遠(yuǎn)細(xì)談。
奔馳車駛?cè)氲叵萝噲觯叹吧院喴赓W地囑咐兩位手下，“你們進(jìn)一步盤查程齊的幾個親信近半年的活動軌跡，其餘不要聲張。
有事我們明天再談。”
說完，就要領(lǐng)著尹寒下車。
少年誤以為自己是個累贅，小聲申明，“程先生不用照顧我，我自己迴去就好。”
程景森麵沉如水地將他帶下，出口的話卻極不正經(jīng)，“我現(xiàn)在隻想抱著你好好睡一覺。”
他今晚花了1500萬，為博美人一笑，結(jié)果半路殺出個程齊虛張聲勢，良辰美景散作一地雞毛，要不是心疼尹寒想要早點(diǎn)帶他迴家，他隻怕捱不到散場就要拎出程齊一頓暴揍。
這時車門還未關(guān)上，坐在前排的二人將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尹寒瞬間紅了臉，不敢再留，快步奔入直達(dá)電梯。
饒晟轉(zhuǎn)頭看著奚遠(yuǎn)，慢慢摸出一根煙，歎氣，“哎、老板已不是過去的老板了”奚遠(yuǎn)對於程景森此類行徑一向反應(yīng)激烈，不知為何這次卻非常沉得住氣，隔窗望著不遠(yuǎn)處快要闔上的電梯門，說，“你不明白，程齊這件事，和尹寒關(guān)係匪淺。”-
拍下名畫的驚喜和程景森的嗬護(hù)有加，都換不來尹寒真正的開朗。
入戶電梯載著他飛速向上爬升，他的心卻一直往下跌落。
轎廂裏除了他和程景森已沒有旁人，尹寒幾經(jīng)猶豫，還是決定替自己爭取，“程先生，給我個機(jī)會，讓我替你做事好嗎？”程景森其實(shí)並不意外，甚至想過早晚會有這一天。
他對尹寒說，“程齊做事向來趕盡殺絕，他已經(jīng)留意到你，我把你摘不出去了。”
——所以今晚他讓尹寒有意張揚(yáng)，索性來一個將計(jì)就計(jì)。
少年的笑容卻顯得別有深意，“我說的“做事”是讓我最後殺掉程齊。”
頓了頓，看著停穩(wěn)的電梯門在眼前緩緩拉開，同時將自己投在門上的影像一分為二。
他繼續(xù)道，“我沒有殺過人，更不想失手，程先生能不能幫我一次？”他不知道尋常人在聽聞這種要求時會做何反應(yīng)，程景森臉上的神情卻一點(diǎn)沒變，冷靜又溫和地說，“今晚你基本沒吃東西，我給你熱杯牛奶，然後我們聊聊。”
說完，走出玄關(guān)，去了廚房。
尹寒則進(jìn)入客廳一側(cè)的盥洗室。
他覺得頭腦昏沉，想要洗把臉。
他捧了水，撲在自己臉上，房間裏冷氣開得很足，恆溫的水似乎不具有那種把人喚醒的冷意。
待他起身，手邊多了一條程景森遞上的毛巾。
他接過來，擦臉的同時轉(zhuǎn)身麵對男人，後腰靠在洗手臺邊，問，“我剛才提的要求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洗臉雖然沒什麼用，但他還是多少冷靜了下來。
程景森把裝著溫奶的馬克杯遞給他，“程齊在這之前見過你麼？”尹寒捧著杯子，“沒有。”
“你又是在什麼時候見過他的？”尹寒深吸一口氣，“法庭。
我坐在最後一排旁觀席，戴了帽子，聽到宣判後就離場。
可以肯定他沒有看到我。”
程景森對於他三年前就能表現(xiàn)出那樣的謹(jǐn)慎感到滿意，說，“那麼這件事，還可以從長計(jì)議。”
尹寒有些不敢相信，微仰著臉看向男人，“程先生的意思是？”程景森歎道，“別一口一個程先生，聽著太別扭。”
尹寒一怔，“對不起、我隻是”程景森無奈又洞悉，卻沒有拆穿他，隻是說，“小寒，你有什麼問題現(xiàn)在可以問我，除非我覺得你知道的這個答案可能對你形成潛在威脅，其餘我都會坦誠相告。
等你問完以後，我能聽聽你的故事嗎？”虛虛實(shí)實(shí)過了這麼久，上過床談過戀愛，相互折磨過也彼此善待過，他們之間也該攤牌講一迴真話了。
盥洗室內(nèi)燈照明亮，映得四周瓷磚光可鑒人，卻仿佛照不穿兩個人的心。
尹寒看著程景森，不知為何突然迴想起他們在茶餐廳的那一次初見，那個英俊淡漠的男人曾在他記憶深處留下很深的烙印，卻又漸漸被眼前這個朝夕相處耐心體貼的戀人所取代。
程景森見他不說話，又不願再勉強(qiáng)他，正要給他一個臺階下。
尹寒突然說，“好。”
一雙澄澈幹淨(jìng)的眼睛裏透出一點(diǎn)清醒時少見的溫軟，仿佛一隻穿叢而過的鹿看著廣袤無邊的森林，“那就我先問。”
他們一同迴到客廳，尹寒一邊走一邊喝完了杯裏的溫奶。
程景森坐下後，他問的第一個問題是，“程齊是什麼身世？”程景森說，“程齊是程瑯和一個脫衣舞娘一夜情後留下的私生子，不受程瑯重視，一直被養(yǎng)在外麵。
程瑯到死，大概也就隻見過程齊七八麵而已。”
尹寒又問，“程齊做的事情，你都清楚嗎？”這一次程景森的迴答比較耐人尋味，“小寒，你是指哪一件事？”——好像在他的認(rèn)識裏，其中的一件事與別的很多件，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
尹寒曾經(jīng)以為自己永遠(yuǎn)無法心平氣和地開口談及，可是很奇怪，程景森的存在仿佛讓他獲得了某種安定感，即使程景森本身也脫不了幹係。
他於是還算平靜地補(bǔ)充了兩個字，“炸彈。”
程景森垂眼看著紋路交錯的胡桃木地板，過了差不多半分鍾，才說，“我知道。”
尹寒無意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似乎對這個答案不感到意外，接著問了第三個問題，“為什麼三年前程齊沒有死？”程景森說，“程瑯?biāo)狼罢f了一個心願，讓我留程齊一條命，因?yàn)檫@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
尹寒其實(shí)不太相信他會為了程瑯這樣一個沒有血緣關(guān)係的父親信守承諾，“那這一次呢？程齊還會被毫發(fā)無損地送迴監(jiān)獄？”程景森聽完質(zhì)疑，俊美的臉上閃過一抹狠戾神情——盡管不是衝著尹寒。
“你覺得呢？”他看著少年，又露出微笑。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隻是因?yàn)樘哿怂运季w散亂。
這一瞬間尹寒竟然覺得程景森全部的魅力，那些可說的不可說的東西，那些殺伐決斷，那些深藏不露，那些繞指柔情……都隱藏在這若有若無的一笑裏。
他不自覺地交疊起兩隻手，用力抻了抻手指，繼續(xù)問道，“比程齊更早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的那個吉米是真的嫌犯嗎？”程景森搖頭，“不是。
程齊從小就喜歡倒弄炸彈，深諳此道。
吉米隻是他找來的替死鬼。”
尹寒又問四五個問題，都與爆炸案有關(guān)，直到覺得自己積壓多時的疑慮都被程景森解釋清楚了，他停了片刻，撈過一個靠枕蜷坐起來，提了最後一問，“程sean，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不是陳瑜的侄子？”話出口的一瞬，他改換了對他的稱謂。
程景森想了想，“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在收養(yǎng)你的幾天以後吧。”
尹寒感到吃驚，甚至來不及掩飾這種吃驚，“原來你那麼早就知道了那為什麼還給我機(jī)會讓我走？”程景森看著他，神色平和，“小寒，人很複雜的，沒有那麼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
我答應(yīng)程瑯不殺程齊時，起過惻隱之心；我那時放你走，也想過給你一條生路。”-
一年前的尹寒如果聽到這段話，隻會認(rèn)為這是程景森的脫罪之辭。
可是一年後的他，卻陷於無法迴應(yīng)的沉默。
這世上有很多不能宣之於口的愛意，都曾在沉默中蠻橫而倔強(qiáng)地生長過——不管那兩個相愛的人，是不是具有去愛的資格。
尹寒知道，接下來應(yīng)該講自己的事了。
程景森坐在他斜麵的單人沙發(fā)裏，沒有催促他，隻是無聲地等著。
他早已知道少年的身世，尹寒也知道他早已知道，他們之間有太多自欺欺人的心照不宣。
尹寒突然笑了一下，“既然剛收養(yǎng)我不久就調(diào)查過我的背景，我還能再說點(diǎn)什麼？”程景森竟然真的退讓了，他說，“是，不想說就別說了。
今天也晚了，睡覺吧。”
尹寒坐著沒動，在他的印象裏好像從沒見過這樣的程景森。
他從他臉上看到了一絲逃避和慌亂。
他知道自己不能放過他，他不像程景森那樣身居高位掌控一切，他隻是一個無所倚仗的人，如果自傷就能傷人，他不介意把迴憶重複千百次。
他迅速找了一個切入口，開始講述。
“三年前，我姐姐在u（加州大學(xué)）念大二，我因?yàn)樵谝粋�亞洲區(qū)的繪畫比賽上獲獎，得到了參加藝術(shù)節(jié)夏令營的機(jī)會，地點(diǎn)在新澤西州。”
“我父親早年因癌癥過世，我母親在一家企業(yè)做中層，拒絕了不少人的追求，一心隻想把我們姐弟培養(yǎng)長大。
我去夏令營那年，她申請了訪美探親簽證，姐姐也留在加州過暑假，打算等我夏令營結(jié)束後一家人在美國旅遊兩周。”
“我在大師班上獲得一些教授的賞識，其中一位把我推薦給他熟悉的華人富商，想讓我留在美國繼續(xù)深造，這位富商將作為我日後的讚助人。”
“我母親赴美後，和從加州趕來的姐姐租了一間民宿，住在我參加的夏令營附近，並且和華人富商約好，在一間米其林餐廳見麵吃飯。
那一天姐姐提前帶她去租了一輛車，大概是為了顯得正式體麵，她們租了一輛奔馳。
很湊巧，那時候你也有過一款相同型號的車。”
“我們和華商的聚餐很順利，談定了我繼續(xù)赴美求學(xué)的細(xì)節(jié)。
臨走時，我母親想起給對方準(zhǔn)備的一件禮物還留在車裏，於是和姐姐一起返迴去取禮物。
我那時就站著六樓餐廳的落地玻璃窗邊，看著她們有說有笑地走向停在街邊的奔馳，我甚至清晰地記得遙控開車的瞬間，車燈閃了兩次；還注意到就在我們車的旁邊，停著一輛幾乎一模一樣的奔馳商務(wù)。”
“……就在我姐姐拉開車門的瞬間，炸彈爆炸了。”
昨天的評論都有看，謝謝大家。
就以日更作為感謝吧。
p.s：很多讀者懷疑自己失憶，並沒有。
程齊是剛登場的反派，一個炸彈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