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無名的小城。
它不是真的沒有名字,而是人們忘記了。
有邪神降臨。
幸運地是,這位邪神既不是提豐的孩子,也不是提豐的盟友,是一個新神。
祂也沒做什麼,就是被血月異象驚醒之後出來看了幾眼,發現沒事又迴去睡覺了。
可是祂帶來的災難是毀滅級的,城鎮有一半已經變成了廢墟,隻有十分之一的人幸存下來。
他們的精神恍惚,神情茫然,嘴裏念叨著上帝的名號。
有人坐在廢墟上,有人在街上徘徊。
他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想不起自己的親人朋友,大腦一片空白,隻模糊地記得一些片段,隻能像幽靈一樣尋找著熟悉的人跟景色。
可是城鎮已經麵目全非。
詹森走在這座遺忘之城的街頭,他的衣著與顯眼的外貌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是普通人對邪神化身的無視。這裏的每個人都能看到詹森,可是他們的大腦沒法進行連貫的思考,隻能呆滯地“掃”過眼前的景象,又呆滯地轉移到其他地方,繼續念叨著徘徊。
詹森直直地走向了一棟旅店。
是一座還算完整的建築,旅店門口的臺階上坐著一個人,膝蓋上放著一個很大的旅行包,低頭翻閱著一本沾滿灰塵的筆記。
大概因為詹森在他麵前停下,那人緩緩抬起了頭。
“你好?”
“……”
詹森看著滿臉灰塵與血漬的胡安,忍不住思索人類是怎麼迴事?他換了一套衣服,認起來就這麼困難嗎?
漢斯要取下眼鏡,辛蒂想了整整一分鍾,胡安徹底忘了?
詹森加重步伐,漆皮鞋的聲音直直地傳入胡安耳中。
“你的臉……很熟悉,還有這雙鞋,我好像在哪裏見過。”胡安一臉迷茫地說。
沒錯,你眼前的這個邪神化身,除了鞋跟臉,其他都換了。
“……事情是這樣的,我坐在旅店的門口想了半天,都沒想到這裏是什麼地方。”
胡安抱著腦袋,苦惱地說,“我打開日記,發現我的計劃是坐火車去意大利,然後中途就遇到了血月異象,車上有人發瘋,我覺得人群聚集的地方太危險了就下車徒步前進。”
詹森點了點頭,原來不是換衣服就不認人的病癥。
“然後呢?”
“我不記得了。”胡安把筆記本塞進背包,苦笑著說,“包括我是怎麼來到這裏的,這座城鎮叫什麼名字,還有這裏發生了什麼……城裏的人都很怪,他們無法幫助我,也許我應該去警局看看。對了你是誰?我應該見過你,你認識我嗎?”
詹森:“……”
調查員失憶的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一般在神秘事件結束後,活下來的普通人失去了記憶,調查員什麼都記得。
否則那麼高的意誌力是擺著好看的嗎?那麼亮的光是白瞎的嗎?
影響這個城鎮的邪神也沒有那麼強啊……等等!
詹森想起來了,胡安這個調查員吧,有點特殊。
作為一顆會發光的珍珠,他忽明忽暗,很不穩定。
懂了,就是運氣不好,所以失憶了。
詹森望著眼前準備進行廢墟城鎮冒險的胡安,心情複雜。
“你的名字叫胡安。”
“這個我記得,我還知道自己是一個地質勘探、野外科考的繪圖師,曾經受雇於牙買加政府,不過我可能犯了錯,三個月前丟了這份工作。”胡安試探著問詹森,“請問我們是在哪裏認識的?”
看著胡安懷疑又警惕的目光,詹森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
是啊,整座城鎮的人都意識渙散,渾渾噩噩地遊蕩著,調查員就是跟他們不一樣。
胡安度過了最開始的“驚喜”階段,不就開始懷疑起了詹森的身份嗎?
盡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城鎮裏的慘狀足夠說明這場災難的恐怖,詹森又穿得像在攝影棚裏等著拍攝的時尚雜誌模特,不不,這氣質更像是有錢無德的貴族,代入電影與冒險小說一分析,妥妥的反派人物,就差把“我是壞人”寫在臉上了。
胡安對詹森的身份充滿了疑慮。
特別是詹森一口就報出了他的名字。
“我們是在加勒比海認識的。”詹森迴答。
詹森巧妙地迴避了時間與地點。
因為嚴格地說,他們是1692年海盜首都羅亞爾港認識的,不過這種實話聽起來像一句發瘋後的囈語。
“是嗎?”胡安悄悄檢查了一遍武器。
詹森一眼就發現了他的小動作,他一點都不在意,堅持跟著胡安,是要加入這場“尋迴記憶”的冒險之旅。
——送上門的偵探遊戲為什麼不玩?
“你沒有失憶?”
“我剛到這座城鎮。”
“是嗎,外麵是什麼情況?這裏的通訊都壞了。”胡安拿起旅館前臺的電話機,裏麵什麼聲音都沒有。
可能是電話線斷了,胡安又打開收音機,裏麵隻有噪音。
他又試著轉了幾下,忽然收到了一個聲音模糊的頻道。
可惜說的是意大利語,胡安很勉強地分辨著含義。
“月亮、災難……暴動……”
詹森聽了幾秒,緩緩開口:“裏麵說暴動結束了,天象與通訊都恢複了正常,唿籲拿著武器的暴徒迴到家中,否則會被當場擊斃。”
“你懂意大利語?”
“我的朋友喜歡歌劇。”
“我猜這個朋友肯定不是我,等等,我們是朋友嗎?”
“不是。”
“……”
胡安眨了眨眼睛,詹森迴答得太快,快得他甚至不知道應該擺出什麼表情。
“那我們是陌生人?敵人?”
“不,是我雇傭過你,你幫我解決過一個難題。”
詹森不知道胡安的失憶是一時的,還是永久的,反正他覺得這事很有意思,他決定真相不能由他說出來,要讓胡安自己調查。
血月異象解決,地球上的螞蟻文明沒有覆滅的危機,遊戲場保住了!
眼前這座遺忘之城在詹森眼裏就是一個新奇的探險地點,甚至連調查員都是現成的。
胡安的直覺一直在叫囂,他感覺到了詹森身上的危險氣息,可是潛意識又告訴他,對方可以相信,但是不能過於接近。
——這個潛意識吧,充滿了矛盾,還邏輯不通。
所以胡安選擇閉嘴不問,隻是在暗中警惕。
他在廢墟裏找到了警局,可惜那裏破壞得非常嚴重,連一塊完整的地麵都清理不出來,廢墟下麵還堆滿了屍體。
胡安隻能退迴到第二選擇,尋找報社。
報社會存放過期的舊報紙,不僅可以獲知這座城鎮的名字,還能知道它的地理位置,以及抵達附近城市的方法。有時候還能查到這裏發生災難的原因,畢竟很多災難在發生之前都有預兆。
“我覺得你應該去火車站。”詹森提議。
玩偵探遊戲出現意見不合的現象,很正常!
“這座城鎮不通火車,我是徒步過來的,車站可能在上個城鎮。”胡安看詹森的表情更怪了,“你是怎麼來的?”
詹森:“……”
邪神不使用交通工具,船隻是玩具,趕路的時候不用。
“你這麼一說,我發現……啊,我不記得了。”詹森突然發現失憶是個完美的借口。
可惜詹森的表情不到位,他連一成驚慌失措的樣子都沒能模擬出來。
胡安的眼神跟表情寫滿了不信。
這時他們繞過街道,發現教堂的廢墟上站著一個人。
穿得比詹森還要誇張,像是從劇院舞臺或者電影屏幕裏的演員,還戴著一張昂貴華麗的威尼斯麵具。
更奇怪的是,他站在十字架上,那個十字架一看就是臨時從廢墟裏撿起來插在瓦礫堆裏……
胡安滿臉疑惑,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詹森也看到了蓋密爾,他覺得有點奇怪,但是思緒還停留在蓋密爾為什麼會遲到的疑惑上。
上一站是英國,他去救辛蒂,蓋密爾去找約翰。
可是詹森都結束了英國的旅程,趕到意大利的胡安這裏,玩了半天廢墟城鎮搜尋,蓋密爾怎麼才到?
難道約翰遇到了麻煩?很難解決的那種?
詹森還在思索,蓋密爾直接忽略了這個背著旅行包的調查員,慢吞吞地走下十字架,腳步一頓繞到胡安身後,伸出手對詹森說:“這位先生,你看起來很眼熟,我認識你嗎?”
詹森:“……”
發生了什麼?
別鬧,兩個小時之前剛分開,當時他就穿著這件衣服啊!
再說邪神認同類又不靠看衣服。
“我一看見您,就有一種隱秘的喜悅,就像此時照在我們身上的陽光。”
“……”
詹森與胡安同時抬頭,看了一眼雲層縫隙裏照射下來的光。
說實話,即使以人類的視野,在灰塵遍布的廢墟之上,這束被分成一條條的陽光顯得格外美麗。(注)
哪怕是一個穿著破衣爛衫的流浪漢站在下麵,隻要眼神滄桑一點,表情空洞一點,就能變得很有神性。
何況是詹森。
沉默一段時間之後,詹森麵無表情地問:“約翰對你說了什麼?”
“約翰是誰?”
蓋密爾用手按住麵具,認真地說,“這不是一座遺忘之城嗎?我們都忘記了過去,隻能感覺到彼此的熟悉。”
他低低的笑著,聲音裏有詭異的魅惑力量。
胡安的表情一片空白。
他在街上呆呆地站著,等到他迴過神時,發現太陽都快下山了。
那個戴麵具的人與詹森不知道去了哪裏。
“……”
胡安從口袋裏掏出筆記本,憤憤地記下了這一天的記錄,他還要繼續尋找線索,調查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