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努力控製有些抽搐的手腳,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在倫敦隻是一個普通的偵探,業內風評也很差。閣下能付出這樣豐厚的委托金,我建議您去攝政街附近找那些名聲響亮的偵探,您甚至可以一口氣聘請十位八位,讓他們一起為您尋找……夢裏看見的人。”
才怪,這種聽起來就很有病的委托,有腦子的偵探都不會接!
“您隻是需要稍微展示一下力量,就像剛才那樣,然後他們會很樂意地為您服務。”
誰還不怕死?
倫敦的偵探比倫敦塔裏的烏鴉都多,隨便走在街上說不定就會撞到一位,這裏麵肯定有人心甘情願地為神秘力量服務。
反正他不幹。
活著不好嗎?
約翰扯動嘴角,真誠地建議:“您不考慮一下嗎?從效率上看,這顯然比找一個蹩腳偵探強得多。”
蓋密爾沒聽懂約翰語句裏隱藏的自嘲。
他隻是會說英語,不懂英國人的黑色幽默。
至於約翰心裏的憤慨與那點桀驁不馴的情緒?
強壯的螞蟻都是這樣的。因為一個懦弱的人不會擁有強大的意誌力,而心性堅定的人在麵對不可名狀的邪神,也會想辦法抗爭的,所以蓋密爾並不惱怒。
——古神根本不在意人類的態度是否恭敬,語言是否僭越。
凡是能走到他們麵前,跟他們的化身談話時還保持著理智的人都很不錯。無論這些人類說什麼他們都不會生氣,也不值得他們生氣。
畢竟人類毫無威脅,戰力等同於螞蟻。
也許人類自己不這麼想,但是在神眼裏,很弱與非常弱是沒有區別的。
“別的偵探?不,我隻想讓你接受這個委托。
“當我趕路經過這個窗臺,恰好看見了你收到的委托金,似乎來自我的同類。按照人類報紙上的話,‘一家裁縫鋪的信譽,建立在旁人的交口稱讚上’,隻需要站在店鋪門口半天,看看那些停下的馬車裏走出來的人是什麼階級,就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走進那家店鋪,托付金錢與信任。”
蓋密爾複述了一遍今天泰晤士報上的裁縫店廣告。
約翰目瞪口呆。
詹森就算了,人家看報是為了布蘭登家族的遺產官司,眼前這個呢,讀報是為了看廣告?
還有,自己住在三樓,要怎樣才能趕路恰好看見?在夜空裏飛行嗎?
最後,邪神交付的金錢與信任?
約翰頭皮發麻,手腳發麻,他發誓這輩子都沒有這麼麻過!
詹森就算了,至少打過交道,還很講道理,可是約翰記得康納爾牧師的筆記再清楚不過地寫著警告,無論是古神還是新誕生的神,都是極度危險的。
如果那是一個擁有思考能力的邪神,並不意味著可以溝通,而是更加危險!
眼前這位不知道是什麼來曆,但不管怎樣,約翰都賭不起。
他絞盡腦汁地想著借口,打算繼續推脫:“您看到了,我手頭還有另外一筆委托……”
“我不急,三十天甚至三個月,都可以。”
蓋密爾抬起手,鋒利的指甲撫過匣子裏的珠寶與金幣,動作輕巧,卻充滿了危險的意味。
約翰閉上了嘴。
問就是後悔沒關上匣子。
誰會知道一副太舊所以拉不緊的窗簾,就憑一條縫隙也會惹來禍事呢!
約翰撿起地上的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無奈地拿起鋼筆問:“好吧,恕我冒昧,我需要知道您要尋找的意中人是什麼模樣。”
蓋密爾陷入沉思。
兜帽邊緣的金紅色穗子隨著蓋密爾的動作輕輕搖晃。
約翰精神緊繃,雖然鬥篷的遮擋讓他無法看見蓋密爾的表情,但是直覺警報讓他腦袋脹痛,提醒他如果看見這個不速之客的臉,就會有危險的事發生。
對方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否則不會選擇這麼奇怪的打扮。
真正的阿拉伯靈媒或吉普賽占星師,一般會露出下半張臉,旁人也能看見他們的表情。
所以約翰懷疑對麵坐著的家夥,兜帽鬥篷下可能不是人臉,而是恐怖猙獰的怪物腦袋。
這樣身份不明,形態不明的邪神,說在夢裏看見了意中人……鬼知道這個意中人是什麼東西。
就算是馬戲團裏的非洲獅子,印度大象,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不,約翰很快就糾正了自己的猜想,獅子大象太明顯了,很容易找到。
邪神沒有那麼好心白白送錢,既然這是一個委托,那就意味著由他來找人,效率更高,他有這位邪神不具備的優勢。
那是什麼呢?
約翰很快就得出了答案:這些邪惡神秘的存在,不會戒備人類,卻會下意識地躲避著同類。
這是一份要命的差事!
約翰無法想象,他要怎麼走到一個邪神麵前,然後在不觸怒對方,也沒被對方吞噬的情況下轉達另外一個邪神的愛意……好吧,姑且稱作是愛意好了,要知道就算把這份委托的對象換成一位紳士或者一位淑女,還有失敗的可能呢!
而且對象是人類的話,最多把“試圖敗壞名譽”的偵探攆走,不會把偵探撕成碎片。
就在約翰越想越怕的時候,蓋密爾那古怪又美妙的聲音響起了。
“他很迷人,優雅又纖細,身體的每一寸都很靈活,摸起來是柔軟的……當然,遇到敵人的時候,會生出很多尖刺與利齒。”
約翰:“……”
握著鋼筆的手指僵硬了。
蓋密爾繼續說:“他是深黑色的,用你們人類的話形容,可能像是一個不見底的黑暗旋渦,因為你們看不到他的真麵目。他也不怎麼喜歡使用這些形象,他喜歡……木板吧,橡木與柚木比較符合他的喜好,這樣他就可以自在地浮在海麵上曬太陽,他還年輕,不太願意沉入海底,在沒有陽光的海溝深處睡覺。”
“所以我應該在天氣晴朗的日子,去泰晤士河上找一條活動的船?容我提醒,倫敦一整年能看到太陽的日子,不超過二十天。”約翰眼皮抽搐地說。
同時他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畢竟黑暗旋渦、木板、船……這些形容加起來,讓他想起詹森。
約翰飛快地思索著,他應該怎麼裝傻,怎麼把消息傳給詹森,怎樣保住自己的性命。
“您知道對方的名字嗎?”約翰裝作認真記錄的樣子。
“本名不清楚,不過他經常使用一個人類姓名。”
蓋密爾看著約翰忽然跳動得很快的心髒,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低聲說,“詹森。”
“哦,叫傑森?很好的名字。”
約翰點頭,是你發音古怪講不好英語,反正聽錯了不能怪他。
“那您的名字呢?我在為您傳達心意的時候,總要對您有一番介紹吧?我是說……人類在這種情況下,也還要談一談出身與財產,每年的收入,婚後可以提供什麼樣的生活,居住在什麼地方……”
約翰幾乎是本能地選擇了探聽蓋密爾的底細,這是為了他自己的安全著想,也是為了更好地提醒詹森。
雖然偵探跟詹森沒有什麼交情,但是要在兩個神秘邪惡裏麵選擇一個,這還用想?
約翰嘴裏隨意地敷衍著,臉上卻竭力做出真誠的表情,“您看,就算是人類互表愛意,也要經過一係列複雜的流程呢!如果想要一段長久穩定的關係,總要讓傑森先生了解您的優秀之處。”
蓋密爾很清楚這個人類在做什麼。
在危險麵前,偵探決定盡量周旋,保存自己的同時想辦法獲得更多的籌碼,然後轉投向更熟悉的詹森那邊,用神秘來對付神秘,再趁機擺脫掉這些神秘力量的糾纏。
很聰明,可惜聰明的螞蟻總是相似的,約翰不是第一個,當然也不是最後一個。
蓋密爾正是要利用偵探的聰明。
——高高在上的古神,對人類的小聰明與伶俐的口舌,寬容裏透著不屑,就像在看一個雜技演員。
然而這位雜技演員忽然搖身一變,講起了高深的哲學。
雖然是螞蟻的生活,但是越聽越覺得裏麵有點東西?
蓋密爾的表情出現了微妙的改變。
“……有些優勢不可能在看第一眼時就發現,對方還有可能聽過某些不好的傳聞,對您產生偏見,所以我建議你們見麵之前多了解,避免出現誤會。”
約翰說著說著突然渾身戰栗,腦袋變重,眼前幻影重疊。
難道他的套話盤算被發現了?約翰立刻停止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胡扯,縮到椅子上試圖去摸武器。
“繼續說。”
蓋密爾隔著兜帽鬥篷盯著約翰。
“呃?”約翰僵住,又不記得自己剛才胡扯到什麼地方,隻能小心翼翼地問,“見麵之前先了解?”
“他一眼就能看到我的真身,正如我看到他一樣。”蓋密爾認真地說。
“那隻是外表,抱歉,因為人類也是這樣,人類總是容易被外表吸引,然後發現彼此並不適合……”
約翰還沒說完,整個房間陡然陷入一片漆黑,家具搖晃,牆壁掉灰。
公寓樓下的租戶發出驚慌的叫聲,以為地震了。
約翰:“……”
情緒波動大的委托人真是要命。
震動忽然停止了,約翰還沒迴過神,就聽到公寓附近的一條小巷裏傳出了淒厲的慘叫。
即使在黑礁鎮血海噩夢裏聽過那些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悲嚎,約翰還是要說,這個聲音有資格入選噩夢幻境。
僅僅聽到這個聲音,就能想象出這個人在遭遇多麼可怕的酷刑。
約翰衝到窗口。
正好看到一個男人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小巷,然後一頭栽倒。
黑暗的巷道裏伸出了一縷縷暗紫色的長線,詭異地舞動著。
約翰本能地後退一步,這時那些線好像嗅到了什麼,猛然縮了迴去。
約翰下意識地去看蓋密爾,果然這個坐在椅子上沒有動的神秘家夥,以一種漠不關心的口吻說:“不是那個,那隻是路過的一個同類,可能在狩獵吧。”
約翰:“……”
怎麼迴事?哪來的這麼多邪神?
偵探失去了恐懼,隻有心累。
他隻知道在倫敦堅持做一個偵探不容易,但沒想到會這麼不容易。
倫敦是這麼危險的城市嗎?——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偵探介入本單元劇主線,案件就在家門口發生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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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蓋密爾猶如一隻惡龍
高高在上,俯視著自己麵前的人類
人類為了逃命,一通胡說八道
結果惡龍的頭顱越來越低,最後真誠地催促:“還有呢?人類的愛情寶典還說了什麼?我喜歡的那條龍要怎麼了解我的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