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動大約持續了十分鍾,水下森林的囈語才逐漸消失。
原本安靜的夜晚被徹底攪亂,人們慌亂地從房屋裏跑出來,劃著船想要去開闊的水域。
孩子的哭聲,混亂的叫喊,還有船槳胡亂拍打水麵以及船隻相撞發出的噪音……
“肯定是地震,說不準還會有海嘯!”
威尼斯是在臨海潟湖上建造起來的城市,它沒有城牆,海水就是它的城牆。
城市外圍有一圈防浪堤,避免海浪與潮水漲落對城市帶來的影響,那裏還有一座燈塔,現在燈光在閃爍——有人借著鏡子的反光發出信號。
“危險、躲避、警戒……”
詹森盯著遠處的燈塔,輕聲念出信號的意思。
蓋密爾好奇地問:“你看得懂?”
“人類的航海信號是通用的。”
“偽裝成幽靈船,嚇唬人類的必用知識?”
“……還有旗語。”
詹森沒有辦法在幽靈船上點信號燈,隻能扯一塊腐朽的布料冒充旗幟。
不過看懂對麵的船或者遠處的燈塔在表達什麼也很重要,什麼嚇唬人類,他通常不做這麼幼稚的事!
“我不喜歡嚇人類。”詹森忍不住做出糾正,他嚴肅地說,“通常是人類在風暴裏撞到我,或者他們的船遭遇不幸,缺水缺糧瀕臨死亡的時候,才會看見我。”
蓋密爾攤開手:“但從結果上看,沒有什麼區別。”
詹森:“……”
“威尼斯的居民都能看懂燈塔信號燈的含義嗎?”蓋密爾看著船邊匆忙逃跑的人群,還有他們手裏搖晃的提燈。
“不,他們隻是被嚇到,很少有人抬頭去看燈塔。”
如果看了,就會知道現在震動的危險已經過去。
水道被一盞盞提燈照亮,同時照亮的還有人們驚惶焦躁的表情,他們剛離開家門的時候水道還不算擁堵,可是劃著劃著就陷入了船堆,這時候如果有人身手足夠靈活敏捷的話,完全可以踩著船跳來跳去,不用擔心落入水中。
蓋密爾等了半天都沒等到這樣的人。
他失望地歎了口氣。
第二個優秀的螞蟻,暫時是等不到了。
詹森覺得,如果這是一個調查任務,那麼一開頭就被他們搞砸了,至少半座城市被驚動了。
想到這裏,詹森忍不住說了出來。
“這有什麼關係?那個秘密教團不是已經知道我們來了?”蓋密爾詫異地問。
死亡森林的震動,應該在那些神秘學者的意料之中吧!
邪神嘛,總是會引起異象的!
詹森發呆,發現情況還真是這樣。
“啊,鍾樓到了。”
蓋密爾指著前方說。
在威尼斯的水道上迷路怕什麼?反正跟著其他船,擠著擠著就到了目的地。
——你不想去都不行。
詹森踩著旁邊的貢多拉,飛快地上了岸。
沒辦法,他們的船在河道中央,沒法靠近岸邊。
街道連接著一個小小的廣場,鍾樓不算太高,它是教堂旁邊的標配建築。
教堂很老舊,沒有哥特式的尖頂拱窗,也沒有拜占庭式的圓形穹頂,它更像一麵陳舊的灰色牆壁,如果不是教堂特有的十字架,這棟沉浸在夜色裏的建築根本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蓋密爾注意到了詹森的視線落點。
“先去看鍾樓。”
詹森沒有反對。
因為他“看到”這兩棟建築裏都沒有人,空蕩蕩的,所以前後順序就不重要了。
鍾樓四麵都是石頭與磚塊,僅有的一扇大門被緊鎖著。
鎖很重,乍看不起眼,卸下鐵皮表殼後發現裏麵有複雜的齒輪與鏈條。
詹森“感受”了一下這些鏈條的長度,發現它們深入牆壁,還拉拽著更多的齒輪,雖然他看不懂這些東西的作用,但是可以推測。
“有機關。”
如果沒有特製的鑰匙打開門鎖,鍾樓大門被暴力破開之後,裏麵的機關就會啟動。
蓋密爾動作一頓,轉頭看詹森。
他的意思很明顯,是玩得刺激一點,見識人類的機關?還是低調一點,不啟動人類的機關?
詹森伸手握住門鎖。
黑色藤蔓從關節、指尖冒出,輕而易舉地抵住了這個複雜的機械鎖內部的所有金屬彈簧片。
“哢。”
鎖開了。
詹森看著蓋密爾解釋:“人類很會撬鎖的,我確定。”
所以這不算偽裝人類失敗。
蓋密爾接受了這個說法:“不啟動機關也好,免得破壞教團撤退時留下的痕跡。”
詹森:“……”
這些詞匯都是從偵探小說裏學來的吧?
無論如何,他們順利地進入了鍾樓。
一段古老的石製螺旋階梯通往樓頂。
鍾樓中間就是藏有機關的地方,看起來像是一根巨大的圓柱。
詹森踩上第一級臺階的時候,腳下微微一陷,同時聽到了無數齒輪帶動的細微聲音,整座鍾樓好像忽然“活”了過來,這是機械發出的聲音,也可以理解成對入侵者的虎視眈眈,滿懷惡意的竊竊私語。
蓋密爾藏在麵具後的嘴角上揚。
詹森無話可說。
大意了。
竟然除了門鎖之外,還在第一級臺階上設置了觸動裝置?
人類的機關套路怎麼這麼多?
“還上去嗎?”蓋密爾問。
詹森毫不猶豫地說:“當然。”
都走到門口了,難道退迴去?
鍾樓裏開始迴蕩兩人的腳步聲,以及連綿不絕的機關啟動聲響。
一根根鋒利的鐵箭由機簧射出。
力道很大,如果是一個人類,估計會被連人帶箭一起釘在牆上。
黑色藤蔓抓住一根利箭,又抓住詹森因為躲避利箭掉落的帽子。
臺階忽然一連十級全部翻轉,露出下方鋒利的漆黑空洞,以及像荊棘一般豎著的刀刃。
蓋密爾直接變成了一片灰色陰影,懸浮在半空中。
更多張牙舞爪的藤蔓充斥在樓梯的狹窄空間,有的抓住了突起的磚塊,有的憤怒地堵住了機關箭的射口,幹脆伸出去絞住了轉動的機關齒輪。
黑色陰影卷起一道邊,戳了戳那個炸毛一樣瘋狂生長的藤蔓球,提醒道:
“我們說好要偽裝人類的。”
藤蔓球僵住了,然後發出沉悶的聲音:
“……反正這裏沒有人。”
隻要結果是“成功抵達鍾樓的頂端”就行,管他用了什麼方法呢!
在各種機關的輪番轟炸下,詹森已經完全失去了人類的形態。
藤蔓保護著核心,就像一個滾動的刺球——前提是必須忽略那些向四麵八方伸展的黑色觸手。
每段觸手都能靈活卷曲,每一節都像藤蔓一般生有倒刺,在分叉處還有的螺旋狀利齒,能輕易咬碎堅固的金屬。
鍾樓中心機關室的齒輪就這樣被破壞殆盡。
這活兒不難,每隔一段距離啃一口,都不用精通機械學,隻要齒輪無法互搭連轉,就不能帶動複雜的機械運作。
鍾樓裏機關轉動的聲音越來越小。
黑色陰影一動不動,貼在藤蔓刺球上,一起往前“挪”。
蓋密爾想要誇讚詹森幾句,可是他感覺到了詹森的情緒,沒有一點點得意,隻剩下生氣,於是蓋密爾選擇悄無聲息地趴著。
“剝嗤!”
向塔頂延伸的階梯兩邊忽然亮起了火光。
火焰在石製的托盤上躍動,顏色非常詭異,看不出燃料是什麼。
“這好像不是機關……不對,在機關損毀之後,托盤上方的空隙會自動打開。”
藤蔓刺球在認真研究,灰色陰影忽然膨脹,“吞”掉了距離最近的一個火焰托盤。
陰影緩緩撤迴,托盤上的火焰很快又亮了起來。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
“好像是白磷。”
這種東西沾到動物與人類身上,會直接燒穿皮肉,一直把骨頭燒成焦炭。
蓋密爾剛說完,就看到那些托盤齊齊傾斜,火焰混雜著裏麵的東西“流”了出來。
同時高處的托盤陸續開始爆炸。
火、可疑的液體燃料噴得到處都是。
在夜色裏,這座鍾樓儼然成了一個巨大的火把,熊熊燃燒。
詹森:“……”
蓋密爾:“……”
看起來是走不到塔頂了。
這種情況就算來到塔頂,也看不到任何痕跡吧!
更別說分析這個秘密教團的來曆、人數,以及新的躲藏地點了!
黑色藤蔓全都縮了迴來,拍開亂飛的火焰。
詹森並不懼怕磷火,這種溫度還不足以點燃他的軀體,而且他的身體裏根本沒有蛋白質。
不過這種攻擊對邪神眷屬來說就很有效了。
那些遭受汙染的怪物,身體基本還是普通血肉構成的,隻是這些血肉變異了,沾染了神秘力量。這樣的火焰會讓它們痛苦慘嚎,甚至化為灰燼。
“秘密教團的人應該會窺看這裏。”蓋密爾分析。
說不定還在期待鍾樓崩塌,從烈焰裏冒出一個恐怖的怪物。
——能被人類手段傷害的怪物,就沒有那麼可怕!
於是蓋密爾與詹森又開始麵臨選擇,是假裝遭受了火焰的傷害跳出鍾樓,等著秘密教團上門送死呢?還是在燃燒的鍾樓裏享受這意外的溫暖按摩,讓教團又驚又疑卻搞不清真相?
“我有一個好辦法!”
蓋密爾突發奇想。
***
夜色下的威尼斯。
某座教堂內部的圓頂玻璃窗前,正好可以看見遠處那座像火炬一般燃燒的鍾樓。
幾個穿著灰鬥篷的人抬著一個笨重的大箱子走過來。
箱子有一人高。
灰鬥篷們熟練地“拆”開了箱子四麵的木板,露出了一個很像天文望遠鏡的東西。
金屬底座與筒身上雕刻著複雜的符文,還有一些複雜的齒輪配件。
最引人矚目的還是裝在望遠鏡筒口上的那枚鏡片。
它不是透明的。
甚至並不平整。
鏡片的顏色像是流動的晚霞,仔細看有極其複雜的層次,內裏花紋乍看像一朵玫瑰,可是看久了就會頭暈目眩,那些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像多變的萬花筒一樣,占據了人的大腦與視網膜。
“砰。”
一個負責搬運東西的灰鬥篷無意間多看了鏡片幾眼,直挺挺地昏倒。
“拖下去,總是有這種廢物礙事。”
發話的人麵容蒼老,穿著一件形似主教的袍子。
主教緩緩給自己套上了厚重的中世紀騎士頭盔,然後拍了拍站在自己右邊的那個人肩膀:“漢斯,到了你為教團、為這座城市奉獻的時候了。”
那個男人沉默地點點頭,捏住手裏的護符吊墜,走到望遠鏡前麵。
所有灰鬥篷舉起了手裏的武器,瞄準著他,就好像他會馬上變成怪物。
男人的唿吸加重了幾分,他開始調整望遠鏡,然後閉上眼睛等待。
“打開窗戶。”
“準備警戒。”
教堂的圓頂玻璃窗被掀開了,望遠鏡也緩緩伸出了窗戶,玫瑰鏡片在暗夜裏閃爍著緋紅光澤、
趴在望遠鏡上的男人身體忽然劇烈顫抖起來。
“漢斯,你看到了什麼?”
“影子……隻有影子,火焰照出來的可怕影子!”
漢斯慘叫一聲,然後他仰麵倒在地上,眼睛就像蒙上了一層膜狀的白翳。
護符吊墜滾落,通體漆黑、腐蝕變形。
漢斯拚命喘息,聲嘶力竭地說:“一個圓形的腦袋,狹長又巨大,腦袋旁邊有兩個翅膀狀的鰭,它的頭發……不,可能是它軀體生出的觸手,觸手很長,它們任意彎曲,上麵長滿了恐怖的利齒,也許是吸盤……它渾身發光……”
漢斯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抱著腦袋哀嚎起來。
“他活下來了,他沒有被立刻汙染,快!護符,再給漢斯打一針嗎啡!”主教急切地喊道。
旁邊立刻有人說:“主教大人,根據判斷,我們懷疑是邪神眷屬的統領者,那是一種強大的怪物,僅次於邪神,不過意誌力高的人類看到它們的真身是可以幸存下來的。”
“製定計劃,我們要把那個家夥驅趕出去或者封印住!”
主教的語氣裏充滿了信心,他轉頭吩咐道,“你去教團的藏書館裏查一查,那些長得像章魚的邪神眷屬。”
“是!”
***
鍾樓。
火焰燃燒的階梯上,藤蔓刺球趴在了巨鯨的腦門上。
不,不應該叫巨鯨,因為蓋密爾現在這個化身隻有四英尺(一米二)長。
是火焰把它的影子無限放大,映在鍾樓頂端的牆壁上。
“再揮幾下,表現得憤怒一點!”
鯨指揮自己頭頂上的藤蔓刺球,還不滿意地用雙鰭撥弄那些張開的黑色藤蔓,讓它們動作幅度再大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不管化身是什麼,邪神本質不變,所以巨鯨也不怕磷火
在本文的世界裏,並沒有一個邪神叫克蘇魯,沒有這位章魚大大。
這裏主角趴在一起的影子像克總,是作者在搞事玩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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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鍾樓大門前
蓋密爾:困難模式?簡單模式?
詹森:當然是簡單模式,開門
然後就變成了困難模式
詹森一氣拆機關,又觸發了煉獄模式
詹森+蓋密爾:……
詹森:我們是選擇逃跑路線?還是原地不動?
蓋密爾:試試我期待已久的披著心上人組合形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