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音和梁真第一次見麵是兩年前,一桌飯局被舉報聚眾吸毒,梁真也在裏麵,並被帶到木山街道派出所拘著。
那一群人全都是rapper,紋身最多的頭皮都有刺青,白白淨淨的梁真在拘留間裏簡直不要太鶴立雞群。
梁真這輩子第一次被拘留,沒經驗,說不慌是假的,但他坦坦蕩蕩,毒品這種東西他就是死也不會碰。那時候梁真接觸地下rapper圈時間也不算久,因為年紀小誰都把他當弟弟照顧,梁真也不信這幫講義氣的哥哥們會吸毒。
時間再迴到四個小時前,他去參加k在自家私宅裏攢的一個飯局。k是溫州underground的老大哥,很多比賽都是他辦的,k邀請梁真來的時候提到還會有些小有名氣的也都在場,梁真想和大家打著照麵也不是什麼壞事,說不定以後我幫你唱hook你幫我寫beat,所以也沒拒絕。
誰知道酒喝到一半剛開始high,警察就破門進來了。
是真的破門,一腳踹開,門鎖都掉下來了,最前頭那人拿著證件:“都別動,警察辦案。”
梁真坐在拘留間靠柵欄的地方,他的視野廣,可以看到外麵走動的人,這時候有人走過來開門,單獨把梁真帶出來。
在這之前梁真已經做過尿檢,他以為是結果出來自己也清白了,所以就能走了,梁真瞬間有了精神,但沒想到隻是從一個六個人的拘留間換到了一個人的。從一個籠子出來又進了另一個籠子,梁真就又瞬間蔫了。
梁真坐在拘留間的凳子上,一肚子都是火。他本來就脾氣暴,現在更是躁,而且還很懵逼,他怎麼就進局子了,簡直是人生汙點啊!梁真在心裏頭用小本本記下了,這派出所叫什麼來著,木山街道派出所?一個片區的派出所,居然敢拘他梁真!還有那個帶頭的警察,梁真好些親戚是編製內的,哪一個不是處級往上的,那個踹門的“一個拐一個花”就是個三級警司,一個普普通通的片警,居然敢拷他梁真!
梁真越想越意難平,漸漸有點想他的蘭州了。這要是在蘭州,這種烏龍怎麼可能發生。
可誰讓他兩年前來溫州讀的大學,這兒離蘭州三千多公裏呢,要是在蘭州,他隨便報哪個叔叔舅舅的名字,所長也不敢動他。
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梁真確實清清白白的前提下,現在的梁真在溫州,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家裏人曾明確表態不希望梁真往音樂,尤其是嘻哈音樂這條路上走,好了,現在又牽扯上聚眾吸毒,梁真當然不會上趕著給他爹打電話,而是找了朋友來保釋,所以梁真隻能按程序走,隻能等。
而對蘭州的思念,在溫州的拘留間裏迅速的增溫,梁真想啊,想蘭州,想牛大。梁真喜歡吃二細,那一筷子下去再上來,粗細合宜入口嚼勁的麵條就穿過一半是蔥花一半是油潑辣子的醇正牛骨湯,騰騰冒著熱氣。
梁真咽了口唾沫,他不是想蘭州,他是餓了。
梁真一看表,都快十二點了。那頓飯他光顧著喝酒了,當然酒也沒喝多少,但桌上的菜還沒吃幾口那個片警就破門了,他現在當然餓。
梁真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在局子裏又冷又餓又沒地方靠著瞇會兒眼,今天一晚上他小二十年沒受過的罪一次性都體驗了個遍。梁真頭靠著冰冷的鐵欄桿,沒有聚焦的雙目兇煞地看著前方,心裏反而沒那麼氣了,氣不動了。
這時候他聽到有人敲柵欄。
梁真抬頭,淩厲的眼神沒來得及收,落到那個片警身上像要挖出一塊肉。
那個片警也不惱,反而一笑:“這麼恨我?”
梁真起身站在鐵欄桿旁,他不想輸氣勢,站起來果然好多了,他比那個片警高半個頭。梁真不說話,那個警察也隻是翹著嘴角微笑。梁真還想酷一點的,但很快眼裏的犀利也軟下來了。
沒辦法,那個警察笑得太溫柔了。
不像啊,梁真腹誹,眼瞅著那人胸前的編號——05124201,確實是之前又踹門又拷自己的05124201.他舉證件的時候老嚴肅了,眼神一掃好像認定個個都是癮君子。梁真想著,嗅了嗅鼻子,是聞到了什麼香味,那片警將一直背在身後的手伸出裏:“小朋友先別兇了,餓不餓。”
梁真一聽他叫自己“小朋友”,頓時不開心了,仰著下巴看著那個片警:“我十九了。”
那片警還是笑,將手裏泡好的紅燒牛肉麵往前遞了遞,問:“吃嗎?”
梁真一扭頭,不屑地哼了一聲:“不吃!”
要是別的警察過來,梁真也就鬥爭一會兒接過了,但門是他破的,手銬也是他給自己戴上的,這時候再吃他給的東西,梁真麵子上實在是過不去。
那警察又問:“不餓?”
梁真不看他:“不餓!”
“不吃?”
梁真很迅速地瞥了眼那人的手裏的東西:“不吃!”
“行。”那人也不和梁真推脫客氣,那碗麵本來就是他給自己泡的,剛要吃才想起那個小朋友還一個人關著呢,估計也餓,所以就過來問問。既然他這麼大義淩然一副餓死都不碰的樣,那自己也就不強求了。
於是他就在旁邊,端著那碗牛肉麵吃了起來。
梁真剛說完“不吃”就已經後悔了,巴不得那個警察快點離開,誰會想到他就當著自己麵慢條斯理吃起來了,梁真聞著那個味兒,聽著那麵條入嘴的呲溜聲,差點就哭了。
他想自己還是被那個笑迷惑了,那個片警是個狠人。
於是梁真屈服了,支支吾吾地:“…警官?”
梁真也不知道該怎麼叫,好在那警察也沒難為他,很快就抬頭和他對視了:“我姓邵。”
見梁真盯著自己手裏的泡麵,知道他還是餓又不好意思開口,邵明音就好心地問:“我給你再泡一碗?”
梁真艱難地點頭,邵明音看了看自己手裏的半碗泡麵,猶豫了會兒,還是遞到梁真能夠得到的地方:“先吃點填肚子。”
梁真接過了,沒吃,就是握著,眼巴巴盯著,邵明音又笑了一下,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後,就聽到身後有大口的吃麵條聲。等他又泡了一碗迴來,原來那碗已經連湯都不剩了。
邵明音:“還吃嗎?”
這迴梁真絲毫不猶豫:“吃。”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梁真吃著邵明音泡的麵,心裏頭也沒剛才那麼恨了。“雖然但是”也都換了個順序——雖然邵警官踹了門拷了他,但是邵警官給他泡麵吃。
“我剛迴來的時候看到你朋友在辦手續了,叫宋洲對嗎?”
梁真正吃著這輩子最美味的牛肉麵呢,沒工夫點頭,就隻是“嗯”了一聲。邵明音就繼續說:“以後交友謹慎點,別和這幫所謂朋友來往了。”
這話被梁真聽到了,條件反射地想freestyle一下,underground是一家,homie不分你我他,總不能因為一起蹲了局子就生疏了。梁真握著又大又圓的泡麵碗,拚命咽下嘴裏的,就等吃完後給社會主義邵警官科普他們濃濃的黑怕兄弟情。
可沒等梁真開口,邵警官就和他說其他人尿檢的結果,臉上也沒了笑,語氣也冷漠。
“除了你,其他五個都是陽性。”
梁真嘴也不動了,看著邵明音,一臉不敢相信。
“我看了你資料,怎麼說呢…小朋友還是先好好讀書吧。”邵明音善意地提醒,“雖然你沒碰,這次拘留也不會留案底,但進局子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也就在這時,另一個女警官帶著宋洲過來了,站到梁真麵前後翻開手裏的文件夾,對上號後就開了門鎖。
那女警官是剛調過來的,對溫州的情況還不算特別了解,看著梁真學校那一欄的名字,老半天沒念順溜。
“溫肯…溫州肯維亞大學?”女警官念著這個頗為野雞的名字,以為是個三本學校,梁真又是西北來的,生活經驗就使得她腦補出父母含辛茹苦供梁真上學,梁真還差點誤入歧途的橋段,女警也是當媽的人,乘著機會也想好好教育教育梁真。
但沒說幾句,邵明音就打斷了:“那個大學一本線要過二三十分呢,是溫州市政府和全球排名前一百的肯維亞大學合資的,有錢人讀的。”邵明音衝梁真使了個眼色,道:“走吧。”
“謝謝邵警官。”梁真說完簽了字,和宋洲一塊兒離開出了派出所,等走到宋洲車停的地方了,宋洲才憋不住地笑出了聲,問梁真:“泡麵有這麼好吃?還寶貝著,扔啊!”
因為在拘留間裏沒見著垃圾桶,那碗泡麵就一直在梁真手裏,但出來後那一小段路上也不知道明晃晃多少個垃圾桶,梁真就像沒看見,到現在都還是沒扔。
梁真已經不餓了,再迴味起那泡麵的味道,也沒有那麼美味,倒是那個邵警官的笑讓梁真印象深刻,越想還越覺得好看。
一個男人怎麼能說是好看呢,梁真是鐵直,這麼形容別人他都覺得有點gay裏gay氣,但他一時也想不到別的形容詞。他想這位後會無期的邵警官一定是個街道的好片警,有什麼矛盾他去調和,就站在那兒微笑著聽來龍去脈,劍拔弩張的兩個人脾氣肯定能消大半。
梁真也不打算討公道了,邵警官對他有泡麵之恩,抵消一下,他就不找邵警官麻煩了。當然梁真也不希望再見到邵警官了,雖然邵警官笑起來很好看,但他真的不想再進局子了。
可沒過幾天,梁真和邵明音還是見了麵。
不是在派出所,而是溫州新開的gay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