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裏希不知道該如何迴答周平波的問題, 周平波也不可能逼問他。
他暫時放下這些疑問,準備迴房間換下被血染透的軍裝, 然後去查看針對自然演化號上海文星乘客的審問。
但剛走到門口,就看見白色兔兔貓在自己的房門口撓門,嚶嚶嚶地可憐叫著,還不斷用頭撞門,連長耳朵都失落地垂在腦袋兩邊。
林緒沒有給兔兔貓剪指甲的習慣,小白的爪子在門上劃出刺耳的響聲,仰頭看見海因裏希時跳起來用爪子扒著海因裏希的軍裝就往他身上爬。
最後蹲坐在海因裏希的肩上繼續悲慘的嚶嚶嚶。
海因裏希不懂貓語,不明所以,隻能用手托著小白不讓他掉下來,繼續打開房門,準備做自己的事。
這時,一道黑影迅速從門中躥出來, 抱著海因裏希的腿往上爬, 一路蹭到海因裏希空出來的另一邊肩膀。
是小黑。
兩隻兔兔貓快要在海因裏希肩頭相擁而泣了, 一黑一白兩個毛球似的短尾巴擠在海因裏希下巴邊上,掃來掃去, 此起彼伏的嚶嚶嚶聲讓海因裏希感到頭疼。
海因裏希試著把兩隻兔兔貓從自己肩膀上扒下來, 可爪子實在抓得太緊,他嚐試幾次後不敢繼續用力, 害怕傷著兩隻脆弱柔軟的兔兔貓。
他轉頭和小黑圓溜溜泫然欲泣的綠眼睛對上, 一人一貓僵持一會, 海因裏希轉身去敲了隔壁林緒的門。
原本林緒住的003房間正對海因裏希的002房間, 現在從003望進去, 還是一片焦黑的廢墟, 換過後的004房間在002房間隔壁。
“林緒, 是我,海因裏希·楚。”
林緒開門時,海因裏希還站在門外等待,肩上兩隻毛絨絨的兔兔貓正淚眼婆娑嚶嚶嚶。
身著軍裝的海因裏希從來都是一絲不茍、像宇宙一般漆黑的軍裝上沒有一絲皺褶,如同一尊雕塑。
可現在,這尊雕塑把袖口被劃開的軍禮服外套披在肩上,周平波為了方便操作,把內層襯衣袖子剪掉一截,海因裏希的小臂此刻露在外麵,肌肉分明結實。
就是傷口被周平波縫得歪歪扭扭。
擠在臉頰兩邊、毛茸茸圓滾滾的兔兔貓屁股讓海因裏希僅剩的嚴肅表情變得奇異而可愛。
“小黑和小白在相對撓門,我不知道怎麼迴事,想來……你還好嗎?”
林緒的狀態看上去有點不對。
額邊的發絲被汗水濡濕,雙眼迷蒙,顴骨邊氤氳著粉紅,仿佛整個人都在冒熱氣,並且又在散發甜香。
林緒的目光在兩隻毛團子上迷離地來迴,抿著唇沒有迴答。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兔兔貓的短尾巴一直蹭著海因裏希的臉頰,海因裏希感覺到一股熱浪卷進腦子裏,可林緒的狀態不對,他不該在這時候想些有的沒的。
“林緒,你病了嗎?”
“我……咳咳咳!”
林緒剛微微張口就猛烈咳嗽起來,海因裏希上前一步想扶住他,卻被林緒一個製止的手勢攔住。
他按住自己的喉嚨,像是要把肺咳出來,縮著肩膀靠住門框,勉強支撐起自己。
等到林緒好不容易把卡在嗓子眼的龍鱗碎片送進食管,讓能量在一路浸潤肌體,他的雙眼已經因為用力浮起一層血絲,變得通紅且充滿水霧。
小黑和小白被主人的咳嗽嚇著,也不嚶嚶嚶了,扭過頭一藍一綠兩雙眼睛擔憂地看著林緒,和海因裏希的金色雙眼如出一轍。
林緒平複了一下唿吸,“我沒事。”
他打量緊緊相擁縮在海因裏希寬闊肩膀上的兩隻兔兔貓:“它們也沒事,隻是太久沒一起玩,擔心對方有危險。來,給我吧。”
林緒伸手先去抱小黑,可小黑的爪子死死抓住海因裏希的軍裝,林緒想抱起他,最後被扯得往前一步的卻是海因裏希。
血腥味、香根草信息素混著修護凝膠淺淺的藥味灌進林緒的鼻尖,他的睫毛顫了顫,逐漸皺起眉。
海因裏希看見林緒的表情變化,自動退後一步。
林緒似乎放鬆點了,但皺起的眉頭依舊沒有解開。
“要不我今晚把他們帶迴我的房間,或許過一會它們就會冷靜下來。”
“不。”林緒出聲打斷,抬手探向小黑屁股上的毛球,手指一拉,原本短短一截的尾巴竟然伸長到足有手掌長,海因裏希這是才發現兔兔貓的尾巴是被自己卷成一個富有彈力的小球的。
驟然被拉長尾巴的小黑驚得高聲嚶嚶嚶,僵住身子鬆開了自己的爪子,被林緒成功抱下。
他如法炮製,把小白也從海因裏希肩上轉移到自己懷中。
迴到熟悉的主人懷抱的兩隻兔兔貓安靜下來,在林緒臂彎裏拱了兩圈,找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肩上的壓力一下子變小,空蕩蕩的。
林緒問:“元帥,還有事嗎?”
問話的人眉目淡然,心中沒有真正的疑問,被問住的人金色雙瞳中卻露出微弱的迷惑與黯然,還有一分愧疚被壓在冰冷鋒銳的眉骨下。
海因裏希看著林緒懷裏的兔兔貓:“……沒有,不打擾你休息了。”
“嗯。”林緒點了點頭便關上門,一晚過後,二人忽然迴到隻在談論公事時會多交流幾句的地步。
海因裏希在林緒門前站了半分鍾,最後匆匆離去-
林緒迴屋後把兩隻兔兔貓往床上一扔,小黑小白敏捷地在柔軟大床上彈了彈,互相咬著尾巴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把身體蜷在一起。
它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林緒的枕頭。
林緒挨著兔兔貓平躺下,雙手交叉放在腹前,望著天花板出神。
露絲以為他準備睡下,為他調低了燈光亮度,屋內隻能看見薄薄一層物影。
露絲問:“林先生,需要關閉舷窗嗎?”
“不,不用。”
“好的,祝您好夢。”
林緒沒有糾正她,躺在枕頭上,能聽到順著人造纖維傳來的兔兔貓唿嚕聲。
林緒是個很少後悔自己做過的決定的人,他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付出的行動有什麼目的、又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也有著絕對的勇氣承擔決策的責任。
但是現在,他不是在為末世基地的數十萬幸存者規劃資源,也不是在與另一人類基地首腦交涉互助條款。
他在與個體交流情感事物。
群體行為是有規律的、可控製的,無論末世基地的幸存者如何謾罵林緒極端的感染防控措施,林緒都不在意,因為他確信強力可以控製住局勢。
但個體不可預測、難以掌控。
林緒後悔以前對海因裏希的行動。
一起上機甲也好、不經意間的肢體接觸也好,還有被林緒送到海因裏希那去的小黑。
一切都隻是意動時的精密謀劃。
也是林緒人格中的無意識反應。
而海因裏希不喜歡被控製、算計。
剛才一看見被海因裏希送迴來的“謀劃證據”,林緒瞬間意識到自己隻是在利用海因裏希對自己某一部分性格的好感,他幾乎對自己感到惱怒。
好了,現在海因裏希被他趕走,兔兔貓們被要迴來。
林緒閉上眼,房間內的燈光完全關,整個房間陷入寂靜的黑暗,隻有窗外的星海發出黯然的光。
他和海因裏希隻剩下必須保持的合作關係。
……
林緒嚐試著入睡,沒有成功。
迷蒙間的大腦忽然被一個飄忽的想法驚醒,他一下子彈坐起來,把抱在一起陷入夢鄉的兩隻兔兔貓無端驚醒,嚶嚶嚶地來舔林緒手心的汗水,又用半立著的耳朵蹭蹭林緒的手背。
林緒翻身下床,開始穿衣洗漱。
不就是利用海因裏希·楚嗎?到現在為止沒有人受到傷害,他到底在糾結什麼?
這幾十年裏被林緒利用的人不差這一個。
他一個柔弱的書齋人能從末世一開始活到現在,就是因為他懂得抓住時機,用好手上的一切資源。
林緒穿上太空製服,外麵披一件外套,又鏡子梳理好自己半長的頭發,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正式。
最後,他對著清晰明亮的鏡麵調整自己的麵部肌肉,將表情維持在陰鬱、肅然、生人勿進但又飽含堅毅的狀態。
準備好後,林緒一路暢通地進入維多利亞號的待命飛行器停放處。
海因裏希給了林緒深淵艦隊的a級通行權限,僅次於元帥副官阿諾德,與維多利亞號艦長本田阿加娜平級。
通行權限不能接觸武器,但可以在星艦入港停泊時調用飛行器。
這就是飛行器管理員在看到林緒時驚訝起身,卻在林緒說明需求並出示權限證明後,為他開啟了一架飛行器,放他通行的原因。
加裏耶被關押在航空港軍事駐地。
林緒用伊卡之前寫的程序修改器篡改了飛行器設置,親自操縱飛行器前往地圖禁製定位區。
卡爾·希爾已經下達封鎖指令,現在航空港地麵的燈光比深淵艦隊剛剛到達時昏暗許多。
當初林緒撕開時空離開時,想的是去一個未來有人類存在的地方,隨便是哪。
他的異能最後把他扔到了瑪裏恩帝國狄俄尼索斯大區的邊緣。
邊區局勢混亂,正好適合林緒這個無身份且語言不通的末世來客,他花了些時間如饑似渴地汲取星際時代知識,其中就包括駕駛飛行器。
不過邊區搶來的飛行器技術落後深淵艦隊軍用款太多,林緒在伊卡的指導下研究了一會,最終確認自己能夠安全駕駛飛行器。
飛行器平穩落地在白銀要塞入口,哨兵上前詢問身份,林緒向他出示深淵艦隊a級權限證明。
哨兵遲疑了一會,林緒語氣冰冷的向他重複卡爾·希爾與海因裏希·楚達成的合作協議,最終被放行。
越過最困難的要塞哨兵崗後,林緒鬆了口氣,一邊嚴肅地問路,一邊計算白銀要塞內部可能設計方式,最終到達加裏耶的醫療艙所在處。
兩位身著深淵艦隊漆黑軍裝的軍官在病房前伸手攔住林緒,林緒出示權限並說明來意,兩人對視一眼,“林博士,犯人加裏耶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恢複,等他意識清醒,楚元帥會來親自審訊,您是否再等一等?”
林緒揚了揚下巴,身軀挺拔,如同雪峰佇立,“我知道,我現在要見他。”