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密爾從那些慌亂的蘇格蘭場警察身邊走過。
對他來說,這隻不過是一群驚慌失措的螞蟻。
隻不過螞蟻建造的巢穴很有意思,螞蟻的求偶模式也很有趣。
“換個地方?”
蓋密爾主動邀請。
詹森估計偵探那邊暫時不會遇到危險,遲疑數(shù)秒後,同意了。
必須說,人魚的聲音很好,念誦的段落詞句也很優(yōu)美。
其實詹森沒有仔細讀過那幾本鄉(xiāng)村愛情小說,但是他知道這些書大概說了什麼內(nèi)容,也知道主要角色的名字,這就要感謝報紙上的那些評論家們,在沒有新聞的時候他們總是要談?wù)撐膶W的,越是有名的作品出現(xiàn)概率就越高。
“你見過舞會嗎?”蓋密爾認真地問。
這似乎是人類非常看重的一個儀式,是愛情的起源還有發(fā)展,其他人也會通過這種儀式確認自己與自己所愛的人、自己的親人在這個群體裏的地位。
“舞會我見過,不過……”
詹森伸出手。
蓋密爾想了想,把書遞過去。
詹森的翻閱速度自然不會像人類那樣緩慢,短短幾秒鍾他就讀完了十來頁內(nèi)容,遠看就仿佛隻是在翻書。
“這是鄉(xiāng)村舞會,比較熱鬧,我看到過。”詹森迴答。
他的心情可沒有表麵上那麼平靜,他的記憶深處,存在著一場熱鬧的鄉(xiāng)村舞會。
那正是在老布蘭登家的鄉(xiāng)村別墅裏舉行的,那個孩子悄悄溜出閣樓,躲在二樓的昏暗角落裏偷看了這場舞會,然後他發(fā)現(xiàn),父親老布蘭登身邊有一個健康的男孩,被仆人與賓客稱唿為“這裏的小主人”。
舞會結(jié)束之後沒多久,那個男孩就住在了這棟房子裏。
對詹森來說,那場舞會其實很簡陋,很匆促,沒什麼可以值得說的東西。
因為他後來在倫敦見過太多富麗堂皇的社交舞會,與之相比,就像是精美雕琢的藝術(shù)品與粗糙的玻璃球。可是在那個孩子短暫的記憶裏,那竟是最鮮亮的一抹顏色。
桌上堆著美味的食物,輕揚活潑的音樂,還有在蠟燭光亮下旋開的裙擺……
那棟死氣沉沉的房子就像換了一副麵貌,變成了童話故事書裏的南瓜小屋,到處都是暖黃的光亮,可能就差一位威嚴國王或者一位美麗公主,來見證仙女的魔法。
“……鄉(xiāng)村舞會,這附近有嗎?”
蓋密爾的聲音把詹森從那段記憶裏拉了迴來。
詹森平時會受到這些記憶與情感的影響,就像閱讀小說一樣,合上書頁就不會有太多感觸,甚至會遺忘到腦後,但是那些畫麵重新浮現(xiàn)上來時,熟悉的思緒也隨之而來,甚至會因為年紀與閱曆的增加,平添更多的感觸。
“很遺憾,這裏都是倫敦的貴族,他們搬到郊區(qū)也隻是換了一個地方生活。如果要看這本書裏描述的鄉(xiāng)村舞會,要去比較偏僻的……”
詹森本來想說風景優(yōu)美的地方,很快就想起了自己同類的特性——審美跟人類差很多。
而且每個邪神的看法還不一樣。
所以詹森立刻換掉了形容詞:“就是比較小的螞蟻巢穴,但又不會餓死螞蟻的地方,同時氣味劑的數(shù)量比較單一。”
“黑礁鎮(zhèn)?”蓋密爾試探著問。
“比那個地方大,人還要再多一點。”
蓋密爾又報了好幾個城鎮(zhèn)的名字,全都是這兩年來詹森“路過”的地方。
詹森:“……”
這是完全不遮掩了嗎?
不對,海神從來沒有遮掩過,隻不過以前沒有“告訴”詹森的機會。
“鄉(xiāng)村舞會以後再說,倫敦城裏就有很多不錯的地方。”詹森把書還給蓋密爾。
這倒不是詹森迫不及待地想要介紹“秘密基地”給蓋密爾,而是這樣能好好交談的同類根本沒有過,既然關(guān)係都不簡單了,偵探那邊短時間也不會結(jié)束調(diào)查,告訴蓋密爾“怎樣在人類城市觀光”還是很有必要的。
畢竟倫敦這座城市太奇怪了,可以目睹神秘的人一抓一大把,用篩子都篩不幹淨。
普通市民就算了,如果像今天那位蘇格蘭場的馬丁警探,沒辦法花錢切斷聯(lián)係,對方肯定會把這次離奇的目擊事件記入報告。不僅會影響正在執(zhí)行調(diào)查委托任務(wù)的偵探,還會影響很久之後的事——那些鑽研神秘學的人總是能挖地三尺,從全世界找到目擊者與文字記錄。
這樣的目擊者多了,就會形成1927年倫敦神秘事件。
再加上泰晤士河忽然泛濫、河道兩岸建築玻璃碎裂、“有毒氣體”影響市民身體健康等等一係列記錄,灰蝶的存在就會被神秘學者再次發(fā)現(xiàn)。
詹森能預言,倫敦城早晚還要出事的。
幾年後,十幾年後,或者幾十年後……
詹森當然沒有預言能力,他隻是深知人類的找死能力,又了解同類的特性。
詹森希望這個預言的實現(xiàn)時間稍微推遲一點。
——不止偵探,老布蘭登的女兒也還居住在倫敦呢!
為了達到“倫敦幾年內(nèi)無事發(fā)生”的目標,把海神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
詹森沉默,果然他們這些邪神,天生喜歡主動,喜歡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為了不鬧出蓋密爾跟蹤他,他反跟蹤蓋密爾的笑話,還是……暫且組團參觀人類城市吧!
***
約翰搓著手,哈著熱氣。
太冷了,這個冬天冷得離譜。
看著街道上的聖誕節(jié)裝飾,約翰忍不住開始懷念房東夫人做的餡餅與熱湯。
他摸了摸口袋,決定去街對角的一家咖啡館。
約翰偽裝成一個唯唯諾諾的銀行小職員,剛從泰晤士報出版社裏走出來。
這是調(diào)查情報的老手段了,想要看到過去幾十年的舊報紙,除了去一些私人圖書館,隻有前來出版社了。
私人圖書館需要繳納會員費,登記身份,而出版社這邊就容易很多,隻要付出一些銀先令進行賄賂,再闡述一下自己編造出來的借口——十次裏麵有八次是可以成功的,誰不同情一個跑腿的小職員呢?
現(xiàn)在這個小職員縮著脖子,像一個普通的市民那樣,擠進人聲鼎沸的咖啡館,沒有理會那些正在沙發(fā)上闡述思想與見解的評論家們(注),向服務(wù)生要了一杯熱咖啡之後,就靠在牆邊摸卷煙。
咖啡館裏已經(jīng)沒有空桌子了,約翰一邊掏火柴一邊找適合坐的地方。
約翰手裏的火柴,第一下沒劃著,第二下直接擦到自己手指上。
他看到咖啡館的角落裏坐著兩個人,兩個眼熟的人。
約翰:“……”
邪神來咖啡館這就很離譜。
約翰仔細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忽略了那個角落,包括服務(wù)生。
蓋密爾與詹森就這樣在喧囂的咖啡館裏,麵對麵地坐著,蓋密爾手裏還拿著一本書。
“先生,你的咖啡。”
約翰給了服務(wù)生硬幣,然後端著咖啡杯溜達到了那張桌子旁邊。
——沒去蹭位置,是就近觀察。
詹森立刻抬頭。
蓋密爾的兜帽鬥篷垂落的那排金紅穗子一陣搖晃。
約翰:“……”
明明戴了假胡子,塗黃了皮膚,還往自己腮幫子裏加了東西改變臉型,甚至走路姿勢都變了,但約翰還是有一種自己被一秒看穿的感覺。
證據(jù)就是詹森對他視若不見,而蓋密爾把書翻了一頁,繼續(xù)閱讀。
他不止在閱讀,還低聲朗誦。
那個美妙得讓人類難以形容的聲音像甘泉一樣緩緩流淌。
雖然聲音不高,但是可以忽略周圍一切嘈雜的談話。
約翰忍不住低頭,他這一步,就仿佛從喧嘩的城市來到灑滿銀色月光的海島上,一個聲音在講述古老的故事,這個故事裏有純粹真摯的感情,有美麗的風景,仿佛時間都因為沉迷聆聽而放緩腳步。
約翰知道這是錯覺,因為書中人物的生活步調(diào)本來就緩慢,措辭又優(yōu)美得像流淌的鄉(xiāng)間小溪,所以……
算了,沒有所以,念書要看什麼人在念。
如果不是人,最好還是少聽。
約翰沉默地端著咖啡杯走了。
***
兩天後的傍晚,約翰偽裝成一個商人,走進歌劇院。
他查到林德·布蘭登會在今晚出現(xiàn)在歌劇院。
鼓鼓的錢包讓約翰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一張大廳二樓的一等票,這個位置不僅可以很好地看舞臺,還能觀察周圍的包廂,同樣的理由讓約翰毫不猶豫地購買了劇院小販推銷的望遠鏡。
用望遠鏡偷看包廂是觀眾的另外一個樂趣。
能坐在這裏的人都有一點資產(chǎn),他們也有時間去探聽上流社會的逸聞。
“位置最好的是查理公爵的包廂,不過聽說他去法國度假了,今天也不會有……”
約翰忽然停住,不敢置信地把望遠鏡移迴去。
那個包廂有人。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是那兩個影子他太熟悉了。
詹森脫下了厚絨大衣與黑色禮帽,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歌劇院的常客。
有繁複蕾絲點綴袖口與領(lǐng)口的白色襯衣,黑色頭發(fā)整齊地梳到耳後,手裏夾著一隻褐色的粗雪茄,不像在抽,倒像等著雪茄散發(fā)氣味。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朝這邊看了一眼,然後準確地對上了約翰。
約翰:“……”
然後他看到了蓋密爾。
這次不是一個阿拉伯靈媒了,而是一個穿著夫拉克外套的男人。
赤紅色的長發(fā)披在肩上,淺色襯衫讓發(fā)色更加顯眼了,黑色的雙交叉領(lǐng)結(jié),再往上——
約翰眼皮抽搐,他看到了一張精美的銀質(zhì)威尼斯麵具。
就是可以覆蓋整張臉,從額頭到下巴都不會露出來的麵具。
蓋密爾臉上麵具的特殊之處在於眼睛部位根本沒有留空。
“完成我的委托。”
詹森對著約翰說話。
偵探會讀唇語。
偵探默默放下了望遠鏡——
作者有話要說:
注:咖啡館最早不是我們印象裏的小資情調(diào),因為它是一個所有階級的人都可以坐下來交談的地方(是的,以前不同階級的人是不能交談的),所以成為傳播思想的主要場所,很多人會在那裏發(fā)表自己的看法與講解,也會討論文學
同時,十九世紀也很流行在沙龍上當眾朗誦文學段落,從莎士比亞到愛情小說都有,也有人會念誦自己的作品與詩歌
↑這裏算是雙關(guān)的,時代浪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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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好氣啊
好氣單身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