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丁不是要從北京過來,而是從上海過來,此時正在虹橋高鐵站。
這起浮屍案目前傳得沸沸揚揚,出現了許多走向清奇的陰謀論,已經有居心叵測的人,把早上發現浮屍的視頻掐頭去尾地,發去了外網上,編些bbc畫風的故事。
袁丁在上海有其他工作,是跟著部裏派出的一個多人督導組,已經在那邊公幹了好幾天,工作接近尾聲,今天督導組接到了上麵通知,讓他們這組人抽調出人手,就近趕到這邊來督辦浮屍案。
“見麵再細說,你倆就先在那邊替我們督著。”袁丁要進火車站了,人多嘈雜,許多話也不方便電話裏說,最後道,“已經跟研究所打過招唿,刑偵局借你們兩個來用一用,別著急迴去了!”
見尚揚掛了電話,金旭問道:“袁丁小師弟嗎?他怎麼了?”
“他……”尚揚不可思議道,“他發了雞毛給我,讓我拿著先當令箭。”
金旭:“?”
尚揚一下又興奮起來,道:“太好了,太好了!這下我能去旁聽下邱莉的老公到底來幹嗎的。”
他現在心裏眼裏全是這案子,拔腿就出去,金旭一蹙眉,大致猜到什麼情況了,尾隨著他,低聲道:“小師弟可以啊,去刑偵局還不到一年,混這麼好?”
“也不是。”尚揚快速向他解釋道,“他最近跟了個厲害師父。”
袁丁現在的師父,是尚揚和金旭在警校讀書時,人家的經手案例就已經入選了教材的一位大神級刑偵專家。
“……靠。”嫉妒和羨慕這兩種很少出現在金旭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全有了。
“沒聽你提過,這次他應該不過來。”尚揚並不知道金旭崇拜這位大神,詫異道,“早說就帶你去他家串串門了,他就住在我爸媽家樓上。”
金旭:“……”
最後他隻道:“再說吧。你敲門。”
兩人走到了方才董平被警察帶進去的那間辦公室外。
尚揚看了看金旭,心裏有幾句話想說,但現在顯然不是聊私事的好時候。
他抬手敲開了門,對裏麵的警察亮明身份,在調研員之後,新加了督導組的名頭,名正言順進去旁聽這場問話——雞毛真好用。
董平已經向兩名警員交代了一些情況,看到尚揚和金旭進來,猜到他倆是級別較高的警官,謹慎地問道:“我需要重新說一遍嗎?”
警員看尚揚,尚揚示意不需要,那位警員才向董平道:“你接著說,你今天帶著嶽母和孩子,準備去哪兒?為什麼要走?”
董平是個看起來有些內向到木訥的男人,也有著慢性子的說話語速:“是想迴鄉下老家去,避一避風頭。”
警察道:“要避什麼事的風頭?”
董平道:“很多事。”
尚揚和金旭在另一邊的空位坐下,聽著這番談話。
金旭向沒有在問話的另一位警員做了個手勢,對方會意,把剛才做的簡單筆錄推過來給他倆看,反正錄音設備還開著。同時這一舉動也說明,董平此時並不是“來自首的嫌疑人”這種身份,現在進行的是普通問話,不具有訊問性質。
筆錄上除了個人信息外,暫時也沒太多內容,金旭和尚揚掃了幾眼,即挑著看完了有用的信息。
董平的學曆一般,尋常專業,普通工薪收入,在邱莉生下小孩以後,他就辭了職迴家看孩子。夫妻倆在家庭分工中各自承擔自己的那部分,邱莉賺錢養家,董平照顧老人孩子,夫妻關係一直都不錯,性格也互補,連吵架都很少。
邱莉是個很要強的人,長期在看心理醫生,靠吃藥控製情緒這事,她一直沒有對董平說過,董平是前不久才知道,就是在邱莉被人在公司群裏掛,說她騷擾年輕男下屬那件事之後,邱莉被這類似於姐姐當年舊事的情境又招出了應激障礙,在狀態不穩定的情況下,連續三四天都沒有吃藥,行為舉止表現出了不太正常的地方,這才被董平發現了妻子一直在隱瞞的病情。
但為時已晚,董平剛剛了解清楚邱莉被人構陷的事,邱莉就墜樓身死了。
剛做的這份筆錄裏,董平說他知道罪魁禍首是假裝邱莉“騷擾”男下屬的那個人,在道理上也明白男下屬其實是無辜的,但妻子死去的悲痛和不平,鬱結在他心裏,才導致那天在殯儀館,他看到那位男下屬來向邱莉的遺體獻花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今天在網上看到了浮屍案,知道男下屬死了,看到部分網友說男下屬是承受不了“逼死”女上司的道德譴責,才選擇了輕生。
董平現在之所以來警局,是因為,他以為男下屬是想不開跳了湖。而這“想不開”,也許跟他在殯儀館時對這男生的過激指責有點關係。
“我那天不該對那年輕人說那種話,”董平此時正對警察道,“邱莉的死不能怪他,他也是被別人蒙蔽了,我在氣頭上,說他是殺人兇手什麼的,我不該那樣說。如果他是因為這個才想不開跳湖,我心裏也會過意不去。”
警察道:“這事我們還在調查中。你就因為這個,就要去避風頭?”
“我說去避風頭,不是說這件事。”董平道,“我嶽母一直到今天上午,都還不知道邱莉不在了,她眼睛不好,不太會用智能手機,沒看到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這兩天有拍短視頻的網紅,跑到我家裏拍視頻,還假惺惺地關心我們家的生活,差點就把邱莉死訊當著我嶽母的麵說出來,都被我趕走了。”
“我妻姐當年跳樓以後,我嶽母悲傷過度,身體就不太好,現在如果再聽說邱莉也不在了,我怕她會受不了,年紀大了,還一身病。”
“我就想把她和孩子先送到鄉下我父母那裏去,等我把邱莉的喪事辦完,再去接他們迴來。吃過早飯就出了門,一路上都沒事,離開市區快一百五十裏了,小孩拿我的手機玩,在抖音上看動畫片片段,不知道怎麼刷出來一段說邱莉這事的視頻。我嶽母和我都蒙了。”
包括尚揚和金旭在內的警察們:“……”
邱莉工作很忙,邱莉的母親以為女兒還像往常一樣忙工作,才顧不得迴家,沒想到邱莉人都已經不在好幾天了。老太太當時就崩潰了,邊哭邊要求女婿馬上往迴開,董平沒法子,隻好順著嶽母的意思,又調頭迴來了。
進了市區,等紅綠燈的時間,董平又在手機上看到了湖中浮屍案的討論,死者竟然是那位男下屬。
董平道:“我嶽母當了一輩子老師,一輩子都是深明大義的人,聽我把這事一說,涉及到人命,她立刻就讓我先來市局,找你們說明情況。”
問話的警察點了點頭。一旁的金旭冷不丁開口道:“昨天晚七點以後,你去過哪兒?做過什麼?”
董平茫然地看看他,說:“問這個幹什麼?他……他……不是自己跳湖的嗎?”
金旭道:“還在調查,這是例行要問的問題,配合下,想想。”
他這一開口,直接就控場了,這間辦公室裏做主的一下就變成了他。那兩位當地警察反而更像是來旁聽的了。
“好……好的。”董平想了想,才道,“昨天周五,堵車,把孩子接迴家就快到七點了,做飯吃過以後,孩子有點發燒,九點多我就哄著他睡了……然後我自己也早早就睡下了,白天要跑殯儀館,迴家還要裝作沒事,這幾天很累。”
“你整晚都在家,沒出過門?”金旭道。
“對,沒有出過門。”董平肯定地迴答道,“我嶽母可以作證。”
他說的這些都可以求證,而且他也不像在說謊。
尚揚主觀上開始排除董平的嫌疑了,可真兇的身份就更加撲朔迷離,不是邱莉的丈夫董平,還會有誰?
隻聽金旭又問董平道:“那你嶽母也整晚沒出去過嗎?”
尚揚:“……”
董平也很奇怪,說:“當然沒有了,她大晚上出去幹什麼?”
“都是例行問題而已。”金旭一副隨便問問的架勢,問的問題可一點都不隨便,“聽說你嶽父母是離了婚的,你們一家人和你嶽父之間還有來往嗎?”
邱靈和邱莉姐妹倆隨了母姓,資料裏顯示她們的父母在她倆剛上初中的時候就辦了協議離婚,兩姐妹都跟著媽媽長大,所謂的父親在姐妹倆的世界裏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沒再盡過父親的責任。邱母一個人把兩個女兒拉扯到成人,還都培養成了女博士。
“沒什麼來往,我和我老婆結婚,那個人都沒來。”董平道,他連“嶽父”都沒叫,隻用“那個人”指代,並說,“好幾年都見不著這人一迴,上迴見他,還是我妻姐剛不在的時候,辦白事他去了的,可這老頭子,不哀悼女兒,也不心疼女兒是遭人委屈才想不開自殺,還跑到我老婆麵前說, ‘聽說你姐姐給男老師當小三,這下死了倒也幹淨,你可不要學她’。”
尚揚:“……”
金旭道:“這當爸的,怎麼嘴這麼毒。”
“人就不是好人,”董平道,“我老婆說她父母當初離婚,就是因為她爸爸家暴。”
為邱靈邱莉姐妹“出氣”而去謀殺那些陷害她們的人,具備這種作案動機的,不外乎是愛她們的親人和家人,那姐妹倆的父親應該算一個。可被金旭這樣問下來,這對姐妹的父親,簡直就是爛人一個。
反倒是邱母……
尚揚想道,邱母為培養一對女兒傾注了半生心血,那麼些年想必吃了不少苦,是位孤勇而偉大的母親,邱靈邱莉的悲劇,全世界被傷害最大的,無疑就是這位母親了。
但是一個身體不好的老太太,有作案能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