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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卻惱人的春寒與兔采公主的出嫁,永寧十一年春天似乎並無大事。安代王與眾臣在神樹祭典之後,還舉行了一場隆重盛大的狩獵。久未露麵的烏蘭將軍身騎白馬,懷抱兒子,也出現在眾人視野中。別人憐惜他妻子新喪,還蒙受了不白之冤,多多少少都過去寒暄了一番。遠遠瞧去,身邊車水馬龍的,很是熱鬧。烏蘭將軍麵容消瘦,話語不多,仍強打精神,一一以禮相待。隻在狩獵時興致高一些,還取出馬鞍旁一張殷紅長弓,親手開弦,狩得兩匹黃羊、一頭沙雉。有些眼力厲害的,識得是件異寶,半開玩笑道:“將軍這把神弓,天底下怕隻有鬼王殿下的流火能夠比肩,平常兵器是萬萬不能媲美的了。您先前那黃金弩也用不著了,不如融了重新打過,給哥幾個解解饞罷!”烏蘭將軍但笑不語。他兒子在他懷中伸出黑黑的小手,好奇地揪著長長的雉羽。烏蘭將軍便將羽毛拔下,送給他玩。口中笑道:“阿葵,這幾個伯伯要分你的財產,你說你能答應嗎?”又將他的小手拿起來擺了一擺,示意他是比較愛惜東西,輕易不與人的。


    除此之外,場中其實並沒什麼看頭。禦劍將軍正在雅爾都城祭祀先祖,無暇前來。千機將軍倒是在場邊坐鎮(zhèn),卻沒半點過來招唿的意思。臉色也是冷冰冰的,對誰也不搭理。


    必王子與一眾隨從縱馬逐鹿,頗有斬獲。見屈方寧給人眾星捧月般圍在中心,臉露鄙夷之色,重重哼了一聲。中途一名禦統(tǒng)軍將領忽至,附耳說了句什麼。王子頓時變了臉色,連問了幾句“當真?”連獵物也不要了,匆忙就離開了。


    郭兀良奇道:“阿必這是上哪兒去?”


    他對這位高足的品性了如指掌,知道他從不肯放過任何出風頭的機會。打獵半途離場,那是前所未有。連他肩上坐著的一隻小小白狐,也歪了歪頭,渾濁的眼珠子裏流露出迷惑之意。


    屈方寧迴頭淡淡瞥了一眼,低頭撫摸孩子深陷的麵頰,自言自語道:“誰知道呢?”


    從狩獵場迴來,照例是一場盛宴。酒酣耳熱之際,隻見必王子率一隊人馬闖入帳內,將屈方寧當胸一腳,踏翻在地;隨即被人一把勒起,按著頭跪在地下。王子手擎金刀,直直抵在他眉心之間,喝道:“姓屈的,你認不認罪?”


    席間大亂,侍從紛紛避讓,生怕惹禍上身。一眾貴族、將領麵麵相覷,不知發(fā)生了何事。連安代王也皺起了眉頭,厲聲道:“阿必,怎麼迴事?”


    必王子對父王不加理會,從車唯手中提起一物,狠狠摔在屈方寧麵前地上:“屈方寧,你這條喪盡天良的瘋狗!你睜開眼看看,這是什麼?”


    帳內通明,人人瞧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件浸透了鮮血的烏蘭軍統(tǒng)帥軍服。


    郭兀良頓感不妙,騰地站了起來:“阿必,有話好說!上次你也是誤會了好人,萬不可一錯再錯!”


    必王子臉上肌肉跳動,指著屈方寧的手青筋暴起:“他親手殺害烏蘭朵,卻嫁禍他人,逼迫那侍女作偽證!他是甚麼好人?賤種的狗奴隸,最下等的貨色!從第一眼看見他,我就知道他壞到了骨頭裏!”


    屈方寧雙臂給人牢牢反折在身後,臉孔雪白,低低道:“你憑什麼血口噴人?阿帕姑娘已經說了,公主死於敖都侍衛(wèi)長之手,與我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必王子罵道:“我操你媽的侍衛(wèi)長,你哄鬼去罷!你對她拳打腳踢,百般威脅,不準她說出真相。可是姓屈的,你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金刀挑起那件染血軍服,指道:“這就是你殺她那天穿的衣服!袖子、領口還有胸前,全是她的血……烏蘭朵!我的烏蘭朵啊!”


    他怒發(fā)如狂,連聲嘶吼,連頭發(fā)都披散了下來,直如瘋虎一般。一個綠衣侍女瑟縮在他身後衛(wèi)兵之間,牙關不斷顫抖,身子更是縮成了一團,顯然害怕之極。


    的爾敦頷首作沉思狀,厘清道:“殿下的意思是,阿帕姑娘當日親口證言,是受屈將軍威脅,說謊栽贓那畢羅侍衛(wèi)長?”


    他將“畢羅侍衛(wèi)長”五字咬得極重,必王子盛怒之下卻會不過意來,大聲道:“沒錯!”


    屈方寧一扯嘴角,緩緩抬頭,目光落在他身後:“……阿帕姑娘,我?guī)讜r威脅過你?”


    阿帕摟住自己單薄的肩頭,不敢與他對視,眼淚卻滾滾而落。


    必王子道:“你不要怕,把知道的都說出來,我自會替你做主!”


    阿帕抽噎得愈加厲害,氣斷聲吞,幾乎直不起身子來。必王子在帳中幾十雙眼睛注視下,更是暴跳如雷,不耐煩道:“就是剛才你與我說的那番話,你當著我父王他們的麵,老老實實地再說一遍!”


    阿帕緊緊捂著胸襟,聞言臉色一陣蒼白,急促地喘了幾聲,忽然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一瞬之間,所有人心中都重重一跳:“難道真是烏蘭將軍殺了妻子?”


    帳中寂然無聲,阿帕哭得變了形的聲音聽來分外刺耳:“殿下,婢子……一條賤命,您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吧!可是您……您讓我誣蔑屈將軍,婢子實在……辦不到啊!”


    必王子滿腔怒火一霎化為冰冷,難以置信般向她看去:“你……你說什麼?”


    阿帕滿臉淚痕,嘴唇一絲血色也無,顫聲道:“殿下,您待公主很好,一心想替她報仇。可是屈將軍並沒有過錯,不能……替人受過。真兇是敖都隊長,婢子親眼所見,沒有半點虛假。您讓我轉嫁到屈將軍身上,那……怎麼能夠?婢子信奉真神,絕不敢作出這樣的行徑。要是誣害了無辜的人,死後一定日日夜夜在地下受苦,連舌頭和肚腸都會被老鷹啄去。”


    必王子目眥欲裂,一把提起她的長發(fā),吼道:“你撒謊!你撒謊!你剛才不是這樣說的!”


    阿帕頭皮見血,掙紮著隻是搖頭。領口散亂處,隻見她纖細的脖頸上,印著一圈深紅的淤痕。


    她哭泣道:“婢子不知道您為什麼這麼恨屈將軍……將軍對公主一直都很好,從來沒有怪過她……”


    必王子喉嚨中發(fā)出幾聲嘶響,突然之間一聲暴喝,舉刀向她頭頂劈去。


    阿帕尖叫一聲,連跪帶爬地逃到屈方寧身後。


    屈方寧自己也給人製得動彈不得,仍倔強地抬起眼來,盯著必王子,一字字道:“殿下要對付我,衝我一個人來就是,何必為難她一個小小女孩?”


    必王子怒不可遏,將那件染血軍服一把攥在手裏,揮舞叫道:“賤女人,你要不要臉?你托人把這件衣服交給我,說是姓屈的行兇殺人的罪證,我這才信了你,派人去……”忽然之間,什麼都明白了:“……你們是一夥的!你們合起來騙我!”


    屈方寧不可思議般看了他一眼,緩緩道:“敢問殿下,我為什麼要騙你?”


    必王子脫口道:“因為你……”


    話到嘴邊,竟然啞口。屈方寧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教唆侍女來告密,無論怎麼想,對他自己都沒有半分好處。最大不過讓自己出了個醜,他再不聰明,也知道這理由不能令人信服。


    他頭腦一片混亂,心中的憤恨、被愚弄的怒火、往日的嫉妒……熊熊燃燒,幾乎炸裂了胸膛。


    他一手指著屈方寧額頭,狠狠道:“因為你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別人都識不透你這張豺狼皮,隻有我看得見你的真麵目。你現在得意,遲早有一天,你要死在我手裏!”


    安代王見他越鬧越大,喝道:“阿必,你是未來君主,屈將軍是國之良將,怎能這麼跟他說話?”


    必王子此時似癲如狂,如何明白他的用心?隻恨得嘴角都泌出血來,叫道:“父王,父王,連你也不信我!”又向帳內群臣一個個看去,道:“你們都不信我,是不是?是不是?”


    帳內人人臉色青白不定,幾名有識的長老都在暗暗搖頭。惟有小亭鬱一聲冷笑,聽來分外刺耳。


    忽然一聲微弱的嬰兒嗆吐聲,打破了可怕的沉默。不知所措的乳母忙將阿葵抱在手裏,手忙腳亂地擦拭著。


    屈方寧還跪在地上,問道:“他怎麼了?”


    乳母畏懼道:“剛才還睡了一會兒,隻怕是嚇著了。”


    屈方寧向必王子不帶感情地瞧了一眼,對押著他的衛(wèi)兵道:“扶我起來。”


    他向乳母方向緩慢站起,似乎是想抱過兒子。但膝蓋早已酸麻,手已經伸出,這一步卻沒來得及邁出去。


    必王子瞧得清清楚楚,他的眼光裏飽含對自己的羞辱與嘲諷,充滿了詭計得逞的炫耀。嘴角還掛著一絲惡毒之極的微笑,正向烏蘭朵唯一的骨肉伸出手去。


    他腦子早就被仇恨燒得滾燙,連眼前都是一片血紅。此時全然不假思索,倏然往前一撲,將那小小的繈褓劈手奪了過去。


    他心中隻一個念頭:不能讓這個毒蛇般的男人,碰到孩子一根手指。


    誰曾想那孩子身體不好,乳母常解開係帶替他按摩胸口。此時繈褓鬆垮,被他這麼生拉硬拽地一奪,竟將那孩子活生生甩了出去!


    屈方寧失聲叫道:“阿葵!”手足並用,如跪爬般飛撲過去,將孩子抱了起來。那孩子後腦上全是鮮血,連哭都沒哭一聲,便已一命嗚唿。


    屈方寧看著自己沾滿血的手,仿佛不信般輕輕搓了一下,將孩子摟在胸口,低低喚道:“阿葵,阿葵。”又輕輕地去扒他的眼皮,聲音也十分輕柔,仿佛在哄他醒來:“爸爸在這裏!你看看爸爸!”


    眾人眼睜睜看著這一幕人間慘劇,無不心驚肉跳。小亭鬱眼露不忍之色,向前動了一步,又停了下來。


    必王子隻搶得一塊空空的繈褓皮,此時還沒意識到大事不妙,兀自叫道:“假的!假的!他剛才還對我笑哪!”


    郭兀良目中含淚,嘶聲道:“別說了!”上前一步,扶住屈方寧肩頭,語帶哽咽:“方寧,我們先……起來。我去請?zhí)旄甾拋怼阋矂e太傷心了。”


    屈方寧置之不理,隻抱著孩子的屍體,嘴裏喃喃自語。乳母在旁哭得人事不知,阿帕也緊緊捂住了臉頰,眼淚如泉水般淌了下來。


    安代王輕輕咳嗽一聲,離席而起,似乎想親自出言勸慰。


    卻見屈方寧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頭發(fā)悉數垂在臉前,嘴唇慢慢開合,一個字一個字迸出齒縫:“我龍必。”


    郭兀良一聽他這語氣,心裏頓時一空,叫了聲“方寧”,便去扳他肩頭。


    屈方寧將他的手驟然一甩,全身恨意盈然,緊緊盯著必王子,切齒道:“對,我是個奴隸,出身卑賤,你一直看不起我,我認!你從前打我,罵我,欺負我,在紮伊王宮地下撇下我,處處看我不順眼,這一切的一切,我沒有一句怨言。可是烏蘭朵不是你的,她是我的妻子。這孩子也不是你的,我才是他的父親!你要栽贓,要汙蔑,要打要殺,都衝我來,為什麼要傷害他一個小孩子?他才不到一歲,連話也不會說,連痛也不會喊,到底是哪裏得罪了你,你要將他活活地摔死?我現在知道了,對你這樣的人,從來就不該忍!忍讓隻會讓你得寸進尺!像你這樣的人,我絕不會承認你是我的君王!”


    他將懷中的禦賜統(tǒng)軍符掏了出來,一把砸在地上:“殺子之仇,不共戴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屈方寧與必王子多年關係不和,兼有奪愛之隙,這一次徹底崩裂,更是非同小可。禦劍日夜兼程趕迴,先去了金帳一趟,才前往白羽營探視。入門隻見遍地素白,主帳中停放著一具小小靈柩。屈方寧獨自一人倚坐在地,手撫棺木,兩眼通紅。他看得心疼,叫了聲“寧寧”,便過去握他的手。


    屈方寧緩緩地抬起頭,眼神一點兒變化也沒有,開口也是一股戾氣:“是他們叫你來做說客的?”


    禦劍見他與之前的溫存情態(tài)判若兩人,心也沉了下去,低聲道:“寧寧,別這麼衝。連我也不認了?”


    屈方寧木然看了他半晌,道:“我兒子死了。”


    禦劍低沉道:“大哥知道。生死有命,你別太難過了。”


    屈方寧不知是哭還是笑地嗤了一聲,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麼?我抱過他,親過他,看著他生下來,一心想把他養(yǎng)大。他是不是我的親生兒子,我根本就不在乎!可現在他死啦,是你的好侄兒親手摔死的!我從地下抱他起來的時候,他的血還是熱的!”


    禦劍見他雙目中淚光瑩然,臉上狂態(tài)初露,明顯已經聽不進別人說話,知道勸慰也是無用,隻得道:“我都知道。咱們現在不說這個,行不行?”


    屈方寧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聞言隻嘲諷地笑了笑:“為什麼不說這個?我偏要說!我龍必和我結下血海深仇,我這輩子須放他不過。你的大王哥哥要是敢對付我,我絕不會乖乖束手就擒。今天不如就把話說開,若是真有那一天,你是幫他,還是幫我?”


    禦劍略一遲疑,還沒開口,屈方寧已經截聲道:“是了,你對他們一家忠心耿耿,怎麼會為我倒戈?與你認識這麼多年,虧我還問得這般蠢!”說著,神色愈怒,將戴著黑紗的手臂一拂,重重哼了一聲:“你不幫我,我就怕了嗎?阿葵慘死的樣子,跟刺青一樣烙在我心裏,永永遠遠不會抹去。就算過了十年、二十年,我的仇恨也不會褪卻半分!哪天要是死在你麵前,也不用你來替我收屍!”


    禦劍聽他說得決絕,眉峰深深蹙起,起身道:“寧寧,你現在正是傷心的時候,我過幾天再來看你。有什麼話,過幾天再說。有什麼問題,往後也可以慢慢計議。”


    屈方寧一雙眼牢牢盯在他身上,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這靈柩不能永遠放在這裏,總有燒掉的一天。他是主,我是臣,鬧得再大,最後也不過賠禮道歉,草草了事。可是禦劍將軍,我沒有你那麼赤膽忠心,為了國家大業(yè),犧牲誰都無所謂。我龍必殺我兒子,我必定讓他血債血償!我今天隻要你一句話:假如有一天我跟他們勢不兩立,你站哪一邊?”


    禦劍久久與他對視,搖了搖頭:“……不會有那一天。”


    屈方寧目光一動,道:“萬一呢?”


    禦劍道:“沒有萬一。”


    他的口吻森嚴篤定,屈方寧微一恍神,冷笑又已浮起在嘴邊,道了聲“好”,解下自己腰間的易水寒,向他遞出:“那你現在拿著這把劍,去殺了我龍必!”


    禦劍看了短劍一眼,沒有接:“寧寧,殺人不是唯一的解決途徑。”


    屈方寧完全不聽,手臂伸出,向他重新遞了過去:“你自己說過的!為我做什麼都願意。你的話隻有在床上的時候算話,現在不算話了麼?”


    禦劍目光也有些冷了,向那靈柩一瞥,道:“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這孩子。”


    屈方寧連連冷笑幾聲,道:“你當然不知道了。他來到這世上,隻有我真心疼他、愛他,把他的喜怒哀樂看得比自己還要緊。這種心情,你這樣的人……一生也不能領會。”手臂無力地垂下,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人抽空一般,整個人委頓下來:“我做夢都沒想到,我這輩子居然能對同一個人失望兩次。”


    禦劍一動不動,道:“寧寧,他是我義兄的兒子。你這樣逼我,想過我有多為難沒有?我這一下沒有遂你的心意,就是你的敵人了?”


    屈方寧背身向他,全然無動於衷:“是啊。我衝動,我幼稚,那又怎麼樣?你一個人去深明大義罷!從此與我再無瓜葛,隻當從來沒認識過!”


    這“從沒認識過”的話,他從前也說得不少。但禦劍今天聽來,真如掏心割肺一般,幾乎邁不開腳步。見他身上半敞著一頂雪白的鬥篷,還是當日與自己重歸於好時穿的,教他如何能舍得下?在他背後默立良久,再開口時眼睛也已經紅了:“……寧寧,你想讓我去造反嗎?”


    屈方寧背心微微一震,轉過頭來,兩頰蒼白,滿臉都是淚水:“我從沒這麼說過。可是大哥,有些話不用說也明白。在你心裏,我永遠是第二位的。在你的大義麵前,我什麼都不是。”忽然笑了一笑,卻比哭還難看:“其實這道理我從前就懂了,隻是心裏不願意承認。那時候你把我送給了左京王,後來你跟我說,你後悔了。我相信你,真的!可是我深深地知道,就算當日的情形再來一次,你還是會把我送出去的。”


    禦劍胸口一陣強烈酸楚,心想:“我不會再用你換任何東西。”


    但此時再說甚麼,似乎都太晚了。


    小安孜王未成人即夭折,按理說下葬也不應太過鋪張。但屈方寧非要反其道而行之,將一件喪事辦得無比浩大,送葬的隊伍蜿蜒了十幾裏之長。他跟必王子如今勢如水火,有些聰明的貴族將領也嗅到了風聲,自己都不露麵,隻派了手下的幕僚、副將前去。隻有小亭鬱親自加入了隊伍,他在前頭扶靈,小亭鬱便在離他半裏遠的地方,派人揮灑紙錢。


    安代王沒有來,必王子當然也不會來。但理由還是冠冕堂皇的,說是畢羅阿斯爾王聽說外孫夭殤,震怒萬分。幸而兔采公主遠嫁在即,還算勉強維持了二族之間岌岌可危的關係。大王、王後一家四口,正和使者討論婚嫁事宜。


    屈方寧對此漠不關心,連頭都沒有迴過。他將阿葵小小的骨灰,與烏蘭朵的骨灰並排放在一起,喃喃道:“以後我又是一個人了!”


    桑舌在他遠遠的身後,聞言眼圈一紅,深深地垂下了脖頸。


    小亭鬱的輪椅也停在距他一箭之地,聽了這句話,眼角向人群中缺席的空位微微一掃,若有所思。


    阿帕也戴上了蒙麵的黑紗,穿著一身死亡般的靈裝,三步一叩,九步一跪,來到兩個骨灰壇前。她一聲也沒有哭,一句話也沒有說。但在場的人見了她的模樣,都忍不住掉下淚來。有經驗的年長者則悄聲對別人說,她可能活不長了。


    他們斷然不會想到,法事剛剛結束,阿帕就脫下臃腫不堪的靈裝,換上了潔白的麵紗,來到一座既不屬於她、也不屬於任何人的帳房之中。她打了冷水,折了帕子,就此呆呆坐在鏡前,對自己紅腫的雙眼不聞不問。她的嘴唇異常蒼白,手邊也有最上等的蘇州胭脂,卻沒有描唇的心情。


    一雙手從背後環(huán)了過來,摟緊了她的淡綠衫子:“今天辛苦了。臉色怎麼這樣白?”


    她往日一聽到這沙沙的充滿誘惑的男子聲音,心房就仿佛被一隻灼熱的手徹底打開。此時卻隻勉強一笑,覆住了他雪白的手套:“……聽說必王子說要親自拷問我,看我是不是受你的指使。”


    她輕輕垂下頭,聲音有些顫抖:“將軍,我……有點怕。”


    屈方寧笑了一笑,在她後頸吻了一下:“你是畢羅人,何況有守靈義仆這麼大一塊金牌,誰敢動你?”將她下巴略微一抬,在鏡子裏與她對視:“好妹子,怎麼幾天不見,愈發(fā)楚楚可憐了?”在她耳邊吹了口氣,笑道:“我那談笑間殺人滅口,騙得兩國上下團團轉的伶俐姑娘呢?”


    阿帕抬起頭來,有些癡迷、有些畏懼地看著他鏡中俊美的麵孔:“我……本來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隻是為了將軍高興,別的都不顧了。這幾天……看到將軍為小王爺那麼傷心,我心裏也不好過。”


    屈方寧似笑非笑道:“你想給我生一個?”


    阿帕急忙搖了一下頸子,低聲道:“婢子……沒有這個意思。”臉頰卻不由自主地染了些淡紅,道:“連我都這麼想,別人看見了,就更覺得將軍情真,王子可恨了。”


    屈方寧靜了一靜,道:“我也沒想到他出手那麼重。”


    阿帕心頭怦然一跳,隔了一刻,才試探般輕聲道:“將軍,你想過……小王爺有可能真的是你的……骨肉麼?”


    屈方寧霍然一笑,道:“真的又如何?”


    阿帕低低道:“……若是真的,將軍會不會……也讓他身處險地?”


    屈方寧在她頸邊一笑,道:“有差別麼?”


    她臉頰上的血色幾乎在瞬間就褪了下去。隻強笑著搖了搖頭,道了聲:“沒……沒有。”手卻止不住地顫抖起來,悄悄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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