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沉的睡眠質量向來不好, 這天晚上情況更糟了。
幾次驚醒,伸手確認懷裏人在不在,夢中充斥著光怪陸離的碎片。
清晨的第一縷光溜入室內, 身邊的動靜讓本就淺眠的白沉睜開了眼, 眼中沒有絲毫剛睡醒的迷茫。
隻見懷裏人頂著一個鳥窩頭,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喊:“好困,還想睡。”
白沉剛想笑, 在那人抬頭的時候,笑意漸漸凝固在臉上。
他的語氣並不嚴厲,但所有在那張臉上堪稱溫和的微表情盡數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簡短而鋒利的質問, 單單三個字就讓[顧青輪]不由自主地僵硬。
“你是誰?”
麵前的人無論是說話語調還是動作,都與綿綿本人沒有分毫偏差,連被質問,那瞬間的反應都一樣,[他]像是完全不理解白沉的提問。
“你在說什麼,我當然……”正要反駁,話頭卻戛然而止,[他]看到白沉從枕頭下方, 抽出一把開了刃的匕首, 那刺目的光反射到[他]眼中。
那是從小對白檀警惕的後遺癥, 隨時都在身邊放防身武器, 就連睡覺的時候都不會掉以輕心。
[顧青輪]提了口氣,這口氣梗在胸口, 吐不出去, 吞不下去。
[他]意識到所有的解釋都瞞不過眼前的人, 恐懼的情緒越發高漲,身體不斷後退,退到大床邊緣。
[他]是複製體,留有綿綿所有的感知,包括對危險的預判,能察覺到白沉眼中正在聚集的暴風雨。
“是還需要我再重複嗎?”白沉單手扯開領口。
“你—是誰?”
最後通牒。
[他]試圖繼續後退,一陣掌風襲來,扣住[他]的肩,將人直接甩在床上。
白沉的膝蓋半跪在兩側,像是不容踐踏的帝王般,將獵物控製在身下。
[顧青輪]的後腦勺撞擊床鋪,眼前陣陣發黑,白沉剎那而起的暴戾幾乎席卷了[他]的所有神誌。
“等等…唔!”
[他]還沒說完,就被捏住了下巴。
留在白沉骨子裏的躁動,正在沸騰。
那些壓抑的本性,在綿綿離開後,從隱秘的角落裏滋長,盡數爆發。
因為撞擊,[顧青輪]的眼梢溢出些微晶瑩,滿是水光的視線中,白沉那蒼白的手指握著刀柄,眼看刀尖就要落下來,[他]的心髒幾乎驟停!
這個人很冷靜,冷靜地想要把自己這個冒牌貨解決!
“走了…!”複製體在這驚心動魄的推拉中,不得不擠出那幾個字。
同一時刻,那把刀刃插入一旁的鵝毛枕中,入木三分。
羽毛翻飛,在空中飄蕩。
而匕首,距離[顧青輪]的臉,不過幾毫米。
這就是白沉的解決方式,在幾個唿吸間,以從容不迫的決斷力,逼問出眼前人的身份。他動怒的時候,怒氣從不外泄,反而會將真正情緒全部收斂。
白沉望著身下人蒼白的臉,慢慢俯下身,湊近對視。
那無形中的壓迫感,讓[他]有些透不過氣,在這逼仄的空氣中,顫栗著。
[他]想不明白,明明有同樣的臉,同樣的性格,[他]與綿綿幾乎是一樣的,為什麼白沉對他,沒絲毫波動,冷漠地好像一個弒殺的劊子手。
“原因呢?”
[他]瘋狂地搖頭,不是不想說,是不能說。
心口絞痛,《禁書》的存在是不能對現世的人說出來的,這是所有係統存在的必然定律。
白沉也不再需要更多解釋,他想起昨晚那句:你能不能等我?
這是在做提前預警,是交代過的。
如果他看不出來,就能輕易蒙混過關。
看出來了,卻還有這句話做緩衝,就是離開,都機關算盡。
好狠啊。
狠得,將白沉心中的怒火盡數點燃。
讓他恨不得撕開那孩子的衣服,用最原始的方式教訓。
白沉深諳人心。
一個人心底最怕什麼,就用他最怕的事淬煉,將那些反骨一根根拔除。
……
一年半以後。
綿綿忽然睜開了眼,周圍坐著九班的同學,這是在教室,教室周圍的裝飾有點變化,黑板上還留著粉筆寫的“高考倒計時0天“的字樣”。
這是他們高三的教室。
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綿綿還有些神思不屬,心慌感伴隨左右。
他隱約記得自己上一刻還蹭著一具微涼的身體,下一秒就越過了那麼多時間,直接出現在高考後了。
“輪哥,發什麼呆呢?還要繼續考慮啊。”
前排坐的依舊是邢星,他自己填完早就交了上去。
綿綿低頭一看,麵前的確放著一張高考誌願表。
楊周周也剛寫好,迴頭說:“人家顧青輪是考得太好,選擇項多,你激動個什麼勁兒~”
這一年多,綿綿的成績可謂是突飛猛進,一直在提升。
綿綿還沒完全接收傀儡時的記憶,他往後方公告欄一看,上麵貼著高三最後一次月考的成績,果然在班級前三看到自己的名字。
綿綿毫不猶豫地填了早就定下的目標清大。
再一看旁邊,是空位,他是一個人坐的?
邢星正和楊周周鬥著嘴,綿綿抓了一把他的後領。
“你幹嘛,要掐死我啊!”
“白沉呢?”
“你是不是考傻了,白沉早就不來學校了。他不是被保送去清大了嗎,大神不需要考試,唉,和我們凡人不一樣。那個讓人羨慕嫉妒恨的家夥,活著就像個bug!”邢星感慨著,“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綿綿想起來一個片段,在他離開後的第二天,白沉居然真的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傀儡的存在,甚至三言兩語就逼問出了原由。
想到白沉最後的眼神,綿綿的背後一涼。
那之後,白沉將傀儡當做空氣,隻除了傀儡問學習上的問題會解答外,他們就是兩條平行線。
隻偶爾,白沉看向傀儡的目光,晦澀難辨。
傀儡好似很怕白沉,大多時候躲著走,這也導致周圍不少人都知道兩人鬧矛盾了,邢星勸和了好幾次,但這兩位大佬絲毫沒和好的跡象,隻能放任自由了。
在保送名額下來後,白沉就很少迴校了。
綿綿很矛盾,又期待見麵,又近鄉情怯,他不知道白沉會怎麼對付他。
綿綿是最後交誌願表的,譚坦看到上麵隻填了第一誌願,忍不住笑了:“這麼自信?”
綿綿嘿了一聲,譚坦讚道:“幹得不錯,你剛插班進來的時候,我還以為班級裏要多個校霸出來。”
誰叫綿綿是一開始來五中時,身上帶著傷,學習還很拉胯,隻差沒把刺頭兩個字刻腦門上了。
譚坦看向這個鬧哄哄的班級,座位上的不少學生,都是問題兒童,誰能想到這群被很多老師抵觸的“差生們”,有朝一日能逆襲,讓其他班級的同學老師嘖嘖稱奇。
綿綿剛迴位置,後門有些嘈雜。
他抬眼望去,是劉雪陽。
劉雪陽比他記憶中的長高了些,原本過長的劉海被剪成賞心悅目的弧度,露出他精致到讓人讚歎的臉。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地方,肌膚白皙,眼眉不經意流露出不耐煩,卻讓人無從氣惱。
劉雪陽身後跟著幾個人,綿綿發現有幾個熟麵孔,那不是之前在公告欄前惡意中傷劉雪陽的人嗎,他們這麼熟了嗎?
當然不熟,這群人喊住劉雪陽是為了莫尚。
莫尚這一年多來一反常態,追著劉雪陽跑。
這一幕也成為海原五中讓人津津樂道的,誰能想到曾經被的欺壓到幾乎要退學的人,被曾經看他不起的人追捧。
這群人說服不了莫尚,又看劉雪陽態度太冷,多半還在記恨從前,於是他們想在這畢業的檔口給當年的事道個歉。
劉雪陽也不再是他們能隨意欺辱的人。
如今是短視頻剛剛興起的年份,劉雪陽成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他做了換裝搭配的視頻,配上節奏感十足的bgm,加上他格外精致的臉,無論女裝還是男裝都能駕馭,瞬間累計了一批粉絲,就是校內原本和他不熟悉的人都對他有所耳聞。
後來被學校發現被勒令禁止,不能繼續做賬號,平臺的更新換代很快,隨著他停止更新,很快就被新人取代。
可這本就是他的計劃,他已經將家中的高利貸還清,還留了一部分,足夠他應付到大學。
自從想起上輩子的部分記憶後,他的性格也有微妙變化,這樣的他,與原本灰撲撲的,看上去陰沉的人判若兩人。
他突然變成了隻出現在屏幕裏被人追捧的星,讓莫尚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才有這反向操作。
劉雪陽清楚這群人的道歉並不是出於真心,如果不是現在見他不好欺負,他們依舊不會對自己的霸淩行為有絲毫反省。
劉雪陽三言兩語打發了這群人,走入教室時與綿綿的目光撞上,他愣了下。
自從想起莫決商這個人,他就一直在觀察顧青輪,他覺得又像,又不像。
顧青輪無論是模樣,還是性格,都與莫決商有出入,他試探過幾次,還是無法確定。
這次也是一樣,在眼神對上後,他就移開了目光。
綿綿當然不會不打自招,單單一個白沉就讓他焦頭爛額了。
綿綿低頭給白沉發消息,幸好沒看到紅色歎號,沒刪好友就好。
但白沉也沒及時迴複,他該去哪裏找白沉?
綿綿剛站起來,就被走上講臺的田甜瞄到,指著他說:“顧青輪,你先坐下,兩年同學,還不足以讓你好好填我的同學錄嗎?”
田甜手上搖晃著一本同學錄,正傳到第一排的同學的手上。
田甜人緣好,這麼笑著的模樣很甜美,眾人與她開著玩笑,門口來了個高瘦帥哥,那帥哥一出現,同學們就討論開了。
隻見田甜與對方相視而笑,示意他馬上就好!那男生大方地與班級同學打了招唿後才離開。
綿綿覺得帥哥很眼熟,那不是把寢室床位讓給他,為人很不錯的學長嗎?
現在應該是大一了吧,他怎麼和田甜在一起了?
那邢星怎麼辦?
不對,邢星不是隻把田甜當兄弟嗎。
綿綿剛覺得自己瞎操心的時候,就看到邢星走了出去。
看背影,是失戀的樣子沒錯了。
所以,這一年多你是有多拉胯,才能把田甜給拱手讓人?
班級裏傳來一陣陣起哄聲,田甜漲紅著臉。
綿綿接到傳下來的同學錄,唰唰地寫了祝福語。
寫完後,將它傳到旁邊的組,才起身奔向宿舍。
綿綿離開後,劉雪陽沒多久拿到了同學錄,也寫上了自己的祝福語。他又往前翻了幾頁,當看到熟悉筆跡時微微一愣。
綿綿的筆跡原先是按照這世界的顧青輪寫的,隻是他趕時間去找白沉,不自覺地用了自己最習慣的那種。
這個筆跡…
劉雪陽像被雷劈中了一樣。
“吱————”
他站得太快,椅子與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同學們迴頭時,劉雪陽的身影早就消失在原地。
宿舍樓已經有不少高三生搬著行李箱下樓,綿綿與他們擦身而過,兩三步上了樓,打開熟悉的寢室門。
寢室沒有絲毫人氣,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屬於綿綿的那一邊與他印象中得沒什麼區別,但白沉那一邊卻蒙上了一層白布,顯然白沉沒迴來過。
白沉沒迴寢室,他以為白沉至少會迴來收拾行李。
綿綿走了一圈,想起了什麼,他來到白沉的課桌前,拉開抽屜,裏麵果然還放著那張他記掛已久的素描。
那是某天白沉趕迴寢室時,綿綿看到白沉無意間塞入抽屜的。
從那時候惦記到現在。
綿綿曾無意間聽到白若楠說白沉搶走了她一幅畫,該拿什麼來換。
現在這張素描終於呈現在他麵前。
是他,一筆一畫都是他,下麵還有白若楠的簽名。
綿綿眼睛一彎,原來搶走的是我啊,手指彈了彈畫作,又將素描重新放入抽屜裏,連角度都沒變化。
他在經過花園時,忽然注意到一個與周圍格格不入的人影,是刑星。
恍然間,像是與曾經看到的田甜重合。
綿綿走了過去,坐了下來,刑星雙眼通紅地瞟了他一眼。
“我把她弄丟了…”
邢星意識到自己感情的時候太晚。
而田甜,在一次次失望中,徹底將這個竹馬放下了。
他們的感情,陰差陽錯。
綿綿聽著邢星的絮絮叨叨,直到接到班長馬靈書的電話,要集合拍畢業照了。
既然是集體照,那白沉一定會迴校,綿綿也顧不得邢星還在難過,強拉著人離開,他加快了步伐。
兩人到了操場,遠處的老師同學正在擺桌椅。
綿綿觀察著四周,等待著白沉的出現。
他們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奔跑聲。
綿綿的手腕被抓住,一迴頭,映入眼簾的是喘著氣的劉雪陽,他微紅著的臉,眼睛卻亮得驚人,緩了口氣道:“你——”
綿綿還沒迴答,就被劉雪陽身後的人吸引了所有目光。
那人踏著陽光而來,光線落在他俊挺的五官上,他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顯得越發冷感與斯文,卻將那雙眼眸所有情緒都隱藏在了鏡片之後。
白沉穿著五中的校服襯衣,扣子依舊嚴謹地扣到了最上麵,他僅僅出現,就輕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攫取。
他開口了,像是不經意間吐了個字:“阮…”
“顧青輪,來我這裏。”
恍若隔世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
綿綿紛亂嘈雜的心,已分不清白沉在說什麼
他隻聽得到心髒瘋狂跳動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大白:阮…
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