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著教堂的玫瑰花窗往下流淌。
伴隨著滴答滴答的漏水聲響,教堂牆壁上隱藏的符文微微發光。
灰鬥篷的首領安德烈盯著牆壁看了幾秒鍾。
“主教大人在等你!币粋戴著鐵皮頭盔的教團成員低聲催促。
安德烈收迴目光,快步走向主教的書房。
通道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全副武裝的騎士守衛著。
騎士的裝扮跟普通的灰鬥篷不同,他們穿著雕刻符文的板甲,鐵皮頭盔上還有一個橢圓形的玫瑰印記。
他們身上的長劍與盾牌都是特製的,閃爍著奇特的金屬光芒,盾牌上是教團的完整徽章——握著十字架的右手,被纏繞的玫瑰花藤刺得鮮血淋漓。
騎士們側頭注視安德烈。
安德烈沉默地脫下了自己的灰色鬥篷。
他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頭金發已經轉成了棕褐色,臉頰上有多處疤痕,隻是比較淺,遠看更像皺紋,一雙比常人更大的深色眼睛銳利得像一隻梟。
安德烈的外號就是灰梟。
灰色教團的統領之一。
教團有一個冗長難念的古羅馬名字。
外界一般稱唿他們為灰色教團,因為他們長期隱藏的習慣、衣服顏色,以及不被羅馬教廷承認的性質。
反正被這麼喊久了,連教團內部也這麼自稱,畢竟除了專門研讀古籍的高層學者,也沒幾個人能準確無誤地念出那些古老文字。
灰色教團除了主教、長老之外,還有五個統領。安德烈的地位最低,他需要奔波在城市各處解決麻煩,手下都是一些“執行者”,也就是那些灰鬥篷們。
這些騎士不歸安德烈管轄,他們對安德烈也沒有任何恭敬神色,看架勢哪怕是一隻飛過走廊的蒼蠅,都要接受他們的檢查。
安德烈眼底閃過一絲譏諷,很快又收斂了。
他站在一扇用彩色玻璃拚成智慧樹圖案的大門前,輕輕扣響。
“……它就潛藏在這座城市裏,公爵閣下,我很確定。”
主教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
“威尼斯確實遇到了危機,但我們可以解決……閣下?喂?來人!去看看外麵的線路!”
安德烈推門而入,正好看到主教惱怒地把電話筒扔在象牙底座的電話機上。
安德烈彎腰行禮,然後用硬邦邦的語氣說:“應該是雨太大了,影響了通訊!
隔著書房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陰雲密布的天空。
對麵屋頂上佇立了幾座騎士雕像,騎士手裏那一柄柄指向地麵的劍鋒,形成了一股股小瀑布景觀,再加上從穹頂與尖頂拱窗分流的水柱——那棟數百年曆史的建築,仿佛成了大型噴泉池中央的裝飾,擁有數百個出水口。
街道與廣場很快就會變成新的水道了。
這樣的大雨是很罕見的。
還很反常。
威尼斯的夏天高溫幹燥,雨水一般集中在冬季。
現在是七月,先是莫名其妙的地震,又迎來了暴雨,再傻的人都覺得不對勁。
安德烈剛才出去的時候,看到港口碼頭那邊擠滿了準備離開的貴族。
他們的行李堆得比小山還高,仆人們用身體擋住刮進來的風雨,為他們的主人提供服務,另一邊是毫無遮蔽在風雨裏瑟瑟發抖的搬運工與船夫。
“……算了,等到一切結束,他們就會迴來!
安德烈迴過神,意識到主教在談論那些本來應該待在威尼斯市政廳裏想辦法,此刻卻跑到港口與火車站的大人物。
“挪威海怪的蹤跡找到了嗎?”
主教臉頰兩側的顴骨突出,額頭上三道深深的抬頭紋,是一個瘦高又刻薄的老人。
他神情嚴厲地盯著安德烈時,那種刻薄刁難的語氣就更明顯了:“已經是第三天了!
“是第28個小時!
安德烈冷硬地糾正,他低著頭說,“玫瑰之瞳在三天前的傍晚窺看到邪惡力量入侵威尼斯,當夜鍾樓劇烈燃燒,根據漢斯看到的怪物形態您確定那是傳說中的挪威海怪,第二天黎明時分我帶著人全程搜索,直到現在,總共28小時。”
這個硬臭脾氣是主教厭煩安德烈的主要原因,他懶得多話,冷漠地說:“你應該知道,我們的時間不多,現在大雨已經給威尼斯帶來了巨大的損失……”
主教忽然停止說話,疑惑地抬頭看房頂。
同時安德烈也快步來到窗口,警惕地向外張望。
書房裏隻能聽到密集的雨滴砸在玻璃窗上的動靜,還有遠處走廊漏水的聲音。
安德烈又一次感覺到了微妙的不安,就像有什麼危險的東西靠近了教堂。
“主教大人,預警符文今天亮了幾次?”安德烈追問。
主教這時也不在乎安德烈的禮儀問題了,他緩緩地搖頭說:“從三天前開始,它們就一直不正常,這是可以理解的,有怪物盤踞在這座城市裏。隻要‘玫瑰沒有流血’,這裏就是安全的,沒有被不可名狀之物注視!
安德烈深深皺眉,顯然他有不同意見。
主教冷聲說:“你在害怕什麼?如果怪物真的闖入這裏,還免了我們去尋找的工夫!
“如果主教大人願意把守在您門前的騎士撤掉一半,替代我的屬下去守路口或者教堂的門窗,我會感激不盡。”安德烈麵無表情地說。
“你太放肆了,灰梟!”
主教滿眼怒意。
安德烈毫不退讓地說:“漢斯為了窺看怪物的真身,已經雙目失明,他需要得到較好的照顧,您卻命令教團騎士去審問他?就為了那個死在地牢裏的林德·布蘭登?那個爛泥一樣的家夥?”
“灰梟,這不是你應該過問的事!”主教神情危險地瞇起眼睛,不滿地警告。
“漢斯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就像我的兒子一樣,主教大人挑選他使用玫瑰之瞳,難道不是針對我?”安德烈的語氣同樣變得激烈、憤怒,“如果他運氣不好,看到的不是挪威海怪,而是一位邪神,現在他已經死了!”
站在教堂房頂上偷聽的詹森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拽了一下。
蓋密爾在他旁邊翻書,指著那副章魚纏繞海船的插圖。
嗯,挪威海怪。
詹森:“……”
跟人類玩猜謎,很成功。
書房裏的對話還在繼續。
“漢斯擁有過人的天賦,他應該承擔更多的責任,我以為你知道這一點,他是在為威尼斯付出……”
“主教大人,請看著我的眼睛重複一遍!為了威尼斯?”
書房裏一片死寂,詹森忍不住想知道灰梟安德烈拿出了什麼東西威脅主教。
可是這座教堂不像普通的建築,遍布在磚石上的符文有隔絕作用。
雖然對邪神來說,揮揮手就能破壞了,但這樣會驚動螞蟻。
灰色教團內亂這場劇目,才剛剛拉開帷幕呢!
——三天的時間能發生什麼?
教團內部出現了分歧意見,主教認為可以對付“挪威海怪”,其他高層反對。
今天有兩個長老直接走了,帶著自己的屬下,以保護市政廳大人物的名義在港口登船。
這是主教默許的。
為了延續教團做出的最壞打算。
盡管漢斯還被關在地牢裏,可是關於他的事情,已經引起教團上層好幾次爭執。
安德烈就是聽聞了主教打算用漢斯做誘餌對付挪威海怪,才無法壓抑怒火的。
“灰梟!我命令你帶著漢斯,乘船前往威尼斯外島,我們要選擇一個合適的地點作為戰場。”
“在海上對付一隻大章魚?這就是主教大人與教團高層的決定?”
安德烈憤怒的聲音直接穿透了牆壁,“我們根本不知道殺死這隻怪物的後果,如果它是哪位邪神的後裔,或者某兩位邪神結合的產物,威尼斯的覆滅就在我們認為勝利的那一刻!邪神會蘇醒的!”
屋頂上。
詹森眼明“手”快地捂住了蓋密爾的嘴,才沒有讓海神為了“結合的產物”這個詞組笑出聲。
蓋密爾眨了眨眼,抬起手撫摸那些黑色藤蔓,指甲邊緣刮在那些藤蔓的分支處,以及最細軟的觸手末端。
詹森一個哆嗦。
教堂牆壁上的符文再次亮了。
安德烈猛然推開窗戶,以人類絕不該有的平衡力踩著垂直的牆壁往上攀爬,幾秒鍾就到達了屋頂。
他站在暴雨裏,渾身濕透,黑色的眼睛銳利地掃過這附近每一處可疑的地方。
詹森與蓋密爾縮在屋頂右前方那個裝飾教堂的哥特式小尖塔後麵。
尖塔雖然四麵透風,什麼都擋不住,但是有黑色藤蔓係住身體掛在半空中,藏在教堂十字架投下的陰影死角裏,就算是有灰梟之名的教團統領安德烈,也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
人類偵探調查的時候,應該可以做到吧?
詹森心想,隻要有繩子就行。
現在天色暗沉,雨又這麼大。
蓋密爾想說話。
詹森堅持用藤蔓捂住了他的嘴。
——詹森認為蓋密爾的嗓音很特殊,肯定會被教團的人發現。
安德烈正在仔細搜索屋頂。
蓋密爾等得無聊,他微微張口,輕輕舔舐那些藤蔓,含住末端最彎曲柔軟的小枝條。
詹森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扭曲。
黑色藤蔓顫抖著,想要掙脫出去,蓋密爾身後的陰影立刻纏繞上來,將它們死死地摁住。
蓋密爾側過頭,咬著口中的藤蔓,緋紅的唇邊漾起魅惑的笑意,神情卻很無辜。
——你說不要驚動螞蟻的,你也不要亂動,我幫你摁住了。
那幾根黑色藤蔓全部“炸”刺。
這些危險的利刺根本無法對海神的化身產生傷害。
蓋密爾用舌頭摩挲著藤蔓上冒出的尖刺,感受著藤蔓的顫抖,愉悅地瞇起了眼睛,更進一步用牙齒固定住這些可憐的小東西,周到地不放過每一根藤蔓,不漏下每根尖刺。
藤蔓被迫蜷縮。
一圈圈地卷了起來。
這是詹森的應激反應。
他能把本體縮小到隻剩百分之一,也能在埋伏的時候把身體迅速展開。
一條枝蔓的末梢受到刺激,它的旁支與主支都會被波及,隻需要十秒鍾,整條主幹都會迅速被“傳染”。
這種敏銳度原本是捕獵的優勢。
現在卻意味著詹森本體的十六根主藤蔓已經“廢”了一條,身體的十六分之一徹底軟了。
“我們、會、掉下去的……”
詹森咬著牙說。
蓋密爾身後的陰影立刻接管了那根維係著他們身形,此刻卻不斷扭曲、搖搖欲墜的黑色藤蔓,還無聲無息地把他們挪了個位置,躲到了安德烈的背後。
雖然一無所獲但是心中感覺不妙的安德烈沒有放棄,他拿出了一個玻璃玫瑰吊墜,然後默念符文咒語。
“啪!
玫瑰碎了。
安德烈臉色劇變,他在口中發出哨音,向教團的所有人預警。
蓋密爾直接化為陰影,就像一張毯子,卷起詹森就消失在了雨幕裏。
偷聽潛行失敗,先跑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筐蛇尾的枝蔓完全展開可以達到一米以上
但是它蜷縮起來就隻有幾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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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海怪,又稱北海巨妖,即kraken,克拉肯
因為作者其他小說裏寫過這個名字的配角,so我們就用挪威海怪的代稱吧
傳說中它出沒在冰島挪威一帶,是北歐海神蓋密爾的地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