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過飯,尚揚拿出筆記本電腦,整理上一站的工作筆記,金旭整理了行李,又把兩人的衣服洗了,洗完看尚揚還專注於工作,他就又換了鞋,出去溜達一圈,迴來時手裏多了一兜水果和兩根雪糕。
這邊溫度比前一站還要高,白天穿短袖或襯衣就行,早晚涼了加件薄外套,尚揚離京時穿的風衣,現在也收了起來,今天一下高鐵,就說:十月中都快過完了,怎麼還這麼熱?
“剛想給你打電話。”尚揚已合了電腦,問道,“都買了什麼?”
金旭分給他一根雪糕,又給他看買的水果,是揀著尚揚愛吃的買了幾樣,說:“這邊兒物價可真不便宜,買這麼點兒,一百多了,比北京還貴。”
尚揚吃著雪糕,道:“在高鐵上聽隔壁那幾個人聊天,說這裏二手房都有超八萬一平的了,可別小看新一線。”
“哪敢,”一貫仇富更仇不均的金警官道,“今天去接站的那輛警車,落地最少也得小八十萬吧?是我們省廳都不配擁有的豪車。人家是東部發達地區,是比我們西北破地方強多了。”
當地經濟發展水平極高,除了地處長三角的優勢,還有幾家大型互聯網公司選址都在該市。全國各地發展不平衡,除了城市建設和老百姓民生方麵,各地能花在公安隊伍建設和配置上的資金差距也大得很,尚揚就是幹這個的,當然清楚這事,也清楚這現象在將在很長一個時期內繼續存在,不易改變。
金旭也不是不明白,發發牢騷罷了,看尚揚不說話,他就也不再說了,把雪糕吃完,又去洗了水果出來,悄默地觀察尚揚臉色,像是在看,有沒有不小心把領導說得不高興了。
“瓜慫。”領導扔了雪糕棍,學著西北方言,罵了助手一句。
助手挨罵挨得舒坦了,邀請領導來吃水果。但也不知怎的,吃沒幾口,兩人又親上了。
夜裏十點半。
標間裏空著一張床,隨意放了尚揚的電腦包和兩件不怕起皺的衣服。另一張床上,兩人躺在一塊玩手機。
金旭在玩一個類似合成大西瓜的那種小遊戲,他不會玩網遊和手遊,但玩這種小遊戲就很厲害,如果是沒事的情況,一局能玩上大半天,得分打敗99.99%的人。
尚揚枕在他肩上,被他一隻手臂圈著,正無聊地刷著微博,其實已經困得眼皮打架,還是想看看有沒有新鮮事。被子蓋在尚揚身上,金旭有半邊都露在外麵,他一向不怕冷,剛活動完更不怕,夏天跟尚揚一起睡還總被嫌身上溫度高,到漸漸降溫就成了香餑餑。
“睡嗎?”金旭不想玩了,看尚揚也一臉困意,說,“我關燈?”
尚揚:“嗯……嗯?等下。”
他刷到了一條新熱搜,話題後麵跟個“爆”字,他仔細看了那句話,一下清醒了,叫金旭和他一起看,驚異地說:“我怎麼看這個好像?是黃科長說的,有人墜樓那個事?”
某互聯網公司技術崗高級專家,女,今日午後墜樓身亡——
公司地址就是本市,墜樓時間和死者性別,也都與黃建平說的那件事,能對得上。
本來伸手臂要去關燈的金旭一聽,疑惑道:“這怎麼會上熱搜的?”
全國每年自殺相關的案件在二十萬件以上,盡管生命的逝去必定對家庭造成巨大而慘痛的打擊、給親人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痛,但如果今天這件事隻是如黃建平所描述那樣,“有個女的跳樓死掉了”,於普羅大眾來說,這隻是二十多萬分之一,“不值得”成為流量至上的熱搜話題。
除非這件事裏還有能吸引流量的因素。
而這件事,確實有,還不止一個。
這位墜樓死者,是業內有一定名氣的女技術大佬,海外名校博士,有矽穀大牛團隊工作經曆,歸國後進了大廠,按熱搜裏的說法,死者做完手頭這個項目就有很大機會再晉升一級,她目前的級別是高級專家,而她還不到四十歲,絕對是行業內最令人矚目的女性佼佼者之一。
這樣一個人物的突然墜樓,本身勢必會引起一定程度的關注,不管是互聯網公司飽受詬病的加班製度,還是愈演愈烈的競爭與內卷,都是會被關注到的話題。
但這些還隻是小範圍的話題,最終把墜樓事件推上熱搜第一位的,是一條所謂曝光“女p9墜樓內情”的微博。
據這條微博所述,就在上周的一天晚上,該互聯網公司內部群裏,一名入職不到三個月的年輕男員工在群裏實名舉報,稱自己被女上司持續性騷擾,並在群裏發了女上司發給自己的微信聊騷截圖,同時還主動發送了數張衣著清涼的照片,截圖中女上司言語露骨,並在遭到年輕男生拒絕後,大有借勢欺人的意思,直言“你隻要在這公司一天,就別想有什麼前途了”。
群內當時鴉雀無聲,不多時,這名年輕男生的女上司本人出來,憤怒地指責男員工:為什麼捏造事實血口噴人?怎麼還p了聊天記錄來誣陷人?
男生堅稱截圖都是真的,還說:大家都是搞計算機的,是不是p圖,大家都不瞎!
兩人當時就在群裏吵了起來。最後管理員把兩人都禁了言,這場群內罵戰才暫停。
發帖人稱,事後公司介入調解,並要求女上司向男生道歉。
男生強烈反對這種處理結果,這裏發帖人插入了一張“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嗎?”的表情包。
女上司也不同意,一口咬定那圖就是p的。
公司方麵想小事化了,勸說男生:她一個女的對你說幾句騷話算什麼大事嗎?就算她真怎麼你了,你一個男的有什麼損失?
男生勃然大怒,激動地表示,如果公司這樣和稀泥,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結果,他就要去報警,還要把女上司發給他的騷擾消息全都發在公共社交平臺上,反正他一個新人光腳不怕穿鞋,鬧大了看是誰損失大!
之後一周發生了什麼,發帖人表示他不知道。但在一周後的今天,女上司於公司所在工業園內,墜樓身亡。
最愛瞎編的公眾號寫手現在都不敢這麼編了,要素過多會被罵。結果這是真事?難怪要“爆”了。
“擱這兒疊buff呢。”尚揚看完了,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事,同時也不禁懷疑道,“我又看著不像黃建平說的那件事。”
黃建平傍晚時描述的情況,墜樓女死者因為孿生姐姐數年前的自殺,留下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創傷,孿生姐姐的輕生舉動可能會對她形成自殺的心理暗示,並且警方也已在勘查過現場後,排除了他殺可能。
而熱搜裏說的這件事,除了事發地點在本市,死者也是女性,以及墜樓時間差不多,其他好像都和黃建平說的沒半毛錢關係。目前還沒有看到哪裏有實錘這位“也”是自殺。
金旭也沒看出二者是同一件事、同一個人的其他關聯點,暫時不置可否,道:“等等看就知道了,都已經鬧上熱搜了,這女的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當地警方之後一定會出公告。”
他又問尚揚:“p9是什麼意思?”
尚揚對他簡單解釋了一下,這代表在互聯網公司內的技術級別,這女死者是真大佬,最後道:“但p幾p幾都是阿裏的叫法,各家互聯網公司有自己的級別稱唿,女死者所在的這家肯定是別的叫法,這是營銷號為了博眼球故意起的標題,純蹭阿裏熱度。”
金旭從尚揚手裏拿過手機,翻了翻評論,說:“你看,民間偵探們上線了,列出的嫌疑人還挺多。”
微博評論區裏,首先是必不缺席的男女對立一團混戰,金旭劃了過去,懶得浪費時間看,劃到下方,就出現了不少認真猜測是什麼人“殺害”了“女p9”的評論。
有的說是她丈夫,她在外麵不檢點,搞得丈夫頭頂一片綠,老實人被逼急了怒而殺妻;有的說是被性騷擾的年輕男員工,眼看維權無望,公司偏向大佬,索性發狠殺了這討人厭的女上司;還有的說是公司裏的其他團隊競爭對手,“聽說”這女的仗著自己履曆優秀,平時在公司就很狂妄,跟不少人吵過架。
如果真是他殺,網友們分析的方向還都有一定道理。
是不是自殺,還要看警方的公告,如果是自殺,那又是不是黃建平說的那一位……
“明天見麵問問吧。”尚揚道,“睡覺,我困死了。”
金旭伸手關燈,兩人在黑暗裏親密地偎在一起,睡了。
次日起床,尚揚去刷牙,剛擠了牙膏就惦記起了這事,忙拿出手機來,一邊刷牙一邊刷案情最新進展。
金旭也過來擠了牙膏刷牙,斜著眼睛看他的手機屏幕,他就把手機挪過來,到兩人都能看到的角度。
在淩晨一點多時,當地公安官方發了警情通報:昨日午後在某互聯網公司工業園區發生的墜樓案,經過警方對現場的勘查,排除了他殺可能,並且發現了女死者寫給家人的絕筆遺書,結合屍檢結果及其他調查情況,也排除了意外墜樓,認定死者係跳樓自殺。
評論區已經開精選了,想必沒開之前,也少不了陰謀論,現在看轉發裏,也還有不少奇形怪狀的賬號在試圖帶節奏。
兩人都叼著牙刷,滿嘴泡泡,同時發出一聲歎息,為選擇輕生離世的死者,也為連夜加班焦頭爛額的當地同事們。
吃過早飯,黃建平過來接他倆,今天上午市局有個係統內部會議,會議內容恰和尚揚二人這次的調研命題一致,就來帶他倆去旁聽。
黃建平仍是一副沉悶的模樣,和昨天離開前差不多,不像在高鐵站剛接到他倆時那般既匪氣又生動。
“我們看到新聞了,”路上,尚揚問他,“互聯網工業園那位死者,和你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黃建平卻愣了一下,道:“這麼快就上新聞了?”
“半夜還發了警情通報,”金旭道,“這女的挺厲害,網上還有她的崇拜者,說她是什麼中國互聯網女架構師中的第一人。”
黃建平道:“她是美國哪個名牌大學的博士。”
還真是同一個人。尚揚有點意外。他幾乎已經認為這該是兩件事了。
尚揚道:“黃科長,你沒看新聞,那你也不知道她上熱搜的事?”
“我不太會玩微博,早就卸載了。”黃建平看起來對這些也不太關心,很隨便地問了句,“熱搜說什麼了?”
尚揚把熱搜裏的事大概說給了他聽。
黃建平原本不在意網絡上對死者身後事的評論,聽著聽著臉色都變了,道:“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
金旭道:“什麼不可能?”
“邱莉和她老公感情很好的!”黃建平道,“邱莉可是個很正經的人,怎麼可能去騷擾一個毛孩子,這絕對不可能!”
尚揚和金旭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位名叫“邱莉”的死者,黃建平對她的基本情況應該比較熟悉,但又應當沒什麼太深刻的私交,昨天他提起邱莉的死亡,更關心的是她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盡管情緒激烈了點,但還是基於對案件本身的關心,可見他對邱莉本人沒什麼特殊情感。那麼他現在一口咬定,邱莉不可能騷擾年輕男生,應該也是基於對邱莉的客觀認知,而非對於“熟人”的維護。
那就奇怪了。
如果邱莉不是會騷擾年輕下屬的人,網上爆料言之鑿鑿,同時還有幾位認證信息是互聯網從業人員的佐證,表示也從其他可信渠道聽說過這件事。這些人的說法,全都是空穴來風?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真有這事,邱莉又為什麼會自殺?
尚揚還試圖向黃建平打聽下,邱莉的姐姐自殺,又是什麼情況。但一提起這事,黃建平就啞巴了。尚揚也隻得作罷。
上午,金旭和尚揚旁聽當地公安係統會。
會議間隙裏,尚揚想起兩件自殺案,心裏當然還是很多問號,問金旭道:“你就不好奇這對姐妹倆的案子嗎?我向黃科長打聽,你就幹看著,看他最後不搭理我,是不是看我笑話?”
“沒有,是知道問了他也不會說。”金旭漫不經心地翻著尚揚剛做的會議筆記,對比他空空如也隻寫了個開會日期的本子,不得不承認,有的人是有文職天賦的——像尚主任,出差至今大小會議無數,從不犯困,還很會提取會議精神,筆記做得精簡且漂亮。
他把本子合上,還給尚揚,道:“你為什麼非要問他呢?”
尚揚:“?”
金旭的視線繞場半周,示意尚揚看那些也正在休息等繼續開會的同事們,說:“你看,主抓刑偵的副局長、刑偵支隊長、副隊長、政秘處負責人、技術處負責人、兩個偵查大隊長……警犬偵查訓練大隊的隊長,就那個,正偷吃小餅幹的就是。”
尚揚:“……”
他還在納悶金旭怎麼短時間內記住這麼多人的,他們坐在後排,開會時隻能看到這些人的後腦勺。金旭就攛掇他道:“咱們可是部委派來的調研員,找誰還問不到一個自殺案的詳細資料?趁休息,問去,快。”
尚揚不忿道:“領導做事不用你教!”
金旭:“……”
尚揚正要動身去找人問一問,又眼花繚亂起來,隻得再請教助手:“哪個是刑偵支隊長?你再指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