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胡安費勁地跑了報社、銀行、郵局……艱難地在廢墟裏把自己的行程“複原”了一遍,最後發現自己要去意大利的龐貝古城遺址。
古城遺址!
胡安本能地摸出貼身珍藏的金色羅盤。
這個東西藏得這麼好,肯定很重要,可是羅盤像是被膠水黏住了一樣,根本打不開。
他在報社看到了血月異象的報道,還有關於經濟危機、太陽黑子與糧食減產的長篇大論,篤信科學的胡安越看越覺得荒謬,感覺上麵全是胡言亂語。
胡安之前隻是覺得這個城鎮裏的人都瘋了,現在好了,原來瘋掉的是整個世界。
胡安頭痛。
更頭痛的是他發現自己被跟蹤。
對方一點掩飾的意思都沒有,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好像在監視胡安。
這讓胡安非常緊張。
那個自稱詹森的人渾身謎團,說不清來曆,他那個戴麵具的“朋友”就更不像好人了,胡安至今都沒見過他的臉。
——什麼樣的人會把臉藏起來?
通緝犯?經常出現在報紙與電視上的大人物?
胡安本能地阻止了自己繼續想下去。
他通過廢墟裏的各處痕跡分析得出結論,這座城鎮居民神智失常陷入幻覺,然後自相殘殺。
看起來像是一種毒氣。
1915年德國人就用過毒氣彈,雖然胡安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座小城鎮會遭受毒氣攻擊,可是除此之外,胡安真的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了。
眼看城鎮廢墟裏僅剩的食物快被吃完,警察終於來了。
不,似乎是軍隊。
胡安立刻躲進了教堂的廢墟裏,看著那些渾渾噩噩的城鎮居民被強行拖走。
失去神智的人拚命掙紮,大喊大叫,似乎認定了要留在這個地方,就像巢穴被毀壞的鳥呆呆地站立在附近的樹枝上不肯離去。
這景象是慘烈的,更讓胡安感到驚慌的是,他們好像把這些幸存者當成了暴徒,竟然用繩子捆了人塞進卡車,然後也沒有填埋廢墟的意思,在城鎮裏隨便轉了一圈就走了。
胡安:“……”
天開始下雨,他又冷又餓,身上隻有一條從教堂告解室裏找出來的破毯子。
意大利明明是一個陽光充足、氣候溫和的地方。
鬼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冷。
藏身的地方有一道斜長的縫隙,之前胡安就是透過這條裂縫窺看外麵的動靜,現在雨水不停地落進來,已經把地麵全部澆濕,還出現了積水。
胡安凍得發抖,他咬咬牙,決定冒雨出去找個庇護所。
否則天黑了會更難挨。
***
詹森坐在一棟破敗的房屋窗口,這裏距離胡安的藏身地點隻有兩條街,可以輕鬆看見這位倒黴失憶的調查員一舉一動。
這個偵探遊戲變得很古怪。
蓋密爾每天都會從詹森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然後嚴肅地跟詹森商量“怎麼恢複記憶”的事。
詹森:“……”
雖然他喬裝人類的時候會編造謊話,有時是醫生,有時是慷慨的紳士,也很願意扮演偵探,但是現在仍然感覺很不對勁。
詹森想去找約翰談談。
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第一天發現蓋密爾裝失憶的時候,他就丟下胡安去英國了。
結果約翰竟然不在那棟海邊別墅裏。
詹森想要通過“聯係”尋找約翰,卻發現一股熟悉的力量阻止了自己。
是的,因為本體深入交融的影響,蓋密爾可以輕鬆地遮掩“聯係”,讓詹森沒法找到約翰。
不過詹森還是發現了一封約翰留下來的信。
就藏在相框後麵。
詹森拿起那張約翰跟妻子兒女的照片,就有一封信掉出來。
某位機智的偵探用幾行字就解開了詹森心底的疑惑,同時也避免了惹怒邪神的不幸命運。
詹森看完信,心情複雜地迴到了那座無名城鎮。
蓋密爾不止製造巧遇,他還拿了胡安身上的火車票邀請詹森與他乘坐火車旅遊(發現火車票神秘丟失的胡安嚇得臉色蒼白),拿著血月異象的報紙問詹森想不想在月夜裏去海上遊玩。
看蓋密爾越演越認真的樣子,詹森都不敢打斷他。
詹森很擔心蓋密爾興致太高,要求自己沿著地球跑幾圈、逃兩年……讓他來追,這要怎麼辦?
動靜這麼大,提豐不會偷看嗎?如果提豐追上來嘲笑他們呢?
詹森頭皮發麻。
現在隻是在一座廢墟般的城鎮裏玩偵探遊戲與失憶戲碼,已經很不錯了。
***
胡安走進郵局,他快速地搓著手掌,準備去二樓把窗簾扯下來做保暖的衣物。
這裏他已經來過三次,所有抽屜與櫃子都搜過了。
包括帶鎖的那些,也被胡安想辦法砸開看過。
加上他的記憶天賦,胡安對這裏非常熟悉,哪怕天已經黑了,郵局裏伸手不見五指,他仍然可以行動自如。
然後胡安就踢到了一個櫃子,撞得腳痛。
他的表情凝固了。
這是第三次。
之前他還能解釋說城鎮裏那些渾渾噩噩的居民來到房子裏,挪動了東西的位置,可是現在人都被抓走了,哪裏來的人?
所以還是詹森跟那個神秘的麵具人?
他們究竟要做什麼?
胡安心情沉重地繼續往前走,很快他就在窗臺附近發現了一桶餅幹。
密封的,很嚴實。
胡安往旁邊的沙發墊子裏摸索,又找到了一瓶朗姆酒。
打開抽屜,是一盒子彈,外加一把木倉。
“……”
雖然這些天他都是依靠在房子裏翻找食物活下來的,但是眼前這棟建築裏不應該有這些補給。
特別是木倉,仿佛幕後之人洞悉了城鎮的危機,知道胡安今天差點被那些不講理的意大利人綁走,所以額外提供了武器。
很貼心。
貼心到毛骨悚然。
胡安後退一步,身體重重地撞在牆壁上,他想要大喊,讓詹森跟那個看不清麵目的人出來,可是這隻能顯出他的恐懼與狼狽。
他不是沒有選擇,他可以跑!城鎮對外的道路沒有封鎖!
不管這裏有什麼秘密,跟他的過往有什麼關係,他都不管了。
至於那個莫名其妙的羅盤,大不了丟掉!
***
淩晨時分,胡安鬼鬼祟祟地從二樓窗戶爬出郵局。
“這位想要調查真相的先生似乎要放棄了,真可惜啊!”蓋密爾輕聲歎氣。
詹森沉默,不知道應該怎麼接話。
畢竟……他不認識蓋密爾,隻是一個共同尋求真相的同伴。
但是詹森不小心“看到”蓋密爾把一份線索藏在了郵局二樓的保險箱裏,這個保險箱放在牆壁夾層裏。
裏麵除了錢、證券之外,就是蓋密爾精心準備的“線索”。
胡安可以通過線索逐步獲得真相,這座城鎮混亂的源頭:沉睡在城鎮外麵某個廢棄古堡裏的一位新神。
——隻要有需求,同類也可以拖出來做遊戲道具。
特別是這個新神棲身的地點,還可以繼續觀看邪教徒故事,以及人類驚悚冒險小說裏的吸血怪物。
因為擔心胡安靠近不了新神巢穴,詹森還去漢斯那裏逛了一圈,拿來了一把木倉跟一盒刻著符文的子彈。
不管是蓋密爾放線索還是詹森放食物武器,都是“背著對方”做的,他們還要維持明麵上失憶的設定呢。
現在胡安跑了。
不玩了。
這個城鎮不是孤島,胡安也不像辛蒂那樣別無選擇。
詹森在製造幻象攔住胡安跟放任胡安離開的兩個選擇之間猶豫了兩秒,決定算了,放過可憐又不幸的調查員。
至於保險箱裏的線索情報與他放在抽屜裏的武器,就當做一個捕捉新調查員的夾子吧,也許很快就會被人發現,也許很多年後才有人挖掘廢墟發現這個東西。
“我們也該走了。”
“去別處尋找珍貴的記憶嗎?”
“……”
詹森默默地翻出一本書,他懷疑自己要從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裏找句子來迴答蓋密爾這些浮誇的發言。
對了,這本書也是約翰偵探的建議。
***
胡安把金色羅盤扔在抽屜裏,雙腳卻像生了根一樣怎麼都沒法離開。
他想了想,覺得這樣扔太隨便,而且會被人撿走。
胡安在廢墟裏找了一個木盒子,把羅盤放進去,離開城鎮時埋在了一棵大樹下麵,還細心地抹除了周圍的痕跡。
離開時,胡安走一步就忍不住迴頭看一眼。
最後心一橫,飛快地跑了。
看著太陽緩緩升起,胡安把那座噩夢一般的遺忘之城拋到了後麵,露出了笑容。
他伸了伸手臂,忽然渾身僵硬。
手指顫抖著摸向口袋,拽出了一根帶著金鏈子的羅盤。
“啊——”
胡安的慘叫聲迴蕩在曠野裏。
詹森眼睛都沒眨,反正這隻是一個開始。
羅盤會堅持不懈地迴到胡安身邊的,現在的胡安有多恐懼,十幾天後胡安就有多麼狂喜。
“要打賭嗎?”詹森側頭問。
十九世紀的英國紳士喜歡去俱樂部打牌、賭賽馬、賭一切可以值得消遣的東西。
詹森沒有這種習慣,但是在話語裏也會帶上這種風氣。
上次他跟蓋密爾打賭是在倫敦劇院,哦不,是倫敦法院觀看布蘭登家族遺產糾紛案。
“賭什麼?”
“他不看到遺跡,就不會恢複記憶。”
蓋密爾瞇起眼睛,發現這個必輸。
不過怎樣輸也是一種遊戲。
“好,賭輸的人要說出一個秘密。”
“秘密?”詹森很疑惑。
***
十幾天後,滿臉憔悴胡子拉碴的胡安抵達了他在筆記本裏寫的原定目的地,龐貝古城。
他一路擔驚受怕,可是並沒有人跟蹤他,也沒有他意料中的追殺者。
胡安跋涉到遺跡旁邊,太陽剛剛升起照在他的臉上,也照在這處塵封已久的古老廢墟上。
胡安突然僵硬,他的神情從迷茫慢慢變成恍惚、難以置信,最後定格在一個驚恐的表情上。
“不!我的羅盤!”
邪神給他的報酬!被他丟了!
瞬間恢複全部記憶的胡安抓起背包拚命翻找。
包裏沒有,口袋裏沒有,他上上次想辦法丟掉羅盤是什麼時候?他不會害死了人吧?羅盤落在別人手裏,是會出事的!
“唿。”
終於找到羅盤的胡安喜極而泣。
站在遠處的詹森:“……”
雖然猜到了這個結果,但是親眼看到這一幕還是覺得很神奇。
胡安的“亮度”瞬間提升,失憶癥狀一秒痊愈,果然不需要提供任何幫助。
“你贏了,想知道那個秘密嗎?”蓋密爾笑著問。
詹森警覺地說:“我不想知道。”
蓋密爾堅持:“不行,一位慷慨有信譽的紳士,是必須遵守賭約的。”
詹森:“……”
這個偽裝人類的遊戲應該停止了。
蓋密爾語氣苦惱地說:“我剛剛恢複了一點記憶,想要跟你分享。”
說著不等詹森反應過來,一團灰色的光球就被蓋密爾塞進了詹森身體裏。
詹森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年輕約翰被海水卷上了一個奇特的島嶼。
一些人類深深地陷在沙地裏,身體烏黑,肢體扭曲。
約翰掙紮著爬起來,有幾個物品從他身上掉出來,約翰很快就昏迷了。
物品堆裏飄起了一張照片。
詹森記得這張照片,他的眼皮一跳,果然下一秒他看到照片上的神秘力量被激發,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自己去找康納爾牧師的景象。
伴隨著不可名狀的怪聲,記憶的主人一直玩到照片失去力量。
詹森:“……”
他想立刻離開,去一個蓋密爾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