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頭等車廂的乘客們被請到了社交車廂,分散在女士沙龍、吸煙室與圖書館三個房間裏。
“我打賭鮑爾先生死了。”那個意大利男人高聲說。
他看到正在抽雪茄的老伯爵,表情誇張地說,“這裏沒有女士,我想萊格利斯伯爵可以直接告訴我們答案,您的管家剛才迴來向您說話的時候,那臉色難看極了。”
老伯爵根本不理睬他。
管家神情不安,他低聲說:“閣下,您碰觸過那枚金幣……”
“沒有什麼詛咒,隻是一些小醜。”老伯爵皺眉說。
管家想說鮑爾的死狀很離奇,可是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性情執拗,很難勸說,隻好去找列車員交涉檢查行李的事。
老伯爵不同意一個英國人提出的搜查要求,不管那是警探還是偵探。
管家隻能暗中示意男仆背著伯爵查看一遍行李,男仆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因為這個仆人也在自己隨身錢袋裏發現了金幣,嚇得臉色發青,慌忙交給了約翰·多伊。
偵探隨手在餐車拿了一個空盤子,接住金幣,再遞給蓋密爾。
這讓大家看他們的眼神怪怪的。
“噢,這是一位對詛咒很有研究的神秘學者。”約翰信口胡扯,給蓋密爾增加了一個不存在的身份。
結果眾人的眼神更怪了,因為神秘學者在大部分上流社會人士的觀念裏,不是騙子就是怪誕科學家,反正不是什麼體麵的形象,應該敬而遠之。
然後約翰發現自己拿著盤子,挨個收金幣的模樣有點像在乞討。
還是帶著邪神乞討。
約翰:“……”
這就很離譜。
約翰來到圖書館的時候,發現阿貝爾醫生戰戰兢兢地坐在詹森對麵,像是一隻鵪鶉。
“找到了大概十來枚金幣。”約翰把盤子放到桌上。
列車長桑格先生像看瘟疫一樣看金幣,他臉上的肉都在哆嗦,似乎想要把約翰連同這些金幣一起扔出窗外。
圖書館裏的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女士們紛紛避到了隔壁的沙龍,男士們去了吸煙室。
美國汽車商人倒是想聽具體情況,被列車員勸走了。
“詛咒這種事,還是太荒唐了,我想應該趕緊找到兇手……”
桑格的目光閃爍,依照他的想法,如果這件事不能壓下去,就隨便找個人做兇手。
最好是私人恩怨,不能跟東方快車扯上一分半毫的關係,詛咒就更不可能了,否則這件兇案刊登之後,會影響國際火車臥鋪公司的車票銷售。
“我們的警探先生呢?”約翰問。
約翰預估著馬丁警探也應該醒了,怎麼這裏沒看到他的人影。
“哦,他可能太累了,發熱,還在說胡話,我就給他打了一針。”阿貝爾醫生幹巴巴地說,他很清楚馬丁警探是什麼情況,反正比西風號那些海員的癥狀輕多了,估計到明天就能恢複正常。
然後約翰不顧列車長難看的臉色,把銀行家鮑爾屍體那裏發現的線索飛快地講述了一遍。
“這都是無稽的猜測!”桑格忍不住喊了出來,其實他在頭等車廂就聽到了偵探與蓋密爾的對話。
桑格忽然接觸到了詹森的目光。
就仿佛在寒冬臘月掉進了一個冰窟窿,桑格感到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他恐懼地癱坐下來,久久無法迴神,就像一個呆滯的木偶。
阿貝爾醫生同情地瞥了列車長一眼。
“托納提烏。”
詹森深深皺眉,果然是一個非常麻煩的古神。
難怪蓋密爾毫不猶豫地抹掉氣息,讓金幣四處溜達,也要切斷詹森留在金幣上的聯係。
“這麼說吧,如果當初我在黑礁鎮感覺到要蘇醒的古神不是蓋密爾,而是托納提烏的話……我會立刻就跑。”詹森麵無表情地說,“所以康納爾牧師真正應該選擇的躲藏地點不是冰島的黑礁鎮,而是去美洲大陸。”
約翰幹咳一聲,尷尬地望向蓋密爾。
阿貝爾醫生不知道,他卻知道,蓋密爾找了詹森兩年,當初詹森肯定離開黑礁鎮就跑了吧!
“古神……似乎都不太好招惹,不是都得跑嗎?”約翰試探著問。
“那不一樣。”詹森迴答。
“很不一樣。”蓋密爾強調,他似乎有些憤怒了。
車廂的晃動加劇,蒸汽列車的轟鳴聲變調,好像無數個聲音在慘叫。
阿貝爾抱住腦袋,他眼前發黑。
幻象一閃即逝。
蓋密爾恢複了平靜。
醫生戰戰兢兢地請求到車廂外麵查看情況,約翰懊悔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把醫生推了出去,同時又可憐自己,竟然沒法逃脫與神秘的進一步接觸。
約翰把呆滯的列車長搬到旁邊的位置上,重新坐下,疲憊地說:“康納爾牧師的筆記我在黑礁鎮失落了,所以我對神秘學並沒有更深的了解,我迴到倫敦之後閱讀了一些跟神話傳說有關的書籍,包括美洲的冒險小說。”
因此偵探才能根據心髒消失的祭品特征,推測出詛咒的真正來源。
“托納提烏是一個非常殘暴的古神。”詹森重複了一遍,“不僅是對人類,對同類也是。”
約翰瞳孔收縮。
詹森繼續說:“它喜歡吞食同類,幾乎吃空了那片大陸的所有邪神,無論是主動招惹它的,還是弱小初生的神。”
——邪神死後,它們的記憶會變成一種破碎的無形物質,遊蕩在這個世界。
新生的邪神會吸收這些物質。
所以詹森知道“北歐海神”是比較懶散的古神,選擇交一個通關申請(雖然最後沒能蒙混過關),如果麵對的是托納提烏,詹森不會去殺康納爾牧師,他會第一時間跑路。
絕對不是繞地球兩圈,一路找人類城市躲藏,試圖甩掉蓋密爾的那種跑路法。
因為托納提烏曾經為了吞掉一個邪神,直接吞掉了一座人類城市。
“我會躲到月球上。”詹森語氣冰冷地說。
偵探下意識地一仰脖子,然後發現自己坐在車廂裏,看不到天空。
就算看到,現在也是白天……
不對!
約翰忽然站起來,驚疑地問:“我們本來還有三個小時就抵達瑞士境內,可是窗外的這座雪山距離怎麼沒有變過?”
“我在發現金幣跟托納提烏有關之後,就把火車帶進了這裏。”蓋密爾表示是他動的手。
約翰鬆了口氣,緩緩坐下。
好險,差點被嚇死。
“呃,這好極了。畢竟我們逐漸‘逮捕’金幣,剩下的金幣發現不妙會跳窗逃跑。”偵探一邊硬著頭皮寬慰自己,一邊慌亂地想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時間縫隙嗎?待得久了,車上乘客會不會出事?
蓋密爾提醒他:“你是願意整列火車的人死,還是托納提烏被血祭的聲音吵到蘇醒?”
詹森緊接著說:“如果兩個都不想的話,就盡快去找金幣與那個古董金盒。”
約翰:“……”
看著偵探一臉糾結,欲言又止地離開車廂,詹森忍不住笑了。
“逗螞蟻的樂趣?”
蓋密爾的陰影悄悄伸出,纏繞詹森的手臂。
詹森想了想,他覺得約翰有時候像貓,有時又像狗。
被迫幹活的樣子仿佛是在雨裏挨淋的流浪狗,垂頭喪氣,感受著生活的艱難。
“……別去月球。”
“什麼?”
詹森一愣,他看著麵前的那一大片陰影。
蓋密爾低聲說:“有些事新神是不知道的,因為知道這些事的神都沒有死。”
這個邏輯聽起來很怪,不過詹森一聽就懂。
新神繼承的隻是那些死去的同類記憶,如果知道秘密的古神不死,它們就沒有獲知的渠道了。
但詹森不明白,為什麼月球不能去。
“速度驚人的庫庫爾坎(羽蛇神)不正是這樣才躲過屠殺的嗎?”
詹森那句跑到月球不是隨便說的,是真的有成功案例。
作為美洲大陸幸存下來的邪神,羽蛇的一係列選擇都妙到了極點,堪稱標誌榜樣。
等到托納提烏陷入沉睡,羽蛇就囂張地占據了那片大陸的人類信仰,一舉成為人類主祭的神靈。
——伴隨著羽蛇神帶來的雨季,烏雲密布,萬物生長,烈日之神托納提烏鞭笞大地的酷刑會暫時停息,這就是人類的神話傳說。
蓋密爾取下麵具,唇邊帶著嘲諷的笑意:“庫庫爾坎也是古神,當它不可避免地要沉睡時,你覺得它敢在美洲做窩嗎?即使那裏的螞蟻都信奉它,為它建立高大漂亮的神廟與金字塔。”
“你的意思是……”
詹森也像偵探那樣抬頭。
區別在於他的目光可以穿透車廂頂端,穿透雲層,看到月亮。
“是啊,這顆星球的任何一處地方都不安全,當羽蛇覺得它有可能在睡熟的時候被烈日神一口吞掉,它就隻剩下一個選擇,一個曾經無數次幫它逃脫了厄運的好地方。”
蓋密爾的聲音裏帶著對羽蛇的諷刺,以及對烈日神的厭惡。
“月球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詹森糾正,那裏太貧瘠了。
貧瘠到什麼都沒有。
所以像他這樣的新神跑過去,可能會成為羽蛇送上門的餐點。
多麼狡猾啊,吃到第一口食物的時候,羽蛇同時也會知道,死對頭烈日神蘇醒了,因為它的成功事跡廣泛流傳,如果不是躲避烈日神托納提烏,沒有邪神會跑到月亮上。
“雖然少了一個上佳的躲藏地點,但是你身邊多了一個強有力的幫手。”蓋密爾強烈地暗示。
陰影就像披在詹森身上的薄紗,又仿佛已經把他吞入腹中。
就在這時,車廂外突然傳來驚恐的叫聲。
門也被約翰猛然推開:
“銀行家鮑爾的秘書死了。”
約翰看到了來不及收迴的藤蔓與陰影,他眼前猛然一黑,天旋地轉。
他機警地扶住門框,及時扭頭,背對著車廂。
忍著劇烈的頭痛在心裏默數十個數。
睜眼,還好,沒瞎——
作者有話要說:
偵探:謝謝,我說的沒瞎不是形容詞,是字麵意思(慶幸狀)
——
解釋一下,這不算直視本體啊
陰影是蓋密爾的化身啊,藤蔓隻是詹森的末端一部分,還被陰影裹住了
想了想,偵探在特殊環境下,受到刺激影響,意誌力暫時加強幾個點數,達到95。成功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